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川凜再一次失望的從一幢外觀僅有十八樓大樓步出。
沒有,還是沒瞧見,沒有香楓、小橋流水、戀佔之石,連父親日記中的十九樓都不曾存在。 「請問你知道魔力居酒屋在哪裡嗎?」束手無策的他逢人就問。
在東區的巷子裡尋了數天,他沒有看見父親日記中的魔力居酒屋,只有淋濕的身子,還有奔波換來的感冒,眼見返日的時間接近,他不得不像無頭蒼蠅似的瞎問。
「魔力居酒屋?」一男一女揚起了眉,當他是怪人似的。 「對,魔力居酒屋。」他再一次肯定的重複著。
「有這家店嗎?」女孩納悶自語。
「不知道,沒聽過。」男孩眼神輕蔑,「要找居酒屋你該去中山區。」繼而他轉身對身旁女孩說:「搞不好是從日本來觀光的,不過他台灣旅遊手冊一定看得不透徹,要不就是迷路搞錯方向。」隨即掩嘴低低笑著。
轟的一聲悶雷,耀眼的東區頓時大雨滂沱,驅散了人潮,也幾乎把皆川凜的希望澆熄。
頹然的站在騎樓下,他仍問著居酒屋的下落。
「請問魔力居酒屋在哪裡?請問……」
搖頭,一徑的搖頭都是給他的回答。難道魔法已消失,如同父親亡逝的生命、他與母親的融洽親情以及他的幸福人生?
忽爾,騎樓下一隻黑色的貓徐徐而來,明明外頭雨落密重,它卻不願因為趕著避雨,而壞了一身的優雅,依舊從容。
「快呀,你討厭雨水吧?偏偏老天說要下雨,誰都阻止不了,進來吧!現在你跟我都是這城市的流浪者,你是流浪貓,而我是流浪歸客。」他露出悵然若失的神情。
黑貓睨了他一眼,神情倨傲,好半晌才往他靠近,在他的腳邊蹭了須臾。
蹲下身,皆川凜摸摸它的頭,「怎麼,是不是冷了?」
喵的一聲,當作是回應。
落寞的俊臉掀上一抹連自己都生疏的笑,他拿出手帕在貓的身上擦拭一番,「貓兒,你相信魔法嗎?」
又是一聲喵。
「我相信的,別笑我傻,在我父親的日記裡,他記憶了這樣的魔法,可是,我卻遍尋不著,難道魔法消失了?」
又是幾聲喵叫,皆川凜疲累的靠在騎樓的地板上,幾日來不眠不休的找尋,雨冷如冰,他卻渾身發熱,這會兒頭都發暈了。
就在他想合眼休憩的時候,慵懶的黑貓陡然起身,用眼神召喚著他,接著便往某一幢大樓走去。
「貓兒,你要去哪裡?別亂走,當心讓人趕出去。」』
黑貓頓下腳步,回頭看他一眼,目芒在燈的照耀下忽地一閃,皆川凜此刻才清楚瞧見它的眼眸呈現一藍一綠的顏色,剎然的魅惑了他的腳步。
黑貓頻頻回首的顧盼中,皆川凜本能的追逐而上,「小心,別迷路了。」
神奇的故事在他眼前發生,當黑貓抵達電梯口的同時,電梯門自動向兩旁滑開,裡頭空無一人,彷彿受到某種魔力的牽引,他,跟著黑貓走了進去。
電梯門又自動合上,在不算大的空間裡,皆川凜緊盯著在他腳邊磨蹭的黑貓,忍不住猜想究竟純屬巧合,還是冥冥之中真有神秘的力量存在?
隨著閃動的紅燈不斷往上攀升,他的心裡有著興奮,也有著一絲不安,憂心中的期待在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刻會跟著落空。
眼前的景象像海市蜃樓,日記中記載的魔力居酒屋就這樣出現眼前。
噹的一聲,皆川凜抬頭一看,紅色數字停在十九的位置。
電梯門一滑開,黑貓敏捷一躍,皆川凜沒有多想的跨出電梯間。
庭院中鋪著一片枯山水式的銀白沙地,來自京都的香楓,潺潺流水小橋散發著禪味,那用大型原木托著的戀佔之石置於右手邊,門口暈黃的八角燈籠高掛……
沒想到魔法真的存在,屬於日本的傳統建築,竟被搬移到這台北的城市,淳樸的和風有著父親的足跡。
黑貓領他往門口走去,皆川凜一時間無法承受太多的驚奇,呼吸都紊亂了起來。
寫著「魔力居酒屋」的布幔隨風揚起,在這灰暗的天色中散發出溫馨的光芒,裡頭傳來熱絡的呼喚與應答,店裡的人顯得朝氣有活力,皆川凜的心也熱了起來。
追尋著父親的步伐推門跨入,掛吊空中的小巧八角燈籠,凝著成千上百的紅彩朝他射來。
幾抹綠意紅花點綴其中,木桌上一碟碟的佳餚散著香氣,一位位來訪的賓客握著溫熱的酒杯。在這微涼的雨後。
黑貓隱沒在角落。
猝然,皆川凜眼一熱,心頭一窒,最終的一眼,他只看見一個女人用日文笑著說:「歡迎光臨。」轉身她又對裡頭的人說:「小靜帶了新的朋友喔!」
眼前笑臉交錯,燈光閃爍,皆川凜感覺目光益發的迷濛,咚的一聲,他身軀頹然落地……
幾日的疲累在這時崩潰,皆川凜面容平靜的倒臥在這父親記述的空間,泛著笑地呢喃,「爸爸,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他閉上疲憊的眼,耳朵傳來兩女一男的對話,他知道這一次他終於尋覓到目標了。
「還活著吧?這人是不是病了?」是先前那位女子的聲音,「他在說啥?」
「不過是個大孩子,不會是叫我的嫵媚給迷倒的吧?」另一個柔媚的聲音如是說。
「老闆娘,我想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他既然是個大孩子,未必懂得欣賞你這種徐娘半老的風情。」掩嘴低笑,女酒保栗海雲心直口快的駁斥。
果然惹來老闆娘道子風情萬種的抗議一瞥,「栗海雲,快去招呼你的客人吧!酒呢,客人要喝呢!」
「是,馬上來。」栗海雲態度訕訕然。
「牧野,快來幫我瞧瞧他怎麼了。」嬌媚的嗓音朝矮吧檯裡一喚。一名身材魁碩的男人步履沉穩的靠近,彎身抬手探探,「感冒,他感冒了,熱壺清酒待會讓他喝些暖暖身子,應該會好些。」
「爸爸……」皆川凜吃語不斷。
「牧野,他喚的可是爸爸?呵呵,這大男孩真是可愛,口中喚著爸爸呢!」道子笑著說:「孩子,安心的休息吧!來到這裡,你會有心想事成的一天。」
擔任大廚的牧野健轉身要離去。
「牧野,等等,先給個地方吧,別讓他橫陳在門口的地板。」沒有吭聲,牧野健一把扛起皆川凜,往角落的位置走去。
那一年,皆川凜剛考入研究所,撒謊說是跟隨指導教授到大陸參加學術研討會議,人到了上海機場後,他才再轉搭飛往台灣的班機,尋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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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零下的極低溫度回歸和暖的台灣,梁舒這一路風塵僕僕,人卻神采奕奕。
她是個自由職記者,自信且能力甚強,向來只採訪三高新聞——趣味高、酬勞高、危險度高。今天,她剛從南極採訪完科學家研究的新聞特輯回來,這次的薪資足夠她躺在家裡吃上許久。
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一頭中長髮,身材纖細窈窕,若不是親眼見她扛著攝影機在戰火四起的國度衝鋒陷陣,任誰也想不到姿態嬌弱的她有這等能耐。
堅苦卓絕,性情豪爽得像男人,很多業界的人說她難搞、自我,可是只有合作過的人才知道她是個慧黠、貪玩的女孩,一切都是為了好玩。
她出身於新聞工作世家,父親是名震一時的攝影記者,在前往俄羅斯採訪的路上發生空難。
母親本是電視台當家主播,父親亡故後撇下這份高薪的工作,開始浪跡天涯的生活,終歿於俄羅斯的山難。多完美的結果!
打從梁舒成為自由職記者後,偌大的屋子一年到頭幾乎住不上幾個滿月,除了冰冷還是冰冷。
刷的一聲——
「終於回家了。」她拉開冬天厚重的窗簾,讓陽光灑入這陰暗的空間,走時天氣還春寒料峭,歸來已是仲夏季節,這窗簾早已不合時宜。
甩下肩上龐大的行李,梁舒紮起馬尾打算洗去這一身的異鄉味,不過就希望這屋子還沒讓人斷水斷電,要不,身為她專屬管理員的羅閩笙就有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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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洗個舒服的澡,浴巾圍裹著身軀地走出浴室,梁舒不在意裸露大片的肌膚。這是在家裡,何妨?
按下電話答錄機,熟稔的聲音辟哩啪啦的傳來。
「歡迎回家……嗯?你不在啊!難道我又記錯時間……」對方顯然十分懊惱自責。
下一通,「舒,你回來沒?你應該要在家了啊!跟我聯絡。」換成了納悶不已的口吻。
「小舒,是我,小叔沒忘吧?我有事找你,別忘了回我電話。」還是同個人,不過語氣流露出急於尋人的意味。
聞言,梁舒嘀咕著,「小舒、小叔,到底是在叫我還是在叫自己?」
冗長的答錄機依舊噠噠的吐著訊息。
最後一通,「梁舒,你這懶女人到底回家沒?請高抬貴手拿起話筒好嗎——」哇!是幾近咆哮的聲調。
「呵呵,」梁舒笑出聲來,「終於發火了,還以為你修養進步了呢!」
這個閩笙也真是的,還敢自稱是小叔,為老不尊的傢伙,每回都是他這男人霸佔了她的答錄機空間,這答錄機可是準備給金主留言告知新工作的,不是給他這長舌愛嘀咕的男人催促她打電話用的。
屋子很乾淨,看來又是他提前來幫她打掃過了。
梁舒伸個懶腰,一想到答錄機裡羅閩笙的聲音從搞錯時間的糊塗,到尋不著人的發火,她就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來,索性倒在沙發上假寐。
指尖的觸感恢復,已經感受得到沙發的質料,想她在南極冷到不行,根本以為自己就要忘記記憶中的觸感。多可怕!
像貓似的熟睡,這時候,有人打開了門鎖,對著她放肆的睡態搖搖頭,逕自走人臥室取來涼被,往這引人遐思的身軀一覆。
「唔……」她從睡夢中甦醒。
「醒了?」羅閩笙居高臨下的望著她。
「你來啦!」她揉揉眼睛。
「幾時回來的,幹嘛好幾天不接電話,我都快要被你的金主給追殺了。」他沒好氣的說。
正坐起身,她撒嬌的要求,「熱,幫人家開冷氣……」
沒事蓋啥被子,都要熱死了,也不想想她才從南極歸返,短時間內看是很難適應台灣的濕熱。
「丫頭,先去換件衣服,裹著浴巾就吹冷氣,當心你吹到醫院去見醫生。」
「不管,快點啦!我要熱死了,早知道台灣這麼熱,我應該等冬天再回來的。」梁舒白玉似的長腿踢踹了他一腳。
「別踢了,我馬上開,麻煩大小姐你趕快進房去穿件衣服,我可是有要事要告訴你,你沒空感冒。」
也不想想她是佛山無影腳的最佳代言人,竟然這麼踹人,不及早制止,好一點是淤青紅腫,糟一點的怕是要骨折斷腿。
真是目無尊長的野丫頭,好歹他也算是她的長輩。
「你真囉唆,好歹我圍了條浴巾,又沒袒胸露背的,別沒瞧見衣領、袖子就一口咬定它不是衣服好嗎?怎麼說也是人工纖維。」她悻悻然起身。
這個嘴碎男人,即便她修練個三年五載,恐怕都不及他千分之一的愛念。
趁她回房穿衣,羅閩笙看見落地窗旁的行李,這才知道她今天剛回到家,難怪答錄機都被他灌爆了,她還無動於衷,原來又是他自己一廂情願的對著機器窮急。
梁舒抓件印有史努比圖案的家居服套上。反正有衣領有袖子,脖子跟雙手是從某個剪裁洞裡探出,閩笙的嘴巴應該就會收斂。
「唉,你說有啥事?」
「怎麼今天才回來?不是最晚上禮拜六就應該回到家?我還以為你睡死了,連電話都不接呢!」
她吐著粉舌,「沒啊,還不是貪玩,跟老外科學家在南極享受白雪冰餐,所以延誤回家的時間。」說得雲淡鳳輕,總之都是貪玩惹的禍。
果然又是貪玩。羅閩笙認了。
這梁家一家子都是奇葩,尤其是這個梁舒更是青出於藍。
「有個商業雜誌的總編輯在找你,好像很急。」
「沒說啥事嗎?」
「沒,挺神秘的,任我怎麼追問,怎麼旁敲側擊他就跟鴨嘴獸似的,把嘴巴掐得扁扁,死不透露一丁點訊息。」
「口風這麼緊?」
「對啊,YKK出產的拉鏈都比不上他。」
「你沒跟他說你是我的經紀人,要他把話說清楚?」故作神秘,她很不喜歡。
「經紀人?誰不知道我開的是模特公司,不是報社、雜誌社也不是新聞台,還是你已經決定投入我旗下,準備對我的客戶賣弄你的美腿?這樣我得先燒香跟你爸說一聲。」
「想太多。」睨了他一眼,她隨即自戀異常的撫著腳說:「呵呵,總算承認我這是美腿吧?誰叫你老說這是佛山來的無影腳,要不就說是屏東的萬巒豬腳。」梁舒兀自陶醉著。
嘖,又在自得其樂。「梁舒,你清醒點好不好!這是那個神秘總編輯的電話,快跟他聯絡吧!找你一整個禮拜了。」他扔過一張寫著數字的字條。
「喔,再說。原來就為了這了不得的一句話,還勞駕我回房穿衣服呀!哼,勞師動眾。」字條隨手一擱,她懶洋洋的倒回沙發上。
「懶,你真是懶唉,穿件衣服都懶,早知道應該詛咒你當北極熊的盤中飧,別回來妨害風化。」
「唉,我是去南極,關北極熊啥事?南北都搞不清楚的蠢蛋。」
「我又不是北極熊,哪知道他們不去南極。」他隨口推說。
「唉,我要吃飯了,你要下廚嗎?」梁舒突然的問。
「什麼唉呀喂的,有禮貌點好不好?大小姐你現在當我是菲傭啊!冰箱空無一物,就算我曾經拜師傅培梅,也變不出你要的晚餐。」
梁舒幾步的助跑,一躍巴上羅閩笙的背,「快,我不管,我肚子餓了……」
這個大她十多歲的羅閩笙就像是她的年輕小爸,年輕時他曾經在父親手下當攝影助理,現在可是模特兒經紀公司的老闆呢!
不過對她來說,管他是老闆還是啥,他都是她欺負壓搾的好對象。
「野丫頭,真奇怪,企鵝有教你這種耍賴的爛招數嗎?」
「這是天賦,快,人家肚子餓了……」
羅閩笙幾乎要被她勒斃,「好、好,快下來,咱們出去吃大餐,在南極待了這麼久,是委屈你了,成天對著企鵝瞎望,難怪一見到人就特別高興。」
躍下,梁舒不忘在他臀上補了一腳,「我想吃日式燒烤。」
「好,大小姐。」
又是一場折磨,這個二十六歲的女人非要這麼折騰他這把老骨頭不可。
這一回梁舒主動回房去更衣,因為要外出吃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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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出了南極採訪的新聞特輯,偷得浮生半日閒,梁舒便在父親親手設計的暗房裡沖洗拍攝到珍貴畫面的相片。
相片不屬於任何人,只屬於她自己的工作紀錄。
銀鑷子夾起顯影沖洗後的成果,在這幽暗的空間,她得到全然的滿足。
「美,美呆嘍!」她頑皮的讚歎自己的拍攝成果。
對於畫面的捕捉功力她自知不足,因為父親拍攝的每一張照片都是令業界津津樂道的作品,比起那樣的境界,她實在望塵莫及,只能在這空間裡依循著正規的步驟,追尋父親的攝影成就,暗自陶醉。
相對於母親,或許是在母親流浪的時候,兩人時常以信往來,所以,撰寫向來是她拿手的,但是要成為一名稱職的自由職記者,她就必須兩者兼顧。
梁舒陷入懷念的滿足,口袋的手機卻突然震得讓人腳發麻。
這是吃大餐那天閩笙硬買給她的,因為他說她出門就像丟掉,找都找不到,手機是確保他多個機會找到她,天知道有沒有用?就不信中華電信的基地台會設在極地。
「喂,哪位?」她擺明是在瞎問。新手機,知道號碼的也只有羅閩笙。
「是我,樓下有個自稱是雜誌社派來的男人,你又約人到家裡談公事?不是跟你說……」羅閩笙又要開始絮叨了。
「停!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安全、安全,所以你現在跟他一塊兒上來,我不就安全無虞了。」話落,她毫不猶豫的按下切話鍵,結束通話。
敲敲頭,她真是受夠閩笙的碎碎念,以前老爸老媽在家一年也講不到閩笙一天的說話量,習慣了惜字如金的父母,突然冒出一個長舌的閩笙,難道這是老天爺存心要給她的考驗?
抓抓頭髮,梁舒離開暗房,不去回想羅閩笙的多嘴,她期待著雜誌社的那傢伙會帶來什麼好玩的工作。
還來不及打開冰箱喝口果汁,梁家稍嫌單薄的門就被某個傢伙欺凌著。
「梁舒!你敢掛我電話。我可是你……」趁著那個總編輯還沒爬上樓,趕緊訓這丫頭一頓。
「小叔,對不對?」唇湊近瓶口,她冷不防的睇了他一眼。
第一次見她承認小敘的稱呼,羅閩笙愣得說不出責備的話語,「你、你……沒錯,小叔。」繼而理直氣壯的點頭。
「知道自己是小叔就要有長輩的樣子,安靜,我跟商業雜誌社的總編輯要談工作,你想躲去哪邊就躲去哪邊,重點是不要讓我聽到你的聲音。」她像在訓小娃兒似的。
「你——」羅閩笙為之氣結。這個女孩就是這點不討喜。
打發了他,梁舒看向敞開的門,一名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梁小姐?」
「我是梁舒,李總編你好,請坐。」說完,她率先倒入她最愛的單人沙發,一派大方。
天氣燥熱,她實在懶得出門,所以才把人約在家裡,天知道她的相片會洗到幾點,要是還卡著出門赴約的時間,她會覺得不舒服。
「你好,我是代表商業雜誌社來拜訪你,素聞梁小姐的採訪……」
又是長串的恭維,聽得梁舒差點跌入夢鄉,跟老爸老媽訴苦去。
羅閩笙端來一杯水放到舌頭長度僅次於他的男人面前,順理成章的在客廳沙發落了坐,順便踢踢幾乎準備吐夢吃的女人。
梁舒賞了記白眼給他,決定速戰速決。
「抱歉,性子急,容我單刀直入的問,這次是什麼樣的工作?採訪對象是誰?什麼形式、多少稿酬?」梁既快人快語的問,臉上的表情冷冷淡淡的。
暗房裡還有好幾卷底片等著她,她可不想浪費太多口水在這男人身上,萬一對方提的工作完全引不起她的興趣,那她這段時間豈不是自白浪費了?
李總編輯露出自得意滿的笑容,從資料帶中取出相片。緩緩的推到她面前,然後用眼神示意她瞧瞧。
中年男人是賣弄神秘的個中好手,梁舒無奈的翻起照片端詳著。
男人,一群男人,一大群的男人,個個深色西裝加領帶,前前後後擠在一塊,也不知道哪一個才是正主兒,畫面對焦對得還不是挺好的。
「相片是偷拍的?」
瞧來瞧去,可能是黑崎遙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左上角一臉凜然的傢伙,另一個則是右下方偏中的那個痞子男,因為他們周圍的人都顯得如臨大敵、戒慎恐懼。
李總編輯低笑一聲,「梁小姐真是機伶,那我也就坦白說。」
「啥?你到現在才打算坦白說?那之前是想怎樣?唬弄我家梁舒嗎?」明著竊聽的羅閩笙首先發難。
穿著七分長褲的腿猛然往旁邊一踹,梁舒賞了他一記凌厲的眼神,接著用柔軟的聲音對他說:「暗房裡有等著晾乾的相片,你進去幫我收拾一下。」
聲音柔柔冷冷的,她的嘴形則是威脅恐嚇的扁扯著,讓羅閩笙也不得不屈服的摸摸鼻子,離開客廳。
沒辦法,誰叫他這小敘當得不稱頭,老讓這丫頭吃得死死的。
「抱歉。李總編請繼續說。」梁舒面無表情的說。
她只把耳朵借給他,眼睛則是瞅著相片猛瞧。
這一次不會是要採訪黑社會的人物吧?那她得先找個時間練練槍法,要不也得練練跆拳,貪玩的她,好奇又期待。
「這是我們工作人員到日本出差時,湊巧偷拍到的珍貴相片,裡頭全是日本明集團的成員,據說明集團準備宣佈由黑崎遙接掌大位,你也知道他們行事向來低調,即便像黑崎遙這樣花邊新聞頗多的人,都不曾在媒體上曝過光,更遑論是正式的採訪了。」
「你要我去採訪黑崎遙?」她久聞明集團的勢力龐大。
「是的。」
「黑崎遙如此神秘,你雜誌社的員工都有能耐偷拍到這張相片,怎麼沒打算讓他繼續追這條新聞?」沒有哪個有企圖心的新聞人,會甘心把手上的新聞線索拱手讓給旁人的。
李總編輯沉吟半晌,「他暫時無法工作,因為這張相片把他送進醫院,到現在人還沒出院。」
眉驟然挑高。這麼有挑戰性的採訪對象啊!她體內的細胞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說來聽聽。」咧嘴一笑,她真是好奇。
「據可靠消息指出,黑崎遙在正式接掌明集團前,將先在下個月親自來台洽談海外投資計劃,趁著這個時機,梁小姐若能採訪黑崎遙……」
「等等,李總編,這種消息貴雜誌社拿得到,我相信其他的報章媒體也拿得到,所以值得花大錢找我嗎?」
「當然不會只是借助梁小姐之手寫一篇無關痛癢的報導,我們是想要請梁小姐貼身採訪黑崎遙,挖掘這次投資的機密,黑崎遙在台灣待多久,梁小姐的任務就持續多久,至於報酬,一個月一百萬台幣。」
「一百萬!」她低頭思忖。
還真不錯,看來黑崎遙這傢伙很值錢,比南極企鵝還貴,不過風險很大,她可能錢沒拿到,就吃了幾顆「土豆」,然後進醫院開刀。
再次端詳著相片上疑似目標的兩人,梁舒覺得這次的差事應該會挺好玩的,不同於南極天災頻傳的採訪工作,這一次人禍會成為她的阻礙。
「貼身採訪黑崎遙可是空前絕後的創舉,倘若能把所有採訪集合成冊,將來的版稅亦是很可觀的收人。當然,至於如何貼身採訪、怎麼接近目標?這就要看梁小姐的橋耐了。」
「貴雜誌社的計劃還挺鮮的。」看來他們準備撈大筆的。
「黑崎遙的隨扈眾多,想要靠近他得冒相當大的風險,甚至有可能失去生命,而敝社將不會承擔這種責任歸屬,這點我必須明白告訴梁小姐。」不死也去掉半條命的情況很可能會發生,如果這個後果由雜誌社來承擔,可能整個雜誌社都會賠進去吧!
「聽起來還不錯。」離她的三高目標還算近,可以考慮接手。
「梁小姐有意願接這個工作嗎?」她是業界有名的自由職記者,能夠找她出馬,採訪的事情至少成功了一半。
「給我考慮一下,明天早上李總編一進辦公室就會接到我的答覆。」
「好,我希望等到的是梁小姐的合約書。」
她挑挑眉,不置可否,「不送了。」
拎著那一張相片,她踅入暗房找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