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雁柱 第六章
    日子過得真快,尤其是對於不該留白,虛擲的年輕歲月,糾糾纏纏,好像連貫著高二、高三兩年時間,也就這麼輕易的過了。

    大學入學考試結束的下午,恭雪珊在整理她媲美比塞塔的半殘廢書櫃時,聽見熟悉的腳步聲一路上來,她頭也沒回的說:「你來啦,我正在整理書櫃。」

    拂拂手臂上的灰塵正欲起身,她突然被一雙臂膀自身後整個緊緊抱住。

    冷春曉把額頭靠在她的後頸,雙手緊箍著她的腰不放,鼻息的熱氣拂著她的頸子,又重又急。

    她察覺他的異狀,「冷春曉,你怎麼了?欸,幹麼不吭聲?」她用眼角餘光瞥他。

    他的身體不斷發燙,鼻子重重的呼著氣,感覺像是剛從憤怒的深淵爬起來,始終無法獲得平靜。

    許久,他用充滿恨意的口吻說:「我真恨他,真恨--」此刻的他像頭受傷的野獸。

    「誰?」恨?是誰讓他這麼恨?她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兩年來都不曾。

    「我剛剛真的好想殺了他,真想親手殺了那個可惡的人!更讓我生氣的是,為了那樣的男人,我母親曾經那麼痛苦,不值得、不值得--」冷春曉發狂的大吼,鬆開手,握起拳頭宣洩的對空氣放肆揮舞。

    他又跟父親起了衝突,這些年,他們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一碰面,家裡就免不了兩軍對峙的衝突,他好厭煩這樣的生活,然而就是無法認可父親的行為。

    聞言,心陡然一驚,恭雪珊趕緊回身阻止,「不行,你不能這樣!」

    「為什麼不行?」雙眉勃發,眼底的陰騖讓他看起來很可怕,他反抗的怒問。

    「他是你的父親。」

    「他不配,不配!若不是他,我母親也不會那麼早就走,而且走得那麼痛苦。」他擰著眉,痛苦的蹲下身來。

    富裕到底是什麼?難道就是失去更多的親情嗎?母親的人生又算什麼?只是為了讓一個混蛋這樣糟蹋嗎?

    「冷春曉,你不能這樣,你再怎麼恨他,也不可以把你自己的未來賠進去啊!」

    「可是我真的恨他--」他抬眼狂嘯。

    「我不准你這樣,不准!」恭雪珊把他抱緊,不讓他這麼憤世嫉俗。

    「我好想我媽……」他脆弱的低喃。

    「我也是。」她也會想念,想念生病辭世的母親。

    兩人相依的擁抱著,他聞著她身上的氣味,極度的依戀,以前他是那麼依戀著母親,現在他身邊只有她,只有她能給他全然的安慰,這兩年多虧有她,有她跟他拌嘴,有她在督促他用功,有她……一切都是因為有她。

    嗅聞著,他叛逆的味道讓她不孤單,滿足了她心裡某一部份的缺憾,因為他,她在失去母親後,在父親不得已遠離的情況下,她感受被人依戀也依戀他的安憩,可以說,他們是相互依賴彼此的存在。

    許久,冷春曉終於平息了澎湃的憤怒,癱平四肢躺在地板上,他看著天花板的燈,這一片刻他覺得是平靜也是一種悲哀,他好想遺忘,遺忘那個給他一半骨血的混蛋,如果幸福是需要代價的,那麼他願意拋棄原先所有,只希望換取他跟雪珊的永遠。

    見他眉宇舒展,恭雪珊淺淺的笑,坐在他身旁,此心不渝的陪伴著。

    「欸,你一定很高興,因為以後你就再也不用寫厭惡的周記跟書法作業了。」

    「廢話,恨不得用燒王船來表達我的感激。」這兩年為了那每週一次的周記跟書法,他們兩個不知道大戰幾百回合,現在終於一切雨過天晴,他再也不用受苦了。

    真不懂,學校幹麼規定高中生得寫周記跟書法?為什麼不是賽車跟撞球?

    「沒耐心的傢伙,連拿筆寫字都不會,吃飯會不會?」她睨他一眼,「啊,有一樣你一定會,就是把地中海搬到波蘭去,哈哈……」她說起一年多前的地理考試,偉大的冷春曉把地中海慷慨的配給了波蘭,當時害得她差點厥過去。

    「呿,天曉得地中海不在波蘭,恭雪珊,妳少挑釁我,說不定以後我就真的跑到波蘭去定居,囂張什麼,妳也沒好到哪裡去,書獃子一個。」

    「哼,最好是,我就喜歡當書獃子,怎樣?」奇怪,書獃子礙到他啦!

    兩人凶狠狠的互瞪一眼,又各自背過身去不理睬對方。

    這就是他們的相處之道,前一秒鐘還生死相依,下一秒又開始鬥嘴吵架,誰都不理誰。

    僵持許久,他突然起身喚她,「恭雪珊--」

    她噘著嘴,「幹麼?」

    稍稍轉過身,恭雪珊隨即整個人被拉過去,驀的,他吻上她的唇,她羞愣的搥了他一記。

    「討厭,你每次都偷襲我。」接著她又漾出羞澀赧窘的笑。

    瞧她嬌嗔薄怒的,冷春曉得意的掀著唇,低下頭霸道又激烈的吻著她的唇。

    半晌,她氣喘吁吁的推開他,「好了,人家會喘不過氣。」她軟聲制止。

    他的確每次都這樣偷襲,因為他喜歡看她驚訝氣惱的模樣,然而她卻不明白,他這一次不僅僅只是想親吻,他想要更多更多的她。

    他靜默的看著她羞赧的低頭、手指勾著散落的髮絲,須臾,他挑起她的下顎,再次欺身上前,這一回擱在她腰際上的手轉而不安份的貼上她的膝蓋,舌探入她口中狂猾的挑勾著她,手也大膽的從膝蓋一寸一寸的撫摸上去。

    不消須臾,他發燙的手已經貼上她棉質底褲的邊緣,她趕緊壓制住裙下的踰矩,一臉的驚愕,「你……」

    他的眸光陡的陷入一片深沉,抓開她壓在裙上試圖抵抗的手,他決定繼續主導一切。

    他放肆的撫觸讓恭雪珊緊張得不知所措,欲定還留的吻讓她的整個腦子彷彿掉落一片昏沉沉的迷濛,幾度糾扯,她的衣扣二投降臣服,身體在不知不覺中一寸一寸的揭露、坦白……

    「啊,好痛--」恭雪珊雙瞳瞬間浮現淚花,五官揪緊。

    「再忍一下。」他激情難耐的試圖要再更推進一些。

    「呃,不……」她痛得淚眼汪汪,「不要,好痛,你走開、走開--」當場不合作的大哭,雙腳抗拒的踢蹬。

    怎會這樣?真的好痛,她不要再繼續了……沒有人告訴她會這麼痛的!

    「恭雪珊,妳合作一點!」冷春曉痛苦的低吼,他現在是騎虎難下,闖進了些許可不能馬上放棄,他也很痛苦。

    「嗚嗚,我不要做,你出去,出去啦--」她不停掙扎,雪白的腳蹬個不停。

    「雪珊--」他惱火的吼她,希望能喝止住她的歇斯底里。

    突然一腳蹬上了冷春曉的胸口,他意外又懊惱的跌坐在床尾,眼巴巴的瞪著這個難纏的女人。

    他的眼神好凶!她嘴一癟,「人家不要嘛……」她縮著身子哭泣。

    「妳--」氣到說不出話來,他一臉鐵青。

    哭,她還可以哭,他連哭都不行!他面色凝重的拉起半退的衣褲,迅雷不及掩耳的穿好衣物,頭也不回的離開,今天真是夠了,什麼鬼日子!

    機車引擎聲轟隆遠去,恭雪珊窩在床角無辜委屈的啜泣,許久,地板上一個被紅絲線纏綁著的V型粉色水晶吸引住她的目光,她抹抹眼淚,裹著被子走去拾起,端詳須臾--

    是春曉的吧,因為她沒有這個東西,她攬在手心,心裡為今天的荒唐覺得氣餒,她把事情搞砸了……

    這真是痛苦又失敗的初體驗!

    從那一天起,冷春曉沒再來找過她,恭雪珊試圖撥電話給他,可是菲傭都說他不在家,這傢伙就好像平空消失在東港似的。

    原想初嘗歡情,卻被愛人一腳蹬下床,不僅男性顏面掃地,還可能會讓他一輩子耿耿於懷,為此,她感到無盡後悔。

    這是他們分開最久的一段時問,她每天都在問,他到底去哪了?

    一早返校領了成績單,恭雪珊眼巴巴的等在後門,她想,他總要回來領成績單的,所以無論如何她今天一定要見到他,一定!手中緊握的V型粉色水晶會證明她的決心。

    從早上到晌午,她像位盡責的門房在學校後門裡裡外外的穿梭尋看,一點風吹草動可都沒放過,然而時間分秒流逝,偏偏就是盼不到他,她等得心急,連午餐都沒心情吃。

    下午兩點的太陽好熾烈,恭雪珊實在是累極了,不知道第幾次定出後門,對著空無一人的馬路落寞歎息,她再次失望的回頭往學校走去,眼淚幾乎奪眶。

    「妳傻呼呼的在找什麼?」消失多時的聲音在她旋身的時候響起。

    停下腳步,她回頭驚喜的瞅著冷春曉,是怨也是羞,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只是把手中的東西攬得更緊了。

    恰北北的恭雪珊不吭聲,難不成她的舌頭被貓咬了?

    「幹麼不說話?」他沒好氣的睞她一眼,瀟灑走來。

    垂眸咬咬下唇,她攤開手掌,一副舉案齊眉的姿態,「我撿到你的東西了。」

    他眼眸一瞥,馬上拿起她掌心的水晶雁柱,「原來在妳身上,難怪我怎麼找都找不到。」他嘀咕著,憐愛的摩挲著失而復得的寶貝。

    她放下手,「你去哪裡找?」難不成是去美國找,要不怎會消失這麼久?

    「妳家啊!」他說得很理所當然。

    「我家?你什麼時候去的,我怎麼都不知道?」她不可能錯過見到他的機會。

    「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你又沒鑰匙。」她傾身扠腰問。

    「基本上,妳家的門鎖有跟沒有是一樣的,一隻刀片就可以撬開好嗎?」他敲她前額一記爆栗。

    「喔,疼欸!冷春曉,你這樣擅闖跟小偷有什麼兩樣?」

    「欸,我是失主,這東西在妳身上放那麼久,我早該報警抓賊了。」

    「可是你--」可惡的小霸王!

    冷春曉一手搭上她的肩,「對了,妳剛剛不會是在等我吧?」他得意的低頭看她。

    「才不是……」她吶吶的反駁,趕緊轉移話題,「那是什麼?」

    「水晶雁柱。」

    「水晶雁柱?做什麼用的?」

    「古箏上用來頂弦的玩意兒。」

    「是粉水晶吧,真漂亮。」

    他睞她一眼,「哼,是很漂亮……」他輕蔑的哼了一聲。

    說來,這又是不快的回憶。當年父親盛情追求母親時,為了討她歡心,特地花了一大筆錢請師傅打造一架獨一無二的水晶古箏送給母親,曾經是那麼甜蜜的禮物,可是當愛情褪色後,這成了一種諷刺,母親在飽受背叛的折磨下親手砸毀古箏,然後了結自己,他什麼都來不及挽救,只能撿起唯一完好的雁柱,永遠的珍藏,藉以懷念母親。

    呵,想來諷刺,他索性把東西塞進口袋,眼不見為淨。他逕自走入校園,恭雪珊一路尾隨。

    「欸……」她躊躇的喚他。

    「什麼事?」嘖,吞吞吐吐的,她吃錯藥了嗎?

    「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話落,她抬起頭望著他。

    「沒有。」他的臉閃過一絲尷尬,因為想起那個失敗的初體驗。

    「那為什麼消失那麼久?我打電話到你家,菲傭說……」

    「說我不在。」他雙手插在口袋裡,「呵,我是真的不在啊!」一副吊兒郎當。

    「你去哪裡?」

    「波蘭,妳信嗎?」他嘴角扯著揶揄的笑意,隨即又收起笑容,嚴肅的道:「我媽媽的忌日到了,我姑姑幫她辦了一場法會,所以在姑姑家住了幾天。」

    「喔,原來是這樣。」她心踏實了些。

    一掃臉上沉重陰霾,冷春曉突然揚起笑臉,「告訴妳一件可笑的事,我姑姑竟然想幫我改個名字,她說什麼我命中帶劫,還說改了名字我就會過得平安順遂。」他搖頭低笑,「嗤,也不知道是真的還假的,鐵定又是算命師父在騙吃騙喝,隨她,我姑姑就是這樣,迷信。」他壓根兒不信這些蠢話。

    「怎麼可以說她迷信,那是因為她疼你,少不知好歹了。」恭雪珊狠狠的睨他一眼,心裡不免羨慕他這麼的受寵。

    「妳就那麼巴不得我改名字?冷春曉有什麼不好聽、不吉利的?」他喜歡母親為他取的名字。

    「你改啥名字對我而言都一樣,我還是習慣叫你冷春曉,但是對你姑姑不一樣,那是一種心安,如果我是你,如果換個名宇可以讓家人安心,那有什麼關係!」

    「再說啦!」他不想在這瑣事上打轉,稍稍加快腳步的往前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她忍不住嘀咕,「你也真是的,離開也不說一聲,害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

    她以為他為了那天突然拒絕他的事情,耿耿於懷……

    她唇一抿,「沒有!」可是臉卻誠實的染上一抹紅暈。

    「最好沒有。」他挑眉看她,忽地明瞭,遂而走來彎身湊近她的耳朵,用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道:「那次不算,我不會就這樣放棄的,此仇不報非君子。」

    「啥,還要--」恭雪珊又驚又慌的掩著嘴,驀的臉紅了,因為腦海中閃過的是有關那天親密的殘缺畫面。

    冷春曉走了幾步路,回過頭見她還呆在原地,「還不走,又在發什麼愣?」

    「你快去領成績單,我在這裡等你就好。」她需要一點距離冷靜一下。

    「隨便妳。」他毫不猶豫的走了。

    她坐在花台上,嘴巴咕咕噥噥個沒完,全是關於冷春曉。

    「恭雪珊,雪珊姊、雪珊姊--妳在哪?」遠遠的,鄰居還在念國一的小妹正拚命狂奔的喚著她。

    聽見聲音她別過頭,「我在這裡,奈蓉,什麼事?」她納悶看著眼前上氣不接下氣,彼此其實不大熟稔的鄰居小妹。

    在學校,拜冷春曉之賜,恭雪珊來了兩年也沒幾個知心朋友,在校外,跟鄰居除了偶爾碰面點頭之外,也沒有太多的交集,所以她不懂,小奈蓉為什麼會急著找她。

    「姊姊,妳爸爸他發生海難了!整艘船都撞沉了,船公司的人在找妳,快回去,妳家現在擠滿了人。」

    眉一聚攏,她眼底一陣刺痛,「爸爸?」吶吶低喊,心窩驀的酸疼,就像摯愛的東西從心裡被一刀剖開似的。

    「快回去吧!」小奈蓉伸手拉她。

    恭雪珊眼眶迅速染紅,久久無法言語,隨即轉身握著雙拳快步的往家的方向走去,她要回家,她要回家,這不會是真的……

    她沒有等待冷春曉,回家的路這一次顯得又遠又漫長,她幾次痛哭出聲,然而她又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倔強的抹去眼淚命令自己平靜,心就這樣反覆的上升墜落,把她折騰得迅速瀕死。

    然而,當見得門可羅雀的殘破小屋擠滿了陌生人,卻獨缺她熟悉的面孔,她這時候再也說服不了自己,是真的,唯一的親人又再度失去生命,離她而去。

    哀戚無助的站在一隅,她聽著船公司代表的說詞,卻什麼也無法思考,整個腦子嗡嗡嗡的發響,街坊鄰居的憐憫談說,好像都與她無關似的,她只是靜靜的愣著,回想從前一家人的天倫美夢。

    老天爺,真的對她太殘忍了……

    直到好奇關切的鄰居一個個的走了,恭雪珊依然是呆坐在客廳裡,沒多久,闖入一群橫眉豎眼的凶神惡煞,再度把窄小的客廳擠得水洩不通。

    「媽的,終於讓老子找到你們了,恭國維人呢?叫他出來--」

    恭雪珊垮著肩坐在椅子上,頭也不抬,她在笑,恭國維,呵呵,她也想要叫他出來,但是,他能嗎?

    「老大,這丫頭根本完全不甩你。」

    那老大一掌巴上說話的男子,「媽的,老子我有眼睛,不用你說。」

    「是……」小跟班閃到一旁。

    突然,棍棒打上恭雪珊面前的矮桌,脆弱的桌子當場四分五裂的支解,這記下馬威依然沒有引起她的注意力,這讓為首的男人更加的憤怒。

    「媽的,臭丫頭,妳不要以為妳不說話,我就奈何不了妳。」他猙獰的看著她。

    使個眼色,一群人像受到鼓舞的破壞者,開始肆無忌憚的損毀踐踏屋裡的每一樣東西,乒哩乓啷的一陣亂響,所有家當在一瞬間都被砸成了廢物,又是潑漆又是寫字,不堪啊……

    然而,只有恭雪珊明白,碎烈的玻璃像是呼應著她此刻的心,碎得極致。

    「臭丫頭,快把恭國維給我叫出來,欠錢還錢,天經地義,就算你們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不會放過你們!聽到沒有--」又是一陣威脅的大聲喝斥。

    忽地,她抬起頭,用著幽怨空洞的眼神看著眼前這些討債的兄弟,嗤笑一抹,「你嚷也沒有用,他不會出來了,因為他已經死了,屍骨無存。」她冷冽的說著。

    「啥,老大,不會吧?!我們找了很久欸,現在人死了怎麼辦?他欠那麼多錢,三千萬欸,要找誰討……」小跟班又開始喳呼個沒完。

    啪--又是一記大巴掌,「媽的,老子在說話,你插什麼嘴?」

    他瞪著恭雪珊,「臭丫頭,妳少跟我打馬虎眼,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別以為賴說他死了,錢就可以不還,老子我不是慈濟功德會,沒有那麼多奢侈的慈善心,哼!」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爸爸真的是死了,屍體在大海裡,你去撈吧!」她倔強的回瞪著他。

    「X,恭國維這糟老頭真的給老子回去蘇州賣鴨蛋了,」恨恨的扔了個煙屁股,那老大一手將她從椅子上拽起,「死了也要還錢,既然妳老子死了,這債當然由妳來還!」

    「若要有錢早還了,沒人愛欠。」她用力扯回自己的手。

    「哼,沒錢就去籌,下一次我來要是沒有錢還老子,妳就用身體還。」他輕佻的擰了她的臉頰一把,「長得還不賴,老子會好好幫妳多找幾個客人的,呵呵……」

    孤傲的恭雪珊抿著嘴不發一語,恨恨的瞪著,然而當這些人一走,她整個癱坐在地上,身子無端的發冷,「爸,爸……」她哀愁的喚著。

    沒看到等待的她,冷春曉在學校找了她許久,終於才從別人口中得知她的父親發生意外了。

    他飛車趕來,正巧和上門討債的兄弟擦身而過。

    雙方的眼神都不懷好意的睨瞅了彼此,只是此刻冷春曉無暇多加理會,因為他掛心裡面的人。

    推開半毀的門,恭雪珊就坐在地上低聲啜泣,一個箭步上前,除了把她抱緊在懷裡,他想不出更好更直接安慰的方式。

    「嗚嗚,春曉……」伏在他的胸前,恭雪珊登時放聲哭泣,像是要把全身的哀傷都給宣洩出來似的。

    「怎麼沒等我就走,發生什麼事了?家裡怎麼會變成這樣?剛剛那群人是誰,是他們做的對不對?」冷春曉急欲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爸爸他……我爸爸他發生意外了!」

    他臉一沉,「怎麼會?誰說的?」

    「剛剛船公司的人來過了,他們說船撞沉了,上頭的人全都失蹤,已經命人打撈兩天了……」她搖著頭,不忍再說那絕望的話語。

    「家裡又是怎麼回事?」

    「是……是討債的人找上門,爸爸之前生意失敗欠了不少錢,原以為躲到東港,他們就不會找上門來,可是還是被發現了,嗚嗚……」她的眼淚洶湧的滾出。

    「所以他們把家裡都砸了?」

    恭雪珊點點頭,「他們說下一次若還籌不到錢,要抓我去償債。」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孑然一身的孤獨吞噬著她所剩無幾的勇氣。

    「這些敗類,我不會讓他們得逞的!」冷春曉咬牙宣示,「走,這裡不能住了,一旦被討債的兄弟知道下落,他們隨時都會來騷擾妳。」

    「我沒地方去了……」她淚眼迷濛的說。

    「可是我有,從現在起,我到哪裡妳就到哪裡,所有的事情我都會安排。」突地,他拿出最珍愛的水晶雁柱綁上她的脖子,「現在它是妳的了,它會永遠守護妳,就跟我一樣。」

    「春曉……」

    他不喜歡她絕望的眼神,「恭雪珊,馬上給我站起來,不管妳有多傷心,但是為了伯父,妳一定要更勇敢,絕對不能讓那些討債兄弟有機會把歪腦筋動到妳身上,聽到沒有?」冷春曉激勵著她。

    她像個棄兒,面容上熱淚橫流,她用茫然無助的眼神瞅著他--她的世界只剩下他了,老天爺不會把他也從她的生命中帶走吧?那是一個未知的恐懼。

    他用指腹使勁的抹去她的眼淚,「不要哭,哭不能解決事情,妳不老這樣跟我說嗎?讓我來安排,現在就跟我走。」他表現得像個男人。

    「我們要去哪裡?」她問。

    「去哪裡都好,只要有妳有我。現在先到我家住幾天,然後等交了志願卡我們就上台北,姑姑會收留我們的,妳要繼續唸書,當個漂漂亮亮的大學生,而我則會努力準備重考,今年當不成妳的同學,明年我也要當妳的學弟。」

    「春曉……」她的眼又再度模糊了。

    「走--」打開手掌,他把手伸向她面前。

    恭雪珊吸吸鼻子,毫不猶豫的把手搭上去,十指緊扣,她決定追隨他的腳步。

    回眸一瞥,這住了兩年的老屋已經不能再提供安全,僅僅撿了幾個隨身的東西,她幾乎什麼都沒有帶就走了。

    這是人生再一次的考驗,除了勇敢的跨向前,她也沒有其它的選擇了。

    重型機車的後座,她靠著他的背,心裡認定已是一輩子的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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