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乎已成了她的拿手絕活,錢雅築一邊爬上樹幹,一邊這樣想著。要知道,既要手腳靈敏,又要將隨身行李安全送上枝幹,這可是高難度。
拿出一塊長布條綰住長及腰部的頭髮之後,錢雅築俐落地將藍色包袱甩向肩後,然後運用長期訓練下來的攀爬功夫,一舉躍上樹梢,動作之敏捷,恐怕連夜賊都自歎弗如。
又是百花樓!錢雅築不屑地想,同時小心的移動身子就定位。
律楓哥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老往這個叫詩詩的妓女房裡跑,百花樓又不是沒別的姑娘。依她看,這個叫詩詩的女人長得也不怎麼樣,比起她來還差得遠呢,真搞不懂律楓哥是看上她哪一點?錢雅築邊納悶邊調整好位置。
幸好這個叫詩詩的狐狸精房間就處於大樹的正前方,否則她還不知道該如何把自己弄進妓院。上次她假扮嫖客闖進百花樓,差點被沒見過幾個俊男的妓院姑娘生吞活剝,最後還是律楓哥解的圍,只不過她的下場慘了點,被罰關在房裡不准出門,外帶律楓哥的咆哮和她老爹的狂吼。但她才不怕呢,為了得到律楓哥的注意,再狂的咆哮,再多的恥笑,她都能忍受。
她究竟愛他愛多久了呢?她自己也不記得了,似乎從有記憶以來,她就認定律楓哥是此生唯一的寄托,而且從不曾懷疑過。
她知道她很傻,也知道全京城的人都把她的癡心當笑話看,但她不在乎,只要他一日不成親,她就一日不放棄,即使讓天下人恥笑,她也甘之如飴。
「你這是何苦呢?築兒。」她想起她大哥的歎息。「律楓那個人風流成性,要他定下來,你還不如拿根繩子絞死他算了,就算你追他追一百年,結果仍然相同,你這麼做只是浪費時間罷了。」
即使錢衛然再駑鈍、再喜愛他的結拜兄弟,他仍是苦口婆心地勸著么妹,他作夢也沒想到,築兒竟會如此執著,死追著尹律楓不放,他還以為這只是小孩子的迷戀罷了,怎知追著追著,一追就是十五年。再追下去,男女主角沒追著,看戲的人也會變老,更何況這場追逐已經追掉了很多好事之徒的大牙了,他老爹都快沒臉見人了。
「我知道,大哥。」錢雅築比誰都清楚,畢竟她就是故事中的主角,外頭流傳的笑話。「但我就是無法停止愛他。」她何嘗不苦呢?只是這苦她無法任意吐訴,因為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聽我一句勸,築兒。」錢衛然的聲音裡充滿了惋惜,因為他比誰都清楚他么妹的本事。他小妹或許在感情上是個想不開的大傻瓜,但在其他方面卻有傲人的天賦,尤其是繪畫及舞蹈,放眼全京城,幾乎沒人能及得上築兒。只可惜她太執著於感情,對於自身的才能根本不當回事。也許就像她自己常說的,她這些才能在世人眼裡猶如糞土,她只是一介女流,就算有天分那又怎樣?誰會注意到她的不凡?
「放棄律楓吧,那小子不值得你如此深情對待。」憑築兒的美貌,要幾個尹律楓都有。
「我知道,大哥。」她自己也十分清楚,但感情的事豈能說放就放。「但我就是做不到。」
她要是做得到的話,哪還需要像彌猴一樣,趁著夜色爬到樹上嚇人?
不是她自誇,她會的東西可多著呢,除了繪畫和舞蹈之外,她最會的就是爬樹。沒辦法,為了阻止「尹氏河水」過於氾濫,她只好責無旁貸地負起正義使者的使命,把他的風流韻事畫下來,為他的後代子孫留點史跡。只不過他的史跡也大多了吧,她前前後後算了算,哇!他換過的女伴和「姿勢」少說也有幾十種,都快能出版春宮畫冊了。
「尹公子……」由房裡傳來的嬌喘聲拉回錢雅築的思緒。她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放下包袱,取出筆墨和一疊厚厚的白紙,準備為他的畫冊再添一張。
不過她有點懷疑今晚是否能畫成,因為最近幾個月來,律楓哥特別謹慎,大概是被她盯出來的警覺心,老是衣服只脫了一半就逮到尚在磨墨的她,害得她只好硯台一個接著一個換——因為全被他氣得砸壞了。但她不怕,因為每砸壞一個就代表他失敗一次,屈指一算,他這幾個月來一次妓女也沒嫖到,全是拜她之賜。但今晚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而且表情充滿了決心,錢雅築懷疑這是被她氣出來的成果,聽說慾求不滿的男人就像是餓狼,難怪他今天這麼猴急,檢查都不檢查就直接摟著那個叫詩詩的妓女往大床上倒,八成是肝火上升,慾火焚身的關係。
「尹公子,你今兒個的性子真急。」詩詩柔情的聲音就像是根勾魂索,勾得尹律楓的慾火高張,幾乎把持不住。拜築兒之賜,他已經好幾個月沒「真正」碰過女人了,每一次都是在緊要關頭發現自己成了春宮畫中的男主角,差點教他氣得吐血。
該死的築兒,老跟在他身後鬧笑話還不夠,現在竟敢進一步插手他的房事,不,應該說是偷窺他的私生活才對。這看也就算了,她竟然還將他的香艷事跡畫下來,說是為他的後代子孫著想,留點生動的「教材」,簡直是想氣死人。
就為了她無聊的惡作劇,現在只要是被她畫過的女人見了他就跟見到鬼似的,一個個躲得不見人影,就怕自個兒會成為畫中的女主角,害得他這些日子一個女人也沒碰到。好不容易今晚詩詩願意接受他這個客人,他不急才有鬼。現在最怕的是築兒那鬼靈精跟到這兒來,天知道她突然間跑出來嚇人的功夫有多強。上回「聚香閣」的小紅就當場嚇暈,最後還是他拉著築兒趕緊逃命,才免去一場浩劫。
他是倒了什麼霉,為何築兒什麼人不好追,偏偏追他?原本他以為這只是少女的迷戀遊戲罷了,沒想到她一追就是十五年,還愈追愈凶,愈追愈瘋。仗著她繪畫的天分硬是以「筆」趕跑了他身旁所有女人,弄得他灰頭土臉,只是沒當場遁地,簡直丟臉透了。
老實說,丟了十五年的臉,他倒也習慣了。只是他漸漸覺得厭煩,或許還加入些心焦,因為他發現自己竟對日漸成熟美麗的雅築產生超乎大哥以外的感覺,這才是教他焦慮不安的主因。他和築兒相差了十歲,並且從她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便認識她,怎麼可以有手足之情以外的感情?但該死的!他真的有。這也是他逐漸失去耐心的原因,因為他自己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種感覺,雅築就像是一個可愛的妹妹,也像是他從小抱到大的女兒,他或許風流,但絕不下流,更不會無恥到去勾引好友的親妹妹,單憑他和錢衛然的交情,就足以讓他退避三舍,更何況他和築兒相差了整整十歲。
但築兒顯然一點都不在乎,否則也不會成天追著他跑,堅持幫他的艷遇做完整的「記錄」。
「尹公子……」被壓入床褥的詩詩很明顯的也是慾火難耐。干她們這一行的,最喜歡的就是碰見英俊的客人,尹律楓的相貌當然沒話說,錢也給得大方乾脆,是整個京城最受姑娘們歡迎的客人。但最近他卻變得不再那麼受歡迎,原因就出在錢雅築身上。據說只要跟他有過一腿的姑娘們全成了春宮畫中的女主角,而且還受到錢雅築的威脅,搞得每家妓院驚叫連連,再也沒有人敢接受尹律楓的點召,也因為如此,她才有這個機會上他的床,否則憑她的中等姿色,媲美後宮佳麗三千的百花樓哪輪得到她。
不過,竊喜歸竊喜。其實她也很擔心錢家莊那可怕的鬼靈精會跟來,她可不想成為春宮畫中的女主角。
「尹公子,你別急嘛。」正在剝她衣服的尹律楓顯然是禁慾多時,行動之間完全沒了平日的戲謔優雅,就跟一般的尋芳客沒兩樣。
「我可愛的詩詩,面對你柔若無骨的美麗身子,我怎能不急呢?」身為京城第三美男子的尹律楓最擅長的就是拐女人。這會兒他正露出一個炫惑的笑容,兩頰上的酒窩若隱若現,一副迷死人不償命的瀟灑樣,看得名叫詩詩的青樓女子血脈噴張,不待尹律楓邀請就一個勁兒的扒他衣服,一雙光溜溜的玉腿也像是蛇般纏繞在他的腰際,眼看著一場好戲就要上演。
真有夠刺激!
錢雅築邊沾墨邊翻閱先前的「作品」,驚愕的發現到她的記錄裡居然沒這種「姿勢」,顯然這次這位叫詩詩的天賦異稟,要不然就是律楓哥體力過人,瞧瞧那雙腿!哇,根本纏得比籐還緊嘛,就連刑場裡的絞繩也沒她這麼厲害。乖乖,這已經是她畫過第二十三種姿勢了,看來律楓哥這幾年的功夫沒白練,一點也不愧對他「種馬協會」會長的美譽。
正在熱頭上的兩人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成了畫中的男女主角,錢雅築俐落的揮動著手中的毛筆,沒三兩下就勾勒出房中的一切,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是樹枝頭離廂房大遠了,女主角的臉看不清楚,而這卻是最重要的一環。少了女主角的臉孔這張畫等於是毫無意義,因為這正是她為何冒險前來的目的。
嘿嘿,她就不信這位叫詩詩的姑娘不怕她的房事出現在長安城裡的大街小巷中,憑她錢雅築的繪畫技巧,要百分之百的畫出她的容顏根本是小事一樁,誰教她敢跟律楓哥親熱,羞死活該!
調整好姿勢,再一次沾墨並咬住毛筆之後,錢雅築小心翼翼的朝枝頭潛行。一來是怕會掉下樹幹,二來是怕房中的男女會發現。上次被律楓哥發現的時候,她被吼得幾成聾子,這次可得小心點。最近他的脾氣愈來愈壞,大有一拳捶死她以絕後患之勢,她還想當尹夫人呢,不想死在親夫的手裡。
偏偏她的運氣又背得可以,這樹枝細得過火,恐怕很難支撐她的體重。不過,幸好她平日勤於練舞,所以身段還算不錯。一個輕盈的轉身,她不但瞄到女主角的長相,還瞄到男主角興奮的表情。
怕就怕他的興奮維持不久,錢雅築惡作劇地想。明兒個她就拿這畫上百花樓威脅這位叫詩詩的姑娘,不把她嚇暈才怪。
她愈想愈興奮,下筆的力道也愈來愈猛。怎知一個不小心——可憐!畫是畫好了,但她也差點摔下枝頭,幸虧她眼明手快,勾住細細的樹枝,才沒一失足成千古恨。不過……也快差不多了。因為尹律楓難以置信的表情和憤然漲紅的俊臉正掛在她的面前,教隨風飄蕩的錢雅築不知該做何反應,只好趕緊陪笑臉。
「嗨,律楓哥。」尹律楓難看的臉色擺明了要殺人,她只得再補上一句。「今兒個的天氣真不錯,還能看得到月亮。」
尹律楓想殺人,非常想。
原本他以為今晚一定會平安無事,怎知消息竟會走漏,築兒又跑來攪局?他今天要是不打得她屁服開花他就不叫尹律楓,他已經受夠了這個不知輕重的鬼靈精。
「你這麼飄來蕩去是想扮女鬼嚇人嗎?」緊捉著樹枝不放的錢雅築正巧穿著白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撞見鬼了呢。
「還是你覺得掉下屋簷不夠刺激,玩蕩鞦韆遊戲會更有趣?」尹律楓說得是咬牙切齒,只差沒拆了錢雅築的骨頭。上回這死小鬼為了阻止他獵艷竟爬上迎春閣的屋頂,弄掉人家幾塊瓦片,又好死不死的掉到別人的床上,結果她人沒阻止到,闖錯房間差點教人給宰了,最後還是身在隔壁的他出來解的圍,只不過從此以後尹律楓三個字被列為拒絕往來戶,再也沒他進門的份。
他沒扒了她的皮已經算是天大的恩惠了,這不知死活的小鬼竟敢再來一次,今天他絕饒不了她。
「別生氣嘛,律楓哥。」號稱永不變形的俊臉似乎稍微扭曲了點。「你不必擔心我,我挺得住的。」她邊說邊用力晃,極力證明自個兒身輕如燕,無奈被她折騰了好一會兒的樹枝硬是不賞臉,「拍」的一聲便應聲而斷。
「律楓哥——」
輕得就跟燕子一樣的身子旋即落入尹律楓早已準備好的雙臂。錢雅築發現自己正面對著一張鐵青的臉和衣冠不整,看起來搖搖欲墜的青樓女子。
「詩詩姑娘,你好,我叫錢雅築,初次見面。」錢雅築面帶同情之色地看著顯然快不支倒地的詩詩,她看起來一副快掛了的樣子,怪可憐的。
「你……你就是錢雅築?」詩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位長相靈秀,美得引人側目的女孩就是傳說中的調皮鬼。跟她一比,她們這些青樓姑娘根本就不必混了,為何尹律楓會視她如蛇蠍,避之唯恐不及?
「我是錢雅築沒錯,詩詩姑娘叫我雅築就行了。」她故意甜甜的說道,準備氣死尹律楓。因為她知道他就跟天下所有虛偽的男人一樣,說是一套,做是一套。他自己可以嫖妓,但嚴禁她跟青樓女子交朋友,因為她們的身份低下,不配同她說話。
天曉得男人腦中裝得是什麼,八成是自私加自大,只不過這套社會道德規範她也不得不從,這就是身為女子的悲裒。
果然尹大公子的臉色就如同她預料般難看。活該,氣死他最好,誰教他敢無視她的一片真心,故意和她唱反調。
「錢姑娘,這裡好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顯然名喚詩詩的姑娘不領她的情,擺出一副驕傲的姿態,惹得錢雅築十分不快。
「抱歉打擾你了。」她漾出一個愉快的笑容,為她的美麗更添一筆。「但我發現詩詩姑娘真的很漂亮,本人比畫還美麗,不信你看。」
驀地,一張春意盎然的水墨畫攤在她的眼前,畫中的女主角不是別人,正是妒意橫生的詩詩。畫中的她彷若一條水蛇,緊纏住尹律楓的腰不放,敞開的中衣忽隱忽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在做啥,更別提那放蕩的表情,簡直孟浪到極點。
「我想,一定有人對詩詩姑娘這麼迷人的表情感到興趣,或許我該沿街發放,如此一來,你的客人一定會增加不少,你覺得呢?
差點被畫中身影嚇暈的詩詩,這下子也不得不暈了。一陣暈眩後她整個人往後傾,剛好倒在正要過來教訓人的尹律楓手上。
混蛋,今晚的獵艷又泡湯了,他要殺了錢雅築這小鬼!
「錢、雅、築!」震耳欲聾的叫囂聲傳遍整個百花樓,錢雅築只好捂上耳朵。
這次可不是她的錯,她只負責書畫而已,可沒要他吼,他喜歡吼是他的事,不過他愈吼愈沒有青樓敢要他,也不失為好事一樁。
「你以為這樣很好玩是嗎?」尹律楓冷笑,看著懷中的中等美女露出一個無法再忍耐下去的表情。這是昏倒在他懷裡的第十個女人,而且一個比一個丑,全是因為這小鬼的關係。
真他媽的。他忍不住詛咒,為自己的霉運哀悼,恨自己為什麼會被這小鬼看上,躲也躲不掉。
「我沒這麼想啊,律楓哥。」錢雅築趕緊拿出繫在腰間的畫冊以表明自個兒的清白。「你瞧,我一直很努力……為你的年輕歲月做記錄,很用心在畫哦。」
畫冊?面對著厚厚一疊白紙的尹律楓不禁愕了一下。他知道築兒偷畫他的事,但聚成畫冊?這太誇張了吧,他的風流帳真有那麼多嗎?
他眉頭緊蹙的一頁接一頁看著的畫作,臉色也跟著一頁一頁漲紅。這……實在太過分了!從第一頁開始,他的「姿勢」就不停在變,各種姿勢,千奇百怪。
混帳!他真有那麼下流嗎?還是在她眼裡,他就跟野獸無異?
「畫得很棒吧。」錢雅築的語調好不得意。要不是她生為女兒身,早該改行賣字畫去。
「告訴你哦,前些日子『亦然館』想出版幾本春宮畫,還問過我賣不賣?並且說主角若是你的話,鐵定轟動京城。」她是故意這麼說的,她倒想知道風流了一輩子的京城第三美男子,臉皮能有多厚。
「你敢?」尹律楓一把攫住錢雅築的雙手,惡狠狠的瞪她。即使是在盛怒中,他仍沒忘記這是打從她滿十五歲以來第一次直視她的臉。
什麼時候開始,這張精靈似的臉逐漸佔領他的視線呢?更糟糕的是,這張原本只是可愛、靈秀的俏臉正悄悄轉變成絕美的容顏,除了原本的靈秀之氣外,更增添了嫵媚,就像是搖曳在微風中的芙蓉花,教過往的行人忍不住駐足觀望。
然而,這朵芙蓉卻不是他該碰的。他應該做的事是守護她,直到另一個適合她的人出現為止。即使她一直努力的表現出她的迷戀,這也只是少女的崇拜罷了,他絕不能動心。
「律楓哥?」被攫住雙手的錢雅築反倒不解了。為何明明氣得想殺人的尹律楓會失神的望著她,一臉彷徨的模樣。
「下次你要敢再這麼做,我一定扒了你的皮。」他故意親熱地捏捏她的臉頰,就像她小時候每次調皮做錯事的慣例,這教她生氣。
她已經長大了,究竟要到何時他才會正視這個事實?
「這畫冊沒收。」他趕緊趁她百思不解時將丟死人的春宮畫藏起來,這要是流傳出去,那他的一世英名可得毀了。天曉得就算不被笑死也會被李少儒那討厭的傢伙諷刺死。那混帳不但娶走了他心儀的女人,還連本帶利的生了一個跟他一模一樣的兒子,真有夠嘔人的。
「我還會再畫。」錢雅築愈挫愈勇的回嘴道。最近律楓哥愈來愈會躲,一會兒躲到揚州,一會兒跑去洛陽,追得她累死了。
「你盡量畫。」他絲毫不以為意,因為他準備明天就蹺頭,一路蹺到揚州去遊山玩水,看她怎麼畫。錢雅築滿臉懷疑的看著他過於放鬆的臉,心中納悶不已。不過她沒能納悶多久,從床榻上傳來的呻吟聲立刻引起兩人的側目。
「啊——」
被嚇得暈厥的詩詩姑娘一看見罪魁禍首仍杵在房間裡,忍不住放聲尖叫。尹律楓立刻明白自己又被列為拒絕往來戶。
該死,又有一家妓院掛了。
「快走!」他二話不說抄起錢雅築就跑,幾乎成了慣例。
忍耐,他告訴自己。一旦到了揚州,他就可以逍遙自在,玩他個夠本!他邊跑邊安慰自己。
坐臥在私人畫舫中的尹律楓總算鬆了一口氣,一想起錢雅築那丫頭片子他就心有餘悸,最近她的追逐行動日趨大膽,只差爬進他的房間考驗他的耐力。他不知道自己能夠忍受多久,更不知道如何讓自己搖擺的心歸定位。
他同時也明白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畢竟他們都不是小孩了,滿城的謠言遲早有一天會淹沒他倆,到那時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以前,當她還年幼時尚不怕謠言,反正笑話都落在他一個人身上,但隨著時光的流逝,青澀的少女已成長為艷冠群芳的大美人。於是眾人的眼光不單單是落在「笑話」這兩個字上頭,更期待能看見完美結局。但他們如何能夠瞭解他的心情?他怎能擷取築兒這朵嬌嫩的花朵,就在她剛萌芽的時候?
這一切都亂透了。現在不單是妓院不歡迎他,就連一向視他如子的錢伯父也當他是畏途。在經過一整晚的責罵之後,最後他語重心長的告訴他,或許該是他成親的時候,唯有讓一切塵埃落定,築兒才會死心,他的日子才可能過得安穩。
他也知道啊。看著窗外搖擺不已的水波,恍若他搖擺的心情。
若他能說服自己放棄自由,他老早就成親了,哪需要人催?
「其實你早該成親了。」他想起麗清那雙精明的眼睛,美得像晨霧的雙眸隱約透露出瞭解的訊息。「你一直遲遲不肯成親,是不是為了誰啊?」
為了誰?笑話!他尹律楓會為某人不肯成親,簡直是無稽之談,他不過是熱愛自由罷了。只是,相當不幸的,遇上築兒那有理說不清的小蠻子,他的自由竟成了空談。為了躲避她的追逐,這已經是他自成年禮以來第十二次下揚州。拜她之賜,揚州該看的他都看了,成了道道地地的「揚州通」。他唯一慶幸的是那丫頭沒法跟來,這也是他選擇走水路的原因。他可不想成天向後轉,只為了總是有辦法溜進他棚車的小麻煩。
走水路就萬無一失了。他得意的輕笑,一點也不想理會頸後突然豎起的雞皮疙瘩。
總算成功了!坐在另一艘畫舫跟著尹律楓一路南下的錢雅築露出一個跟尹律楓一模一樣的笑容。
她不知道試了多少次跟蹤他走水路,每一次都失敗。因為過去她太年幼,船夫們不肯載,即使她有再多的銀兩也一樣。經過了多年的等待,她總算等到這一天,算是熬出頭。
她一方面抱緊隨身包袱,一方面瀏覽水上風光。她這一生從未踏出過京城一步,早就想看看其他地方的景色。
她想起昨日她爹爹的咆哮和駭人的眼神,直覺得離她的大去之日不遠矣。她老爹突然轉強的神色擺明了要把她嫁掉,以維持錢家莊所剩不多的顏面。這迫使她不得不收拾包袱,順便「借」了幾百兩銀子連夜逃出錢家莊。她一點也不想嫁給別人,她從小到大的志願就是當尹夫人。俗話說得好,烈女不二嫁,她怎麼可以被迫改嫁?於是她將包袱背在身後,像個逃難的小孤女般潛行到「尹氏苑」的門口,怎知剛好看到她立志要嫁的對象也像逃難般,偷偷摸摸的摸到大門口,正好給她逮著。
她立刻二話不說的跟蹤他到渡口,接著便以令人難以拒絕的價錢教船夫硬是連夜出港,追蹤他的畫舫。看樣子他是打算先將船駛向洛陽,再從那兒換大船下揚州。
揚州-!錢雅築愈想愈興奮。聽說那兒的風光秀麗,景色怡人,總算有機會開開眼界。不過興奮歸興奮,她一想到律楓哥看見她時可能會有的反應,不禁擔心起來。最近他的情緒好怪,一會兒是暴怒的陌生人,一會兒又恢復成戲謔的大哥哥,而這兩者,都不是她樂於見到的。
她想見到的是……是什麼?她自己也不甚清楚,只知道不能停止追逐,因為這是她從小到大的志願啊。
錢、雅、築!
駭人的狂吼聲猶在耳際,她可以想像當律楓哥發現她這次竟跟蹤成功時的表情。
管他的!她做了個鬼臉。生命的危險可以等到達了目的地再擔憂,現在最重要的是跟上律楓哥,千萬不能跟丟。
揚州,我來了!
錢雅築清麗的臉孔就跟剛升起的朝陽一樣燦爛,和尹律楓頸後的陰森恰成強烈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