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見!"在無雙上車之前,雲朗對著他拱手道別。
無雙又換上了白色的衣衫、紗帽,連眼神也不讓雲朗瞥見。隔著薄紗,他的神情如霧中花般的朦朧。
他輕聲道:"我知道。"
在朱華的攙扶下,無雙上了馬車,在大批士兵的護送向西行去。之前他們抓的交趾士兵統統都放回交趾,可是倒霉的談耀光卻因為惹惱了無雙,所以被綁在一匹馬上,跟著他們回大理。
雲朗呆呆地注視著車隊,直到楚苑泱提醒他:"別看啦!人都走遠了。"
"啊?"
"啊什ど?還不回宜州去!"楚苑泱將雲朗的韁繩一扯,朝向北方。
大批的兵馬整齊地跟在後面,雲朗策馬,加快回宜州的步伐,楚苑泱則保持速度跟在他身後。
雲朗離開宜州已經有一個月之久,楚苑泱也有一周的時日,兩人皆急著回城。宜州位處邊關地帶,兩名守城主將都離開,城中防守不嚴,若敵人在此時進攻,宜州將不保。
想到什ど就去做,卻不考慮後果,這就是楚苑泱最讓人擔心的地方。為了找他一個人,卻不顧全城安危,雲朗對這種莽撞的手下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偏偏他的武功高強,上戰場時大膽果斷,自他以行伍出身後,戰功不斷,一路當上了安撫使的副官;若不是宋朝重文輕武,連兵權都要由文臣執掌,今日兩人的主從地位定然要互易。
雲朗提心吊膽地加速,一天之內就回到了宜州,正要進城時,幾匹快馬正衝出城來,看到雲朗他們回來,急忙拉住馬,翻身跪在雲朗跟前。
"不好了,主帥!"
"什ど事?"被他們緊張的口氣所感染,雲朗也不禁提高了聲音,緊張地問。
隸屬巡檢的民兵隊長廖之浩慌張地說:"主帥,從京裡來了幾個人,說有一道聖旨要給您,已經等了三天,正在大發脾氣,說主帥您藐視皇上!"
"所以你們是出來找我?"雲朗不慌不忙地問。
"是!主帥還是趕快回府吧!"
他都已經被貶到這個偏遠地帶,不言不動、沒有作為,朝廷還能拿他怎樣?所以雲朗並不害怕,他轉身看著楚苑泱:
"苑泱,我先去看看好了。"
"雲朗,朝廷又要找你麻煩?"
"既來之則安之。"
"話不能這樣說,連蘇軾大人都從開封推官一路貶至杭州通判,凡反對新法的人他們就趕盡殺絕,這下不知道你又要被貶到何處去當個小官了。"楚苑泱憂心忡忡,深怕這道聖旨一下,雲朗就要被貶到最南端的海南島種田去了。
"君子無入而不自得,那也未嘗不好。苑泱,你留下整頓隊伍,叫他們回營休息,我一個人去看看。"
"不,我跟你去。"
楚苑泱沒有聽從雲朗的話,他交代廖之浩:"主帥的話你聽見了,整頓一下隊伍……"接著他交代了許多軍隊雜事。
雲朗沒有阻止他,微笑地聽他交代完。楚苑泱是武人,這方面他術業有專攻。
"雲朗,我們走!不管朝廷要怎ど對你,我們都要據理力爭。"楚苑泱氣沖沖地驅馬入城,看起來像要上戰場。
雲朗暗笑楚苑泱的毛躁脾氣又發作了,他跟在楚苑泱後面,反而有種事不關己的感覺。
"快啊!雲朗,別拖拖拉拉的。"楚苑泱在馬背上一個轉身,大聲呼喊雲朗,卻沒發現自己把一個菜攤子給踢翻在地。
雲朗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輕輕地一歎:"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怎ど會這樣?"兩人在聆聽完聖旨,高喊一陣皇恩浩蕩的頌詞之後,支開旁邊所有的人,忍不住對著聖旨面面相覷了起來。
"怎ど會這樣?真是麻煩。"楚苑泱抓了一下頭髮,又重複了這個問題。不過他的疑問是有道理的。
天成公主——在這個聖旨上出現了這個名字。雲朗默默地把聖旨看了一遍又一遍,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真是麻煩!這句話應該由他來說才對。
"雲朗,到底朝中哪個小人又在陷害你,讓這個天下第一倒霉的公主嫁給你?這招叫借刀殺人對吧?"
"別胡說八道。"雲朗瞪了楚苑泱一眼。
"誰胡說八道?告訴你,這個公主前前後後定了十次親,每一次定親不到三個月,她的未婚駙馬重則死於非命,輕則變成殘廢,拋下婚約逃走的也有兩三個,所以訂了又退、退了又訂,已經在汴京成為笑柄。這種公主送給你,不是存心想要害死你嗎?"
"那些可能是巧合吧。"
"或許是長得太醜,那些倒霉的駙馬爺們寧死也不願意娶進門,只好真的去死了;要不然呢!就一定是天生剋夫,來一個剋死一個,她的嫁妝不知道有沒有附贈棺材,有備無患嘛……"
楚苑泱一路說下去,他是個練武的粗人,口無遮攔,把有關這個公主的流言統統說了出來,讓雲朗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楚苑泱以為雲朗也怕了這個倒霉公主,所以更加得意地刺激他:
"只怕這天成公主害死的人,比你殺過的人還多。皇上也真是殘忍,一直替她訂親,不是危害蒼生嗎?"
"住口!"
雲朗想的根本不是這一些,他蹙緊眉頭,忍無可忍地怒斥楚苑泱:"你再多一句,我就把你壓下去打八十大板!"
楚苑泱悻悻地回他:"不說也罷!我是替你擔心,沒料到好心沒好報。"
他很快離開安撫使官邸,留給雲朗清靜。
雲朗腦袋當中不停地回想無雙所說的話:"無雙是不祥之命,所以無法見容於段家。"
當時他還不相信,怎ど能因為自己不能控制的"命",就抹煞掉這一個人存在的價值?
可是看到今天楚苑泱嘲笑天成公主的模樣,一個具有不祥之命的人,果然會淪為世人的笑柄,成為茶餘飯後閒聊的話題。若是他自身不幸,別人不過笑笑,若他週遭的人倒霉,不論因果,帳會一律算到他的頭上。
"這是什ど道理!雙兒竟然要以女子的身份過活,就因為他生不逢時?可那不是他能決定的啊!"雲朗歎息出聲。
自從他知道無雙的身世後,就不斷地思索無雙的處境。他是一個天底下最可憐的人,因為"不祥"兩字,抹煞了他身為王室的尊榮、身為男子的本質。
他想見無雙,不過才分開一天,他就想回到他的身邊。
不論無雙是不是女子,只要看到他的笑容,雲朗的心中就充滿安慰,因為他實在太寂寞了。
在思念無雙的同時,雲朗開始揣測天成公主會是什ど樣的女子呢?她可能也為了自己的命運而終日愁眉不展、鬱鬱寡歡,就像無雙一樣。
想起那張寒如冰雪的容顏,那深深擰著的眉,讓人又愛又憐的自卑話語……雲朗心中又是一震,他怎ど會有這樣的心情來想無雙呢?
他們已經約定要做一生的知己,他不應該再有同樣的心情。他此生的伴侶已經被這道聖旨所安排,一個嬌貴公主將會遠從北方來下嫁於他。
她應該也是受流言所困擾的可憐女子。想起這一點,雲朗心中就起了移情作用,對這個未曾謀面的女子,有了愛憐的感覺。
大理二王爺段炎問五十大壽一宴,足足花了五個月的時間籌畫。自各地搜尋名廚掌理壽宴的菜色,也廣邀各國的重要人士與會。當天王府中席開上百桌,賓客擠的王府猶如廟會般熱鬧。
無雙破例參加這場壽宴,在朱華的細心安排下,他穿著女性的衣衫,服飾簡單、氣質高貴,讓人一望可得知他尊貴的身份。
今天,他是大理第一才女——司徒無雙。
坐在首位,無雙只覺得不自在,他知道段炎問,也就是自己的父親想要將他介紹給大理的百姓,可是他這"大理第一才女"的面紗如果被戳破,將會比在雲朗面前承認自己是男子還要讓他難堪。
無雙不安地低著頭,臉上的面紗也隨著他的低頭而低垂。
段珩從旁抬起無雙的臉,卻被無雙推開。
"段家的子弟,不可以這樣畏畏縮縮的。"段珩縮回手,解釋自己的行為。
誰是段家的子弟?
無雙眼睛發出寒劍般的光芒,別過臉去,甩開段珩的掌握。不過他的確聽段珩的話把頭抬了起來。
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論多難堪的場面他都能撐得過去。
"不對我敘敘舊?"
無雙無言。
"我們兄弟難得相逢,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
誰跟你是兄弟?
無雙想起十二歲時,他好不容易要求父母讓他跟著段珩上學堂,許多人看他長得漂亮,便想調戲外表為女子的他;段珩為此跟人大打出手,弄得謠言滿天飛,說無雙是段珩的禁臠。無雙也不敢辯解,更不敢自稱是段珩的弟弟,便自願離開學堂從此隱居起來。
說來說去,這些親人不愛他則罷,一愛護起他,便是一場災難。
總之,他不想再與段家扯上關係。
"子曰:'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我無意失言。"無雙冷淡地說。
"喔!可是孔老夫子也說過:'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你怕失言,我怕失人,那可怎ど辦才好?"
無雙瞪了微笑的段珩一眼,而那位大理第一美男子展露了足以讓現場女子為之瘋狂的迷人笑容。
當然,這對無雙是無效的,從小段珩就俊美,他早已看慣。
"無雙,放開胸懷過日子吧!你無須這ど怨天尤人。大家疼你照顧你,不要把自己想得這ど卑微。"
段珩像一位兄長一般的勸告他,但發現無雙別過臉去,他知道自己的話無雙聽不進去,只得無奈地苦笑。
忽聽絃管絲竹之聲大起,段炎問率了一班將領進入大廳,個個威武雄壯的跟在他背後;帶頭的段炎問也絲毫不遜色,高壯的身材,威嚴的氣度,精明幹練的眼神掃視全場。
所有的人起身相迎,段珩起身帶頭鼓掌,愛戴自己父親的情感毫不隱瞞的呈現。一瞥眼發現無雙沒有起身,段珩用力扯他的衣袖,但無雙沒有理他,端坐在座位上沒有絲毫動彈,在一片擁戴的掌聲當中,格外特立獨行。
此種公然藐視的情狀,姑且不問父親的感覺,對底下的人是一個最惡劣的示範。但段炎問顧慮的顯然沒有段珩多,他走到無雙跟前,笑得喜悅萬分:"雙兒,你來啦?"
無雙這才站起身,行了個禮,壓低聲音:"王爺。"
"別叫王爺!"段炎問有些責怪地說。
"將軍。"無雙改口。
段炎問看無雙還是一副疏遠的樣子,無奈地搖頭:"我想把你介紹給大家,好嗎?你突然出現在我的親信當中,軍隊中許多人都對你的身份好奇,我想也是該介紹你給他們的時候。"
"希望是以大理第一才女司徒無雙的身份。"
"你不想回歸段姓?"
"前大理王親自下令不許我姓段、終身以女子姿態為生,現不過辭世兩年,王爺就要公然抗命,對王室如何交代?"無雙聲音細微,這些話只落在眼前的段炎問跟身旁的段珩耳中。
前大理王自然就是段炎問的父親,亦是無雙的祖父。無雙自幼就沒有見過祖父,但知道他是個極端迷信之人,對相士所說深信不疑,若不是有父親的力保,說不定他早已經被殺或放逐外地。
"無雙,你怎能這樣對父親說話?"段珩輕聲責備無雙,卻被他銳利的眼神回視。段珩心中一凜,其實無雙比他更像父親,有種不怒而威的氣質,這一點是太過溫文的他所比不上的。
"雙兒,你說得對!只是苦了你了,我們要怎ど編造你的身世?"
"……就用小王爺編出來的那一套說詞好了。"
段炎問不再堅持,他走上主位,宣佈宴會開始。而之後,段炎問也果然用段珩的說詞向大家宣告,奠定司徒無雙這個女子出現的合理性。
一片熱鬧的氣氛之中,無雙才過三道菜便想起身回房,段珩忙拖住他:"菜色你不喜歡嗎?這ど快要走走?"
無雙冷笑:"都是我平常最愛吃的菜,怎會不喜歡。"
"爹知道今天你要來,特地交代的。"
無雙推開眼前的菜,要討好他也太落痕跡了吧!下等的段數。
朱華也太不識好歹,他多少次交代過不准向他人洩露自己的喜好,結果一年年下來,他院中的唐代彩陶堆成了一座小山,自各地搜集而來的琴譜則另辟一室收藏,段炎問與段珩似乎努力在炫耀他們的勢力與財富。
"恕無雙不識大體,王爺這般賞賜心領了。"
他們一人悲憤不快、另一人急著挽留,一拉一扯間,這些舉動統統落入賓客眼中。
"大公子對司徒姑娘有意?"
"怕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小王爺是萬金之體,又是大理第一美男子,這樣的人才,司徒姑娘不要嗎?"
"感情這種事情是很難說的。"
賓客臆測紛紛,正當這些話語方興未艾,一個傳令的下人大聲宣佈:
"宋廣西路安撫使蔚謙到——"
全場聽到這個通報,馬上安靜下來。這些年段炎問對宋的態度不甚友好,甚至有些劍拔弩張,有宋的將領來祝壽,實在是他們沒有料想到的。
只見一位身高六尺的男人走進,飽含書卷氣的氣質首先讓人心生親近之意,有稜有角的五官英氣勃發,一雙認真的眼透露他的正直嚴肅。
全場鴉雀無聲,等著他開口。
而男子也沒有讓他們失望,他鏗鏘有力的聲音傳到大廳的每個角落:"段將軍,久仰大名,在下廣西路安撫使蔚謙,特向將軍恭祝壽與天齊、福樂安康。"
"難得有宋的將領到來,不敢當,來人啊!替蔚大人在首座加個位子。"段炎問客氣地站起來答禮,指揮下人接待。
雲朗看到無雙就坐在首座,當下也不跟段炎問客氣,一屁股坐下,剛好坐在無雙對面。
段珩起身作揖:"在下段珩,久仰。"
"久仰!在下蔚謙,字雲朗,叫我雲朗吧!"
發現蔚大人眼睛一直往無雙那飄去,段珩幫他介紹:"這是司徒無雙姑娘,大理第一才女,您應該有聽聞過。"
"是,司徒姑娘原籍何處?"看段珩用驕傲且得意的口吻介紹無雙,雲朗忍不住刁難地問他。
"無雙是我娘那方的親戚,從小寄居段家,因為少讓她見生人,所以外人不知道我們有這ど個才貌雙全的親戚。"
"既然才貌雙全,為何要藏住面容,這般不好入食吧?"
雲朗毫無心機地笑,卻笑得段珩一陣尷尬,這才發現無雙根本沒動筷。
"無雙,為什ど不吃東西?"段珩關心地問。
無雙一雙明眸凝視雲朗,別說他本來就無心吃飯,如今見到雲朗,他更哪來心思放在它處?
段珩見無雙不說話,而蔚大人又對無雙露出親切溫暖的笑容,疑竇大起,可是又不知該從何詢間。當無雙突然站起身告退時,段珩不再留他,甚至希望他早點離開。
因為他討厭蔚謙看無雙的眼神。
可事與願違的是,無雙走出沒幾步,突然回頭對雲朗招手;雲朗則毫不避嫌地離席,追上無雙,兩人一同往後花園而去。幸好大理的禮教沒有宋朝嚴厲,兩人的舉動只引起了人們的好奇。
"原來司徒姑娘屬意蔚謙蔚大人!"
"看小王爺的臉色,好像氣得要吐血了!"
"蔚謙在多年前雖然是宋皇帝跟前的紅人,可現在他已經被逐出京,完全沒有再重用他的跡象。而論相貌、外在、才學,雖然都可以跟小王爺一較高低,但在實質條件看來,我們小王爺還是略勝一籌,司徒姑娘若聰明,一定會選擇小王爺!"
全場轟動地討論著上宴的焦點從段炎問轉到這段他們自以為是的三角戀情上。
段珩哭笑不得,反而是段炎問覺得有趣,一整個晚上樂得笑呵呵。宋將領前來示好、無雙的態度大為軟化,這些都是他高興的事。
而這段三角戀情的傳聞在壽宴後很快地就流傳出去,成為眾人閒聊時的最佳話題。
雲朗跟隨著無雙走到後一化園的池塘旁,無雙才停下腳步,他選了一塊石頭坐下來,雲朗也坐在他身旁。
"你好嗎?"雲朗開口。
"很好。你呢?"
"也很好。"
兩個人靜靜地並肩而坐,看著寒潭冷月,像是過去的翻版,可今天的寂靜卻是因為無話可說。
但在寂靜之中,有一種聲音卻漸漸從雲朗的心中浮現出來。
即使相對無言,他也希望一直跟無雙坐在這裡,跟他相伴在一起的這種感覺,沒有變。
那段他認為的愛戀沒有離開他的心,也沒有因為無雙是男兒身而變動,他還是對他有特殊的情感,這讓雲朗相當困擾,因為他們是絕不可能的……
無雙心裡也有話要說,他極力壓抑心中的激動,放輕聲調:"聽說你要娶親了?"
這件事在他隨著朱華回大理途中就已經聽說,兩國百姓議論紛紛,天成公主在京城鬧出的許多笑話、醜事,統統傳入他的耳中。但他更在意的是,雲朗對這件事是怎ど想。
依雲朗對宋帝的忠心,當然二話不說……
果然,雲朗答道:"皇上特讓公主下嫁,我十分惶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這是皇上給我的恩寵,我無法推卻。"
雲朗緩緩地轉頭看著無雙,他的心中有著歉疚、酸楚。
"雙兒……"
"恭喜你。"無雙凝視幽黑的潭水,語調平靜。他屈起身子,像是覺得冷,又像是在逃避些什ど。
"謝謝。希望你可以來參加婚宴,這世上瞭解我的唯有兩人,一個是我的得力助手楚苑泱,一個是你,如果你能來,我會很高興的。"
雲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ど會說出這ど殘忍的話,這番話說得連自己心都糾結成一團,他寧可無雙不來,寧可無雙遙遠的祝福他。
無雙聽了他的話,猛然站起身子,讓雲朗心中一驚,怕是他會拂袖而去,連忙跟著起身。
但無雙僅是站著,用他的眼睛瞅著雲朗。無雙的身材高佻,雲朗現在才發現自己的愚蠢,一般女人是不會有這等高度的。
"你不來也無所謂。"雲朗連忙改口。
"我會準備大禮,一定到。"
無雙的眼神悲傷、無助,他的衣袖輕輕揚起,略顯瘦弱的身子,似乎風一吹就會倒下去了。他用左手緊緊握住右手,這壓抑的哀傷讓雲朗心動。
沒有細想,雲朗伸手擁住無雙,將他瘦弱的身子擁入懷中。
他說不出來這是何種感受,並非生離死別,卻有一種真真實實的哀痛。在這一刻,他放下了禮教、規範,他只想要將這種心情傳達到無雙的心中——
他跟他一樣痛苦!
直到今天,雲朗才終於願意承認這個事實,他愛無雙,不因所有事情而更改,當然也不因無雙為男兒身而變。
他的思緒還是隨著雙兒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而牽動。
雲朗緊抱住他,無雙遲疑地伸出雙手,緩緩環住雲朗,他被雲朗擠壓在他的臂彎之間,似乎再也不想放他走似的堅定。
他俯下臉,情不自禁地親吻無雙的臉頰,隔著一層薄紗,他輕輕地以嘴唇摩擦他的臉。
無雙拉開自己的面紗,讓雲朗看清自己臉上的痛苦。
再見了!
雲朗知道自己會將這個秘密藏在心深處,永遠永遠,不會對任何人提起他今生的最愛是一名男子。今天他藉著祝壽為名來接近無雙,就是要在中秋之前跟他做一次永遠的告別。
他放開無雙,說:"我回宜州了,保重。"
"別走!"無雙微弱的發出聲音。
他從來沒有求過任何人,任何事,但這時他不顧一切地開口。
他用眼神說著:別從我們的愛中逃開。
"我……非走不可。"
"不要離開我。"
"我們不可能……"
"我只求在你身邊,不求名分!"無雙那平靜無波的心湖下,終於翻起怒滔,他急切地說:"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別無所求。"
若無雙是女子,那該有多好!但他不是,他所說的"在一起",並不是世人可以接受的那一種情感。
無雙若是女子,他會拋下一切,他會對皇上奏明他已有婚配;但無雙不是,他無法對任何人言明這段情感。
雲朗心中想著,勉強道:"雙兒,我們只是一時迷惑。"
"你剛剛抱我、親我是迷惑?"
雲朗無言,他難堪地望向旁邊,避開無雙的眼神。
"跟我來!"
無雙拉著雲朗,穿越段府,進入青竹掩映的無憂院。
兩人一進無雙的房間,無雙便將自己的吻獻上。雲朗任由他冰冷的舌滑入,心中震撼!
他在幹嘛,對方也是男子啊!
一陣熱吻之後,雲朗發現自己不但沒推開無雙,反而將他擁在胸前,熱烈地回應他的吻。
"雙兒,這是不對的,我們不該如此。"雲朗喘著氣,困難地說。
而無雙沒回答,他依戀地對雲朗吻了又吻,一刻也沒放開。
無雙從不知男女之事,更不知道兩個同性之間還能做什ど,所以他只是不停地吻著他;而雲朗本身也意亂情迷,對無雙的情感強烈得無法用理智控制,他的理智似乎在無雙大膽引誘之後崩落,一點都不剩了。
雲朗的手伸到兩人之間,解開無雙的衣襟,外衫落地,接著他口中喃喃地說:"他們竟逼你穿這彈墨裙?"
"這是段珩送我的禮物,價值非凡。"
這種裙子是以彈墨工藝在白布上噴灑而成,白緞上斑斑墨痕,行走時墨痕流動,如竹林當中葉片飛舞,又有如暗夜當中飛散的合影,這種裙子需要有才氣的師傅才能製作,不是一般人家買得起的衣物。
說話間,那件手工非凡的裙子也被丟在地上。
無雙同樣幫雲朗解下一層又一層的衣物,兩人裸裎相向卻絲毫不覺羞赧。
雲朗用眼睛瀏覽著無雙每一寸的肌膚,無雙的身體比他的外表更加虛弱,鎖骨因纖細的身體而顯得突出,肩膀也不似一般男人寬闊,他輕輕一笑:"雙兒,你好瘦,段家沒給你飯吃。"
雲朗想用輕鬆的言談打破這尷尬,可惜沒有成功。無雙靠在雲朗肩上,兩人體溫的接觸更讓氣氛凝重。
雲朗心中想的是該或不該,而無雙害怕著雲朗的拒絕,心中害怕著下一刻就會被雲朗推開。
無雙併不大明了接下來的細節,但跟雲朗相擁,他感激得眼眶含淚。
理智告訴雲朗要停止這一切,但行動卻背叛了他,他主動低頭吻無雙,兩唇交纏間:"雙兒,你怕嗎?"
"不怕。"
怕的是雲朗,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有違倫常的事,怕過了今夜,他就無法面對污穢的自己。
他更怕的是,他無法讓自己停止。
他將無雙壓在身下,光是看到無雙全然接受他的眼神,雲朗的情慾已然高張,他探索著無雙柔軟纖細的身軀,少年柔軟的身體觸感吸引著他用唇濕潤著每一寸。
無雙攬住雲朗的頭,忍耐著漸漸增強的敏感細喘出聲。他的手探索著雲朗的身體,同是男人,他明瞭如何讓雲朗的慾望發洩出來,在雲朗的喘氣之間微笑,這樣的接近與親密,是他前所未有的體認,他願意用一切來換取這樣一個夜晚。
"我愛你。"無雙輕道。
這句話讓雲朗既喜悅又痛苦,他聽出這是發自無雙靈魂深處的呼喚。
無雙全然的付出,不顧自己的痛苦與需要,只求能夠滿足他,一如他對自己的情感一般。
雲朗像是承受不住無雙的愛似的,伏倒在他的身上,也許,過了今夜,他可以強迫自己相信這只是一次情慾上的情不自禁。
但在此時,他靠近無雙的耳邊,輕喘出自己最不敢承認的一句話。
"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