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場別開生面的畢業晚會。
舞台上是一曲接一曲的浪漫,舞台下是笑鬧喧嘩的年輕。這麼別具意義的夜晚,竟然嗅不出任何依依之情,只有我,是說不出的孤寂,彷彿今晚起,這無憂燦爛的日子已被隔離在九點的鐘聲裡,跨不出界線地看著我的腳步離去。
「雪凝——」曉茵清脆悅耳地叫喚著我。
「嘿,你們來啦!」我仍一副無其事的自然,向前幾天又和好的俞善謙及曉茵打招呼。
我雖不明白俞善謙的用意,但我以稱許的眼光支持他的回心轉意,或許那天,他只是一時情迷。
「雪凝,告訴你一件事,善謙答應我不去北平了,他要留在天津考南開大學——」曉茵的眼中閃著光芒,「真是太好了,往後咱們超級四人組又可在一塊兒,醒仁也說要留在天津才好充當我的服裝顧問呢!」她的神情不知是天真還是得意,前陣子我覺得趙醒仁愈來愈有志在必得的行徑。
「是嗎?」我心不在焉地說著,對於往後,我著實不敢期望會如同往日一般。
「當然——」曉茵俏皮地眨眨眼,附在我的耳朵說:「是我要善謙去南開的,這樣你才能替我看住他,嘻嘻——他一聽說你也要去南開,兩隻眼瞪得比銅鈴還大,雖然是怕了你季女俠,但為了我,他真的點頭答應了。」
「他知道我要報考南開?!」我急忙地問著。
「嗯——我告訴他的。」曉茵天真的笑,使我不由得心頭一緊。
善謙哪!善謙,你何苦窮追至此?!我暗自苦惱著。
走在沁涼的街道上,我依然談笑風生,無視於善謙的溫柔慇勤,迴避著他脈脈含情的眼光,只有趙醒仁那時而浮現的怒懟,我沒有忽略半毫,想必他是為曉茵抱不平,俞善謙再優秀,也不能手挽著曉茵再向其他人表露心跡。
醒仁的觀察力一向敏銳,像狼,似乎所有的舉動皆在他的盤算之內,只待何時撲身護取獵物,對他,我總認為只能共事,不能交心,但曉茵和善謙卻以此嘲笑過我,說是我有「瑜亮情結」。真是冤枉!
「我家到了,再見。」趙醒仁向我們告了辭。
趙醒仁這一走,俞善謙的暗示就更沒忌諱了,為此我只得想個借口先行離去,「你們先走吧!我好像把東西遺落在晚會裡了,得回去找找。」
「要不我們陪你一起回去找?」曉茵和善謙同時說著。
「不要——」我有些支吾,「我與朋友還有些事要討論——」
這時候,安靜的街道上出現一輛黃包車,而車上坐的人正是穆穎,令我不禁欣喜萬分,竟忘形得揮著手,喊著:「喂——」
他看見我了,吩咐車伕停了車,他面帶笑容地援步走了下來。
「這是我朋友,這是我同學——」我相互介紹著,「我和他還有事,所以你們就先回去吧!」我靈機一動,順口就說著。
「可是晚上不安全,一會兒你回家怎麼辦?」曉茵對我的關心是沒話說的。
「我會安全地把她送回家去的。」一旁的他竟體貼地幫我圓謊。
只見俞善謙怒火燃燒地看我一眼,便訕訕地同曉茵一塊兒離開了。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我不禁又心事重重地恍惚起來,忘了他還安靜地站在我的身旁。
「他們走遠了——」他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連忙轉過身,以滿是感激的眼光說:「謝謝!你真是我的及時雨——」
他先是一愣,繼而笑開了顏,說:「當及時雨可不容易,要能察顏觀色,隨機應變,不過倒是挺刺激新鮮的。」
「你這樣笑好看多了——」我竟有些忘形了。
「我原來樣子難看啊?!」他側著頭緊張地問著。
「不難看——」我轉著眼珠子,故作研究狀地朝他臉上望去,「就藝術角度而言?你有成熟內斂的氣質,但就畫面取材而論,就略嫌木訥呆板。」
他又笑了,說:「這樣形容你的及時雨,是不是太不知感恩了,小妹妹。」
「真的?!」我故作驚訝,說:「那可要請您寬宏大量,切莫計較才好,老先生——」我回他一記。
「老先生?!」他又愣了下,隨即大笑起來,「是老了、是老了——」
「我說笑的,你怎麼會老?!看來不過大我幾歲吧!」
「不只幾歲囉!過了年就三十了,你大概才十六、七歲吧!」他的口氣像是同小孩子說話般的老成。
「那我該喊你一聲叔叔囉!『木叔叔』——」我發現逗他笑的成就感頗令人愉悅的,便沒個分際地胡鬧下去。
「什麼?!」他的驚訝似乎太過了。
「木頭叔叔的簡稱啦!」我解釋著。」喔——」他瞇起的眼、咧開的嘴把笑意釋放得更為徹底,「既然這樣,就讓我這木頭叔叔送你回家吧!」
月光下的他,有份靜謐的飄逸。
「這太麻煩你了,我還是自個兒回去。」我壓根兒都沒意思要他真送我回去,便揮揮手,瀟灑地轉個身,逕自沿著馬路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我才愕然警覺到背後竟有著輕輕的腳步聲,就在我壓著心口、屏著呼吸,猛然地一回頭——
「是你?!」他竟然在我身後約五十公尺處,「你就這樣一直跟著我?!」我無法置信地瞪著大眼。
他有些尷尬地笑笑,說:「我不放心,但你又不讓我送,所以——」
這塊「木頭」還是破天荒的,我是不好麻煩他才說要自行回家,既然他掛心,當可同我說一句,犯不著像個匪徒般不吭氣地跟在後頭,還好,是我季雪凝膽子大,才沒被他嚇成白癡。
不過,他「木頭式」的關心倒挺有趣的,有「別樹一格」的反應、有若隱若現的神秘及解題猜謎似的刺激。
突然間,腦海中俞善謙的影像似乎不再那般地鮮明,但這種感覺我卻無暇想得太細,因為在「木叔叔」送我回家的路上,我又再次感受到第一次見到他時所引發的莫名心悸。
只是,他還是沒告訴我,他的姓名。當然,我也沒敢問,因為我總覺得這是身為男士的他該盡的「義務與權利」,想想,原來自己也有彆扭溫吞的一面。
隔天,已經日上三竽,而我卻賴在床上不起。
「鈐——」電話聲不停。
「喂,季公館——」我懶懶地說著。
「雪凝,出事了——」曉茵沒頭沒腦地迸出這句,接著就是啜泣。
「別哭啦!說清楚,誰出事了?!」我太習慣曉茵這種三天兩頭的哭訴,早就練就一身「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本領。
「是善謙,她嬸嬸早上來找我,說善謙被人密告參加謀反行動,今天凌晨就被三名便衣人員帶走了。」
「什麼?!」我頓時嚇醒了。
「求你替我打探打探,設法救他出來。」曉茵急切地懇求著。
「這當然沒問題,不過,你爹不是認識許多官場大人物嗎?請他幫忙不是更好。」
我有些疑惑。
「我——我已經被我爹軟禁起來了,他知道我同善謙的事,哼!不知道是哪個饒舌的人說的,現在善謙又出了這種倒楣事,我爹更不會答應我和他的交往了。」哽咽的聲音,是曉茵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但,我是季雪凝,不能因為怕事而裹足不前,更何況,對方是俞善謙。
我當下決定先到「中愛社」問個仔細。
才來到了巷口,就被眼前的景象給寒了心。地上的落葉皆被散落的紙張所代替,而其中的一些竟沾染著怵目驚心的紅色血跡。
有人受傷了?!是善謙嗎?!我不禁冒了冷汗。
「中愛社」的門口圍了一群人,有民眾、有學生,嘰嘰喳喳地交頭接耳,使我不由得加緊腳步上前一探究竟。
「還好——差一點我就加入中愛社了。」一名男學生說著。
「是啊!想不到許老師竟然是共產黨——」
「最倒楣的還是那些學生,好端端地就被牽連進去,平白斷送一生。」一年約四十有餘的中年男子搖頭歎息。
「弄錯了吧!中愛社只是個社團,而且出發點是請求政府抗日——」我情急之下,倏然地插著嘴。
「噓——」一個使勁,竟被人揪離這人群。
「醒仁?!」原來是趙醒仁的多管閒事,「幹嘛慌張成這樣?!」我有些不悅。
「你不要命了?!還在那兒胡言亂語。」他一臉嚴肅。
「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下意識地放低聲音。
他不語,只示意我隨他來到較遠一處的街角。
「我早提醒過善謙趁早離開中愛社,可是他不但不聽,還更積極的準備發動更具規模的示威大遊行。」他說。
「就只是因為這樣?!他們以前也辦過這種活動啊!」我覺得有蹊蹺。
「早就有人在注意他們了,只是這次查到許振強老師其實是用中愛社為掩護,以抗日為借口,來離閒政府與民眾的感情,鞏固共產黨的勢力。」趙醒仁的解析像根針,刺破了我用十七年天真單純吹成的汽球。
「許老師怎麼會這樣?!」一種被背叛的刺痛扎得我鮮血淋淋,「那善謙怎麼辦?其他的學生怎麼辦?」我霎時亂了方寸。
「只有聽天由命了——」醒仁喃喃地說著,而瞼上卻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神情。
「不,不能只聽天由命——」我咬著牙,激動地說:「我要去問我爹,畢竟學生們是不知情的,是無辜牽連的,教育當局該出面保護他們。」話一說完,我立即攔輛黃包車朝教育局辦事廳奔去。
見著爹,我等不及歇個氣兒便急忙地說。「爹,你要救救中愛社的那群學生哪——」
「雪凝?!」低著頭批公文的老爹似乎被我嚇了一記,說:「哎呀——瞧你這副狼狽樣。」
沒心思去理會爹的詢問,我又是一陣慷慨激昂地陳述著這群因太過熱情卻反被利用的無辜學生。
而爹,還是沒吭氣,只是臉上愈見沉痛的表情。
「爹,您要救救他們啊!」我哀求著。
「雪丫頭,你認為爹會坐視不理嗎?只是——」爹的口吻有份無奈,「原本不會牽連這麼廣、這麼嚴重的,沒想到他們其中有人跑去告密,而且搜出許多非常不利的證據,尤其是對俞善謙,如此一來,爹也無能為力,畢竟這個時期,這等叛亂行動不是三言兩語就可開脫的。」
「可是——可是善謙絕不會加入共產黨的,他只想把日本人趕出東北,我瞭解他,我可以為他證明——」我急切地說著。
「你不要再惹禍上身了——」爹突然拍了下桌子,以嚴厲的口氣怒說著,「差一點連你和曉茵都被列入嫌疑名單了,要不是仇家和咱們季家還有點背景,再加上前陣子你倒也聽話地沒去同他們瞎攪和,這才能全身而退,就求你別再為人強出頭,好不好?爹這把老骨頭可禁不起啊!」
原來這事早有預兆了,難怪爹最緊張我去找俞善謙 那曉茵怎麼辦?她同善謙是公認的一對,想必此時她的處境是最為艱難。仇家是絕不會讓她再出大門一步的。
身心俱疲的我來到了仇家門口,萬般猶豫地徘徊走著,「抱歉,我無能為力。」我心裡一直重複著要對曉商說的這句話語。
突然間,仇家大門開了——
「?!」
「是你?!」我看見趙醒仁疲憊不堪的眼神。「你——?!」我一時間也不知該問些什麼。
「昨晚一群調查人員問了曉茵一個晚上,直到剛剛才離開。」他還掩著口,打著小呵欠。
「那——你也待了一晚上?!」我有些訝異。
「嗯——」他點著頭,說:「我擔心曉茵應付不過來,而且仇伯伯一直在氣頭上,根本安撫不了曉茵受驚嚇的身心狀況,所以我只好陪到現在。」
「為什麼要找曉茵?什麼事問我也可以呀!」我自覺比較能承受這些煎熬。
「你?!」趙醒仁看了我一眼,說:「你又不是善謙的女人——」
我不甚明白地聽著醒仁的解釋。
「俞善謙逃掉了——」醒仁隨後在我耳畔說著。
「真的?!」我的高興是不假思索的。
「噓——」醒仁緊張地向我示意著,「現在曉茵家佈滿眼線,要是你遇見善謙,千萬要他別來這兒。」
這一提,讓我又急了,「那怎麼辦?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不然,先同我商量商量,或許會有辦法,不過,這事兒暫時不要讓曉茵知道,免得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全洩漏了。」醒仁的顧慮是挺周全的,此時的他能有此心意,也是有情有義了,想想自己以前真是小心眼、多疑慮,老說他只能共享樂而無法共患難。趙醒仁今日的話,令我不由得又感動、又慚愧。
「謝謝你,醒仁。」我由衷地說著。
「善謙也是我的朋友。」他說著。
由於仇家拒絕我去探視曉茵,只得在醒仁安慰下,這才無奈地往回家路上走去,夕陽餘暉第一次我無心欣賞,而月眉湖畔只見蕭瑟淒涼。
「雪凝、雪凝——」是誰?!恍惚中我似乎聽見善謙的聲音。
「雪凝——是我。」
我四處探尋,就在湖邊的一疊石堆後,我看見了俞善謙。
「善謙——」我既興奮又緊張地跑上前去,「你果真逃出來了。」不知不覺中,我竟流下淚來。
「我只想要再見你一面——」他憔悴的臉、佈滿紅絲的雙眼在在都令我難受,尤其是右袖上還染著一片血漬。
「你受傷了?!要不要緊?」我真的驚慌了。
「雪凝,相信我,我是被栽贓的,我絕不是共產黨——」他極力地向我解釋。
「我相信,我一直都相信你。」
但是,相信歸相信,終究是不濟事的,由於我家附近也佈滿了調查人員,使我無法在神不知鬼不覺的狀態下把善謙帶回去療傷,因此眼前唯一可行的,便是找醒仁商量個萬全之計。
趙家離月眉湖是有段距離,我趁著月色昏暗攔了輛車直往趙醒仁的住處奔去,既是心急又得裝著若無其事。
「叮噹——」我按了門鈴。
趙醒仁一出來見著我,就已明白個六、七分了,連忙低聲問說:「有急事嗎?」
「嗯——」我先用眼神說了一遍,再說:「水仙花的主人找到了,在湖東巷的破宅子裡。」這是我和醒仁都能明白的暗語,水仙花的主人指的就是俞善謙。
而臨時應變的就是善謙的藏身地點。為了以防萬一,我並沒有直接透露善謙的落腳處,而是打算自己先到湖束巷的那座破宅中接應趙醒仁,待商量個安全妥當的方法後再去找俞善謙。
「真的?!」趙醒仁的神色異常,說:「你先過去,我一會兒就到。」
捎完了訊,我又急急地來到這約定地點等候,果然沒多久,我就聽到隱隱約約的汽車駛近聲。
醒仁也真是糊塗!這般招搖不怕惹人側目?!我不禁皺起了眉頭。
接著,「碰——碰——」幾聲交錯而起的關門聲。
不對!來的不只一個人,莫非——
就在我起疑之時,宅前的大門就被踢開了,約莫十個手執武器的人闖了進來,「搜——」一聲令下,這宅子的每個角落幾乎都快被踩平了,唯獨我藏身的這個秘窖。
「報告,沒有。」
「不會吧!趙醒仁明明說的是這兒呀?!一定還在附近,走——」
雜沓聲來來去去,而我的腦卻凍住無法思緒。
趙醒仁?!趙醒仁?!真的是那位同我們相交三年的趙醒仁嗎?!他那句「善謙也是我的朋友」的話還溫熱著,他那有情有義的神情還鮮明著,竟然轉眼間全變了,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內心顫抖地吶喊著。
躲在窖內的我仍不忍相信。差一點我就直接成了害死善謙的兇手,要不是我臨時起意換了地點,要不是這棟老宅的一磚一瓦我太過熟悉,今日我同善謙便栽在趙醒仁這位「至友」的手裡。
糟了?!善謙還躲在湖旁的石堆裡。這次,我豎起所有毛細孔,以千萬仔細的小心三步並兩步地來到湖邊。
「雪凝,怎麼那麼久?!醒仁呢?」善謙向我身後探著。
「他出賣了我們。」我冷冷地說著。
善謙是不信的,直到我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前天,我就聽抓我的人說,告密的是我身邊最親近的人,但——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是醒仁。」他的哀痛溢於言表,「為什麼?!為什麼?!」他激動地槌著牆。
「我自然會替你問清楚,不過,眼前先要逃過這一關。」我發覺前方不遠處有幾盞燈火搖晃著,想必是他們尋來了,我毫不猶豫地拉起善謙的手,往湖的另一處死命奔離。
「他們在那兒——」我們被發現了。
「站住——」
「雪凝,你快走吧!我不能連累你——」這情勢眼見是逃不掉了。
「不,我不能丟下你——」我堅持著朋友的道義。
「喔——雪凝——」善謙突然激動地將我抱緊,說:「今日一別,日後恐無再見之日了。」
話才說完,他用力一推,把我整個人推落在樹幹後頭的草堆裡面,而他,則朝著湖面方向飛奔而去。
「站住——」幾支槍口正朝他舉起。
「砰砰——」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槍響的那一剎那,善謙縱身一躍,跳進湖中。
「不要啊——」我的呼喊被起落的槍聲所淹沒。
他中槍了嗎?他受傷了嗎?或者他死了嗎?!一股冷冽肅殺的血腥味薰得我理智全失。
「善謙——」就在我即將狂呼吶喊、飛奔前去之際,突然有雙強而有力的手從我身後摀住我的口、抱住我的腰,使我完全動彈不得。
直到所有人都散去,他才鬆了手,而我卻在看了他一眼之後,虛脫得昏迷了過去。
一醒來,我已躺在家裡的臥室裡。
「你醒了——」他就站在我的床邊。
「丫頭——你把爹給嚇壞了。」爹焦慮地說著,「還好是這位先生救你回來,還替你編個謊打發掉上門盤問的調查人員——」
「謝謝你,木叔叔——」我向他頷首致意。
「沒什麼,只是我剛好在那裡——」他一定目睹了所有的情形,否則不會連我藏身的草堆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這個人,似乎不像他外表的老實可欺。
「他——他死了嗎?」我心裡打了個哆嗦。
他,臉色凝重不發一語。
「屍體尚未打撈到,或許——」爹想安撫下我的情緒。
「怕也是凶多吉少。」我只是閉起眼,緩緩地流著淚。
「我先走了——」。陣靜默後,他拿起帽子準備離開。
「真是謝謝你,要不是你明天就要去上海,改日我一定帶小女上府致謝——」老爹直握著人家的手。
「往後,她可得凡事小心了。」他對我爹說著。
「是啊!穆先生慢走——」
「爹——人家不姓『木』!」我皺著眉說著。
「啊?!」爹倒是愣了一下。
只見他笑笑,側過身看著我說:「保重啊!」
「連你也走了——」我喃喃地說著,有股莫名其妙的感傷。
這夜起,善謙跳湖的情景總會在我夢裡反覆幾回,而每每醒來時都渾身濕透,或許是汗、或許是淚,但就這樣持續了整整一個月。
直到曉茵訂婚的消息傳來——
「抱歉,我家小姐很忙,沒時間見你——」
「抱歉,仇小姐不在——」
「抱歉,仇老爺不准小姐見客——」
「曉茵——不可以嫁趙醒仁,千萬不可以——」我在三番四次被仇家拒於門外後,情急之下只有站在大門口外高聲喊叫著。
「季小姐,別這樣啊——」幾位仇家傭僕聞聲出來攔阻。
「哼!」我不理睬他們的阻撓,繼續加高我的音量:「趙醒仁不是人,他無情無義背叛朋友,他——」
「季雪凝住口!」一聲怒喝,曉茵她爹就神情肅穆地站在我面前。
「仇伯伯——」我嚇了一跳,隨即又趕忙地說:「仇伯伯,您千萬不要把曉茵嫁給趙醒仁那偽君子——」
「季雪凝,你就放過我們家曉茵吧!」仇伯伯的話中有話,「她是朵溫室裡的小花,禁不起調查人員三天兩頭的盤問,就只是因為她和那姓俞的走得近,才倒楣地被人貼上標籤百口莫辯哪!而這多虧醒仁挺身而出,趙家運用了關係力保曉茵的清白。」
「就為了這樣把曉茵隨便嫁掉?!」我無法置信。
「唯有如此,才能讓所有的事情結束,只要曉茵成了趙家人,就沒有留下任何話柄了,再說,趙家本來就是我心目中理想的門戶,在曉茵出生時,我和趙家便有了口頭的約定。」
「約定?!」我突然恍然明白了,原來醒仁早就認定曉茵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只是他不想用這「約定」來贏取她的心,於是這些年來,他一直跟隨在曉茵的身旁,默默的付出關心,卻沒想到——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曉茵的心早繫在俞善謙的一舉一動裡。
就為個「情」字惹禍上身?!
但偏偏善謙愛的卻不是曉菌。他只是一時表錯情、他只是不忍迴避曉茵的眼睛、他只是——他只是為了激起我的一絲妒意及反應。
一番轉折,我竟是罪魁禍首!
全是我,讓善謙生死未卜、讓曉茵遭受責難、讓醒仁成了不仁不義的壞蛋,這一切的一切,教我情何以堪?!
回到了家,我又是三天三夜寢食難安。
「丫頭——」爹又端著麥粥哄我吃了,說:「多少吃一些吧!瞧你都瘦一大圈了,以前那圓嘟嘟的俏模樣都不見啦!」
「爹——」我才一喊,淚珠子又滾了出來,「對不起,害您老人家操心了。」
「唉——」爹把粥擱在桌上,拉了把椅子坐到我面前說:「我怎樣是不打緊,只是你如此下去不是辦法——」
我抬起頭,看著爹,而心中隱約有某種預感。
「咳——咳——」這是爹難以啟齒時的慣有訊號。
「有什麼話,您直說吧!」我說著。
爹撫了撫下巴,一會兒才開口:「雪丫頭,經過這些事,天津恐怕不適合你再待下去,所以我想——我想——」
「好。」我不等爹說完,便口氣堅定地答應了,「是哪裡?北平、南京還是杭州?」
爹對我的乾脆倒愣住了,「這——這——全是為你好,省得往後要三天兩頭被人上門盤查,其實爹也捨不得你,不過就三、四年罷!先到外地念個書避個風頭。」
「爹,我知道您的苦心,反正我也心灰意冷了,如果能離開一陣子或許好些。」我想安撫爹的憂慮。
「丫頭 你真是長大了。」爹憐惜地摸著我的頭。
「爹,您還沒告訴我要去哪兒呢!」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上海,我已差人替你報名上海藝術學院。」
「為什麼是上海?」我非常不解。
「因為老爹不能任你孤單一人流落在外啊!上海有我幾十年的老朋友,把你托付給他,我比較放心,過幾天他兒子柳書巖會到天津來辦事,你就稍微收拾下行李,順道同他一起到上海去,人家可是上海藝術學院的高材生喔!」
看爹的表情,八九不離十地又想把遠道而來的柳書巖列入我季雪凝的擇婿名單裡,不過,這一回我會特別小心,絕不讓俞善謙的遺憾再次重演。
擇我所愛、勇敢去愛,不能有半點模糊不清的猶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