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終究還是包不住火,儘管勾結了地方上的縣令,但朝廷裡派了欽差下來,一一拿地方上的幾個大地主開刀,好搾出些錢來,補足朝廷當中巨額的花費。
朝中天子寵愛貴妃,夜夜笙歌、酒池肉林,外加朝政不彰、財稅減少,國庫一天天被掏空,現在只好想辦法拿鑽律法漏洞的富豪動手。
每查封一家財產,皇宮當中就又多了幾天享受的本錢。
終於,輪到韓家。
當官府圍起韓家時,尖叫聲四起,士兵密密麻麻的堵住了韓家每一扇門,下人被逼進府裡不得進出,幾百個僕人擠在院子當中惶恐的對望。
「又非造反、叛亂,官府也太小題大作了。」韓仲熙冷冷的笑,從房屋當中走出來。
「請韓氏夫婦即刻前往官府!」為首的士兵傳達來意。
看來是場鴻門宴啊!此去有死無生。
衛寧著急的鎖緊眉,自告奮勇: 「老爺,我也一起去!」
「你留在這裡,沒事的,一切有我。」韓仲熙對他微笑。
韓家這些年仗勢欺人,除了古玩店勉強能算正當生意外,其它的收益都靠鑽法律漏洞而來,這教衛寧怎麼不急。
「我一起去!」衛寧堅持,而韓仲熙知道這人有多固執。
「好吧。」他終於允諾。
韓仲熙回頭看妻子,她臉色慘白,扶著門前的柱子遲遲不敢向前,嘴唇被她咬出血痕。
他走到她的身邊,牽起她的手。
「別怕,有我在,你別擔心,我會陪著你。」韓仲熙柔聲說著。
多少年來,丈夫第一次握住了自己的手,站在自己身邊,宛若他真的愛她。
為什麼偏偏是在這種時刻?
為什麼你能滿足我的永遠是物質,而不是情感?
韓夫人望著丈夫溫柔的目光,氣惱、後悔、傷心,種種情緒交雜。
不顧眾人的眼光,她撲入了他的懷中,失聲痛哭。
*****
朝廷派下來的欽差主持一切,不但列舉了韓家種種兼併土地、破壞均田制度、隨意販賣永業田、壓搾佃農的惡行,並追究起放高利貸所生出的種種事端。
韓仲熙跪在公堂上,沒了平日的氣焰,但驕傲的姿態還在,他冷冷的聽著一切罪狀。
韓夫人腫著一雙眼睛跪在丈夫身邊,神情憔悴。
而衛寧則是跪在兩人身後,表情維持冷靜,心裡七上八下,恨自己沒有斬草除根得更徹底一些,但兼併土地的事情韓家已經干了十年之久,賴也賴不掉。
這件事情,到底會鬧到什麼樣的地步?衛寧實在不敢想像。
欽差傳了一些向韓夫人借過錢的鄉民進來,眾人指證歷歷,韓夫人拉住丈夫的衣袖,連頭也不敢抬。
「大人,別再多費功夫了。這裡有兩本賬冊,記錄了一切。拿去吧。」
突然地,韓仲熙從懷中掏出了東西。
「這件事情定我指使夫人去做的,我才是主使人,與她無關,請問罪於我。」 「仲熙……」
「老爺!」韓夫人被丈夫的行動嚇得沒有反應,衛寧則是焦急地喊。
「既然罪證確鑿,來人!兩人一齊押入大牢,聽候處置。」儘管韓仲熙這樣說,欽差還是沒放過韓夫人。
韓氏夫婦默默的跟著衙役離開,衛寧依然跪著,仰望韓仲熙離去的腳步,心中滿是不解。
那兩本賬冊明明被他藏了起來,為什麼在他手中?
他又為什麼要認罪?這一切都是夫人造成的啊!
「老爺!」衛寧喚住韓仲熙的腳步。
他腳步一滯,回頭看衛寧,他從容不迫的笑像是對一切都已經放手。
「韓家就交給你了,衛寧。」
*****
官府要韓家在限期內把所有的財產清點完畢,全部充公。
全部財產比衛寧想像的少許多,與官府一齊清點完畢後,他便將所有權狀一併交出,韓家富傾一方的財富一夜間化為烏有。
衛寧早就把所有傭人的賣身契銷毀,要他們趁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樹倒獅孫散,幾天之內韓家就走得不剩幾個人。
衛寧沒走,他拿出自己的一些積蓄,在外租了一間小房子。這片已經被官府查封的家園,他無力挽救,不過,身陷囹圄的韓仲熙,他割捨不下。
留下來的,只有他與駱從信。
他為了韓仲熙,而駱從信則是想要等候少爺回家。
「我答應過少爺的,要等他回來。」駱從信堅定的說。
衛寧也是為了等人,所以他很能瞭解駱從信的心情。
如果沒有愛上韓仲熙就好了,他就可以像其它傭人一樣,自由的離開,去遠方開創自己的一片天地;更何況,南方他還有一片富庶的田地,只要稍稍耕種就可以自給自足。
但他為著心中一份從來沒有說出口的感情,甘願每天送飯,用盡所有卑微的姿態進出大牢。
「衛寧,你還沒走?」韓仲熙看見衛寧來,歡喜的說。
「老爺,我不是說過我會一輩子服侍您嗎?我說話算話。」衛寧鄭重的說,將帶來的菜一一擺放在地上。
他席地而坐,看著韓仲熙用餐,若不看著,韓仲熙是不曾乖乖吃飯的。
「有幾盤是棲霜煮的,她跟黃家很關心老爺,幫了我不少忙。我能進出大牢,也是他們幫忙出錢買通的。」衛寧指著飯菜。
「是嗎?代我謝謝棲霜。韓家這數十年來,也照顧過不少人,卻只買到了她的義。」韓仲熙有些自嘲的說。
夫人的娘家王家,對韓家的事情不聞不問,連女兒的死活也不關心,相較起來,余棲霜對於表姊、表姊夫已是仁至義盡。
「老爺,別這樣說。還有不少人也在想辦法救老爺,這件事可大可小,官府也還在猶豫。」
「這些都不重要,再幫夫人找個大夫來吧。」
韓氏夫妻入牢之後,韓夫人精神就開始有些異常,因為牢裡陰冷潮濕,所以夫人發了高燒,倒在地上神智不清。
找大夫來看過一次,但找不出病根。
衛寧轉頭看旁邊牢房當中的夫人,她始終病著,昏迷不醒,像是不肯醒過來面對山窮水盡的窘境。
在昏迷當中,她突然哭著說: 「孩子……娘不該不要你……」
在這陰暗的牢中,她的哭泣聽起來格外哀傷。
衛寧擔心韓仲熙有其它的聯想,連忙說: 「夫人太想少爺了。」
韓仲熙淡淡的說: 「我知道。想個辦法送大夫進來,幫夫人看看,這裡陰冷,我撐得住,但夫人可不行。」話語中流露擔心。
平日,是夫人擔著賢良守分的美名,眾人皆罵韓仲熙是個自私任性的丈夫。但在這個危難之際,夫人先是將一切推給了韓仲熙來處理,不肯開口說任何一句話,現在又躲在病痛當中,不肯面對現實。
相較起來,韓仲熙默默擔負起一切,對自己的妻子守情守義,沒半句埋怨的替她頂下了一切。
這對夫婦,誰是誰非,衛寧已經弄不清了。
*****
大夫來看過後,說夫人受到太大的刺激,開了幾帖寧神靜心的藥,但夫人依然沒好,每天還是呆滯的坐在牆邊說著沒人聽得懂的話。
她很執著的、不想要清醒的面對現實生活的窘境。
過了幾天,夫人突然清醒了一些,望著照顧她的衛寧,淡淡一笑, 「衛寧,你心裡面一定很瞧不起我。我背叛了老爺,卻又沒有勇氣離開這個家。」
論這個世上,有多少女人有勇氣拋家棄子而去?
就連衛寧曾經深愛過的女子,在事情揭發後,也是懇求丈夫原諒,沒有顧慮衛寧的立場,任憑他受辱而不理不睬。
衛寧搖搖頭。
「夫人,我沒有瞧不起您。很多事情,一開始……只是因為寂寞而已。」
韓夫人露出同意的神情。
「只是……因為寂寞。」
她聲音沙啞,像住回想什麼。
「衛寧,請你不要討厭我,我不是你想的那種壞女人。」眼淚從眼眶泊泊流出。
夫人怎會這樣想?他從來沒有討厭過夫人,當初他一進入韓家,是夫人殷切的關心他的身體、關照他直到康復。他當管家期間,夫人也十分信賴自己,甚至連做假帳的事情也沒特意瞞他。
是衛寧自己要當牆頭草,明哲保身地將一切視而不見,最後卻為了韓仲熙跟夫人翻臉。
衛寧從來沒有如此討厭自己的人格過,他忘恩忘義,卻沒有得到該有的報應。
「夫人,我從來沒有討厭過您。我很抱歉以前對您的態度,我只是為了保護老爺。」衛寧低聲道歉。
「老爺怪我嗎?」韓夫人壓低著聲音,不敢讓鄰房的韓仲熙聽見。
「不會的,老爺沒怪您,他度量大,不會為這點小事責怪您。」
都已經家財散盡-,還算小事嗎?衛寧一邊歎氣一邊勸著。
「謝謝你,衛寧。」韓夫人真心誠意的說。
「夫人,別這麼說,這是我應該做的。您要好起來,老爺正等著您好起來。」
「是嗎?仲熙在等著我?」
不管衛寧的話是真是假,夫人的精神鎮定下來,身體逐漸虛弱,但唇上帶著笑。
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韓夫人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衛寧告訴官府,他來準備後事,所以官府也沒阻止他,讓他一直守在韓夫人身邊。
臨死前,夫人緊緊握住他的手,柔聲喚著: 「仲熙、仲熙,你瞧,我這件新衣好不好看?」
「我們一起去跟爹請安。來嘛!」
「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喔!仲熙。」
她的心思回到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丈夫體貼、公公和善,那是她一生當中最快樂的時候。
然而,某一天,她深愛的丈夫突然變了,像個陌生人般將她隔離在一段遙遠的距離之外,開始過著他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才發現,她從來沒有瞭解過他。
「仲熙、仲熙。」她一聲聲喚著,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是衛寧。
當夜,韓夫人帶著笑容過世了,身邊只有衛寧一人。
*****
喪事一切從簡,王家怕被女兒牽連,只塞了一些銀兩給衛寧,要他代為處埋。
衛寧買了一個現成的粗糙棺木,墳地也是撿沒有人要的荒地。
沒想到,夫人一生鑽營,不計代價的在韓家掏出更多的錢來,補娘家的不足,到最後,卻落得一場空。
帶著駱從信一起祭拜夫人,在白煙梟梟當中,衛寧不禁喟歎。
也許最初,夫人是深愛老爺的。而一切都變了之後,她守著一個再也不碰自己的丈夫,一年年過著寂寞的歲月,她的心也漸漸變了。
他將喪事的細節一一報告給韓仲熙聽,韓仲熙神情漠然,心灰意冷。
"老爺,您放心,我一切都安排得很妥當,沒有讓夫人受委屈。這是急病,您不需要愧疚。"
"夫人是被氣死的,她好強要臉,被別人看到自己的狼狽,她哪有勇氣活下去。"
韓仲熙神情依舊很淡然,像是看開了一切,就連承歡死後的失神,也並非如此。
老爺不是要尋死吧?衛寧冷汗直下。
他不能失去他。
"老爺,事情還有希望,我已經找了人送信到洛陽李家去,念在親家的份上,他們會在京裡幫忙疏通。"
"遠水救不了近火。"韓仲熙搖著頭笑,他進牢一月,吃住皆不比以往,臉色很是憔悴。
「如果我有勇氣,早就尋死了。我沒有你堅毅、勇敢。」韓仲熙回想當初,衛寧剛進府的情況,不禁一笑。
「老爺,這跟勇氣沒有關聯。一個人如果還看得到一絲希望,他就不會輕易尋死。當初,我之所以尋短,是因為世界上再沒有什麼東西值得我留下來。」
「那你說,還有什麼事物是值得我苟活下去的?」韓仲熙反問。 「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人生的至痛我已經嘗遍。」
別別別、別這樣!看著韓仲熙臉上的落寞,衛寧心痛如絞。
一個從小憑借財富、自以為無所不能,將一切踩在腳下的人,的確承受不住失去一切。
想不出任何言語能安慰韓仲熙,衛寧猶豫了一下,左右看看,發現沒有人在注意他們,於是,他伸出手去,隔著欄杆抱住了韓仲熙。
雖然實際上抱住的大部分是木頭欄杆,但些許的接觸已經能令他滿足。
「老爺……你還有我。」衛寧靠在韓仲熙的身上,低聲說道。
韓仲熙一直沉默著,即使衛寧再怎麼努力拉近兩人的距離,他也不動不開口。
「千萬不要放棄希望,不要想著一死了之,錢乃身外之物,不值得您付出性命。」
「其實,你比我想像的要瞭解我、關心我,是不是?」他突然笑了。 「但,官府一紙命令,到時不死都不行。」
衛寧看著韓仲熙的笑容,這麼苦澀、這麼悲傷。
衛寧有流淚的慾望,想替老爺哭一場,替他流出他強忍的眼淚。
「如果,能在死前,聽到你對我說任何一句表白情感的話,那我死也無憾了。我這輩子沒得到的,就是你的感情。」
「別說死!」
「死了也無所謂,反正……」韓仲熙繼續說著自暴自棄的話。
「老爺,都這個時候了,你別說這些!」衛寧是其的動怒了,他直視韓仲熙的眼神十分不滿。
這生死交關的時刻,他到底在想什麼?
「衛寧,我覺得這是報應。我從出生到現在,享盡了榮華富貴,從來沒有把朝廷的制度,社會的倫常看在眼中。現在,官府要辦我,妻子背叛我……」
夫人的事?衛寧想開口說什麼,又被韓仲熙制止。
「你別騙我,我都知道。我沒有生氣,真的。」
「是,老爺。」
早該料到,既然韓仲熙可以叫人偷偷拿走自己搶來的帳簿,那些傳得滿天飛的謠言,當然也躲不過他的耳目。
「這一切都是報應,只要這樣一想,也沒什麼不能釋懷的。人到頭來終歸一死,我也想通了。」
為什麼今天老爺口口聲聲都是死?難道夫人的死真讓他有這麼大的打擊?
「老爺,我絕不讓你死!」抓著欄杆,衛寧咬著牙,臉色發白。
他不能失去韓仲熙,如果失去他,他壓抑了多年的情感要如何排解?
「我現在只有一個牽掛,那就是你。」韓仲熙又說。
衛寧點頭,他知道。
「衛寧,你走吧!離開這裡,不要再為了我的事情奔波了,你沒有辦法改變什麼的。就像你從夫人那拿走帳簿,也是無濟於事。」
「我不走。」
「瞧瞧你,都只剩一把骨頭了。」韓仲熙仲出手,撫摸著衛寧只剩下皮包骨的手腕。
衛寧知道,韓仲熙高傲的自尊心不容許任何人看到他落難的模樣,所以才趕他走。
看到老爺的模樣,衛寧何嘗不難受?但事情在沒有最後結果之前,他是不會走的。
「老爺,我不走。」衛寧再次搖頭。
「你還是這麼固執。」低低一歎,知道勸不動衛寧,韓仲熙無言以對。
*****
衛寧自己不肯走,卻催著駱從信上路,要他上京去找少爺。
「衛寧,你不一起走嗎?」
「我要留下來陪老爺。」
衛寧的眉宇之間有種生死相隨的堅定。如果老爺也跟夫人一樣死了,衛寧該不會也想跟著一起走吧?這些念頭一一浮現在駱從信心裡,他望著衛寧手上的長劍,那是老爺花費萬金買回來送給衛寧的贈禮,現在看起來就像個不祥的凶器。
駱從信已將包袱收拾在手上,裡面有衛寧交給他的書信與盤纏。
才十五歲的孩子,要他千里迢迢孤身上京真的好嗎?衛寧也曾懷疑。
但駱從信一直跟在他身邊也不是辦法,而且他十分想念少爺,衛寧一提到上京,他就連忙收拾行囊。
衛寧將他送出門後,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 「從信,我私人有一件事情想要拜託你,你可以答應嗎?」
駱從信連連點頭。
「我有個妹妹住在長安楊家,她叫衛靜,如果你遇見她,麻煩你轉告她,她的哥哥已經死了,走得很安詳。」衛寧微笑著說。這些年來,他生死未卜,妹妹想必十分擔心。
既然今生無緣相會,就當他死了吧!讓她可以放下一份心。
衛寧真的想死?誤解了衛寧的意思,駱從信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拉住衛寧的衣袖,哭聲哽在喉中,發不出來。
衛寧撫撫矮他一些的駱從信,像對孩子般那樣對待他。
「好孩子,如果你真的喜歡少爺,就去他的身邊陪伴他吧!他已經沒有親人了,正需要一個好友在身邊。」
「好!」顫抖的說出這句話,駱從信的眼淚潺潺而下。 「那……我走了。」
衛寧想轉身,但駱從信拉住的衣袖還沒放開,他回頭,握住從信的手,很輕柔的扳開他緊握的五指。
「衛大哥,我們一起去找少爺!」駱從信終於喊出來,他只想得到這個方法讓衛寧留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衛寧搖搖頭,嘴邊既安慰又感傷: 「我拋不下老爺……從信,我從沒想到我會愛上男人。」
「愛就愛,何必死?」駱從信憤怒的說。在韓家,這種事情已是上下皆知。
從信好像誤解了什麼,不過衛寧笑了笑,沒有拆穿。
「我……我從來沒有對老爺坦承過我的心意,留在他身旁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以報答他這些年來對我的容忍與厚愛。這一生我的心分給了兩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我投入了全心全意,但卻各有波折,沒有相愛的自由。」 駱從信聽得一頭霧水,他不知道過去的那些恩怨。
趁他發呆,衛寧走入房中關上門。
駱從信知道無法阻止他的心意,只有呆立門外哭了許久,才恍惚的離開,往北方前進。
*****
可能是洛陽李家的疏通有用,本應加重的刑罰只判了個流放邊疆十年。
本來只求一死的兩人,從死別跳出來,遇上生離的苦痛。
官府宜布,韓仲熙以及一干人犯即刻上路,衛寧只來得及入牢陪韓仲熙吃最後一頓飯。
「老爺,我真不懂,您為什麼要交出賬冊?一口咬定沒有這回事就好了。」
破壞朝廷田制這檔聖就罷了,但想起韓仲熙為夫人頂罪,衛寧還是有滿肚子的不滿。
他不捨的跪坐在一旁,看老爺吃他精心買來的飯菜,老爺心高氣傲,這一生都沒有吃過苦,今後,他將會怎麼辦?
「衛寧,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與其要他們一個個來侮辱夫人,還不如一了百了,我一個人扛下一切,保全你們其它人。更何況,我一輩子沒有為夫人做過什麼事情,就這麼一次,我終於盡了丈夫同生共死的責任。」韓仲熙看起來依舊從容,他目光清晰而澄澈,對於自己的決定沒有一絲後悔。
事到如今,衛寧不得不承認自己沒有保護老爺的力量,這已經超越了他的能力範圍。
韓仲熙發現了衛寧哀傷的視線。
「你吃過了嗎?衛寧。」他柔聲問道。
「吃過了,老爺。」
自己都要去邊疆受苦了,還管他有沒有吃飯?衛寧別開眼光。
「那好,以後……你一個人要好好保重。我沒法再照顧你了。這些年,謝謝你幫韓家盡心盡力,你終於可以到南方去,過著清靜的生活。你喜歡安靜,不是嗎?記得把我送你的那把劍帶走,至少看到它時會記起我。」
像是交代遺言似的,韓仲熙瑣瑣碎碎的說,一句一句的。
衛寧聽著心酸,險些要掉淚,但又強行忍住。
「別跟著我,我不要你看到我落魄的模樣。」
「我不會的。」
「嗯?」原來衛寧恨本就沒有過這種念頭,韓仲熙愣了楞,有些受傷。
發現韓仲熙誤解了自己的意思,衛寧拉住他的衣袖,輕聲說: 「老爺,您說過,南方那塊土地是為了知道去哪兒找我而送的。我會在那等你,十年、二十年,即使我死了,我的墳也會在那兒等著您。」
還有承歡的墳……衛寧刻意避開了這個字眼。那是不同的,他對老爺是真心誠意的相愛,他不要韓仲熙將他跟承歡放在一起。
韓仲熙望著衛寧熾熱的眼光,良久,終於欣慰地一笑。
「我會去的,你等我。」
簡單的一句話,卻比任何承諾都要來得讓人心安。
韓仲熙凝視著他,眼神期待。 「在我臨走前,你能告訴我,你心中對我有絲毫的情感嗎?」
「我……」本來衝口就要說出,然而,衛寧還是用自制力克制住心裡的衝動。
不能說!老爺說過,他這一輩子得到了一切,唯一沒得到的,就是自己的情感。
所以他不能說,他要韓仲熙心中抱著希望。
為了聽到自己的答案,韓仲熙會通過最艱險的試煉,回到他身邊的,因為他是個不擇手段的人。
衛寧決定一睹,賭韓仲熙會回來,或是一生的遺憾。
「等您回來,我就告訴您。」衛寧定定的看著他。
「衛寧,你真殘忍。」韓仲熙笑了。
到底是隱藏心事的人苦,還是得不到答案的人苦?他們互相凝望。
也許,兩個人都苦吧。
衙役的腳步逼近,他們最後連一個擁抱也無法分享,就硬生生被打斷。
「走吧!」幾個衙役領著韓仲熙離開。
衛寧只能用依戀的眼神目送。
「老爺,我等你。」
他揮手相送,但韓仲熙沒有回頭,沒有看見衛寧終於卸下冰冷的面具,換上蕭索黯然的表情。
這一揮手,在眼前等著的,便是漫長的等待。
前一次,是韓仲熙等著他,等他確認自己的心意之後,完完全全的降服在他的面前,將自己的心獻上。現在,一無所有的他,決定用漫長的一生回報。
眼看韓仲熙消失在走道盡頭,衛寧終於淚濕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