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一九九七
遼寧省 新賓縣 永陵鎮
這幾年,雷越一直在尋找著一種生命流動的喜悅。
一台陪了他九年的老相機、一本蓋著各國簽證的護照,就這樣年復一年、樂此不疲地,與他共同追尋著他內心所渴望的感動。
而最讓他感興趣的,莫過於一條條潺潺流動的河或溪。為什麼?他也不清楚,他只是老覺得,在他的內心深處裡,就藏著一條不知名的河。而河裡,有著他一生都必須追尋的意義。
正因為這股動力太過強勁,使得身為建築師的雷越,不得不盡量壓縮工作時間,以便能有更充裕的空間來找到他要的東西。
「來唷!來唷!人參蜜精、杏花蜜糖,清涼解渴、消除疲勞——」
一走近這興京,滿街都可見小販吆喝著。雷越買了一杯解渴,而眼光卻讓前方的二、五人影給吸引了去。
「怎麼會有人穿成這副德行?」雷越覺得好笑,都什麼時代了,還有人一副古裝扮相的在街頭晃來晃去。
「喔!他們是香港、台灣來的演員,借這兒拍片。」小販說著。
「拍什麼片會來這麼遠的地方?」
「當然得來這兒才寫實嘛!他們拍的是努爾哈赤傳奇,而努爾哈赤就是在這赫圖阿拉城出生的嘛!」
「赫圖阿拉城?」
「興京就是以前的赫圖阿拉古城嘛!」
不知怎地,雷越突然對興京的這個古名稱,有種難以言喻的觸動。
「唉,不過老天爺不作美,聽裡面的人說,這片裡頭的男主角是災禍連連,不是中暑就是得急性腸炎,才好沒幾天打算回來上工,昨兒個又讓佈景的鷹架給砸成腦震盪呢……」小販是說得口-橫飛。
「這麼會這樣呢?」雷越想,不知道是哪位大明星這麼倒楣。
「我想,搞不好是這角兒選得不對,老天爺不許他演!」
雷越當然沒把這小販的話擱在心裡,因為,他最重要的事,還是背起相機,將這座古城的風貌盡攝入一卷卷的膠卷裡。
已經八月底了,氣溫依舊熱得叫人受不了!
雷越來到了城郊的一處古宅,聽說是當年的都統府,近幾年為了加強觀光事業,當局才撥了款子將它維修起來供人參觀。
而雷越才一踏了進去,便讓一把匕首呼嘯地刷過耳際——
「唉呀!又沒射中。」
雷越還未回過神來,就見一位身穿清裝的男子笑嘻嘻地走了過來。
「你有沒有公德心哪,在公共場合亂射!」雷越一看這男子的滑頭樣,打心底就起反感。
「喂,是你自己不長眼,沒看見我們正在拍戲呀!」這人絲毫沒有歉疚之情。
「什麼事啊?你還在蘑菇什麼東西嘛!連射個飛刀也NG了好幾次。」
遠遠地,就看見著一位臃腫肥胖、頭戴鴨舌帽的男子,一路嘀咕地走了過來。
「導演,我是在練習呀!可是有人闖了進來。」
「用這種真刀在練習,怎麼說也該閃遠一點。」雷越拾起差一點射中他的那一把短匕,不悅地回應著。
「不是要你在裡頭練就可以嗎?」這導演不耐煩地問著那男子。
「裡頭可是悶得要命,我怕妝糊了。」
「你早一點把飛刀射好不就行了嗎?努爾哈赤!」這導演的口氣是挺諷刺的。
「什麼!你演努爾哈赤?」雷越一副很不以為然的表情。「不適合吧!」
「你說這是什麼話!憑我莫青的條件,我還不適合,難不成你適合呀!」
原來,這男子叫莫青,是最近才從廣告界進入影壇的美男子。
「莫青,來一下啦!」這時,有幾位女生揮手叫喚著他。
而莫青瞄了雷越一眼,遂立刻換上情聖的面容,走向那堆紅粉中。
「你倒是替我說了真心話。」導演對一旁的雷越這麼說。
「既然不喜歡他,以為何找他演?」雷越把玩著手上的匕首。
「沒辦法!男主角臨時出事不演了,只有他肯頂替——你是攝影師?」他看見了雷越身上的攝影器材。
「興趣而已,我想來看看這古宅是否有我要的東西。」
「我知道後山那裡有座湖,挺美的,聽說是當年住這屋子的女孩洗澡之處唷!」
「湖……」雷越突然覺得有股吸力向他逼近,他遂不假思索地就朝後山方向而去。
「先生,我的短刀……」導演指著他忘了還給人家的刀。
「喔!」雷越才一發覺,便一個俐落,條地把手上的短匕射向十公尺外的樹幹裡,勁道十足、不偏不倚。「努爾哈赤的短匕,應該有一隻鷹。」雷越還順口提醒這句後,才走出大家的驚愕。
「哇塞!這身手……」導演的神情儘是驚歎不已。
只有莫青的臉,是一片綠。
至於那只鷹……雷越話一說出口,就發現自己不曉得閃到哪根筋,向來歷史不太行的他,究竟是從哪裡知道努爾哈赤的正字標記是只鷹。
「會不會是中暑了?」一想到這裡,他乾脆蹲了身子,用手潑著湖裡的水來醒醒神智。
湖水清涼乾淨,而雷越才正覺舒坦之際,一睜開眼,竟發現映在湖水中的,不是他熟悉了三十幾年的雷越,而是一張陌生男性的臉——
這是誰?他眨了眨眼……又恢復成自己的臉。
這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會在水裡發現一張古代男子的臉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秒鐘時間,卻令雷越起了前所未有的悸動感覺。
而在這股震撼之間,雷越似乎感覺到,他這回……或許真的來對了。
而關鍵,則是這棟已有三百多年歷史的都統府裡面。
正因如此,接連幾天,雷越一直在這古宅與這片湖中來去穿梭,試圖尋找出它與他內心連繫觸動的那個點。
一旁的戲拍得如火如荼,而雷越的相機也不離手,就在這種古代與現代混雜的空間中,雷越幾度誤以為走入了時光隧道裡,回到了三百多年前的完顏古宅中。
這天午後,雷越拍累了,遂靠在花園旁的迴廊椅上小憩片刻。
「阿金……阿金……」突然間,一聲聲似銀鈴般的呼喚,遙遠又飄渺地傳進了雷越的耳中。
「真辛苦,連中午都還要頂著太陽拍戲。」雷越直覺地認為是前院處的戲碼,連眼睜都不睜一下地嘀咕了一句,便朦朦朧朧的睡著了。
「阿金,等等我啊!」雷越突然覺得聲音越來越接近他,於是倏地睜開眼,果然發現,有個滿臉麻子的姑娘正跑過這迴廊。
拍片拍到這裡來了?雷越還想說是否該迴避較好,但卻感覺到,眼前的這些人似乎並未察覺到他的存在。
「唉唷!阿璃,你就別煩我,好不好?」說話的是位身形魁梧的男子。
但,他不就是那一天他在湖裡見到的臉嗎?喔,原來,他也是演員。雷越這麼認為。
「可是,你得靠我保護才安全嘛!」這位麻子姑娘挺倔的。
「唉!我這是招誰惹誰啦!」
話雖然是說這樣,但,雷越知道,這男子的心裡其實還挺感動的。
但,他憑什麼這麼認為?!眼前的一切不就只是戲嗎?他為何有涉入的感受?
雷越還沒釐清楚,便讓陣陣猛烈的搖晃給驚醒了——
「先生、先生……」
「喔,你們要清場是嗎?」雷越還搞下清夢裡夢外的真實。
「啊!幹嘛清場?我們今天沒這兒的戲呀?」
「是嗎?可是我剛剛……」雷越此刻才發覺,週遭的景致似乎與方纔的有所差別。
至少,花園內的花已從桂花換成了玫瑰。
「抱歉,打擾你的休息時間了。」這男子看起來還蠻客氣的。「我叫張念,是這片子的導演。」
「我知道,我們見過面。」
「是這樣的,那一天你的射刀本事很了不得——我想請你幫個忙。」
「嗯?」
「想請你再展個身手,我們想剪接用在電影裡。」
「需要嗎?你們不是有道具或武行可以用。」
「可是,老做不好,不是太假就是總連貫不起來。」
雷越一開始覺得,這一定又是哪門子的惡夢,不然,好端端的幹嘛找他當神射手?!
直到張念把新改的匕首遞上了他的眼前,而嵌在匕上的那只鷹,像是老朋友般地對他呼喚著……於是不假思索,雷越就莫名其妙地答應了張念的拜託。
他跟著張念來到了郊外的樹林中準備著,卻發現一幫子人全用懷疑的眼神盯著他瞧。尤其是那個演努爾哈赤的莫青,更是等看笑話的模樣。
「其實,那一天我也是亂射的,可不保證每一次都會命中。」雷越把玩著手中的匕首,神色肅穆的說。
「總比莫青好吧,他還差一點射到自己的手呢!」看得出張念很不欣賞莫青。
「哼!那是這座古城有鬼,才老跟我作對,我倒要看看別人就多有能耐!」莫青咬牙切齒地瞄了雷越一眼。
「那……我就試試看囉!」說罷,雷越手一揮,有種優雅與乾脆。
「咻——」短匕就以這種姿態正中目標。
「哇塞!好厲害呀!」所有的人皆鼓掌叫好。
「雷越,真有你的。」張念高興地合不攏嘴,「那依我看,這個也該沒問題吧!」
說罷,他便拿出了一旁的弓,笑咪咪地對著他。
「這玩意兒我沒玩過。」雷越是嚇了一跳,笑著直晃腦袋。
「可別射到自己的手指呵!」莫青早就想逮機會出口鳥氣了。
「要射哪一棵樹呢?」或許是讓莫青的嘲諷激起他的好勝心,雷越也不甘示弱地想要壓壓對方的傲氣。
「就最前面這一棵,我們有黏個膠帶在上頭……只要能射出那種力道與動線就行了。」
於是,一喊「卡麥拉」,雷越就屏著氣拉滿了弓,對準了目標放箭射去——
他想,不算太難,「黏」到樹幹應沒問題。
結果,箭是射到了那樹幹裡去了,只不過,沒黏在那裡,而是以一種叫人錯愕的方式,連續穿透了兩棵樹,最後才嵌在第三棵樹裡……
有足足五秒,所有的人都說不出半句。包括雷越自己。
「還真他XX的邪門!」一旁的劇務說著。
「邪門?」雷越不懂。
「我們今天拍的這一段,就是歷史上有記載的,努爾哈赤「一箭穿三樹」的紀錄啊!」
「說不定,是雷越有天分哪!」張念最忌諱「邪門說」。
「哼!瞎貓碰上死耗子。」莫青插著嘴。
「可是……我們那箭,只是充道具的爛箭,連箭矛都是塑膠做的,所以才要用黏的……」
別說這些在場人員心裡毛毛的,就連雷越,都一整晚定不下來,老想上外頭繞繞。
就這樣,雷越踱步出了飯店門口,走著走著,一抬頭,他便讓眼前的景物給愣了一會兒——
「我怎麼又走到這裡?」是完顏都統府。
但,參觀的時間已過,大門已經深鎖,雷越只得站在大門前,不知該走或該留。
「吱——」突然,大門左側的一扇小門自動地開了一個縫。
雷越心生疑竇,但卻也毫不猶豫地上前,伸手一推——
「真的開了?」雷越順勢踏進去。
躺在黑夜裡的古宅,讓人分不清這是哪個年代。而沿著長長的迴廊走來,雷越覺得這段路。他曾經來過,而且,前方的花園應該會飄來桂花的香味;而且,穿過花園的右側廂房,是他曾經流連忘返之所……
雷越順著感覺進到了這房內。「阿璃!」他的嘴裡竟吐出這一句。
但,誰是阿璃?話一出口,雷越就-了。
可是更令他訝異的是,怎麼才一天的光景,這個原先只有木床與櫃子的房間,就多了桌子、茶壺、銅鏡等許多的擺設。
連床上還睡了個女人!
「該不會是哪個演員把這兒當寢室吧?」雷越好奇地走過去,悄悄地端詳著這女子的面容——
怎麼這世上有如此美麗的女人?雷越走過的地方不少,見過的美女也不勝枚舉,但,就沒有人像眼前這位佳人,美得出塵迷離、美得讓他怦然心悸……
「阿金,你來了。」突然,這女子醒了,並笑著說著這句。
「碰、碰——」一個巨響。
是風把門吹得撞在一起。
而雷越一個回頭,卻發現眼前的一切已了無蹤跡。沒有傢俱擺設,也沒有佳人身影。
「怎麼會這樣?!」
雷越惶惑地奔出門外,等有了知覺,才發現自己竟然來到了湖邊。
「原來你在這裡!」雷越看見了方才在房裡的那位女子,正泡在湖裡沐浴。
只是這女子不說話,逕自玩著她的發。
雷越心中一驚,這等景像他曾在夢裡經歷。「你是誰?你叫什麼名字?」他問著湖裡的女子。
但,女人不見了!只剩空蕩冷清的湖水,和雷越混亂的思緒。
隔天,雷越找了張念,想把事情問個清楚。
「什麼女人?」張念是一頭霧水。
「就是皮膚如雪剔透、眼睛似鑽晶瑩、微笑像是天上的星——」雷越覺得這種形容猶不能稱顯她的萬分之一。
「呵!這句當台詞挺有詩意的。」張念這陣子同雷越混熟了,玩笑也敢說了。
「到底你們這裡有沒有我要找的人哪?」雷越正經地問著。
「照理說,我們這裡的女演員是絕不可能半夜不睡覺,跑到湖裡去洗澡。不過,倒是有你形容的美女啦!我帶你進去瞧瞧。」張念只是想,雷越釣馬子的方式還真好笑,用這一套!
「我們的女生都是港台數一數二的大美人囉!」進了拍片現場,張念驕傲地說著。
「嗨!我見過你,你是射箭選手是不!」一位嬌小的女子笑咪咪地看著雷越。
「才不呢!人家雷先生是個建築師兼業餘攝影。」張念介紹著,「她是王小姐。」
雷越頷首致意,卻從眼神中告訴了張念,不是她。
「這位是演富察氏的林小姐……這是努爾哈赤晚年的寵妾阿巴圭……那是演他女兒額鄂齊的莉莉……」
張念幾乎讓雷越一一地見過了所有的女演員,但,仍無昨夜的佳人蹤影。
「好吧!算你眼光行,非得等到我們的當家花旦出場,你才甘心。」張念說著說著,便領了他來到了一扇有布簾隔間的化妝室前,「筠芝,出來一下好不好。」
「導演,該我的戲了嗎?」
布簾一掀。雷越有一秒,以為是遇見故人般的熟稔。
那略圓的臉蛋、那溫柔和謙的笑、還有那身服裝與頭飾……
「向你介紹一個人,雷越。」
「雷先生,我見過你。」張筠芝笑得很親切。
「我們真的見過?」雷越心裡一震。
「你不就是替莫青拍射箭的人嗎?那一天,我也在場呢!」
「喔!」雷越這才恍然大悟。
「張小姐演得是這片子的女主角,葉赫那拉-孟古。」
「孟古?」雷越發誓,這名字他是頭一回聽到,但,卻有無法形容的親切感。
「導演,可以開始囉!」有人喊著。
「來了。」張念向雷越示意了下,便走向攝影棚。
「張導演。」雷越突然喊住了張念。
「嗯?」
「孟古的衣服該是紅色的,她一向喜愛紅色的服飾。」雷越想都不想就這麼說了。
「你也這麼說啊!」一旁的張筠芝露著驚愕。「我這幾天老夢到有位女人告訴我,說是該穿紅色的衣裳才適合。」
戲,還拍不到十分之一,靈異之說又多了一起。
而大家在私下總是議論紛紛,覺得那位長相英挺又豪邁粗獷的雷建築師,搞不好是努爾哈赤來轉世的。
當然,這種恭維的說法,只有飾演努爾哈赤的莫青嗤之以鼻。但,隨著身旁的美女都把眼光從他身上轉移至雷越那裡,年少輕狂的莫青,掩不住心中日益升起的妒意。
這一天,拍片現場移到了後山的小湖。而雷越也才正要收拾東西回旅舍。
「雷越——」張筠芝突然喊住了他,把他拉到一旁咬耳根子。「昨晚我又夢見那女子了耶!她很滿意我把衣服換成紅色,並且告訴我,我將因這部片子勇奪金馬影后。」
「是嗎?那不就恭喜你了。」雷越不知道,她跟他說這事做什麼。
「可是,她還說……說要我支持你當上這片子的男主角。」
「什麼?!」雷越只覺荒謬。
「她說這是她欠琉璃的。」
「張筠芝!就等你啦!」導演的催促打斷了她的談話。
「琉璃?這名字好熟,阿璃……」雷越突來的急劇心悸,頓時教他又陷入了似夢非夢的情境。
「孟古,我努爾哈赤這一世只愛你一人而已。」湖畔的人正演得入戲。
「可是,我怕我爹不答應。」
「不對、不對,事情不是這樣的。」雷越像被催了眠似地,神色緊繃的闖入了拍戲現面。
「喂,你來攪局呀!」莫青狠狠地推了雷越一記。
「不對,這片湖是屬於琉璃與努爾哈赤的,不是孟古!而努爾哈赤最愛的人也不是孟古,是……是琉璃,是他的阿璃。」雷越抓著莫青的肩膀晃著。
「你神經病呀!」莫青倏地一拳就揮過去,正打中了雷越的右頰。
「你怎麼可以打人呢!」張筠芝怒喝一句。
「你心疼了嗎?!」莫青這下子更氣了,又是一拳揮去。
只是這次雷越閃過去了,並一個迴旋,踢中了莫青的肚子,於是,兩個人就這麼扭打成一團,讓所有的人死拉都拉下開。
「住手!住手!」張念氣得直跳腳。
就在這時,幾陣大風刮起,不但樹葉被刮落滿地,連原本平靜無波的湖,都剎那漩成一圈一圈……越來越高、越來越強烈……
「啊——」一聲慘叫,莫青倏地讓漩高的湖水捲進了湖裡面。
「啊——救人哪!」岸上的人只想別人跳下去救人。
「咚——」雷越縱身一躍,俐落地跳進了詭譎的湖中去。
就這一瞬間,漩渦沒了,洶湧的湖水此刻又回復方纔的平靜。
而雷越當然是把掉進水裡的莫青救上岸來,只是在大家的驚魂未定中,更肯定了雷越的不尋常。
「會不會真是我們考據不周延,才會一直拍不順……」已經有人向導演提出這等想法。
「或者……是男主角不適合?!」張筠芝暗示著。
「去去去!都是些沒根據的猜測,老子偏不信邪!」張念不是沒想到這些,只是,千里勞頓,他只想趕快拍完,不願再橫生枝節。
但,雷越的建議,他倒是能改就改,而所改之處倒也真順利的拍完。唯一麻煩的,就是莫青所飾的努爾哈赤一角,進度是嚴重落後,加上男主角嚴重感冒……
「雷越,你……你那一日說的那位琉璃,我查過史料,她並不在努爾哈赤的后妃裡呀?」張念趁著收工後,同雷越來到了附近的小館吃飯聊天。
「是嗎?」雷越掩不住的失落惆悵。
「你是怎麼會對這事這麼有興趣,你不是念建築的嗎?」
張念的疑問,雷越也說不上來,但有關琉璃的種種都佔滿了他的腦海。
他為了找出這個謎題,上了當地的民俗歷史館去查詢。但,只知道那古宅是以前完顏阿骨打之後人所建,其他的資料就付之闕如了。
雷越不免心生氣餒,拖著疲憊的腳步,他來到了蘇子河畔的甜品店歇腿。
「九月十二快到了!看看四周的木頭板子釘牢了沒。」老闆吆喝著。
「怎麼?九月十二是什麼日子啊?」一旁的觀光客好奇地問著。
「喔!那一天蘇子河會怒潮洶湧,但浙瀝嘩拉一陣之後,就沒事了。」老闆解釋著。
「是啊!那一天看熱鬧的遊客可多呢!」當地的人再補充著。
「真奇妙呵!應該是蠻壯觀的。」旅客們說著。
「聽說,那是當年努爾哈赤迎娶時所發生的風浪。」
「是啊!聽說掉下海的是當年完顏府的小女兒,傳說是因為傷心努爾哈赤另結新歡,所以才會投河自盡。」老闆說得輕鬆自然。
「那,這風浪算是她的哭泣囉?」
「大概是吧!自小到大,我家裡的人都是這麼說的。」老闆聊得很帶勁。
「你還知道完顏府的事跡嗎?」雷越終於問了。
「當然!我本身就是他們的後代嘛!」老闆有些自豪。
「那……那跳海的那位女子叫什麼名字?」
「好像是完顏琉璃吧!聽說,她本來可以嫁給努爾哈赤當妃子呢!不過傳說歸傳說,史料也沒記這事……」
雖然人們是笑看傳說,但,雷越知道,傳說正嵌在他的心底。而他一定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否則,他的心將會像失了根的浮萍,一輩子飄零。
雷越自蘇子河畔回來後,整個人更恍惚了。
「阿金……阿金……」他一直聽見有人在他耳邊喚著這個名。
他不再四處尋找攝影的題材,因為,他早讓低落谷底的情緒給擊垮,整日呆坐在飯店裡,為著那位跳海自盡的琉璃而傷心。
「雷越,你醒醒啊!」他幾次槌打著自己,希望能趕走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
可是,越趕它越靠近,雷越開始一閉眼,就夢見琉璃。
他的夢很鮮明,像是親身經歷。而那位名叫琉璃的女子,不論是滿臉麻子,還是絕色美女,其一舉一動總能牽絆著他的心。
他的夢總千篇一律。從湖畔的初遇到生死別離,每天晚上,雷越都會再次經歷。不論是纏綿時的濃情蜜意,或是分離時的哀痛難抑,都教醒來後的雷越痛哭流涕,面對自己的悲傷不知所以。
但是,哭泣過後,他又恨不能再入夢去。因為不知何時起,他已離不開夢裡的琉璃,雖然一次的醒來換來憔悴一番,可是醒在沒有琉璃的時刻,又讓他相思難挨。
做夢,成了他的癮!就算會死,他也顧不了。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經過了多久,直到這天下午有人來到了他的床前——
「雷越、雷越——」張筠芝猛搖著像正作著惡夢的雷越。
「阿璃……阿璃……」滿頭大汗、急促的呼吸,說明著雷越又夢到琉璃跳海的那一景。
「雷越!醒醒啊!是我,是我張筠芝呀!」
「是你?!」他睜開了眼,像是醒了。
「是我,你?」張筠芝覺得他的眼神有些怪異。
「-茵,我沒有抓住阿璃,我沒抓住阿璃啊!」雷越突然抱著頭痛哭流涕。
「喂,怎麼了?不要這樣呀!」張筠芝讓雷越的舉動嚇壞了。
「我就這樣讓她在我眼前消失了,我沒有用啊,我連我心愛的女人都救不了啊!」雷越哭得雙肩抖動。
「雷越、雷越,醒來呀!這只是夢而已!」張筠芝幾乎是用吼的。
果然,經過了幾秒的安靜,雷越才慢慢恢復了神智。
「你……怎麼會來這裡?」雷越尷尬地問著。
「還好是我來了,否則不知道你病得不輕!喔,對了,你剛剛怎麼也叫我-茵?」張筠芝的耳朵挺利的。
「有嗎?」
「奇怪?那位老入我夢的紅衣女子,也喚我-茵。」
「你找我有事嗎?」
「沒事啊!就是那位穿紅衣的女人要我來看看你呀!還要我告訴你,要拿心-神果換回琉璃。」
又是琉璃!雷越至此,已分不清夢裡夢外的距離。
而唯一能跟他談心事的,就是常夢見葉赫皇后的張筠芝。
這天,趁著沒戲,張筠芝硬拖著雷越尋來了一處郊外的茅蓬——
「你在做什麼啊?」雷越甚是不悅地說。
「聽說,這裡有位修行人,看得見前世今生。」
由於張筠芝興致勃勃,雷越也不好掃她的興,只得陪她走進去探探究竟。
「是位穿紅衣裳的女人叫你來的吧!」說話的,是位滿頭白髮、白鬚髯髯的老翁。
「哇!好厲害呀!連這個你都知道。」張筠芝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跟她前世算是妯娌,同住在一座城裡,而今世你又演她的故事,所以她是特別照顧你。」那位白鬚長者說著。
「那她真是葉赫那拉-孟古囉?!」張筠芝喃喃自語。
「那——您知道完顏琉璃嗎?」雷越想試試他的功力。
「她不就是你這一生苦苦追尋的人嗎!」這老者看著他,眼中有讚許之情。
「她——她在哪裡?我要怎樣才能找到她?」雷越問得急。
「快了!只要重回往日,你就有機會了。」說罷,這老人家就進去了。
「重回往日?老先生,您別走啊!您還沒說清楚呢!」
「要救琉璃,只有心-神果。」房中,只傳來這樣的回答。
「心-神果是什麼果?這裡的名產嗎?」張筠芝納悶著。
「不!要取心-神果,就得拿心來換!」雷越記不起究竟是在哪兒聽過這句話。
但,他就是知道,像是嵌在他腦子裡的鮮明。
「拿心換?有沒有搞錯啊!」
「沒錯、沒錯!孩子,我女兒阿璃的自由就靠你了。」房裡那位白髮蒼蒼的老者,目送著早已遠走的身影說著。
離九月十二日還有幾天的光景,而金福閔等女兒的心卻急了!
人間三百多年的時間,夠把他那美麗的小女兒關憔悴了!而要再錯過這一次,下一回,就不知會是什麼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