「不公平,為什麼你就有這樣的好運?」
吳秘書離開後,劉美虹就開始在尤素然耳邊嘟嘟囔囔的。
「如果說余課長是黃金單身漢,那總經理就是頂級鑽石王老五,素然,你到有什麼『吸金引鑽』的秘方沒教教我?」
「都兩個孩子了,還鑽石王老五?」尤素然為她的話感到好笑。
「素然,你的消息也太不靈通了。」劉美虹大搖其頭,「總經理多年前就是鰥夫,也就是說總經理夫人寶座懸空很久啦!」
「那又與我何干?」尤素然走至橢圓形會議桌的一處,將椅子推進桌下,開始整理桌面。
「飛、飛、飛——」劉美虹張開雙臂做小鳥奮力拍翅狀,「飛上枝頭當鳳凰啊!」
尤素然很難不為劉美虹可愛的動作噴笑出聲,她說:「你也想太多了吧?不過是陪小孩子打發幾天時間而已,況且總經理人又不在國內,就算他回國了,也不見得碰得到面呀,而且碰到面了,又如何?」辦公室戀情她避之唯恐不及,花心思攀龍附鳳?更是麻煩。
「嘖嘖!素然小姐,你此言差矣。」劉美虹兩眼閃著夢幻光芒,雙手在胸前交握擺出少女祈禱姿態,「俗語說,射將先射馬,你要是先擺平了兩個小的,那可是為將來擺平大的加分許多呢。」
「那麼這個機會就由你去吧,記得要努力長出很多羽毛變鳳凰喔!」尤素然笑道。
「哼,我才不希罕當人家後母呢,」劉美虹故意說得酸溜溜的。「要嘛,就要逮住總經理的弟弟,未婚、無家累、又有愛心,那可是紅寶石級的高檔貨呢!」她走到落地窗前,藉著反影攏攏髮梢、撥撥眼睫毛。
「美虹,你該不會把人家族譜都摸得一清二楚的吧?連有沒有愛心都知道?」尤素然好笑地問,將會議桌上的紙張、原子筆收在一起。
劉美虹興趣大起,打開話匣子,「嘿,『紅寶石』參加聯合國愛心招募,花了幾年時間跑到南非去鑿水井,多有男子氣概呀!」
「鑿水井?」
尤素然曾在報章上得知,地處偏僻的南非村落因水源不足,居民為了提一桶水,得定上三小時的路程,而桶裡的水往往在中途便灑掉一半;有時因取水不易,便暫時以雨水解困。
這些得來不易的水飲用之後,常導致腸胃方面的疾病,有感於當地人用水的不便及健康的問題,所以聯合國招募一些技術團體,積極地與當地政府部門洽談,合作開闢水井。 不過,由於當地地質關係,鑿並不易,有時一口井要鑿兩三處,且深度均在一百公尺以上才能探得水源,那可不是平常技工應付得來的艱鉅工程。
「是呀,『紅寶石』有高階工程師執照呢!」劉美虹像是誇讚自己男友了不起那般的開心。
「平常人都不見得能有那種決心和毅力,而一位養尊處優的大少爺竟能拋開優渥環境,去那種落後地區參加鑿井技術團,的確是難能可貴。」尤素然不得不對「紅寶石」致上敬意。
可是她對劉美虹搜集各類小道消息的功力,也不得不表達欽佩之意。「美虹,你還真是用心。」但她感到好笑的成分居多就是了。
「那可不!」劉美虹沒聽出她的笑意,一逕地為自己覺得驕傲。「聽說紅寶石年後,會回來與總經理一同打理公司呢。」
「他不是有工程師執照嗎?對於商業熟悉嗎?」尤素然提出疑問。
「哎呀,有錢人家子弟哪容他只專精一樣?一定什麼都要會的啦!」劉美虹一臉受不了她的表情。
「有錢人家子弟又不個個是天才。」不學無術才是多數吧?尤素然對於劉美虹的認定感到啼笑皆非。
「素然,你別忘了,咱們公司也進行許多開發計畫,怎麼說,都會有紅寶石使得上力的地方。」劉美虹皺眉,繼續補充說明,「況且,你才進公司不到兩年,所以你不曉得紅寶石進大學時,就已經在公司裡工讀兼實習了。」偶像豈容受人污蔑?她當然要大力為偶像平反。
「是是,你說得是。」尤素然說不過她,索性不再費事和她嚼舌根。雖然她性格中的某方面相當固執,但與同事或朋友相處時,向來不喜歡在小事上太過爭論,以免在不知不覺中傷了感情。
「你就是都不留意這些有關『金龜子』的重要訊息。」劉美虹話鋒一轉,突然問:「素然,你什麼時候去上『後母先修班』?」
「什麼後母先修班?呃……你是說去總經理家看著那兩個孩子那件事嗎?」見她點點頭,尤素然才說:「吳秘書說今天下班後再開始就可以了。」
想起老同學丟給她的差事,她就頭痛。
她哪裡有什麼育幼經驗啊?不過是母親去世前曾經是幼稚園老師,而她偶爾去探班時和小朋友一起玩罷了……不過,看著兩個小孩別讓他們出事,應該不難吧?但願如此。
劉美虹眨眨眼,開始以作夢般的口吻說:「想想,當你在總經理那豪華大房子裡的壁爐旁,念故事書給兩個小孩聽,火光映照著你美麗的側臉,然後,英俊的總經理冒著大風雪趕回家時,見到如此溫馨畫面,就對你一見鍾情,馬上從口袋裡掏出一枚大鑽戒……」
聞言,尤素然差點跌倒,強忍著笑說:「美虹,就算總經理家裡真有壁爐,也只是裝潢的一部分,台灣這種氣候,誰會在家裡點燃壁爐呀?況且,這裡又不下雪,總經理要怎麼冒大風雪趕回家?你真是頭昏了呢,還一見鍾情?還一枚大鑽戒?呵……」誰沒事會在口袋裡擺一枚大鑽戒啊?
她邊笑邊走進會議室旁的雜物間,將該歸位的物品擺放整齊。
尤素然除了整潔、勤快之外,還有一個優點,就是肯做得比別人多一點。她不吝嗇勞力、不斤斤計較,當然,她也不是從不抱怨,但話只說重點,也不囉唆,所以在同事間很得人緣。
「沒事作作夢也好嘛!」劉美虹聳聳肩跟在她身後,把玩著尤素然垂在頸背上的粗辮子,又問:「那這幾天你不就都不必到公司來了?」她真是又嫉又羨哪!
劉美虹持的是與尤素然相反觀念,做得好不好都領同樣薪水,又何必做奴才賣命?
「呃,應該是吧……我也不確定,等一下再打內線電話問吳秘書好了。」尤素然頓了頓,歎了口氣說:「希望總經理快回來,別耽誤到我的平安夜。」
劉美虹眼睛一亮,連忙問:「素然,你平安夜有約啊?」
「是呀。」尤素然轉過頭來,故作正經地說:「到我二哥家吃火鍋。」除了想念二哥外,她也好想念二嫂養的那只名叫「波波」的撒嬌貓咪喔!
「嘖,什麼嘛!」劉美虹失望極了,「我還以為你終於肯答應余課長的晚餐約會了呢!」
***
尤素然好笑地想,她一定是讓劉美虹給洗腦了。
要不然,她怎麼會以為當她搭乘公司座車到總經理住宅時,會先經過兩個山頭的綠林,然後由鍍金大門到達主屋需花費十五分鐘以上時間呢? 結果,司機不過是將她送到一處位於半山腰上的頂級住宅區,然後由社區警衛開門讓她進入,並指引她目的地的樓層入口是在哪個方向。
尤素然在入口處等待樓層管理員通報後,才進入光可像鑒人的迴廊、寬敞舒適的電梯,直達頂樓。她做好了心理準備,光是住戶共享的迴廊、電梯就這般高級,那麼總經理的住處,裝潢一定更為優雅美觀了。
出電梯後,尤素然伸手按下門鈴,在等待門扉開啟前,想起尚在公司時大姊打電話來告訴她,大姊夫已經來接她回家了。啊,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呀!她終於又可以回復獨居的平靜生活。
她下班後就直接來到這裡,也沒有先回住處收拾些簡單行李,不曉得有沒有機會抽空回去一趟?
「你是誰?」
大門後探出一個男孩的小腦袋,打斷尤素然的思緒。
她正想答話,就看見有個婦人越過男孩開啟大門,問她:「尤小姐是吧?」
「你好,我是。」尤素然對小男孩微笑,對婦人點頭致意,「是總經理派我來——」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小男孩便尖叫著跑開。
「啊——巫婆來了——巫婆來了——救命啊——就命啊——」
「呃?」尤素然微微怔住。
婦人苦笑地說:「他見人就這樣,可能是下午看的那部卡通的關係,要辛苦你了。」
她的臉上有著極度疲憊所引起的憔悴。「請進,還有一位小小姐,我去告訴她你來了,不過,可能也不用了……」 「不用了?」尤素然不瞭解這位看來是管家或幫傭的太太,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先生的弟弟來了,說是可以把孩子帶在身邊幾天。」她眼睛下的黑眼圈很是明顯,看起來不僅是勞力所造成的,恐怕勞心也佔去大部分原因。
對,室內裝潢果然優雅豪華,不過……該破的破、不該破的也破;該髒的髒、不該髒的更是髒,這兩個小孩簡直是破壞狂!尤素然瞥了客廳一眼,心中只有四個字可形容——慘不忍睹。
「那我去向那位展先生打個招呼再回去。」不需要她陪伴兩個可能是混世魔王的小孩,那真是太好了!
這時,有個紮了馬尾的小女孩走近她們,朝尤素然看了一眼,乖巧地開口說:「王媽媽,你可以回家了,我帶阿姨去找叔叔就好了。」
「小姐?」婦人狀似吃了一驚。
「那就麻煩你了。」尤素然勾勾唇角,覺得婦人吃驚的樣子很奇怪,這使得她多看了小女孩一眼,心裡產生一絲異樣感。
***
這個人的臀部很結實。
尤素然念頭剛剛一閃而過,身後就「砰」地一聲聽到門板被關上的聲音,緊接著是「喀啦」的上鎖聲。
原本背對著她的裸男突然轉過來面對她,她在看見任何不該看的之前,迅速地將視線往上-到男人的臉上。
「你一定很遺憾沒有聽到我的尖叫聲。」她後退一步,背貼著門板,微微提高音量,讓門板另一頭的小女孩聽見她的話。
她果然聽見門板後傳來小孩子氣憤的跺腳聲。
大鬍子? 尤素然挑挑眉,神色自若地問:「展先生?」
「你……鄰居?」
展鴻慌忙拉過一條小毛巾,遮住自己的重點部位。他只不過是要洗個熱水澡,怎麼早上那個冷臉芳鄰就跑來觀賞了?這裡……是他大哥家沒錯吧?這女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尤素然點點頭,沒假裝不認識他,「總經理派我來暫時照顧他的子女幾天,不過,剛剛有位太太說展先生會接手,所以我來知會你一聲,我要回去了。」
原來這大鬍子就是紅寶石,呵……尤素然面色不變地暗笑。
「展先生,請問你有電話嗎?」她四處打量,看看偌大浴室內有無可供對外聯絡的對講機或電話機,可惜,她沒有發現。
展鴻雙手抓著毛巾,努力地遮住重要部位,沒好氣地回答道:「誰洗澡還會帶電話?你看我身上像是有帶電話的樣子嗎?」這女人知不知羞?也不轉過頭去……是他太久沒回台灣,世道都變了嗎? 聽見展鴻的抱怨,讓尤素然突然感到好笑,她憋住笑轉過頭試著轉動門把,嗯,其實沒上鎖,只是門後好像有東西頂住了。
她無奈地敲敲門,「請開門。」
門板後並沒有傳來任何人語或聲響回應。
尤素然只好又回過頭來,她看見展鴻已快速穿上浴袍,正在腰際打上一個結。她走向前去。
展鴻見她走近自己,吃了一驚,「你……你要做什——」
尤素然越過他,走到窗邊敞開窗,探頭出去看看有無通向隔壁房間的貼牆走道,喃喃地說:「哎……好高……還是別拿生命危險開玩笑的好……」她的膝蓋在發軟呢!
展鴻看著她半趴在窗台上的背影,像是要被夜風吸了出去似的,心底一慌,大步向前抓住她的腰將她往後拉,「喂,你別做傻事!」
尤素然嚇了一跳,腳底一滑,仰頭往後栽去,正好跌在展鴻溫熱的身上,她連忙掙扎地站起身,不知是因惱羞成怒或是難為情,她的雙頰泛起紅暈,看著在地上撫著後腦勺哀叫的展鴻——看來他被她撞得跌倒,頭去碰到地板了。
「該死的女人!」展鴻後腦勺痛得他眼冒金星,忍不住氣得忘了紳士風度,「早知 道就不拉你,讓你跌出去算了!」
尤素然居高臨下,臉上一副既是皺眉又是忍俊不住的怪表情,她極力維持住正常的語調說:「展先生……」
「小姐,什麼事?」展鴻的口氣很惡劣。
「你的……」尤素然唇角高高地翹起,以下巴點點展鴻敞開的浴袍,再也忍不住笑意地說:「春光外洩了。」
聞言,展鴻像個即將被輕薄的大姑娘一樣,慌張的合攏雙腿、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襟,還往後蹭退了幾步,才從地上爬起來,惡狠狠地瞪著尤素然——他是真的覺得自己被輕薄了。
「不用瞪我,其實我並不想觀賞你的……呃,你知道的。」說完,她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哈哈哈……」
他那種害怕被侵犯的表情,實在是好笑得令人髮指,也不想想自己那麼大的個頭,又一臉髒兮兮的大鬍子,還裝可憐?哈哈哈!
「喂,你!」展鴻又羞又怒,一時間卻找不到話來斥罵。笑什麼?他就那麼見不得人嗎? 「抱歉、抱歉。」尤素然舉起一隻手掌道歉,知道自己不該笑得那麼過火,她勉強控制好自己,才問:「我該怎麼離開這裡?」
展鴻冷哼一聲,心念一轉,這下你才想起處境堪慮的人是自己了吧?他得意地暗笑,就算他沒有力拔山河的氣概,但到底是個虎背熊腰的男人——
「不介意我打破一面玻璃吧?」
尤素然拿起一支吹風機,將它用毛巾包裹住,在展鴻還沒來得及回神前,「匡當」一聲,就將門板上的毛玻璃給砸出一個洞。
她壞心地想,這豪宅的客廳裡什麼名貴的物品沒爛?多破面玻璃應該也算不得什麼,反正,總經理也不會知道浴室玻璃是她打破的,頂多只會將帳算在他自己那兩個小鬼頭上……
掰掉幾片猶掛在門框上的碎玻璃,她以毛巾裹住手臂伸手到門板另一邊,將頂在門 把下的球棒撥開,然後縮回手將門打開。
回頭瞥了瞠目結舌的大鬍子一眼,她彎起紅唇,說了聲:「展先生,我先走一步了。」接著她想起他是她的新鄰居,所以又禮貌性地添上一句:「再見。」雖然她對於大鬍子這位富家子弟,為什麼會到那棟破公寓落腳,而感到納悶。
***
展鴻捏緊浴袍衣襟,看著尤素然揚長而去的得意表情——她臨走前還故作禮貌,替他將破了一個大洞的門給帶上。他氣得牙癢癢的,當下便決定,他要討厭這個女人!
「江鳥叔叔?」小男孩的頭顱自門板上的破洞探出來。
他還不懂得「鴻」怎麼念,卻認得「江」、「鳥」兩個字,加上他父親都笑著叫展鴻「江鳥」,而後者都叫他父親「周鳥」,久而久之,他和姊姊也都稱呼展鴻為「江鳥叔叔」,而以為家人們都叫父親「周鳥」。
「小宇?」展鴻大驚,他本想快步走上前將小男孩帶開,但發現自己赤著腳,便高聲說:「快走開,地上都是碎玻璃!」
「王媽媽呢?」他接著問。
「姊姊叫眼睛紅紅的王媽媽回家了。」小宇聽話地後退一步,隔著門板和展鴻對話。
讓這兩個小魔王整了幾天,眼睛不紅才是奇怪。展鴻邊想邊穿上拖鞋,然後才開門將小奇帶開,問道:「那小容人呢?」
「在房間吃冰淇淋。」小宇回答。
展鴻牽著小宇的手往小容的房間走去,走道上滿目瘡痍他是知道的,再想起客廳、廚房等無處不亂的情況,所以當他敲門推開小容的房門時,一點也不意外小容正坐在垃圾堆裡大啖冰淇淋。
他歎了口氣,「我們讓王媽媽喘口氣,給她幾天時間找人來整理房子,你們今天就跟江鳥叔叔回家。」
反正,他的住處也還沒完全整理好,要亂,就亂個徹底吧!
***
「小姐,我剛又打電話去催計程車行,他們派出來的計程車應該就快到了。」警衛友善地告訴尤素然,再一次解釋道:「我們這社區車子上來要繞點山路,不好意思,請你再等等。」
尤素然笑著說:「我等一會兒沒關係的,謝謝你。」她暗歎:唉,早知道不用我加班,就請公司的司機等等我,好送我回去。
突然有車輛要通過警衛亭,那輛車有點搖搖晃晃,嘰嘰嘎嘎的噪音也下小,兩隻車頭燈的亮度不太一致,是和這附近出入的高級轎車雲泥之別的舊式車款。
她不經意地往那輛車的擋風玻璃看去。咦,開車的人不就是那個大鬍子嗎?車內還有那兩個小鬼。
展鴻在警衛亭旁停下車,轟隆隆的引擎聲中,他咧嘴笑笑地探頭出車窗,問道:「鄰居,你在等車回家嗎?」他的表情和藹可親之至。
哇,救星!
雖然她懷疑這輛十五年前可能是香檳色、而現在已褪成恐怖牛糞色的老舊汽車,晃到山腳下時零件會不會一路全掉光?但大鬍子鄰居也要回去,那對她而言,實在是太頤路了。
尤素然笑著正想謝謝他,一腳也正要跨出警衛亭時——
展鴻笑開一口白牙,在黑夜裡更顯潔亮,他不懷好意地說:「那你慢慢等,再見。」
油門一踩,嘰嘰嘎嘎地,展鴻駕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