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覺得有點不對,我只是覺得事情出乎意料,他是雷耀,他不會、他也不該對我這麼好,的,他對我說這些話,我就像在聽外星人對我說話一樣——我是他生命中的污點,我傷害到他高高在上的自尊,他恨不得快點把我抹乾殆盡,但他竟然對我說這些!
他張著他的手心,他的手心上面有我的刻痕,我蓄意留下來的,我要讓他記著有我李端康,他現在記住了,他還把他的手心著我,蓋住我,遮天蔽日,他沉著起他的聲音,他鎮定起他的神色,他同樣蓄意端詳我,好像我是易碎的瓷器,他說:「端康,從你在我手心裡留下這道疤痕開始,我們就不再是交易了。」
「誰說的?!」我嘴硬,我不相信他。
他笑,嘴角微微地翹,非常溫柔,他對著我笑。
我心臟狠狠加速。
「我記不清了,端康,你揉著我的手,你在我耳邊上說話,你在海邊上光著腳丫跳來跳去,你嘮叨說完一大堆又趴在我床邊上睡,你緊緊抱住我說『跟我走』!——多奇怪的端康,他的腦袋裡裝的到底是什麼?我們只是交易,他為什麼要在冬夜遊過整個海峽?為什麼要滿身的傷口和血跡?就為了把我的一扇窗戶關上?就為了伸出手摸摸我有沒有發燙的額頭?端康,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從沒有好好對待過你。」
為什麼?為什麼!還能為什麼?
我的眼睛淚汪汪,我聽著我這輩子都沒聽過的好聽話,做夢都想聽到的好聽話,終於成真了!我除了眼淚汪汪,覺得自己就是個無藥可救的大傻瓜。
我的生活被割裂兩半,我的一半是歸我愛的人所有,我愛他,我要他;另一半是歸我終生勢必要愧對的女人,我的孩子的母親,她正幸福地孕育一個微小的生命,她對我的醜陋一面毫不知情;我要做個決定,我的心只能做出一個決定。
我的心歸他。我不能離開他。
哪怕我就是罪人,無藥可救。
「端康……」細膩的柔情,微微地悵然。
我抬頭,手繼續削蘋果,人還在茫然,心還留在別個地方。
「哪不舒服?再過十天,就沒事了。」我審視著她挺得太大的肚子,和消瘦的雙頰,佯裝體貼入微,我真是個混蛋!
「他在踢我……過來,端康。靠近點我。」她伸出她的手,讓我接住,和我相握,緊緊握住,她心滿意足,她會是個好母親。
「壞小子。」我俯低身,跪在她身旁,頭貼在那個微小顫動的生命之上,我和他在突然之間如此緊密相連——我並不期待他會真的動,那多半是出自馨蘭的甜蜜的想像——猛然間,他踢我,他又像湊近我,他動了,他確實因為我的靠近而大大地動作了——就在眨眼間,我的心裡湧進了一個陌生的東西,他砸開我防守嚴密的高牆,他在我一點都沒有警惕的時候,他在我滿懷著將來美好幸福生活的憧憬,他就不期然闖了進來,砸進我心裡,他粗魯莽撞地在我心裡開始扎根,開始生長,那種東西,跟以往的情情愛愛截然不同。
「我們的孩子,我和端康的孩子。」
我抬起頭——秀麗的面龐染上幾近神聖的光彩,輕柔的聲音迴盪耳際,宛如符咒——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背叛我愛的人!離開他,我活著就再沒有期待了。
走出七樓,我開始等往十一樓的電梯,十一樓,十一樓,默念著,我的心飛揚到跋扈的興奮。
肩被重重拍打一下。
我回頭——
「端康,太不像話了啊!有好事,也不通知你兄弟們,要不是今天雷耀喊我跟著你,我還真不知道你這種老實疙瘩也會金屋藏嬌!——還挺著這麼大的肚子,你完了你完了,哈哈!什麼時候請吃喜酒,我可等不及了!」
我盯著那張鬍子拉碴,眼睛賊亮,嘴巴叭嘰叭嘰連說一大坨的臉,耐心打斷他:「雷耀讓你跟著我?」
「是啊,他喊我看看你離開他房間後又跑去哪裡?端康你是不是最近都有點心不在焉?也沒怎麼去看他吧?你看你,又不是沒時間,你兄弟現在躺在床上不能動,你就去多陪陪他,就當是可憐可憐那個花花公子了?再說你都陪了他大半年了,還差這幾個月?」
「別跟他說,趙哥,別跟他說!你聽到嗎?」我抓住趙芩的肩膀,使勁搖啊搖。
「為什麼?」
「你別問為什麼,我會解決的,你相信我!你跟他說,你跟他說……」
「你們倆到底在玩什麼?」趙芩狐疑地看我,他收起笑,正顏看我:「端康,你不是糊塗人,別做什麼傻事啊?」
「你跟他說,我都在裝修我以前住的房子,就是跟他合住的那間;你說我忙極了,天天都來不及趕過來看他,你說我有意不讓他知道,說我是想等他十天後出院再給他一個驚喜,你一定要這樣跟他說——」
「你這是幹嘛?我不明白。」
「——我不想在他這麼難過的時候,讓他知道我老婆孩子都有了,我什麼都不如他,無論如何不能在這個時候比他強!趙芩,你一定要這樣對他說,你記住沒有?拜託了,求你一定幫我。」
趙芩奇怪地看我,還是閉緊了嘴,不再說話。
「端康……」低沉的喃喃而語,低沉的像正撫過落花的水面,低沉又魅惑,讓我完全迷惑。
「怎麼了?」我滿臉通紅地直起身,眼巴巴地盯著他薄如刀刻的嘴唇,依依不捨地回味剛剛享用過的那個柔情似水的吻,我可恥地還想要再勒索一個,我猶豫地搖晃著又彎了下腰——
他看出來我的企圖,嘴角彎出一個淡淡的笑。
「端康,真是有趣的人。」
有趣嗎?我幾乎要悲涼地回他一抹笑。我有趣嗎?我是真願意為這個男子提供一點我最後的有趣了,只要他不嫌棄。
「耀,再過十天就好了。」我沿他的眉型一點點勾劃,是劍眉,神采飛揚、挺拔俊灑;跟我完全不同。
他皺起眉,眉峰頂成尖,頂著我手,他蹭蹭我,以示親暱。
我忍不住了,我立刻又死死扒在了他身上,我立刻又死死投在了他懷裡。
「可以帶端康上我的遊船了。端康想去哪我們就去哪。」
他依附在我耳朵邊上,他往我耳朵裡輕輕地吹氣,輕輕地甜言蜜語。
我著迷地聽他說端康怎麼樣怎麼樣,我們怎麼樣怎麼樣;我聽得心花怒放,聽得暈暈陶陶。是的,我知道,如果能和他在一起,地獄就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