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蕙蘭二十歲了。照理說,她該是個閨中少女,成日在深閨之中學畫眉點唇的年紀,但是,梅蕙蘭卻已經流浪了兩年。打從那一年,她的元哥哥不辭而別後,她也毅然地奔下山去,從此天涯海角,追尋著元寄恨絕望的蹤影。
「好了,您這帖藥要按時煎服,切忌不可再吃生冷的食物。」在這兩年的浪跡天涯裡,梅蕙蘭一面四處行醫救人,一面順道打聽元寄恨的下落。
「梅姑娘,聽說近日有蒙古大軍駐紮在城郊二十里處,那些韃子個個素行不良,你可要當心點,千萬別上那裡去。」一位大叔好心地提醒她。
「我不會去的,謝謝您的提醒。」她遞上了藥方子,再習慣性地問他們,「你們是否有見過一個男子,年紀約二十好幾,身材高高瘦瘦的,眉毛粗粗的……」
「沒見過耶!沒有……」
她總是得到這樣的答案。沒有、沒有、沒有……在她走過了十萬八千里路後,得到的還是同樣一句答案,讓她備覺難堪。不過,她不肯輕言氣餒,為了她的元哥哥,就算千山萬水,她亦在所不惜!
「哈哈,我當是哪位神醫呢?原來是梅姑娘呀!」梅蕙蘭一抬頭,就看見了一張邪惡的笑臉,正在她的眼前張牙舞爪。
黑炎?她再度看見他,倍覺詫異。「你還沒死啊?你不是讓你爹趕出了銅花門,怎麼?你還有臉活下去呀?」她嘲諷地說著。
「哼!銅花門算什麼?我幫霍桑王打下天下,我就是可以呼風喚南的大將軍啦!哼!我爹他會為了他的糊塗而懊悔的。」他的白日夢作得還真不像話。
不過,梅蕙蘭並不想搭理他,收拾好東西後,她轉身打算離去了。
「等等,梅姑娘。」黑炎對她,早已情有獨鍾了。
「還有事嗎?」她不屑地說道,連頭都不回一下。
「在下想請姑娘回府聚一聚,請梅姑娘賞光吧!」
「哼!無聊……」她根本不想理他,只輕啐了聲後,便逕自走去。
不過,黑炎哪肯罷休?他好不容易才能再見到梅蕙蘭,說什麼這一回他都要一償這兩年來的相思,就算用擄的,也要把她給擄回家。於是,他騰空躍了起來,迅速地朝著梅蕙蘭的方向奔去。
然而,梅蕙蘭的「迷幻仙蹤」也不是蓋的,兩年前他沒得逞,當然,兩年後他還是鎩羽而歸,沒討到什麼便宜。
「你的功夫好像進步了,不過,你還是抓不到我嘛!」她發覺黑炎的功夫進步神速,但也很詭異。
「是啊!梅夫人的迷幻仙蹤真是無人能破啊,不過,」他的眼裡閃過一抹邪惡,直直地盯著梅蕙蘭問:「你想不想見一個人啊?」
「我沒空。」她一說完,扭頭便走。
「他是你哥哥呀!」他追著說。
「我哥哥在我家。」她還是逕自走著。
「不是那兩個,我說的是你爹跟欽烈王妃的私生子……」這件事,也不知怎地;就傳遍了整個江湖。
「你說的是誰?」她一聽立刻停下腳步,緊張地直問。
「不就是你的那位元哥哥嘛!雖然,他跟你沒有血緣關係,但他畢竟是你養父的兒子呀!他就要死了,難道你不想關心一下嗎?」
走過了樹林,穿過有軍隊駐防的營地後,梅蕙蘭終於在黑炎的引領下,進入了一處有重兵看守的圍牆,來到了一間關滿人犯的囚室裡。
「黑炎,你帶我來這裡幹嘛?我的元哥哥在哪裡?」她嗅出些不對勁。
「不就在那裡。」黑炎用手一指,指向她身後左側的那道木欄。
「元哥哥!」梅蕙蘭放眼望,只看見一個渾身髒兮兮,披著一頭亂髮的男子躺在那裡。他的臉頰凹陷,雙眼無神,還渾身的灑氣,梅蕙蘭;上時無法置信,他就是她朝息暮想的元哥哥?他就是那個當年風趣幽默的元寄恨?
「怎麼?你認不得他了嗎?這也難怪,在拜堂時才發現未婚妻竟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這種打擊,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呢!」
「元哥哥?他真是元哥哥?」她看著眼前那位狼狽不堪的人,胸口灼熱難當。「讓我進去、讓我進去,我要證明,他絕不是我的元哥哥……」她攀著木欄,拚命地搖晃著。
終於,黑炎順了她的要求,差人開了鎖,讓她進去瞧個仔細。
梅蕙蘭有點猶豫地往前走近,她多希望黑炎在騙她。可是,當她走到那人的身旁,撥開他的亂髮時,她突然禁不住地放聲大哭了起來……
「元哥哥?真的是你?元哥哥,你醒醒啊!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她不斷地搖晃著他,也不斷地哭泣。
她的淚水一滴滴的滴在元寄恨的臉上,冰冰涼涼地,冰得他自黑暗中醒了過來。
「酒,我要酒….」」他才一睜眼,卻愣傻了。他看到眼前哭成淚人的梅蕙蘭,久久地說不出一句話。
「元哥哥,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蕙蘭『我是梅蕙蘭呀!」她撲進元寄恨的胸膛,哭得肝腸寸斷。
「蕙蘭!你是蕙蘭?你怎麼會在這兒……」一時間,他還恍惚著。
「元哥哥,我找得你好苦呀!:自兩年前你不告而別後,我就四處打聽你的下落,可是,你好會躲,我怎麼找都找不到你,你好狠的心哪!就這麼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拭著淚,哽咽地說著。
「你找了我兩年?你一個女孩家,就這麼找了我兩年?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找我?」他清醒了,他讓梅蕙蘭的一片癡心給驚醒了。
「因為你是我的元哥哥啊!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孤單地活下去,我要陪你一起共度,我會講很多很多好聽的笑話給你聽;還會唱歌給你解悶;我還會做好多好吃的萊給你吃,讓你不要再傷心……」
「蕙蘭,你這傻丫頭,你這是何苦呢?」他激動地把她緊緊地攬在懷裡,他從來都沒想到,這個傻女孩竟然會為了他,獨自走過了兩年的風雨。
「喔!原來你們姊妹倆愛的是同一個人?」一旁的黑炎恍然大悟地說著,而眼中,則閃過了一抹邪惡的笑意。
「黑炎,放了他,你要我做什麼都行!」梅蕙蘭突然勇敢地站了起來。
「不行!蕙蘭,不可以……」元寄恨一聽,急忙出聲阻止。
「元哥哥,我不能眼睜睜地看他們折磨你,霍桑王打算在三天後,把你吊在城郊的樹林,引你父王來救你,要是你父王不來的話,他們會把你燒死的,我絕不會讓你死的!」梅蕙蘭早在來的路上,就聽黑炎說得一清二楚了。而他也說,若想救元寄恨,只有他黑炎有這能力了。
「我的心早就死了,死對我來講是種解脫,是永遠的平靜。」元寄恨激動得吼著,試圖阻止梅蕙蘭的心意。
「既然你的心已死,還管我做什麼事情?是啊!你可以這麼折磨自己,可以不在乎我的痛心,那我憑什麼在乎你?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黑炎,你說!你要我做什麼?」梅蕙固執地一意孤行。
「放心!我不會讓你吃苦的,相反的,我會好好疼你,」黑炎走近她,伸出手往她的臉撫去,笑得一臉得意。「我要你嫁給我!當我黑炎的好妻子……」
「呸!你這個下流鬼!你也配!蕙蘭,不要管我,不要上他的當啊!」元寄恨氣急敗壞地吼著,他不要梅蕙蘭為了他而葬送了一生。
「好!只要你保證元哥哥的安全,我、我會信守承諾的。」她臉色蒼白,卻沒有絲毫的退卻。
「不可以!蕙蘭,誰要你多管閒事的?你知不知道你很討厭啊?我是個大麻煩,我從來都沒喜歡過你,梅蕙蘭,你聽好,我不愛你,我一點都不愛你,我討厭看到你,你走、你走,就算你為我做了多大的犧牲,我這輩子都不會愛上你的!」元寄恨為了保全她的清白,為了讓她從此死心,只得咬著牙,說出如此殘忍的話語。
「我知道!元哥哥,我知道你冰遠都不會愛上我……」梅蕙蘭聽著他的字字句句,心頭的痛頓時像洪水潰堤般。在她那張清秀潔白的小臉上,掛滿了她悲慟欲絕的淚滴,她睜著深清卻絕望的眼眸,打算好好地再將她的元哥哥看進心扉裡。
「那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做?為什麼?」元寄恨聲嘶力竭地喊著,涕淚直流。
「因為我愛你,雖然我不能讓你愛我,可是,我還是可以默默地愛你,用我自己的方式來愛你,你不能阻止我,那是我心底最美的一段感情,縱然,你不在乎,可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她說著說著,淚濕了衣襟,也深深地刺痛了他兩年來如槁木死灰的心靈。
「不!我不能再害了你!」他攀著她的肩膀,痛哭得不能自抑。「蕙蘭,你聽好,從今天起,我們恩斷義絕,請你從此把我忘掉。」他一說畢,立刻舉起手掌,想要往自己的腦門擊下去……
「啪!啪!」兩聲!黑炎迅舉地點了他的穴道,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啦,談夠了吧?該談談咱們拜堂的事了。」黑炎拉起梅蕙蘭就往外走。
「元哥哥、元哥哥……」在離去的腳步中,梅蕙蘭含著淚頻頻地回首。雖然,她不能讓他快樂,但至少,她可以讓他好好地活下去……
「不!蕙蘭,不值得,我不值得啊!」被點了穴的元寄恨,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他只能任由著汨汨的淚,不斷地自眼角滴落;他只能任由撕裂他的痛,啃噬著他無從出口的歉疚……梅蕙蘭把她的生命給了他;而他卻把他的心,葬在兩午前的那個冬日裡了……
第三天的清晨,梅蕙蘭一身紅色的鳳冠霞帔,神情落寞地坐在房裡,任由小婢們幫她穿金戴銀,準備即將到來的迎娶。
「梅姑娘,你真是全天下最美的新娘子哩!」小婢們為她補好了最後一道唇泥,再披上紅色的頭巾,一切都已就緒。
「新娘子……」她躲在頭巾裡喃喃自語。從小,她腦海裡的新娘子,春夏秋冬都會有不同的風貌,可是,她沒想到,今日已要成為新娘子的她竟然是如此的淒涼。她心底最完美的那個男人,從來都不要她的感情,既然如此,她還希罕當誰的新娘呢?
「辟里啪啦!辟里啪啦——」鞭炮聲頓時響起。
梅蕙蘭不自覺地輕顫了身子。
啪地一聲!房門突然被踹開了——
「蕙蘭,是我!」獨孤無畏闖了進來,一把就掀起:梅蕙蘭頭上的布巾。
「你、你、你是醜叔叔?」她從沒見過他的真實面容,憑藉的只是他的打扮與那低沉渾厚的聲音。
「快走!黑炎暫時被我困住了。牆外有輛馬車,頌恩已經等在那裡了,你先去找她,我來替你斷後。」獨孤無畏沒時間再跟她多作解釋,只一心地想將她拉到外頭。
「不!我不可以走。」不料,梅蕙蘭用開他的手,頻頻後退地說:「我不能走,我走了元哥哥就會被燒死的,我不能走。」她堅決要守到最後關頭。
「什麼?」原來獨孤無畏在無意中聽說黑炎要娶梅蕙蘭,這才讓他想起他曾經在市街上見過她一面。所以他更肯定地認為,梅蕙蘭一定是讓黑炎挾持了,於是,他便事先作好準備,要梅頌恩留在馬車裡接應,而他闖進來救人。
然而,他沒想到這其中竟然還牽連著元寄恨,他更無法相信,梅蕙蘭竟然會為了要救元寄恨,而寧可委身下嫁黑炎那個下流胚子。
「丑叔叔,喔不!我不能再叫你醜叔叔,我真的不能走,你趕快離開吧!」
「蕙蘭,你也未免太天真了,你當真以為黑炎會幫你……」
「會的!他喜歡我,應該會……」她突然覺得忐忑不定。
「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剛剛我經過城郊那片樹林時,看見了士兵們在堆木柴與架木樁子。要是真等到你跟黑炎拜完堂、成完親,我想那木樁早成了灰燼。」原來,那是要燒元寄恨用的,他此刻才知情。
「什麼?元哥哥他……」她臉色發白,心跳加急。
「他在裡面!給我進去抓人!」這時,門外的騷動頓起。
「快!快走啊!先到你姊姊那兒去……」說時遲那時快,獨孤無畏拎起梅蕙蘭的衣服,直接把她從窗外扔出去。接著,他便全心全意地對付接踵而來的士兵,並用聲東擊西法,先幫梅頌恩與梅蕙蘭脫離險境。
「姊,是我,我是蕙蘭啊!」她一見到牆外的馬車,立刻跳了上去。
「蕙蘭,是你?你終於脫險了。」梅頌恩鬆了一口氣,卻不知道還有下情。
「姊,快、快,咱們得趕到城郊的樹林去,再慢一步,他們就要把元哥哥燒死了!」她急得拉起馬韁,直衝向城郊的樹林。
「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梅頌恩在一旁,愣不知所以。
「黑炎騙我!他竟然敢騙我!」梅蕙蘭於是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原委一一地說給梅頌恩知悉。
「你來你不是被挾持,而是為了救他?」梅頌恩的內心,突然受到了相當大的衝擊,她竟然不知道梅蕙蘭對元寄恨有如此深重的感情,而且還愛得無聲無息,連向來精明的她,都完全不知情。
那當初梅蕙蘭是如何接受元寄恨將娶她的事實?她又是如何一個人度過那樣的難堪結局呢?她怎麼還能夠繼續在他們的面前談笑風聲呢?她怎麼可以……這樣地折磨自己?
梅頌恩想起過去的種種情形,忍不住一陣戰慄,一股酸意,就從心口處流溢出來,漸漸地,漫延在她全身的細胞裡,一路上,她都哽咽無語……
「元哥哥!」突然,梅蕙蘭喊出了聲音。
「蕙蘭,別輕舉妄動!告訴我情形怎樣了?」她也是萬般心急。
「他們將元哥哥綁在木樁上,哎呀!他們已經點起火來了,不行!我要去救元哥哥。」梅蕙蘭說著,就衝了出去,顧不了這裡圍有重兵。
「蕙蘭、蕙蘭……」梅頌恩不想她平白送命,但情勢危急,於是,她也管不了她兩眼失明,伸手拿起了擱在一旁備用的火雷,摸索著也追了出去。
「住手、住手……元哥哥,我來救你了。」看著火光在元寄恨的腳下一一地被燃起,梅蕙蘭的一顆心,頓時成了熱鍋上的螞蟻,焦慮得不辨東西。
「蕙蘭!你……不!不要來,快走,不要理我啊!」元寄恨整個人被牢牢地綁在木樁上,正等著熊熊的烈火,燒盡他痛苦的生命。
「好哇!欽烈王沒來,倒來了位小女娃,呵!還穿著鳳冠霞帔呢!難不成她是來跟你黃泉路上做夫妻的?」一旁的士兵訕笑著,再把手中的火把扔進了火裡。
「裡裡啪啦、辟裡拍啦……」火焰正以極兇猛的姿態,朝元寄恨逼近。而他閉起眼,試著忽略梅蕙蘭的哭泣聲在他心中造成的波瀾。
「不要!你們不要傷害我的元哥哥,不要啊!」她一面哭一面脫下了身上的紅衣,拚命撲著火苗。然而,風勢強勁,沒一會兒,火焰又愈燒愈旺、愈燒愈急,而她仍是忍著高溫與濃煙的侵襲,使盡全身的力氣,扑打個不停。
「沒用的!蕙蘭,你走吧!我只—能跟你說聲對不,起!」元寄恨看著梅蕙蘭那讓火焰薰紅的臉、那奮不顧身的表情,他突然憶起了當日的種種,當年那個愛笑的梅蕙蘭,竟然會為他如此折磨自己?他看著她,淚流滿面,可除了一句對不起,他什麼都給不起她呵!
「不!我絕不讓你死,絕不!」她的執拗,令她生起了同歸於盡的勇氣,眼看火已經燒到了他的衣角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就這麼往上一躍,躍進了火堆裡。
「不要啊!」元寄恨想出言阻止她已經來不及,梅蕙蘭撲上前,一把將他抱緊。
「為什麼?你為什麼啊?」他幾乎是狂吼不停。
「蕙蘭怕你孤單,蕙蘭想陪你……」她淚光晶瑩地凝望著他,神情出奇的平靜。
「轟轟轟……」幾聲巨響,一道火光閃進了這片火海中,立刻將火打成兩半,空出了一條間隙。
「蕙蘭,快幫他鬆綁……」梅頌恩不知從哪兒飛了出來,還扔給她一把銀杵。
「頌恩?是頌恩嗎?」元寄恨一見到她,心緒頓時起伏不定。
「是姊姊來救我們了,我們有救了。」梅蕙蘭立刻割掉他身上的繩索,並適時接住梅頌恩再拋過來的白緞,兩個人一纏,輕易地跳出了火海。
「別讓他們跑了!全給我抓起來!」士兵們全一湧而上地向他們砍了過來。
「頌恩!」』元寄恨來到她的身旁,卻愕然地發現她的眼睛還是見不著。
此時,有幾把刀,朝梅頌恩砍過來,他一心急立刻出手去擋,卻沒料到,在他的身後也有幾把茅,正對準著他來勢洶洶!
「小心哪!元哥哥,啊!」梅蕙蘭飛撲向前,替他擋了一槍,立刻摔落在地上,血流不止;
「蕙蘭!」梅頌恩與元寄恨同時尖叫,他立刻抱起她,準備殺出重圍。
「好,試試我的凌波輕煙陣!」梅頌恩拿出腰間的火雷,依著方位,扔了出去,瞬間,濃煙乍起,火光四溢,而她就趁此時機,領著元寄恨與梅蕙蘭,一路直奔湖邊的那間小屋裡。
「元哥哥,你怎麼不說話?你在生我的氣嗎?」打從梅蕙蘭讓元寄恨抱進房裡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悶聲不吭地低著頭,忙著幫她敷藥止血。
「你還管我生不生氣?」元寄恨的心,其實到現在都還跳個不停。
「元哥哥,對不起,下次蕙蘭一定會聽你的,你不要生氣。」她躺在床上,一副無辜的表情。
「丫頭,你讓我怎麼說你呢?」突然元寄恨激動地坐上她的床邊,握住她的手,眼裡儘是心疼與憐惜。「是我對不起你!我差一點就害你葬送一生的幸福,你知道嗎?要是你真的嫁給黑炎,那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那你原諒我了嗎?」她不放心地,再問仔細。
「傻瓜,我沒有怪你。」他眼眶噙著淚,笑得款款溫柔地撫著她的發、她的臉。「我只恨我自己,你為我做的一切,我無法回報你……」
「元哥哥,我不要你回報,我只要你能快樂地活下去,這兩年來,我為了找你,走遍了大江南北,遇上了許多有趣的事情,而我都牢牢地將它們記在心底,期待有一天遇上你時,可以告訴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活卞去,不然,那麼多的趣聞,我講給誰聽哪!」她一面笑說,一面掉著淚滴。
「梅蕙蘭,你好討厭你知不知道?」元寄恨忍住了胸口處的澎湃激盪,故作輕鬆地對她說話。「你這固執的脾氣改一改好不好?你那一廂情願的天真改一改行不行?還有你那黑白顛倒、指鹿為馬的霸道……」
「好、好,我改,我什麼都能改……」她捂著耳朵,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直視著元寄恨那削瘦的臉龐。
「這可是你說的喔!」元寄恨擰著一條毛巾,輕輕地拭著她臉上的髒污。
「嗯,可是……我什麼都能改,就是癡心改不了,怎麼辦?」她一說完,立刻拉起被子,將自己的頭蒙上。
元寄恨沒答腔,他只能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望著梅蕙蘭,望著、望著,他眼底染上了一抹淚光……
夜深了!獨孤無畏卻還未見人影,這讓梅頌恩一整晚都顯得心神不寧。她獨自一個人坐在屋外的涼亭裡,把屋裡的溫暖留給元寄恨與梅蕙蘭。
元寄恨走到梅頌恩的身後,一時間,卻不知該說什麼。
「是你嗎?」她早知道他的存在,只是,那樣的沉默,幾乎讓她喪失了勇氣。
「是我!」元寄恨沙啞的聲音,在暗夜中顯得更為悲淒。
「蕙蘭……還好嗎?」梅頌恩走到涼亭外的竹林,淡淡的愁緒在月光的映照下更顯悲慼。
「只是皮外傷,我幫她包紮好,已經睡了。」他走近她,想偷點她身上的香味,好讓自己千山萬水奔波時,不再那麼的孤寂。
「我真的不知道她是那麼地愛你,或許一開始我就不該出現,這樣,我們三人就不必受這樣的苦,這全是我的錯!」她扶在竹幹上,頻頻自責。
「不!我們沒有錯,是上天的作弄,是老天爺存心要折磨我。」在經過了兩年之後,他的傷依然深切得一碰就痛。
「不要再這麼下去了……」她終於落下了淚,轉身對著他,拉住他的雙臂。「我知道你苦,我也是這麼苦過來的,可是,你的人生還那麼長,再這樣下去,你怎麼熬得住呢?答應我,把我忘了,把我們之間的一切都忘了吧!你該愛的人是蕙蘭,不是我啊!」
「不是的,我愛的是你,永遠都是你,這是不會有任何改變的。」他激動地反駁著她的話,並一把抓住她的肩,神情狂亂地凝視著她的臉龐:「你已經把我忘了是不是?是不是?」
「是與不是又怎樣?我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她睜著茫茫的雙眼,聲淚俱下地說著。
元寄恨一時間動彈不得。她的話字字句句地敲進了他的心坎,敲得他鮮血淋漓,雖然殘酷,但也是事實啊!他與她注定了必須各分東西,連作夢,都不能相逢。
「頌恩,我的頌恩哪!」他咬著牙,扭曲著一張臉,像是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心境。滿臉的淚,已將他眼瞳裡的她,淹沒得迷迷濛濛。
隱忍了兩年的痛楚與相思,終於在此刻決堤!元寄恨狠狠地將她抱進懷裡,用他全部生命的力量,來吻她那曾屬於他的唇瓣。他知道,這將是此生最後一場的相遇,而他多想吻著她,就這樣直到生命用盡。
「不,不要……」突然,梅頌恩推開了他,在剛才的那一瞬間裡,她的腦海中,竟然閃過了獨孤無畏的身影。
元寄恨只是含著淚,萬般不捨地看了她那美麗的容顏一眼後,帶著一身的落寞與傷心,踉蹌地進了屋裡。
梅頌恩亂了心,她的腦筋一片空白,緩緩地摸進了獨孤無畏的房裡。不知怎地,她突然好想倚進他的懷裡,聞著他的氣味,或聽聽他的聲音,或許這樣可以讓她回復平靜。因此,她就坐在他房裡,等他回來;
獨孤無畏坐在床上,神情失落地低頭不語。
他好不容易擺脫了上萬蒙古兵的包圍,脫身返回家裡,卻沒料到,才一進到這裡,就看見元寄恨與梅頌恩的擁吻。他知道他不該吃醋,也不該有任何情緒反應,但,他仍舊被那樣的情景給震碎了心。
直到梅頌恩進了他的房裡,在一片黑暗的靜默中,她端莊纖弱的身影,讓他看得好出神,連呼吸都細微得聽不見聲音。
「唉……」輕輕地一聲歎息,是他不自覺的心情。
「誰?是你嗎?真的是你嗎?」梅頌恩立刻焦急地問道。
「是我。」獨孤無畏試圖平撫自己的情緒,但,卻仍掩不住心碎的寒冰。
「你怎麼了?是不是受傷了?我看看,傷在哪裡?」 她急切地向他靠近。
「我沒事,你不必擔心。」他下意識地迴避了她的接近,逕自轉列另一邊,望著窗外的星星,久久不發一語。
「你不對勁……」她突然這麼說。
「沒有,我沒有事不對勁。」他迴避著她的質問。
「難道你沒有話對我說嗎?」她的神情顯得僵硬。
「沒有。」
他直接的回應,讓梅頌恩愣住了,因為,他從來都沒有對她如此的冷淡過。
「我想……你累了,你早點休息吧!」她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不過,她仍壓抑著滿腔的不悅,緩緩地朝門口走去。
「是啊!我是累了,如果可以,我多想把你直接送回給元寄恨,也了了我一樁心事。」他終於還是說了。
「你,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你明知道我跟他永遠都不能在一起的!原來,你早就對我煩心了,那你怎麼不早說呢?我可以走啊!只要你一句話,我絕不會再來麻煩你。」她氣得臉上忽白忽青的,顛著腳步憤憤地往外衝去。
不過,她才跨到門邊,就讓腳下的門檻兒絆倒在地。
「小心哪!」獨孤無畏急忙上前,欲將她扶起。
她立刻甩開了他的手,硬是要自己爬起。然而,她早已亂了思緒,連手腳都不聽使喚,一而再、再而三地讓她跌了又爬,爬了又跌地狼狽不已。
自尊心強的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掩飾這樣難堪的情境,此時,一鼓怨氣直漲滿她的胸中,在吞不下又吐不出的情況下,終於讓她掩面痛哭。
「頌恩,你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獨孤無畏還是軟了心,蹲下身來對她說。
「是你跟我過不去……」她喘口氣,驕傲地抹去眼角的淚滴。
「對不起!」他總是在每一次的爭吵中,先低聲下氣陪著禮。
「你都看到了,是不是?」她終於想到他怪怪的原因了。
不過,獨孤無畏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逕自扶她到他床邊坐著歇息。他站在她的面前,看著她的容顏,看著、看著,他的精神又恍惚了。
「他很痛苦,我不知道他這兩年是怎麼度過的,我只知道他心裡所有的痛只有我能體會了!」她一想起元寄恨痛哭的樣子,她的心就很難受。
「可惜蕙蘭的愛,依然醫不好他的傷口。」獨孤無畏接著說。
「我比他幸運,我有你,你一直都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等我。」他的愛是一粒種子,早播進她空虛的心田,等著開花結果。
「可是,我好遺憾,不能再為你做更多。」他蹲下
身來,深情地握著她的手,親切地對她說:「我多想去
跟老天理論,問它為什麼要這樣對你?」
「其實,它對我很好,在關了一道門之後,還不是又另外開了一扇窗給我?而你就是那個開窗的人,我的心窗一旦打開了,從此就關不上了……」她抽出她的手,輕輕地插人他濃密的發裡,再低下頭,用自己的臉蹭著。
「不!我沒這資格。」他的臉上突然升起了惶恐。他說:「兩年前,我帶你走時曾告訴你爹跟阿姨,一旦等你痊癒,我就會把你送回去,我想,是時候了……」他艱難地吐出這話,也將自己的心吐了出去。
「你……你不要我了?」她一聽,怔怔的眼,頓時泛著淚影。
「不是我不要你,而是……我不能要你,我根本沒資格要你……」
「為什麼?為什麼?;她不甘心也不服氣地頻頻追問原因。
不過,獨孤無畏什麼也說不口,他怎能在與她有了男女之間的牽繫後,再告訴她,他就是曾經撫養過她,還曾經跳潭自盡,讓她傷透心的無畏師叔呢!他真的說不出來呀,
就這樣,一間屋子、四位男女,全都各自懷著重重的心事,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