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姑娘,請問找我有什麼事情嗎?」杜安有禮卻疏遠地問著歐陽珠兒。
「杜安,你比前年和渺渺離開我們歐陽家時,個頭更高了。」歐陽珠兒在記憶裡尋找著杜安之前的模樣,少女的心懷裡滿是傾慕,也溢於言表。
這丫頭難不成是來找他敘舊的?
看那表情,該不會還沒對他斷念吧?
唉……他該怎麼勸她好呢?
杜安心裡想著,雖然他以往對驕縱的歐陽珠兒向來不具好感,但也不忍心對她說出些人決絕的話。
「歐陽姑娘?」杜安提醒著她尚未回答他之前的問題。
望著杜安波紋不動的面容,歐陽珠兒霎時有些恍地,差點忘了怎麼開口說話,最後,她是因自己手指握力過劇痛得回過神。
「杜安,我……我是來問你……問問你……」到了舌尖的話,卻是如何使勁都說不出。
她時常幻想,如果是杜安,她可以跟著他睡在馬棚裡,每天只喝冷水度日——只因為她愛他。
為了他,無論吃多大的苦、受多大的委屈,她都是心甘情願的。
「歐陽姑娘有話請直說。」杜安看著歐陽珠兒又紅又冒汗的小臉,大概知道她想說些什麼。
他知道任性的她,從小就只怕他板臉生氣;口齒伶俐的她,只會在他面前結巴,也知道她從小就老愛躲在暗處,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他知道,她的芳心從小就許給了他。
知曉受到姑娘家心儀,他多多少少也滿足了些許男子的虛榮心。
可是,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他不想因為一時的虛榮感,就違背自己真實的意念,所以他從未在她面前以特別的態度去誤導她。
「杜安,我是來問問你,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歐陽珠兒刻意讓自己脾性中的驕蠻突顯,這樣她才能咬牙鼓起勇氣讓心裡的話脫口而出。
「有。」杜安語氣平和地回答著。
歐陽珠兒好像瞬間靈魂脫出身體軀殼,雙腳浮在半空中的她,垂眼看見自己輕飄飄的。
喜樂的情緒令她覺得自己正在半空中個停地旋轉。
「歐陽姑娘收留小時候流落街頭的姐姐和我進歐陽府時,杜安便覺得歐陽姑娘像小菩薩慈善。」杜安侃侃說著。
歐陽珠兒腦海中轟然一聲巨響,飄浮的雙腳踩上實地。
她連忙說:「不不不,我不是要問這個,我是要問你的是:你在心裡有沒有將我當成一個特殊的姑娘!」
「當然有,你可愛得讓每個人都會想要有個像你一樣的妹妹。」當然,你撒潑時除外。杜安在心裡加了一句。
「妹妹?我不要當你的妹妹呀!」歐陽珠兒此時的心情有直往下沉。
杜安輕歎了口氣,決定不再對歐陽珠兒拐彎抹角的說話,第一次喚出她的名字。
「珠兒,你、我和姐姐,在歐陽府時也算是一起長大,多年來你對我如何,我明白,但這事本來就無法勉強。」
「也就是說?」就算身處最冷的嚴冬裡,也無法比得上此刻歐陽珠兒心底的寒冷。
多少個夜裡,她就是盼著他能喚她一聲「珠兒」,但怎麼也沒想到競會在這種情景下,才聽見自己的名字由他口中發出。
「也就是說……我從來就沒有對作興起過男女之情。」杜安明白自己此刻的殘忍,但這時往後的歐陽珠兒來說卻是種慈悲。
更夫由遠而近的敲梆報更聲,更顯出暗夜的寂靜。
垂下的頸子好似即將斷裂一般,歐陽珠兒心中千思百緒運轉著。
她睜開一雙精光燦爍的眼,猛然抬起頭直視著杜安:「你是因為有喜歡的人了嗎?」
無法否認、也不想否認,杜安回答:「是的。」
「是那個跟在你身邊圓呼呼的姑娘?」歐陽珠兒的漂亮的大眼裡閃過一抹陰狠。
「是她。」
輕點了點頭,杜安想起秋圓圓那雙總是充滿笑意的圓眼,唇邊情不自禁浮現一絲笑意。
「是她……是她……我就知道是她。」歐陽珠兒反常的笑了。
「珠兒?」
杜安對於歐陽珠兒的笑,以及她聲調裡的怪異,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只要沒有她……只要沒有她,你就會喜歡我了。」歐陽珠兒貼近杜安,神情中隱約帶著瘋狂。
「珠兒!」他捉住她的一隻臂膀,語帶警告地說:「你想對圓圓做什麼?」
「圓圓?呵,原來她喚這麼難聽的名字呀。」歐陽珠兒的雙眼發出近似野獸一般的光芒,「我這個無法無天任性驕縱的千金大小姐會對你的圓圓做什麼,難道你會猜不著嗎?」
他當然猜得著,歐陽珠兒仗著家財萬貫驅使人去剷除眼中釘的事情,早就不是第一回發生了。
他不清楚圓圓的武功有多高,是否能抵禦得了歐陽珠兒買通的殺手,但他就算清楚,也無法忍受歐陽珠兒將對圓圓不利的行為。
「你如果敢對圓圓不利,我不會饒你!」杜安緊握歐陽珠兒的臂膀,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手骨。
「饒不饒我無所謂,你會恨我嗎?」她歐陽珠兒從來不會乞憐。
「當然!」杜安緊握住另一隻空著的拳頭,克制自己別揮掌打去歐陽珠兒臉上的詭笑。
「那倒也好……總比你會忘了我來得好。」
歐陽珠兒臉上的苦澀一掃而空,頓時轉換成因愛落空的女人才會有的哀怨神情。
女人可以忍受一切苦楚,卻無法忍受被自己心愛的人遺忘。
杜安突然認真考慮著他該不該現在就掐死歐陽珠兒,免得她會做出危害秋圓圓的舉動。
僵持了好一會兒,杜安終於鬆開緊握住歐陽珠兒臂膀的手掌。
他歎了口氣對她說:「珠兒,你的心意著我說不感動是扯謊。」
歐陽珠兒屏息以待著他的下文。
「但你打算對圓圓不利的意念,是錯誤的。」他試圖勸阻她的歹念。
「錯?」歐陽珠兒猶如被打入地獄,發狂似的尖聲大笑,「我有什麼錯?我有什麼錯?我只不過是愛你!我有什麼錯!」
「珠兒?」
杜安不能相信歐陽珠兒竟對他有這股強烈的感情,他的個性也讓他無法承受這麼激烈的情意。
「我有什麼錯……」
喃喃的轉身打開房門,歐陽珠兒走出杜安的視線。
***
隱在山頭賊窟外的樹影裡,秋圓圓握著幽影族密探遞送給她的窄面長刀,長刀的重量正在提醒她即將執行的任務。
幽影族的密探為了要讓臉能做各種易容,不論男女都會自己燒燬嘴唇、割掉耳朵、削掉鼻子,再把顴骨打碎。
密探最重要的任務不是戰鬥,而是探報及支持天誅使者的工作。
秋圓圓看不見也感覺不到幽影族密探所在的位置,但她明白窺探正在監視地的一舉一動,好回幽影族忠實向長老們回報任務執行的過程。
秋圓圓發現社安說得沒錯,她真的很厭惡聽見人體骨骼斷裂的聲音,而且也開始想過著和一般姑娘一樣的日子。
以前深深埋藏在心,不敢也不願去細想的事情,現在一樣一樣、一件一件,全一古腦地湧進腦海。
在幽影族,無論是搜集探報的幽影密探,還是執行任務時下殺手的天誅使者,多數是出生在貧困的偏遠鄉村。
在那種生活不易的地方,為了減少吃飯的人口,一直都有偷偷殺嬰的習慣,雖然少數人在幼年時讓族長收留進幽影族而免於一死,並培訓成一流的密探、殺手,但這真的是一種幸運嗎?
她思量著族長究竟是慈善抑或是殘酷,只因為他們身上沒有流著幽影族的血源,所以雖落籍幽影族,卻必須過著與尋常幽影族人全然不同的人生……「使者……」暗處裡一個人影突地出現在秋圓圓面前。
「嗯?」
秋圓圓聽見陌生聲調喚著她,倒也不感訝異,因為她從來就沒有聽過因任務聯絡她的密探,講話聲調有重複出現過。
「京城鷹捕奉中原皇帝御令帶人馬來此山剿匪,現在已將山頭團團圍住。」幽影密探將情勢告訴秋圓圓。
她沉默不語望向黑夜裡的山頭,然後再次向密探確定任務的主要目標,「族長下的
旨令是要我剿掉整個山寨,還是要我剿掉主宰的匪頭?」
「禍我族民的是這黑山寨大寨主和二寨主,主要的是除去這兩人,其它寨匪若有悔意就廢了,若有抵抗就殺了。」
「那現下,我得搶在官兵上山前先行動,省得他們到時礙手礙腳。」
「官兵攻上山前,使者在兩刻鐘的時間。」
「嗯。」
應答聲未落,秋圓圓嬌小的身軀倏然朝山路左側的一處山崖掠去,黑色的夜行衣凌空而舞,卻不帶絲毫風聲。
***
「柳絮,我歐陽珠兒從出生,沒因任何事求過任何人。」歐陽珠兒垂眼端坐在客棧另一廂房內。
「珠兒小姐?」
歐陽珠兒冷靜的神情和態度,使柳絮莫名感到一陣心驚。
「現在我要問你一件事。」
「小姐請說。」
「依你的功夫,勝得過那個女人嗎?」
進城前歐陽珠兒雖因受傷疼痛,沒能瞧清點住她啞穴,一溜煙帶走杜安的秋圓圓是使了什麼樣的手法,但相信她是個懷有武功的女子不會錯。
「這……」柳絮明白歐陽珠兒口裡的那個女人指的是秋圓圓,也明白歐陽珠兒將要指使她去做什麼事,「柳絮沒有十分的把握。」
「殺了她。」
「不成的,我──」柳絮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歐陽珠兒打斷。
「我說過,我歐陽珠兒從來就沒有求過任何人。」她忽然站起身,呼地一聲雙膝落地。「我現在求你。」
「啊!小姐!你快起來呀!」柳絮急忙伸出雙。手要攙起歐陽珠兒,卻被她用力揮開。
「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只要你會殺了那個女人!」歐陽珠兒腰桿挺直,目光十分堅決。
「那位姑娘的功夫深不可測,柳絮可能辦不到呀!」柳絮在城外見識過秋圓圓略顯身手,心底已經有了數。
依舊是直跪著,倏然閉上眼,歐陽珠兒擰緊眉心。
最後,她神情極為痛苦地自牙縫中迸出話,「那你會殺了杜安,將他的心剁出來給我!」
***
「這是怎麼回事?」
京城鷹捕楊赳鷹率領手下一路攻進匪窟,沿路卻沒有遭到任何山匪抵禦,甚至進到山寨大廳時也是順利直行而進。
山寨廳堂不尋常的寂靜教眾官兵倒吸了一口氣,打了數個冷顫。
滿地死屍橫陳,腥躁的血氣陣陣襲人,僅存的十數名活口,瑟縮地縛著手腳跪在廳堂一角。
「稟鷹捕,這山寨的大寨主、二寨主已被砍落頭顱倒吊在廳堂樑柱上,氣絕在地的匪徒身上刀口俐落乾淨,縛在廳堂角落的十數名活口,手腳筋脈全被挑斷,舌頭的出血穴道先被製作,然後割去。」
「好野蠻的殺人手法!」楊赳鷹喟歎一聲。
他蹲下探視地上其中一具死屍,發現死屍不是被利刀砍出刀傷致死,而是先敲碎頸骨,再橫刀劈斷整個腰際,準確地落刀在脊骨之間的接連處。
楊赳鷹不信邪的接連檢視其它數具屍體,結果落刀處都是在脊骨縫之間,是種絕無救治生還機會的殺人手法。
原本滿地黏膩的鮮紅,漸漸失去溫度,轉為暗褐……
***
真該死,這大寨主竟是個女人!
秋圓圓執行誅殺任務時最討厭殺女人,但是雖然討厭,她還是會忠實地執行幽影族長指派的任務。
這是她在執行任務後第一次感到疲累。
尤其當她滿是血污的雙手,顫巍巍地避免去碰觸頸上的鎖片時,更有種不敢去見杜安溫煦笑容的膽怯。
「密使,請轉告族長任務已執行。」
秋圓圓扯下自己臉上的面巾,順勢將長刀遞向樹叢暗處,她知道會有人將刀具接過。
突然出現的雙手由暗處接過長刀,接著遞出一隻包袱。
「嗯?」秋圓圓以面巾擦乾淨手指後才接過包袱,「還有新的任務?」
「是替秋圓圓準備的替換衣物。」』黑暗中的密使聲音,如以往又轉換成另外一個人。
完成任務後的天誅使者,將暫時回歸平日的身份。
「是了,我現在是秋圓圓了,秋圓圓是不該讓人瞧見她滿身是血……還是密使細心。」她喃喃地低頭看著手裡的包袱,才對密使的細心道謝,「圓圓謝過密使。」
「杜安的訪客已離開他房裡,也落宿在同一客棧內。」
通常任務達成後,幽影密使會在天誅使者面前疾速消失,此回卻不同以往。
秋圓圓心思伶俐地說:「密使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圓圓的嗎?」
杜安在這一年內是秋圓圓主子的事情,幽影密探當然知曉,但杜安的安危卻僅僅是屬於秋圓圓一個人的任務範圍,照幽影族的規矩來說,幽影密探現下多言通知的舉動已屬循私多事。
「你所照管的杜安,或許會因為他今晚的訪客而有性命之險。」
秋圓圓怎麼部想不到幽影密使竟會告訴她這種事,手心不由自主冒出冷汗,她按捺不住欲急奔回客棧的心,縱身逝於夜空之中。
***
柳絮瞠大眼,不敢相信歐陽珠兒所提出的要求竟是──取杜安性命!
「珠兒小姐,杜……杜公子不是你……你的心上人?」
柳絮低頭看著仍直挺挺跪在地上的歐陽珠兒,發現她的神情儘是一片極難形容的淒楚。
「他是我的心上人,可是,我卻不是他的心上人。」她語調冰冷的接著說:「所以我要你去替我將他的心挖出來給我。」
柳絮不語的蹙眉。
「無論你想要什麼,我一定給你,就算是傾家蕩產,我也絕不反悔。」
歐陽珠兒提出絕對的保證,如果需要,她會去偷自己父親的所有庫房鑰匙和全部地契。
聞言,柳絮依然沉默地看著她。
「我可以發誓!」歐陽珠兒以為柳絮不相信她的承諾,咬著牙道:「我歐陽珠兒若欺騙柳絮,願遭五雷轟頂,碎骨分屍。」
沒有矯情的去阻止歐陽珠兒開口發誓,柳絮竟笑了。
「你發誓什麼都答應給我,若是欺騙我,便會遭五雷轟頂、碎骨分屍?」柳絮重複著歐陽珠兒的誓言。
「誓還不夠重嗎?那我再繼續發誓,我若是欺騙柳絮,我就會……就會……」歐陽珠兒情急之下想不出合適的誓言。
「小姐,這樣的誓是夠重了,怕只怕……你到時會後悔。」柳絮別有深意的說。
「不會,絕對不會。」
「那我要先向你取一部分報酬。」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