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海心寨,蕭瑟得有如二月的雪季!
只是這等冰寒尚未見到隔日的陽光,就讓夜半突襲的敵軍火箭給凌空劃穿。
「喂——開門哪——」急促的敲門聲,是賀蘭靜真性流露的面貌。在寨裡聽聞到湖對岸的軍隊喧鬧聲之時,第一個浮上賀蘭靜腦海的,就是在她眼中連半點功夫都不會的李沅毓。
「你又想幹什麼?」醉意頗濃的李沅毓,一打開門就丟出這不悅的一句。
「慕容氏的軍隊半夜偷襲過來了,你趕快準備一下,看是要躲在什麼地方。」
「躲?!」
「這次他們來勢洶洶,不但是可汗親自率兵,還有唐朝的軍隊前來支援,我擔心——」話才說一半,李沅毓就扔下了一臉愕然的賀蘭靜,朝著寨本營的方向奔去。
「喂——喂——你不要去湊熱鬧啊——很危險的。」追在身後,賀蘭靜邊跑邊嚷著。
好不容易氣喘吁吁地來到大家聚集之處,賀蘭靜正想出聲叫住李沅毓——
「李沅毓——」台階上的公主竟先她一步開口了。
但——誰是李沅毓?賀蘭靜沒聽過這個名字。
「沅毓在此,公主請吩咐——」宏亮有力的回應,剎那間令在場所有人皆愕然不語。
他——就是李沅毓?!他跟芙影姊姊是什麼關係?
賀蘭靜的問題同樣也是寨裡弟兄的問題,但,在一陣宣佈之後,大夥兒才恍然明白,這裝瘋賣傻的醉漢竟是大唐公主的貼身保鑣。
「沅毓——射個訊號到對岸,說我人在海心寨,要他們停止攻伐來換回我的命。」這是公主李芙影情急之下想到的計謀,反正她終究要回宮裡去,倒不如以此脅迫可汗與唐朝的大軍停止對海心寨的攻擊。
對於公主的命令,李沅毓自然是奉旨而行,但儘管公主此刻的表現是沉著冷靜,然而看在李沅毓眼裡,卻又是一場生離死別的椎心痛意。
公主的悲,他清楚分明——也依舊無能為力。
得到了對岸大軍的回應,強忍傷痛的賀蘭震跳上船,堅持要送行送到不能送的地方。
原來這世上還有這種同質同量的情感,在秤上永遠是不動不搖的平衡兩端。不像他李沅毓,垂落在秤的一頭空自歎息。
隨著小船向前划行,迎著風的李沅毓把長髮飄在身後,也把海心寨丟進了他身後的湖面裡,而在那一片他絲毫不眷戀的蒼茫裡,卻閃著一顆多情受創的心。
默默站在一角的賀蘭靜,像是整顆心被抽離般的空虛。暗夜從湖面吹來的風,怎麼會教人寒到處處疼痛?
他就這樣走了?!連句再會也沒說?
他不是說——我賀蘭靜連惡作劇都與眾不同,怎麼這一路看來,他連「不同」的反應都沒有。
嘲笑也好、示威也罷,甚至於怨懟也無所謂,對賀蘭靜而言,那至少是個「差別」,那至少表示她在他的心目中有某個特定地位。
但,他沒有,完全沒有。他只是來湖裡尋找他要的珍珠,一旦寶物尋獲任務達成;而這湖中的各式奇景生物都被他丟到腦後,不屑一顧。
原來,她賀蘭靜也只是他順手一丟的垃圾而已!是難堪?是傷心?冷眼看他拂袖離去的賀蘭靜早已分不清。
「奇怪,老大去那麼久,也該有回航的訊息。」
「唉!這慕容氏的話怎麼能信?我怕他們臨時反悔,對老大不利。」
弟兄們開始不安的語句,頓時把陷入兒女情長的賀蘭靜驚醒。
是啊,大哥此番前去送行,是單槍匹馬面對環伺的強敵,萬一要有個閃失——
不料,這念頭還沒落地,就看見在離對岸不遠的湖面猛然燒起熊熊烈焰,而一枝枝上了火的箭,像流星似地不斷射向那載有賀蘭震的小船上面。
「糟了!老大危險了。」
「快——快備船營救。」賀蘭智衝到了岸邊大叫。
「天哪!哥——大哥。」由戰慄轉為歇斯底里,賀蘭靜驚慌地看著那漫天大火由烈而緩,由緩而熄,由熄而灰燼——
把她心裡最後一絲期盼,也燒成灰燼。
一切就如青天霹靂!
賀蘭震死了!
就在他目送了公主上了對岸的剎那間,讓四面八方偷襲而來的箭火給燒死了。
這個天大的打擊,讓海心寨所有人皆陷入了無法自拔的悲痛裡,足足有半年的時間,偌大的海心寨裡像是一片死寂般聽不到任何高談闊論——除了啜泣聲日夜不停。
因為,他們失去的,不僅僅是領導他們對抗慕容王朝的首領而已,更是他們的手足、他們的至親。然而在這場慘烈過後,他們能做的竟只有掩面痛哭而已,連替賀蘭震報仇的道義都無能為力。因為,慕容王朝雖然礙於大唐公主的命令暫時鳴金休兵,但,青海湖的四周早就佈滿了軍隊,只要稍有動靜便格殺勿論,藉此封死海心寨的行動,也進而瓦解公主保全海心寨的心意。
「二當家——咱們難道只能在此坐以待斃?」這天,大傢伙終於按捺不住了。
「當然不是——」已扛起賀蘭震遺命的賀蘭智神情肅穆地說:「就算咱們想坐以待斃,也是不久了,據我推算,再過一些時日,慕容王朝恐怕會趁著大唐軍隊回去前,發動一次毀滅性的攻擊。」
「來呀——老子盼這天盼得不耐煩啦。」丁叔拍著胸膛、豪氣干雲地說。
「是啊!他們要是敢來,咱們就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事情並不是你們想得那麼容易——」賀蘭智的心裡早有了最壞的打算了,「如果今天只有慕容王朝的軍力,相信咱們海心寨不一定會吃虧,但——再加了唐朝的助力,我們恐怕要有背水一戰的心理準備了。」
「難道公主不能阻止唐軍的支援嗎?」狗子問道。
賀蘭智若有所思地好一會兒,才語重心長地開口說:「當看見心愛的人慘死在自己眼前,再堅強的女人恐怕也是萬念俱灰了,更何況慕容氏的可汗早就不把她放在眼裡,能敷衍這麼久不出兵,也算不容易了。」
一陣沉默!大傢伙似乎對未來海心寨的存活都有個底了,但威武不能屈,在三十年前,他們的祖先來到海心寨的那天起,他們就與這樣的命運畫上等號,而一決勝負的這天成了他們活著的唯一目標。
也好,反正遲早都有這一遭,早來早好,讓他們早一天替老大的死討回公道。
有了這層共識之後,海心寨所有的弟兄都埋首於製作兵器、儲備糧草及勤練劍法、射擊,全心全意為著即將來臨的大戰準備迎擊。
唯一不見人影的,就是賀蘭靜。
自從那天,她親手在賀蘭震的墓上撒下最後一-土之後,她就擦乾了淚,不再哭泣。
「大哥——我知道是我害你的,是我害死你的。」半年下來,賀蘭靜一直沉溺在這種內疚的狀態下。
不管白天或黑夜,海心寨再也聽不到賀蘭靜的一言一語,似乎她的說話力氣,早在那場令人措手不及的火光裡嘶吼殆盡。
她把這一切的悲劇全歸咎在自己。要不是婚禮那天她說漏了嘴,那芙影姊姊就不會離開,即使是海心寨因而遭受攻擊,但那至少不會讓大哥獨自一人去承受這份磨難。
而最重要的,是大哥不會因失去芙影而有了飛蛾撲火的行徑。賀蘭靜清楚地知道,那夜大哥會堅持單獨隨行,已經是抱定必死的決心了,然而這層的認知,又把失去親人的賀蘭靜推到谷底,一個轉瞬間,她背負了她無法承受的虧欠之情。
是的,壓得她喘不過氣、心力交瘁的千斤虧欠。
所以,她變得癡癡傻傻、不言不語,整日一個人關在黑暗的房間裡,想著自小到大賀蘭震對她的驕寵、疼惜,想著長兄如父的賀蘭震慈愛的神情,想著他威風凜凜的發號施令,及遭她捉弄促狹的無奈歎息,想著、想著……想到賀蘭靜兩眼凹陷、憔悴不已!
「阿靜,該吃飯了。」賀蘭智心疼地看箸這原本活蹦亂跳的小妹,怎麼一下子間全變了?!
賀蘭靜沒半點反應,只是動也不動地坐在床上,不發一語,而怔忡的眼眸似乎是沒了靈魂的空洞。
「靜——該好好振作了。」賀蘭智拍著她的肩,溫柔地勸說:「失去大哥,我們誰不心痛,但日子還是要過,眼前咱們還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做——照你現在的樣子,你要如何為大哥報仇?!」
報仇?!這兩個字頓時刺進了賀蘭靜與世隔絕的思緒裡。
是啊!報仇。
剎那間,她有了個壯烈的念頭 只要殺了慕容諾曷缽,那就可以替大哥報仇了。
賀蘭靜的一條命可以抵這麼多,夠了!
自這天起,賀蘭靜不再躲在角落了,她用著她前所未有的認真學習著各類劍法拳術,更以一種令人刮目相看的方式鍛煉著自己的體力,只要隨時隨地看到賀蘭靜,她不是在耍拳弄劍,一定就是肩挑水桶繞坡行。
她的轉變,教大家在驚愕之餘有種欣慰,彷彿往昔不懂世事的小女孩已長大成人,而逐漸地有了現實考量的認知,至少,在危險來臨的那一刻,她能夠保護自己。
而唯一令他們不解的是,自從賀蘭震過世到現在,整整半年多的時間,賀蘭靜突然喪失的聲音卻始終沒有好轉,連跟他們交談都是點頭、搖頭加比手劃腳,徒然張著口也發不出半點嗯嗯啊啊。
「唉——沒了阿靜的嘰嘰喳喳,還真怪不習慣的。」
「唉——耳根子太清靜了,連腦袋都不靈光了。」
面對著寨裡兄弟的暗示鼓勵,賀蘭靜卻也無能為力,因為,這早已非她所能主掌控制的了。
再說,現在充斥於她心中的唯一念頭,就是報仇,至於其他的,都不會留在她的腦海半秒鐘。
時光荏苒,春雪過後又有綠芽初萌,青海湖畔已不復見當日慘烈焦黑的面容,換上的,是生機盎然的綠柳花紅,彷彿也襯托著正佇立在春色中白衣少女的嬌柔。
只可惜這等明媚,全是賀蘭靜為了報仇所刻意偽裝的纖弱,但就憑這身不食人間煙火的衣裳,她才能輕易地瞞過了巡邏在青海湖畔的慕容軍隊,朝著吐谷渾王宮的路途前進。
此刻的賀蘭靜已不復當年的稚嫩少女了。
自昨夜留書走出海心寨的那刻起,賀蘭靜早有了玉石俱焚的決心了,因為唯有如此,她才能有方法割除掉盤踞在她內心的火責與悲慼。
已經十八歲的她,開始要為自己闖下的禍負起責任了。
春日的市集格外熱鬧喧嘩,但看在賀蘭靜的眼中卻是不相干的人潮流動而已,引不起她半點的興趣。
「好消息、好消息——」有人穿梭在市集間報著訊,「可汗和皇后的御駕已經到了,正在城內的行宮休息,明天咱們就可以見到他們——」
「真的?!那好極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下子她賀蘭靜就不必再跋山涉水趕到王宮,眼前,仇人就自己來送死了。
在這一大片笑容洋溢的人群裡,卻都沒人注意到這位白衣少女的笑裡藏著致命的恨意。
只有坐在正對面茶館裡的李沅毓瞧出端倪——
她是誰?怎麼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怎麼她的眼光充滿了殺氣?連那嬌艷欲滴的紅唇都染著恨意!
她究竟是誰?
絞盡腦汁、翻著記憶,一向記性很好的李沅毓竟完全想不起映入眼簾的白衣少女。
難怪他記不起!就連與賀蘭靜成天相處的海心寨弟兄,都用「判若兩人」來形容蛻變後的賀蘭靜。
她的美有成熟的韻味了!而眉宇的那股英氣摻入了化不去的憂鬱,那明亮晶瑩的大眼珠也不知何時飄來雲霧一片,迷迷濛濛地教人摸不透她的內心,再加上她日漸消瘦的身形,更使人不會聯想到從前那位豐潤有勁的賀蘭靜。
當李沅毓跟蹤了她一大段路,腦子裡依舊沒半點消息。
「嗨!小美人兒,怎麼一個人上街買東西呀?」這會兒,街上不知從那裡竄出幾個大漢,正嘻皮笑臉地調戲著隻身一人的賀蘭靜。
「你需要什麼東西儘管說,只要你陪大爺我喝一杯,我馬上買來送你——哈哈哈——」
賀蘭靜沒啥表情,只是冷冷地站在原地。
好個鎮定的姑娘,大漢當前,她竟然連慌都沒慌一下——她鐵定大有來歷!李沅毓還在拚命想。
「好個水噹噹的皮膚,教人看了心就癢,來——來讓大爺我摸一下。」這大漢說著說著就伸出手,向前而去。
「咻——啪——」就在李沅毓準備上前搭救之時,一條粗大的皮鞭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抽下去。
「哎喲 哎喲——」一陣皮開肉綻的慘叫聲此起彼落,那幾個威猛的大漢霎時都成了花貓,個個臉上、手臂上皆是血絲條條,然後落荒而逃。
好個俐落手法!柔中帶剛、揮灑自如,彷彿那條長鞭是長在那手上般的自然。看樣子,這女孩應該有不差的功夫底子,只是大家皆讓她柔弱的外表給騙了。李沅毓的眼中竟閃過些微讚許。
唯一疙瘩在心的,就是那揮鞭的身影,李沅毓非常肯定,他絕對曾經看過這條長鞭在他眼前用過!
但——究竟是在那個場景?左思右想再加上喃喃自語,沒理由我會忘得一乾二淨呀?!除非是——喝醉酒——
對了,喝醉酒,鐵定是的。
李沅毓有了可循的方向,便將回憶重新推入到半年多前他整日爛醉如泥的日子裡,那段期間,他幾乎每天都和別人發生齟齬,挨揍更成了家常便飯,不足為奇,而這其中,只有一次真有人為他挺身而出——
沒錯,就是那一次他看見了這條皮鞭揮動,而鞭的主人——正是女扮男裝的賀蘭靜!
是她?!是那位海心寨的母老虎?!是令大家頭疼的「惹禍精」?!
絕對不可能!
但,否定歸否定,李沅毓不禁又細想起方纔那白衣少女的五官神韻——奇怪的是,她竟然與賀蘭靜有二分的神似,莫非——賀蘭靜另有姊姊或親戚?
滾雪球的疑問愈來愈大,連李沅毓穩健的步伐都不自覺地加快許多,緊跟著前方不遠處的翩翩少女。
夜闌人靜。
隨著賀蘭靜住進這間離可汗與公主下榻行宮不遠處的客棧裡,李沅毓一直很小心地注意著賀蘭靜的一言一行。
而令他最感到疑惑的,就是這一路下來,他沒聽到她輕啟朱唇說話,連投宿客棧都用比手劃腳的方式來吩咐店老闆。
這的確教人不解!她即使要保持神秘行事,也不必如此麻煩自己,除非——她真是個啞子。
那她更不會是賀蘭靜了!這小妮子話是多得讓人受不了,就算捂著嘴,她還可以咿咿啊啊半天。
想起半年多前的賀蘭靜,李沅毓竟然有了一層新的心情。其實那小女孩挺逗趣的,讓他在那段苦悶的日子裡有了紓解壓抑痛苦的途徑,雖然她是幼稚胡鬧了些,不過畢竟是個無憂的少女嘛!倒也不好苛求什麼端莊內斂;尤其那一次他中毒的那天夜裡,她不但哭得淅瀝嘩啦,還守在他的床前直到天明。
可見,這小女孩還是至情至性的。
只可惜,那天匆匆離開海心寨的他,卻忘了與她道別,記得當晚的她還不計較一切地跑來關切他的安危——
是呀!他怎麼會忘記同她說聲再會呢!要不是今天白衣少女的出現,他李沅毓或許就永遠不會想起自己的粗心大意。
還好,那位憂鬱卻殺氣騰騰的白衣少女不是賀蘭靜,否則公主的擔心就要成形了。
原來,在此番出巡之前,弘化公主就曾把李沅毓叫來商議事情——
「沅毓,此番的出巡路線有一站設在青海湖畔附近的市鎮裡,我擔心,海心寨的人會乘機殺進宮裡。」
「公主是怕——到時以寡擊眾的他們,只有白白犧牲一途了?」李沅毓果然是瞭解芙影的。
「嗯。」公主點點頭,面色黯沈地說:「其實,這就是可汗故意設下的陷阱,想藉此有個攻海心寨的理由,倘若果真如此,我恐怕也無力阻止了。」
正因為如此,受了公主托付的李沅毓便提早了三天,先行來到這個鎮集探探究竟,看看是否能阻止海心寨的人尋仇報復,免得誤入陷阱。
看來,公主是多慮了!
吹熄了燭火,李沅毓正打算和衣入眠之際,一個黑影迅速地翻過了客棧圍籬,消失在沒有月光的黑夜裡。
一個驚覺,李沅毓毫不猶豫地提了劍,火速地跟了出去——
李沅毓的輕功很好,沒多久便已追上前方穿著緊身黑衣的可疑人影,這一前一後,他還刻意地保持一些距離,在對方意圖尚未明顯之際,他不想暴露自己。
一個岔路,這可疑的黑衣人竟然朝可汗行宮的方向奔去,而提在手裡的那個布包,早已丟落在地,換成的是——一條粗而長的鞭子!
是她?!李沅毓不禁愕然。
為何她半夜不睡覺,一身黑色的打扮來到行宮外的樹林裡徘徊不去?
很明顯的,她是針對行宮裡的人動著腦筋!
難道——她真是賀蘭靜?!
難道——海心寨的人會讓她使那三腳貓的功夫來刺殺可汗這等人物?!
李沅毓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就見這黑衣人縱身一躍,跳進那早已佈滿陷阱的行宮牆圍裹面。
☆☆☆☆☆☆☆☆☆
這守備鬆懈得令人覺得詭異!
賀蘭靜走在空無一人的行宮裡,對著四下無人的氣氛仍不敢掉以輕心,輕聲躡步尋找著吐谷渾可汗居住的殿堂。
該是這兒吧!她來到了一個富麗的殿門前,而門外還刻有兩頭巨獅,明明朗朗就是王者居住的象徵。
這麼容易,她不禁嘴角泛出笑意。
閃過了三三兩兩的守衛,她順利地進入了慕容可汗的寢宮裡面,而躺在那雕著圖案的大床上的人,似乎睡得不省人事,連她已經走到床前都還渾不知覺。
「大哥,我今天總算能替你報仇了。」在心中想完這句,賀蘭靜掏出了腰間的匕首,猛然地就朝著被褥下的人刺去——
一下、二下——怎麼軟綿得沒道理?
一掀起那床錦被,卻發現裡面全是枕頭一堆!
糟了,中計了!賀蘭靜才恍然悟及,只是已經為時已晚,就在此刻,寢宮內燭火通明,一群衛兵全手執利器把賀蘭靜團團圍住。
「哈哈哈,就憑你想殺我?!」慕容諾曷缽一臉得意地自衛兵群中走出,想看看剌殺他的人究竟有何能耐。
賀蘭靜沒說話,只是用黑臉罩下露出的那雙大眼,死瞪著眼前這位害死她大哥的兇手。
「可汗,讓屬下將他拿下。」一旁的護衛長搶著功。
「等一下。」慕容諾曷缽若有所思地揮了下手,說:「我想試試這號稱青海湖蛟龍的海心寨,到底是有何特別之處。」說罷,這位善長騎射、劍擊的慕容諾曷缽便抽出了身旁衛士的佩劍,朝著賀蘭靜的心口刺去——
「咻——」一條長鞭也迅速地將突來的長劍擋去,賀蘭靜以最凌厲的方式,攻擊著這位體形、武功都高她甚多的慕容氏。
有幾次,這劍幾乎都要刺上她的胸膛,但她卻不退縮,硬是把敵人威嚇的攻擊瓦解。
好個勇敢的漢子,慕容諾曷缽不得不對對手的視死如歸感到訝異。
而賀蘭靜用來抵擋他的,就是「同歸於盡」四個字。
「咻——啪——」慕容諾曷缽一個分心,就讓賀蘭靜的皮鞭狠狠地抽了一鞭。
「可惡!」撫了自己臉上滲出的血絲,他再沉著也不禁大動肝火,於是使盡全力,舉起劍也朝著賀蘭靜的身上各處劃去。
「咻咻咻——」一陣劍光刀影。
幾片黑色的布飄落在地,而手持劍的慕容氏卻是一臉訝異地愣在原地——
怎麼——她是女的?!還是個天仙美女。
撲倒在地上的賀蘭靜,除了懊惱還有難堪,因為慕容氏的那一劍,不但把她的髮髻、她的臉罩一併劃落,連身上的衣襟也七零八落地掉一地,而眼前的她,只能用雙手遮掩著那雪白卻泛著血絲的肌膚,毫無反擊之力。
「你——」一向對美女情有獨鍾的慕容氏,頓時軟了口氣,並示意在場的侍衛退到門外去。
他要做什麼?一種比死還要恐懼的感覺剎那間佈滿了賀蘭靜的心頭。
「你當真是來自海心寨?」慕容氏走上前,以讚歎的眼光侵略著她。
賀蘭靜不甘示弱,以最怨毒的雙眸表達她的恨意。
「如果你願意跟了我,那我就饒你一命,反正過不久,我就會把海心寨夷為平地,屆時你還不是無路可去,倒不如識相點,別再同我作對了——」說著說著,慕容氏就伸出手欲扶起受了傷的賀蘭靜。
「啊!」趁著慕容氏靠近之際,賀蘭靜不顧衣不蔽體的窘境,抽出了她靴裡藏著的小刀,就朝眼前的他刺過去,只可惜慕容氏閃得急,沒刺中要害,只在手臂上留下傷痕。
「啪——」倏地,一個巴掌打得清脆響亮,也把賀蘭靜再次摔到牆邊,撞得痛入心扉。
「來人呀——把這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女人拖下去。」喝令一下,大批門外的守衛皆蜂擁而至,準備把受傷的賀蘭靜拿下
「咻咻——」一道俐落的鞭子毫不猶豫地向前甩去,不甘束手就擒的賀蘭靜仍一手抓著破碎的衣襟,一手揮著皮鞭,咬著牙用盡全身氣力地向外殺去。
就算要死,她也不以此等面貌毫無尊嚴的死在這裡,所以,即使流盡最後一滴血,她都要衝出去。
衝到了離宮門尚有十步的距離時,她已經是遍體鱗傷、血漬濕遍一地,再也擠不出半點氣力的她,只是徒然地看著步步逼近的人群,無能為力。
「大哥——原諒我,我已經盡力了——」在心裡念著或許成為她臨終的遺言,賀蘭靜有股釋懷的平靜。
當真她當年的一句無心話,就換上今天的千刀萬剮?也好,至少她對自己可以交代了。
「鏘鏘——」幾聲刀劍互擊的聲音傳進了賀蘭靜虛弱的耳裡,遂睜開眼,看向那片刀光劍影!
他是誰?功夫俐落得有如閃電!
賀蘭靜不記得寨裡的兄弟有這樣的身手,再說,雖然此人也是蒙著臉,但那出手出招之間,卻沒半點置人於死的猛烈,充其量不過是防禦而已,由這便可肯定,此神秘客應該不是她二哥派來解救她的人。
可是,他這會兒出現要幹什麼呢?
才這麼一想,賀蘭靜就發現自己正被這位神秘的男子抱在懷裡,再以教她錯愕的方式,把她捲進他方才自一旁扯下的旗幟布巾裡,接著扛上他的肩,以輕快迅速的步伐奔出了那重重守衛的宮殿。
一直跑了半個山頭,才用掉了窮追不捨的皇宮軍隊,而此刻已是天翻魚肚白。
清晨的微曦,讓李沅毓終於把眼前昏迷中的女孩看仔細,是她!她真的是賀蘭靜。
削瘦憔悴的臉,佈滿劍痕血漬的肌膚,以及那抿著嘴、擰著眉的痛苦,而她——竟然是賀蘭靜?!
無從說起的一陣心疼衝擊著李沅毓,他扯下自己臉上的罩子,以前所未有的溫柔,輕輕地把自己的臉頰貼上她冰涼的臉蛋,再用手緩緩地拂著飄在她臉上的發,彷彿藉由這種暖意的傳送,能對賀蘭靜垂死的生命有所助益。
取出了放置於腰帶內的藥丸,李沅毓不禁對公主的先見大感敬佩,想不到這顆前些天公主趕製出來的續命丹,就真的教他派上用場了。
把藥丸放進自己口中嚼碎,李沅毓低下了頭貼住了賀蘭靜的嘴,把和著唾液的藥汁全過給了昏迷的她。
接下來,他就只能等待奇跡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