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別夢依依到謝家,小廊回合曲闌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
幽幽怨怨的聲音,夾雜蕭颯的秋風,從白琉居的禁地傳了出來。那是梅頌恩孤立在黑潭邊,吟著獨孤無畏十年前留在石牆上的詩,她知道這首詩是他對她母親白姬冰的思念,而這首詩也成了她這十年來,想念獨孤無畏的心情寫照……
「無畏師叔,你好不好呢?你知道嗎?今天是頌恩滿二十歲的日子,爹跟阿姨已經從銀燦山莊出發,他們打算在今日正式宣佈由我接任白琉居第三代掌門。無畏師叔,頌恩沒讓你失望喔,這些年來,雖然我堅持要留在白琉居陪你,但我沒荒廢時日,我一直很認真的把你教給我的那些陣法都練熟了,我並不希罕掌門的位置,可我只希望讓你高興,你知道嗎?你聽得見嗎?你的小頌恩好想你呀!師叔,你聽見了嗎?」梅頌恩說著說著,淚汩汩地流下來,她輕輕地用手拭去淚珠,十年了,每當她想起他,淚總是氾濫得無可救藥。
她還清楚記得十年前,她剛從噩夢中驚醒的那一夜,家僕忽地大喊說有人跳進了毒潭裡。或許是心靈感應使然,她想也不想就跳下了床,一路飛奔至潭邊,果然,她在潭邊發現了獨孤無畏的那柄軟劍,還有他留在石壁上的那首詩,她立刻知道,終此一生,再也無法與她的師叔相見了…… 」小姐,小姐,梅少爺來了,正在前廳等你呢!」老嬤嬤前來報訊。
「他們怎麼來了?不是該留守銀燦山莊嗎?」,梅頌恩有點不解。
近年來,蒙古帝國急欲掌控武林勢力,除了籠絡一些小門派之外,還想軟硬兼施地逼迫武林盟主白蝶衣及其夫婿歸順於他們。因此,許多名門正派都紛紛加強防備,不但時有聯盟抗敵的聚會外,還相互支持。
「大姊,爹呢?」。梅少擎一見到梅頌恩,劈頭就問著。
「我還沒問你,你倒先問起我來了!」梅頌恩的口氣也不太好,打從她認祖歸宗後,她跟她的兩位同父異母的兄弟就處不來,他們嫌她高傲又孤僻,而她則看他們兩兄弟的自以為是非常不順眼,這種不和的情況常讓梅步樵與白蝶衣成了夾心餅乾,弄得家裡的氣氛老不對勁。
就因為如此,梅頌恩索性獨自一人回到白琉居,一方面她不想讓兩老為難,另一方面則是為了她的無畏師叔葬在那裡。
「梅頌恩,我沒時間和你開玩笑,我爹和娘呢?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他們!」梅少擎是梅家的大公子,小梅頌恩一歲,身材瘦瘦高高的,斯文中帶著狂野的氣質。
「他們還沒到,你不在銀燦山莊留守,居然擅自跑來這裡,你不怕蒙古兵把莊子給拆啦?」梅頌恩習慣性地揪著兩旁散落的髮絲,用手指繞呀繞地玩著,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就是因為蒙古兵已經朝銀燦山莊逼近了,我才讓少峰留在莊內禦敵,由我連夜趕來此處找爹啊!」梅少擎急得幾乎是用吼的。
「什麼?」梅頌恩先是一愣,知道事態的嚴重性,趕緊對梅少擎說:「可是,爹跟阿姨真的還沒到啊!照理說,他們昨天就該到了,我一直以為他們或許是有事耽擱了。」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突然,梅步樵的隨行家僕梅謙滿身是血地衝了進來。
「梅謙,老爺呢?夫人呢?」梅少擎心知不妙地問著。
「小姐,老爺踉夫人在半路上讓一群蒙古兵給擄去了,只有我跟蕙蘭小姐逃了出來,聽那蒙古兵說,下一個目標就是你這裡了。」
「那蕙蘭呢?怎麼不見她人?」梅蕙蘭是梅家收養的小女兒,比梅頌恩小兩歲;或許是同病相憐的感受吧,自小她們姊妹倆就很有話聊,長大後,梅蕙蘭也常三不五時地跑來白琉居與梅頌恩住上好幾個月,可說是姊妹情深了。
「我、我們在山腳下的那個小鎮走散了,我找了好久,都沒找著……」
「哎呀!這是怎麼回事呢?照理說,我爹娘不可能這麼容易就讓元兵始抓走的。」梅少擎百思不解地說道。
「不只他們被抓,銅花門的掌門黑君烈也被抓去了,老爺和夫人是應銅花門之邀,與他們商量抗敵大計時被抓的。當時,我剛好陪蕙蘭小姐去逛市集,才一進門就發現情況不對,立刻逃了出來!」
「小姐,糟了、糟了,有一群蒙古兵正朝咱們這兒來了,該如何是好?」突然,僕人們闖進來,緊張地說道。
「可惡!我跟他們拼了!」梅少擎說罷,就想往外衝。
不過,卻讓梅頌恩一把給拉住了。「就憑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對付得了他們嗎?」梅頌恩毫不客氣的說道。
「你以為你就了不起嗎?哼!我的事不用你管。」梅少爺的大男人自尊心受損了。
「我才懶得管你咧!我只是不想讓爹白髮人送黑髮人。」梅頌恩說著,便從一旁的箱子裡取出了一份紙筆,在上頭畫了一些擺陣的圖案來。
「喂,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作畫?」梅少擎覺得她可能是嚇壞腦子了。
「拿去,這是凌波輕煙陣的陣圖,你只要照著圖上山回的陣式,用迷魂散薰出來,我保證那些蒙古兵短期內絕對攻不進銀燦山莊。」說罷,她又遞了包迷魂散給梅少擎,要他趕緊趕回山莊。
「隨便你,如果你不介意把山莊送人的話……」梅頌恩也不再跟他多說,只是逕自地拿起劍,召集莊內所有的僕從宣佈道:「關閉所有重要的庫房,不要做無謂的抵抗,只要把他們引到山後的禁地,大家再躲進密室裡靜待消息就好,梅忠、梅潔,你們去搬五峰旗來,天賜、吉伯,你們去搬火雷……」
看著梅頌恩指揮若定,原本對她的陣法不以為然的梅少擎也不覺地另眼相看。難怪,他爹總說她是個兵法奇才,要不是因為她是女孩,將來鐵定是位將相之材。今日一看,確實不假,
「你還站在這兒做什麼?還不趕快回莊裡幫少峰的忙?」 梅頌恩催促著他。
「可是,爹娘怎麼辦?」
「等今日之戰過後,我自會下山打聽他們的下落,還有惠蘭那小丫頭,我一定會救他們回來的。」雖然梅頌恩一直跟梅步樵與白蝶衣不親密,但他們畢竟是她的親人,在此危急之際,她說什麼都會全力以赴的。
「大姊,謝謝你,我跟少峰都謝謝你!告辭。」
這是第一次,梅少擎對梅頌恩說出感激的話語,她雖然表面沒啥反應,但是,心底卻也泛起絲絲的暖意,第一次,她有種親人相依的感動在心中。
「小姐,一切都準備好了。」家僕前來報訊。
「好!吩咐下去,一切依計劃行事!」梅頌恩胸有成竹的朝後方的禁地而去。「無畏師叔,頌恩今天就要在你的面前,擺一套轟天黑旗陣,你可要仔細看羅!,我會用那些害死你的蒙古韃子的血,來祭你的。」
當年,梅頌恩的母親為了報仇,委身做了江南名妓,除了打探仇家的下落外,更重要的是,她藉此身份要求上門王公貴族心甘情願地為她獻上各家的絕學武藝,不過,由於白姬冰的資質不夠,始終學不好百家的武學秘笈,最後這一箱箱的奇門盾甲、火藥暗器、兵書陣法,全留給了梅頌恩,再由獨孤無畏挑出幾樣來指導她演練。而其中,梅頌恩最擅長的就是佈陣,至於各式的兵器,她也都能游刃有餘,甚至還能自創出屬於自己的路線來。
今日是她大顯神威的時刻,她要使出她鑽研十年的轟天黑旗陣,讓那些蒙古韃子知道她的厲害。
「衝啊,衝啊……」
果然,沒一會兒,一群蒙古鐵騎已衝進白琉居,正當他們志得意滿之際,卻沒發現他們全已陷入了梅頌恩早就布好的局內。
「臭丫頭,叫你們掌門出來,立刻歸降我大蒙古,否則,我們將血洗白琉居!」
「哈哈!不好意思,本派的白掌門讓你們給擄去了,而新一任掌門又還沒宣佈,不知道你們要找哪位呀?」梅頌恩站在潭水的另一端,與他們隔潭相望。
「好個貧嘴的丫頭,你以為我們不知道白蝶衣已經召告天下,將白琉居交給梅頌恩管了。喔!莫非你就是梅頌恩?」
「不!我不叫梅頌恩,我姓姑,名奶奶……」
「姑奶奶?」
「喂,乖孫子唷……」梅頌恩耍起嘴皮子也十分了得。
「可惡!竟敢戲弄本將軍,看我今幾個饒不饒你。上……」只見一聲令下,所有的蒙古兵一湧而上,一時間刀光劍影,好不熱鬧。
「擺陣!」梅頌恩大喝一聲,一面面的黑旗頓時照梅頌恩繪製的方位立了起來,此時,四周倏地瀰漫了一股輕煙,讓人一聞就心驚膽戰。
「糟了,走不出去了……哎呀!好刺鼻的味道啊!咳咳咳……」
「臭丫頭,你這是什麼妖術?咳咳……」那位「大」將軍氣憤地喊著。
「妖術?哈哈哈!見過於薰人肉嗎?等一會兒,你們可有機會品嚐了!」梅頌恩說罷,立刻縱身一躍,跳出了陣法中。
接著,一陣驚天的巨響,那一堆來勢洶洶的蒙古兵,就在強大的爆炸聲中落荒而逃。
「小姐,怎麼不乾脆殺了他們?」家僕們不明白地問道。
「無畏師叔不喜歡我殺人,他會不高興的。」梅頌恩對獨孤無畏當年的諄諄教誨,可沒敢忘記過。
「現在怎麼辦呢?」
「我想,經過這一回的教訓,他們短期內應該不敢再來犯,梅峰、梅潔,你們聽好,白琉居暫時由你們負責安全,我要下山去打聽我爹跟阿姨,還有蕙蘭的下落。」
「小姐,你一個人下山我們不放心,讓我們跟你一起去吧!」
「不行!你們要替我照顧好白琉居,還有,後山禁地那兒幫我收拾乾淨,我不要無畏師叔的地方被人弄得髒亂不已……」
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後,梅頌恩立刻整裝下山。
可就在她下山後的那一個時辰裡,竟發生了令人錯愕的事……
梅峰與梅潔兩個人,依著主子的命令,正準備著手打掃後山那處禁地時……
「請問,發生了什麼事情?」突然,有一個男人自毒潭裡冒了出來,對著他倆的背影問道。
「你……是誰?怎麼會……毒潭!啊……鬼啊……」梅峰與梅潔嚇得落荒而逃。
誰都知道,此處之所以會被視為禁地,就是因為這毒潭的關係。只要沾上一滴毒潭的水,皮膚就會潰爛再滲透人心肺而死。因此,大家都離它老遠的,誰會想到,竟有人能從毒潭裡冒了出來!
「奇怪?怎麼會變成這樣呢?」獨孤無畏皺著眉,摸摸自己的臉龐,它早已不似當年的醜陋,但為什麼眼前的這兩個人,還會喊他「鬼」呢?
十年前,他自知生命即將終了而毅然投入毒潭,但是就在他沉到潭底的那一瞬間,潭底竟有個洞穴將他吸了進去。而他就這樣任由那股莫名的力量將他吸進了一道幽暗的地穴,接著,再由水力將他順勢衝上了穴外的另一處天地……
他一睜眼,發現那裡竟然是一處世外桃源,有山有水、有樹有花,還有滿地的白琉靈芝。
相傳白琉靈芝是世上解毒的稀世珍寶,當年,白琉居的主人白仙令,曾經耗費了十年的功夫來培育它,不過,也就因為那一個稀世珍寶竟引起了野心人士的覬覦,才會使白琉居遭到滅門之禍。可誰也不會想到,那樣的珍寶竟然會藏在這樣的毒潭下生長,而且遍地那是,個個肥碩飽滿,比當年人工培育的還要好。獨孤無畏這十年來,就常常摘取這些靈芝當萊餚,結果,他不但沒死,就連身上醜陋的疤,背上的佝僂也都消失了,還原了他本來俊美的面貌。而最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就是,當年白琉居摻遭劇變的那一晚,被他扔進毒潭前的一本白琉箴言也隨之沉到潭底。
他原本以為白琉居的鎮派之寶終將失傳,沒想到,他竟意外發現它仍好端端地擱在洞穴旁,一點損傷都沒有。因為他找不著出路,每日無所事事,他索性翻著白琉箴言裡的經句,隨便練個幾招,打發時間。誰知,練著練著,他竟然把自己體內那股玄冰掌給逼了出來,還使他的內力大增,劍法突飛猛進。
照理說,他早在幾年前就該重現江湖,但是,一來,他對這世界本來就沒抱什麼希望與留戀,出不出去對他來說沒什麼兩樣;再者,他實在也找不到出去的方法,要不是今天那場大爆炸,把他整個人給炸出毒潭,此刻他恐怕還在忙著研究他的靈芝炒魚乾呢!
「十年了,看來。有些事我可得重新適應了。」他看了看一旁的石牆,上頭還有他當年留下的詩句,只不過,物是人非,今日的他,又該如何與長大成人的小頌恩重逢呢?也許,重不重逢已無關緊要,他有他的孤寂;她有她的天地,他又何必多此一舉,去攪亂她平靜的生活呢!
不過,照眼前的情況看來,這裡應該是經過了一場大戰,尤其,當他發現那黑旗與煙火碎灰時,他立刻升起一種預感』那極有可能是轟天黑旗陣法留下的殘跡,而如此強大的陣法,如果不是遇上極為麻煩的敵人,是不會輕易使用的。
「難道……頌恩出事了?」獨孤無畏震了一下,他思考了一會兒,便匆匆地奔出後山,朝著下山的路奔去。
梅頌恩一路上,老覺得有個人影一直跟在她的身後。感受中,那個人的功夫與內力都在她之上,因為,每當她一停下腳步,轉回身想一探究竟時,那人的身影便像空氣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讓她的心不禁始終忐忑不安。
「聽說大將軍前幾天逮到好幾個漂亮的小妞,你知道這事嗎?」一問路旁的茶鋪裡,幾位蒙古兵正在喝酒聊天。
「何止知道,我還是負責運送的其中一人呢!老實說,那些小妞長得還真不差,個個花容月貌,尤其那個叫小蘭的姑娘,一身細皮白肉,才十七、八歲,就美得讓人酥了骨頭,可把將軍迷得連姓啥都忘了!」
幾位蒙古兵就這麼聊起來了,他們的話正巧讓坐在一邊休息的梅頌恩聽在耳裡。
「十七、八歲的姑娘?難道是蕙蘭?」梅頌恩立刻聯想到她那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妹妹梅蕙蘭。
就因為這樣,梅頌恩一直留意著那幾名蒙古兵的行動與言行,聽他們說,他們的大軍正駐紮在附近的一處竹林裡。梅頌恩沒猶豫立刻尾隨跟去,並且直接殺進了有重兵駐守的軍事重地,想先找到那群女孩的蹤跡。
「來人哪!有亂黨……」
「說!.女孩們都在哪裡?」她一手持劍一手勒住一個人,鎮定地問道。
「在……在將軍的帳棚裡。」
「老色鬼!看我不殺了你。」她一聽,心中又氣又急,立刻起身躍起,朝前方的帳棚處飛奔而去。
「吵、吵、吵!大白天的,吵什麼勁兒呀?」一位正躺在溫柔鄉的老頭子,不知好歹地探出頭罵道。
「說!你把梅蕙蘭綁到哪兒去了?」梅頌恩出乎意 料之外的闖進來,用劍抵住老頭子的脖子,逼問他道。
「誰……誰是梅蕙蘭啊?」這老頭一嚇,差點沒嚇 出尿來。
「還不說?有人看見你綁了許多女孩進來,再不說,我就把你的舌頭割掉。」
「好好……我說…… 我說,她們全在後面山丘上的那個小屋。」
梅頌恩一聽,使勁把他踹到一旁的地上去,接著, 她趁著敵兵尚未來襲前,縱身一躍,想先繞過竹林朝小屋方向去。
「來呀!給我抓起來。」老頭驚悸過後,一聲令下,命令所有的弓箭手都上陣待命。
不過,梅頌恩的功夫也很了不得,她一手刀一手 劍的,奮力迎擊砍來的刀光劍影,俐落得猶如劍仙精 靈。她擅長各類型的兵器,舉凡劍、刀、矛、戟,在她 的手裡都能揮灑出無窮的威力,而這些功夫,全是從她母親那個百寶箱裡學來的玩藝兒。小時候,當別的女娃還忙著玩木偶、布娃娃的時候這些武學秘笈卻成了陪著她度過童年最重要的記憶。
「來啊!別讓她跑了,把人給我逼進竹林。」
「想抓我?哼!沒那麼容易。」梅頌恩雖然被逼進了竹林,但是,她對自己還是挺有信心的。竹林裡屏障甚多,她開始使用短兵器,來對付一波接著一波的敵兵。
「準備——」那老頭突然大喝一句。
梅頌恩這才發現,竹林的四周已全是弓箭手,一時間,氣氛緊繃得讓人驚心。梅頌恩屏氣凝神,她知道這回她非得力拚才能殺出重圍。
「放箭!」一聲令下,所有的箭,像兇猛的野獸般朝她飛射而來。
梅頌恩還沒來得及出手抵擋,眼前倏地竟出現一個人影,他用披風與長劍輕鬆的揮動,霎時,那些箭雨猶如秋風掃落葉般,頓時應聲折成兩段,全掉落在地上,成了一堆廢鐵。
一時間,所有的人全傻了。世界像是突然定住一樣,只有那神秘人的黑色披風,隨風飄呀蕩的,而他的那柄長劍,斜插在泥地上,任由燦爛的陽光,照射出熠熠的金光,一閃一閃地,蘊藏著驚人的力量……
「你還在發什麼愣?走啊!」他一把抓住了梅頌恩的手臂,咻地一聲,旋即消失在眾人的驚悸裡。
「放手,放開我!」衝出了竹林,梅頌恩急急地甩開了這神秘人的手,一臉不悅地說:「誰要你多管閒事?我一個人照樣能擺平……」
「你想冒著變成蜂窩的危險?」這神秘人一轉身,臉上戴著一個半罩式的黑色皮製面具,只露出了一雙深邃又溫柔的眼,一張嘴含著微笑,還有他那堅毅而略帶胡碴的下巴,映對著梅頌恩英氣逼人的神情。
她覺得眼前的男子,有種無法言喻的熟悉感,她看著他,知道他的人是陌生的,但對他的感受卻好熟悉。可是,這沒道理啊!
他有一雙深邃又能安撫人心的眼睛,安安靜靜地躲在面具的後面,透過小小的面具,傳送著無言的關切之情,使她不能直視,也不敢直視。
不知為什麼,梅頌恩覺得他的眼光非常熟悉,熟悉到令她無力承擔。
「一個女孩家,這樣看人不妥當。」他說話了,一如先前的溫柔。
「誰看你了?我是在想該不該取你一條手臂當懲罰。」她有些困窘,卻仍故作強悍地說道。
「嗯?」
「不過,看在你終究救了我的份上,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否財,你可以到江湖上打聽看看,誰敢碰我梅頌恩一根寒毛,我肯定讓他缺手斷腳的……」她一臉的酷寒,不過,卻是用來掩飾她心裡無來由的激盪。
「喔!」神秘人一聽,不但不驚訝,還笑得更大聲。
「怎麼?,你不信?」她被他的笑弄得心慌意亂,更生氣了。
「我不信,你這丫頭向來是刀子嘴豆腐心,我懂你 的。」說完這句後,他咻地一聲消失在梅頌恩的視紋裡。
而她,只能措手不及的在空無一人的曠野裡,回味著他那低沉又極富磁性的聲音,還有那一句熟稔的親密用語——
他懂我?他憑什麼說這一句?她不服氣地喃喃自語。
離開梅頌恩後,獨孤無畏拿下了那張特製的面具,神情祥和地獨坐在溪旁,看著水中倒映出自己的容顏,想著梅頌恩的窈窕身形。
光陰如箭,歲月如梭。才一眨眼的時間,他的小頌恩竟已然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在跟蹤她的這些天裡,為了不讓她察覺他的存在,他刻意與她保持一段距離,只能在遠處望著她,無法像往昔一般將她好好攬在懷裡。
長大後的她,也有一雙與她母親同樣令人心醉神迷的丹風眼,不過,她的眼中並沒有她母親當年的仇恨與冰冷,而是蘊藏著自信與堅毅,這使得她的眉宇間充滿著巾幗紅顏的英姿勃發。她的睫毛密而卷,像是一道門簾,可以適時地遮住她雙眼惹起的地火天雷。她的鼻樑比一般女孩要來得高挺,擺明了她的個性說一就是一,絕不妥協。她那略帶菱形的嘴唇飽滿而唇色鮮明,像極了一顆櫻桃,紅潤甜美得教人垂涎不已。而她把一肩烏亮的髮絲,隨便抓個髻,綁在後腦勺,其餘的,則任由它直瀉而下,簡單中帶著灑脫的魅力。
她從來都不是個小家碧玉型的女孩,十年前與十年後她一如往昔,不同的是,她的獨立讓他刮目相看;她的美麗,讓他備覺訝異;而她的絕頂功夫,更讓他琛感欣慰不已。誰說她沒有他不行?這十年來,她不—是活得更好、更有出息?
而他呢?他凝望著溪中的自已,發現原本烏黑的頭髮,已竄出了幾許白絲,雖然,他的臉恢復了本來的俊逸,但是,屬於他人生最精華的時段早就過去了。如今的他,空有完整的軀體,卻背負著空虛的心靈,他之所以想蒙著臉,就是想與這世界隔離啊!反正,獨孤無畏在他人心中早就死了,他又何必出來淌這淌渾水,挑撥人們的心情?他只想默默地為他的小頌恩做些事情,他只想安靜地站在遠處,看著他的小頌恩快樂地活出自己。
「頌恩,原諒我,無畏師叔只能這樣幫你了。」他下定決心不與她相認,並立誓要在暗中保護她的安全。
才剛打過二更,他便發現梅頌恩一身黑衣打扮,使著輕功,膽大地潛進了軍營後面的那座小屋。
「不要!放了我,我求求你,放我回去……」小屋中隱隱約約傳來了女子哀嚎聲。
「放了你多可惜?既然我爹無福消受你的美麗,倒不如讓本少爺好好疼疼你,乖嘛,小蘭,給我親一個嘛!」
「渾蛋!要親親這個!」梅頌恩腳一踹,就這麼將那個壓在女人身上的惡霸踹飛出門。
「啊……」被綁在床上的女子被這突來的一切,嚇得尖叫不已。
「別叫啊!蕙蘭,是姊姊來救你了……」梅頌恩扔下手中的棍子,轉過去要替她解開繩索,卻愕然地愣住了!「你……不是蕙蘭!」
「我是小蘭,還有好多女孩被人關在後面的牢裡……」原來, 她們是一群讓人強行擄來的女孩,全被 關在後院地牢內,等著被出高價賣到江南去當妓女。
看來,梅頌恩是救錯人了,但是,她也不能就此置之不理,於是,她直接找到關人的牢房,將女孩們一一放出去。
「來人哪……來人哪!有刺客呀!」
「快!你們先往林子裡逃,我來幫你們擋一擋這些蒙古兵。」梅頌恩說畢,便準備用聲東擊西的方式來幫那些女孩逃離。
「喂,你在於嘛?還不快走?」說時遲那時快,獨孤無畏及時閃了進來,一把拉住她的手,準備將她帶離現場。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跟蹤我?」她驚訝地瞪著他。
「有話出去再說這裡很危險,不能久留。」
此時,屋外頓時飛箭四射,且箭枝上都綁著點燃的火把,紛紛落進屋裡。
「走!快跟我走。」獨孤無畏震開一道牆,拉著她就要往外衝。
「喂!別拉我,我自己會走。」
「轟……」突然火光四射,轟地一聲!屋頂倏地被炸上天去了。
「啊……啊……」梅頌恩還來不及閃躲,便掉進了腳底下頓時裂開的縫中。
「小心……」獨孤無畏見狀立即撲身上前,不過,他不但沒拉住她,而且還隨著她一起掉進了下面的冰窖裡頭。
嘩啦啦!嘩啦啦!連續落下的木樁與泥土,終於將這冰窖的出口給封閉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她顯得萬分沮喪。
「別怕!我們一定可以出去的。」獨孤無畏安慰著。
「誰說我怕了?我只是在想該怎麼出去!」她不悅地迴避到一旁去。
「慢慢想吧!看來這裡的存糧夠咱們吃上一年半載也沒問題。」他環視了冰窖的四周,發現這原來是蒙古 人保存糧食的地方。
「你是在諷刺我嗎?你幹嘛跟蹤我?」梅頌恩凜著眼,瞅著他的臉,卻發現他竟然有獨孤無畏那沉靜中獨特的落拓與狂野。這感受讓她不禁心口一悸,人也打了個哆嗦。
「怎麼?冷嗎?來,披上這個吧!」他以為她冷了,連忙為她披上披風。
「不用,我不冷……」她起先硬是推托不要。
「彆拗了,你這小鬼,怎麼這麼倔強?」他霸氣又溫柔地哄著她就範。
梅頌恩不是無力反抗,她只是突然讓他的舉動紿催眠了。記得當年,她的無畏師叔不也是如此地呵護她,而她總是為了貪求他這樣的寵溺,常常藉故忘了穿衣、忘了蓋被……就等著他為她披上衣裘,她便滿足得不得了。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救我?」她仰起頭,眼光迷濛地問。
「我……我是……我不過是一位被這世間遺忘的人罷了,沒什麼好說的。」他欲語還休地轉過身,不敢再注視她。
「是你嗎?這一路上是你一直在跟蹤我嗎?」她突然想起來了。
「如果我說,這一切都只不過是巧合,你相信嗎?」 他明顯地在迴避她的話。
「不相信。哼!打從十年前,我就不再相信任何事情了。」她冷哼一聲,神情裡有著回憶過往的怔仲。
「為什麼?」他低沉地問,連心都沉了下去。
「我有必要告訴你嗎?」她不領情地別過臉去,冷漠了十年,她早已不習慣接受別人的關懷。
在這原本就冰冷的冰窖裡,此時只有一室的靜謐,凍到了連呼吸都像是靜止似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他們依然被困在地窖裡。還好,獨孤無畏曾經經歷過毒潭寒徹心肺的洗禮,因此,他只要運起氣就還能保持住一定的體溫。但是,梅頌恩可就不行了,儘管,她多披了一件獨孤無畏的披風,然而,在這結著冰的空間裡待上一段時間後,她的臉色已經泛成慘白一片,連嘴唇都變成紫色,身體不斷地發著抖,兩排牙齒嘎嘎地打著頗。
「再這樣下去可不行!」獨孤無畏終於狠下心,不顧她的脾氣,硬是上前握住她的手,就這麼細心地替她呵起氣。
「不……不要!我……我不冷,別……碰我!」她甲抽回手,手卻早已麻得不能動了。
「放心!我可以算是你的長輩,這是為你好,不是存心輕薄。」他專心地搓著她的小手,再放在嘴邊呵呵暖氣,就如同當年他對小頌恩的溫柔。
「我……我警……告你,不……不要碰……我,否……則等我出去,我會……砍掉你……的手,我……是說真的。」她狼狽卻又高傲地說著。
「既然這樣,那,不如就多剁一點吧!」他倏地繞到她的背後,對著她的背坐下來,將她整個人攬進懷中貼著,並順勢運起氣,溫暖她的身子。
「喂!你……完了,我一定要……把你的雙臂給砍 下來……」
「丫頭,你要撐下去啊!我知道你可以的,你從來都不會讓我失望。獨孤無畏為了她急速下降的體溫 心急得不得了,頻頻地搓著她發冷的部位,包括手心、臉頰、耳朵……
「抱我,我好冷,我要無畏師叔,我要我的無畏師叔……」在昏迷前的一剎那,梅頌恩在深徹的孤寒中錐心地想念起她的無畏師叔。
「頌恩,師叔在這裡,師叔會保護你,師叔絕不讓你受傷啊!我的小寶貝,我的小頌恩哪,」獨孤無畏震驚得幾近窒息,他將她抱得好緊好緊,他絕沒想到十年的分離,她竟然對他仍有如此深的感情。
就這樣,他與她緊緊地貼在一塊兒,像離不開彼此一般。天終於亮了,碎碎的陽光從冰窖的某個角落射進來,頓時,讓凍僵的兩個人暖和了不少。
梅頌恩醒了,她醒在獨孤無瞿溫暖而寬闊的胸膛裡。她睜開眼,回憶著昨晚昏迷前的一切,再感受著她此刻全身的溫暖,突然,一種睽違已久的感動,就這麼漲滿她全身的細胞中,她多想就這麼任性地蜷縮在他的懷中,重溫當年獨孤無畏那深情如海的款款溫柔……
「你醒了?」他擔心地問著。
「嗯,謝謝你,我……」她尷尬地坐起了身,卻發現在離開他胸膛的那一剎那,竟有股悵然若失的情緒波動。
「我想……我們有出去的法子了。」獨孤無畏站起身,走到了那處有陽光的角落,若有所思地說:「有陽光照得進來,表示這裡一定有缺口,你站遠一點吧,我試著用內力來震開這缺口。」
於是,獨孤無畏重新運起氣,他奮力地雙掌一推,轟隆隆地幾聲巨響,一個通往外面的大缺口,赫然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走!我們快出去。」
梅頌恩沒有拒絕,只是安靜地跟著他逃出了那冷死人的冰窖中。
「謝謝你,你不必再送我了。」在安全之後,梅頌恩鼓起勇氣對他表達謝意。不知怎地,她竟有點怕他,因為,她常常在他的言行舉止裡,不小心地陷入了思念她的無畏師叔的情境中。而她不能忍受這樣的熟悉,她會沉溺,她會傷懷,她會想他,想得心都揪痛了。
「喂!等等,」他叫住了梅頌恩,伸出他的雙手問:「你不是要剁了它嗎?」
「如果你再跟著我的話……我會的!」她紅著臉白了他一眼,遂逕自飛奔而去。
獨孤無畏一身落拓的默然佇立在風中,飄散著長髮,飄揚著衣角,還飄著他微微的笑,悄悄地隨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