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腳交迭橫掛在獅頭扶手,派翠西亞坐在木質Baker椅上,話筒夾在下巴,嘴巴宛若機關鎗似的正在跟對方討價還價。
「很划算的,我敢說,市場上絕對沒有第二個人給得起這樣的價錢,只有潘芭杜辦得到,你若拒絕那可是天大的損失。」左手敲著鍵盤,右手拿著筆飛快的速記,時而還得騰空挪到計算機上敲打數字,派翠西亞簡直忙得不亦樂乎。
身為潘芭杜的金牌員工,同時身兼秘書、會計、業務三項職務,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她無疑是單可薇最得力的助手,也是其眼中稍稍具有智商的人種,可偏偏她這個人就愛恃寵而驕,老是拿自己的豐功偉業逼迫單可薇加薪給錢。
是以,單可薇手中黑名單上的頭號人物,非派翠西亞莫屬。
不過,她向來樂當這黑名單上的第一名,反正有獎金可拿嘛!人為財死,這話用在她身上一點都不為過。
「好,這樁收購就這樣說定了,我待會馬上請人過去打包。」迅速作完結語,切斷通話,絕不讓對方有任何遲疑後悔的機會。
派翠西亞難掩得意的攏攏她微鬈的褐髮,右手指尖敲著計算機開始估算起她這個月的業績獎金,「呵呵呵……」果然是叫人滿意的漂亮數字。
「又在算你這個月的績效獎金了--」單可薇的聲音冷不防的從她背後揚起,手裡的繡扇搖送著一陣一陣的涼風。
感覺到後頸上的肌膚熊熊竄起一陣雞皮疙瘩,派翠西亞連忙把計算機上的數字歸零,旋即漾著討好的笑臉,「剛剛完成了一樁收購案,我得差人去收貨了。」準備腳底抹油落跑去。
單可薇食指勾住她的衣領,「先別急,把帳本拿來給我瞧瞧。」
身穿Oscar de la Renta服飾,深藍色的海軍雙排扣外套,內搭橫條紋上衣,白色的長褲,足蹬金色夾腳涼鞋,休閒中猶見優雅,輕便不失尊貴,單可薇走向窗前的貴妃椅,斜坐其上,兩根手指夾著一份報紙,雙腳優雅的交迭,目光瞬也不瞬的望著派翠西亞。
派翠西亞不禁在心底暗歎一口氣,「是的,老闆。」好吧!橫豎是跑不掉了,乾脆來邀功好了。
一想到這個月的漂亮業績,她彷彿已聽見口袋中響徹麥克、麥克的鏗鏘聲,捧著帳本送到單可薇面前,等待她的讚許,當然,言語的讚許若可以折合現金,她派翠西亞絕對欣然接受。
瞧她一副喜孜孜的模樣,也不怕讓人笑掉大牙,但單可薇也不戳破她,任她沾沾自喜去,反正她績效獎金領得多,相對的潘芭杜的業績也就跟著水漲船高,即便她嗜錢的嘴臉每每讓自己想抓狂,不過單可薇已經學會忍耐這門功夫了。
單可薇美眸一瞟,「下回領口不用開這麼低,我沒那麼愛吃冰淇淋。」提醒她的春光外洩。
「老闆,你沒聽說過嗎?女業務員的至理名言,衣領高低與業績高低成絕對反比。」派翠西亞不忘微彎身子,露出性感姿態。
「所以呢?如果我希望你業績越高,乾脆就把你剝光了扔到門口嗎?」單可薇冷眸一瞅。
她表情一僵,趕緊起身,「哈,不用了,省省吧!有腦袋的女人是不靠美色的。」
雙眸略掃過帳上的數字,便往旁邊一擱,單可薇揚手將報紙一攤,頓時佔據了面前那張茛苕圓桌,「看過報紙沒?」
搖搖頭,像博浪鼓似的,「沒。」回得簡單扼要,派翠西亞癟癟嘴,「反正你自己會看就好,幹麼還要我看呢?上頭有印美金還是歐元嗎?」她小聲嘀咕著。
老闆又不是不知道她愛錢,叫她看報紙還不如叫她看阿拉伯數字,至少還可以振奮一下她努力工作的情緒。
單可薇突然用繡扇指向她,「再說一次,我就把你的舌頭給割了。」邊說邊配上森森冷笑。
她趕緊摀住嘴巴,猛地後退了數十步。
單可薇可是出了名的蛇蠍心腸,為達目的,什麼凶殘的手段都幹得出來,何況只是割舌頭這等小事,派翠西亞再笨也還有那麼點先見之明,還是趕緊護住她的三寸不爛之舌先。
銳利的目光得意的掠過派翠西亞的臉,轉而低頭審視著報紙上的報導,忽地,單可薇右手裡的繡扇激動的打上左手,發出一記響亮,「喏,生意上門了!」
「什麼生意?」好奇的她伸長脖子往那黑壓壓的報紙上左看看右瞅瞅。
單可薇扇柄定在正中央的一則報導,「旅美書畫家葉春泉辭世。」
「怎麼又死人啦!看來,維吉尼亞州的死人多到已經沒啥新鮮的了。」派翠西亞懶懶的回應。
她白眼一翻,「對,如果你再繼續跟我扮蠢,下一個死人說不准就是你。」狠話一放,便不再搭理派翠西亞。
誰不知道潘芭杜就愛跟死人打交道,而那位蒙主寵召的書畫家葉春泉不但藝術造詣甚高,作品價值不菲,更為人津津樂道的是,他還曾是個古董收藏大戶。
古董市場上,琳琅滿目的好東西都曾經或深或淺的與葉春泉扯上關係,儘管這些年來他不再熱中買賣,但單可薇仍然堅定的相信,就算搶不到葉春泉的古董,葉家大宅裡的東西自然還是具有一定水平。
在她心中,葉春泉這三個字跟好東西是畫上等號的。
見老闆翻臉了,派翠西亞抬手一比,趕緊為自己的嘴巴拉上拉煉。
單可薇眼睛往四週一掃,「單璽人呢?」
「不知道,好像去找老太爺了吧!」
這時,窗欞外正巧傳來女兒誇張的笑聲,單可薇幾個跨步,輕輕推開窗戶往下一探,法式庭園裡,單璽拉著老太爺跟新婚的蘇菲雅,一張嘴巴興奮的說著話。
「你們知道嗎?學射擊真的很酷欸!手指扣下扳機,子彈從槍口加速射出,砰地一聲,正中靶心,連教練都誇我聰穎呢!」
射擊!扳機!子彈!靶心……一連串與血腥相關的字眼,讓單可薇的臉色從紅潤到蒼白,從蒼白到鐵青,她努力忍著,費了好大的勁兒才隱忍住怒火。
「小璽,單老闆知道你在學射擊嗎?」蘇菲雅蹙起眉心問。
「當然不知道,我沒告訴她呀!如果我跟她說了,媽咪一定會以『危險』當作理由,不讓我去學射擊,可是有爹地在,我不認為有什麼危險的,教練還是爹地親自幫我挑選的喔!只要我表現良好,馬特叔叔答應幫我說服爹地,送我一把個人專屬的手槍喔!炫吧--」單璽話中儘是洋洋得意。
「這樣不好吧?萬一老闆知道了會火冒三丈的。」
單璽模擬著扣下扳機的動作,旋即又模仿西部牛仔電影裡的角色,做出吹拂槍口的狂妄姿態。「放心,媽咪不會知道的,她以為我只是跟爹地出去兜風而已。」她還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沾沾自喜著。
終於,單可薇的忍耐瀕臨極限,宛如簷上冰稜的嗓音尖銳的凌空而下,「是嗎?單璽,很不幸的,你娘我已經知道了。」上半身橫擱在二樓的窗外,她森冷的目光往下鎖定這陽奉陰違的小單璽。
單璽猛然往上一瞧,當下心一涼,整個人驚嚇的跌坐在地上,原本驕傲的小臉頓時褪成蒼白。
「媽、媽咪……」她吶吶的喊了一聲。
「馬上給我上來!」話落,窗戶一攏,盛怒的臉孔隨即消失在窗欞旁。
完了,從剛剛她娘的表情看來,目前正處百分之百的盛怒狀態,這下怕是有十條命都不夠死了!
單璽突有一種烏雲罩頂的危機感,苦著一張臉,三步並作兩步的咚咚上樓去,等著接受卡拉波斯魔女的懲處。
一進門,還來不及開口討饒,單可薇已經搶先一把將話筒扔進她懷裡,威風凜凜的威脅著,「打電話把你的共犯找來,馬上!」
「喔……」她眼睛淌著兩泡淚,趕緊打電話求救去。
義大利亞奎拉美術館
準備工作如火如荼的進行著,身為這次「東方明珠」策展人的關傳雍已經幾天幾夜沒能好好睡一覺了,自從他接下這工作開始,每天都在緊張忙碌中度過。
襯衫的袖子被隨性的高卷,露出結實的手臂,他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拉扯著頸項上的束縛,即便是身處在義大利這樣的國家,他仍感覺自己像是來到盛夏的東南亞,那麼的悶熱黏濕。
連續幾個夜裡,他忙到幾乎是回到飯店便倒頭就睡,可每每又在睡夢中被驚醒,還伴隨著一身的濕濡,他想,是壓力吧!
「好,我知道了,美術館這邊也已經承諾,絕對會給予最大的協助,一切都會沒問題的,放心好了。」他堅定且扼要的口吻讓人充滿信心。
掛上電話,關傳雍的雙腳依然忙碌的四處穿梭,待每一個細節都仔細確認過後,他才轉而往籌備處的臨時辦公室走去。
忽地,一道略顯急躁的聲音響起,「雍,最後確認!」
他停下腳步,咧開笑容,手一揚,「請說。」
「展場左手邊的A區規劃給李小鏡,右邊B區是陳麗,C區是李楚毅,D區是--」
「Mrs.關葉。」他搶白接口。
「好,我知道了。」一抹身影迅速竄開。
歎了一口氣,關傳雍站在這無人的廊道,忍不住癡笑起自己來了。
略顯暈黃的燈光,照射著走道上的他,那低垮的肩膀好像馱著千萬斤重的壓力,把肩線壓得出奇的低,可是,內心裡,卻有一股高漲的情緒盈滿胸臆。
他伸手爬過頭髮,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只要再一下下,這展覽就要趨近完美了,他的努力,他的希冀,將在義大利這裡璀璨的展開。
把領帶塞進口袋,重新邁開的步伐,又是充滿生氣。
關傳雍,因家學淵源跨入了藝術的領域,接掌了母親的遺志,成為「觀點藝廊」的負責人,藝術在他手中被發揮得淋漓盡致。
還沒走進辦公室,裡頭的娥蘇拉已經拉開門喊他,「雍,電話!」
「喔,謝謝。」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去,接過話筒,「你好,關傳雍。」
然而在電話彼端的藍祖蔚說了一段話後,關傳雍臉上的笑容迅速褪去,轉為凝肅。
許久--
「我知道了,手邊的事情差不多都告一段落,我現在馬上回維吉尼亞州。」
掛上電話,他久久沒有開口,娥蘇拉一臉擔憂。
死了,繼父葉春泉死了,怎麼會……
儘管他們始終無法建立血濃於水的親情,卻也有一種清淡如水般的友情聯繫,關傳雍萬萬沒料到,繼父的死亡竟會是這般突然。
「雍,你還好嗎?」娥蘇拉問。
「沒事,我只是在思考要搭今天的班機回美國,還是明天一早再走。」
「我先幫你問一下航空公司的班機吧。」
「謝謝。」
湯鎮權前腳才踏進潘芭杜,就看見眼前一抹身影夾雜著咒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撲了上來。
「湯鎮權,我要殺了你,看你幹的好事--」
他猛地退了幾步,雙手抱住撲來的身軀,「可薇,冷靜下來。」
「你怎麼可以教她射擊?她才八歲欸,還是個小不隆咚的小朋友,你怎麼可以這樣做!」單可薇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雙手擂起紛亂的拳頭,不住的往他胸口招呼去。
「可薇,聽我說。」
「住口,你還有什麼話好說?她是我女兒,你要帶她去上什麼課,為什麼沒有事先告訴我?我是她的母親欸,是她的法定監護人,你實在太藐視我的存在了,湯鎮權,你簡直欺人太甚……」
情勢打從戰火被挑起時,雙方戰鬥力就呈現巨大懸殊的狀態,單可薇的嘴巴像是機關鎗似的,叨絮著湯鎮權的過錯,反觀湯鎮權,永遠只來得及喊她的名字、要她冷靜,其他的話就再也沒機會說出口了。
單璽遠遠的閃到一旁保持沉默,就怕戰火隨時會蔓延到她身上來。
至於不知死活的派翠西亞則大膽的坐在戰火搖滾區,撇下工作,放肆的觀看起這場爭鬥,不時地掩嘴竊笑,一度,還曾招搖的笑岔了氣。
「咳!哈哈……」實在令人莞爾,她猛拍胸口順氣,笑得瀕臨內傷。
一道目光冷冽的掃了過來,她趕緊止住輕咳,佯裝無事的低頭核對面前的帳本。
「派、翠、西、亞--」單可薇轉移目標。
暗叫一聲不妙,她偷偷揚起眼眸,故作無辜狀,「老闆,你叫我?」
「廢話,難不成我叫鬼啊!還是你臨時改名字了?」仍是一副怒火騰騰。
感覺臉部肌肉正微微的顫抖,掃到颱風尾的派翠西亞趕緊討好的問:「請問老闆有什麼事情要吩咐?是不是口渴了想要喝水?我馬上叫蘇菲雅送來,」她作勢就要打內線電話喊人。
「住手!喝你的大頭水啦,光會坐在一旁看我吵架,你是不會到葉家去一趟啊!」
「葉家?」啥米?!那不是老闆自己的差事嗎?難得她想偷個閒,竟然又把工作丟給她!老闆有打算給加班費嗎?倘若沒有,那她豈不是虧大了?
「你馬上去找他的遺產繼承人葉娟-,跟對方談收購的事宜。」
「可我又不懂書畫。」這應該可以算是拒絕的好理由吧!
單可薇火冒三丈,「不懂就給我搞到懂為止,還不快去!」她脫下一隻鞋子,說時遲那時快,發狂的就往派翠西亞的方向砸了過去。
機警的派翠西亞立刻抓起皮包、報紙,風風火火的逃離了戰區,要命的鞋子恰巧就落在離她腳跟半公分的位置,真是千鈞一髮。
「你們夫妻吵架關我啥事?幹麼拿鞋子K我?這回收購獎金,我一定要提高百分之五。」落荒而逃的她嘴巴猶自不安分的嘀咕不休。
「我奉勸你,等順利完成收購交易再說吧!」單璽沒好氣的揮手送她出門。
識時務者為俊傑,偏偏她老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都什麼場面了,還想看戲,難怪差點挨揍,光看到金錢眼睛會發光有什麼用,不知道保命就是笨!
跑得實在既狼狽又倉皇,派翠西亞一屁股坐在草坪旁的椅子上,不住的攝風喘氣,「倒楣,本來無事一身輕,好端端的卻又飛來工作。」
她懶懶的攤開報紙,把那個姓葉的短命鬼的新聞看了一遍,「嘖嘖,那分明是凶宅嘛,竟然還要逼我去,多可怕呀!老闆就是這樣,輕鬆的差事自己攬著做,棘手的才叫我們這些員工跑腿,有夠奸詐!」
嘀咕的當下,忽地,一隻鞋子從主宮殿二樓的窗戶筆直的朝她射來,伴隨著單可薇陰魂不散的叫囂聲--
「派翠西亞,你再坐嘛,最好坐到屁股爛掉,看我會不會把你開除--」
真要命,偷個懶也被抓包,派翠西亞再次抓著皮包奪門而出。心想,至少在今天太陽下山前,絕對不要回到潘芭杜,要不然,只會被單可薇的颱風尾刮得滿身傷。
「老闆,我這就上葉家去了--」
多氣派的凶宅啊!派翠西亞站在大門外不由自主的讚歎。
看在業績獎金的份上,她勇敢的按下電鈴,不等屋裡的人說話,她先發制人的開口,「我是潘芭杜的派翠西亞,今天特地來拜訪葉娟-小姐。」
「潘芭杜?」對講機那端是長年在葉家工作的劉嫂。
她看看手錶,心生一計,臉不紅氣不喘的說:「是的,潘芭杜傢俱收購會社,葉小姐跟我約好今天下午兩點鐘見面,請幫忙開門。」
也許是她的聲音誠懇且鎮定,不一會,毫無心機的劉嫂開門了,派翠西亞難掩得意的推門入內。
原諒她撒了個小謊,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是單可薇教的,有事請找她,包括所有天打雷劈的報應。
進了葉家高牆,眼前佔地遼闊,派翠西亞沿著車道走來,主宅前拉起了封鎖線,門窗緊鎖,想必就是兇案現場了,忽地,劉嫂從小徑那端出現,不吭聲的她僅僅用眼神示意,領著派翠西亞往大宅一旁走去。
繞過宏偉輝煌的玻璃屋,她們來到一棟獨立的小屋,雖說是小屋,卻已是尋常人家的房子那般大小,看來葉家果然是大門大戶,屋裡頭鐵定藏有不少好東西。
「請你在客廳稍坐一下,我上樓請小姐下來。」
「勞煩了。」派翠西亞轉而打量起屋裡的陳設。
原本寬闊的空間被眾多物品堆迭佔據,她坐在勉強稱之為客廳的空間裡的沙發上,看著一件又一件的傢俱就這麼隨意堆放在角落,這裡雖說是客廳,但活像是間久未清理的倉庫,滿目儘是雜亂。
牆上掛著不少中國書畫,但是這對她來說,太艱澀難懂了,她壓根兒不瞭解這些黑墨有啥意境和珍貴之處,倒是堆放如山的傢俱,不是她派翠西亞自誇,就算不是樣樣精通,可也算是小有研究。
她睜大眼睛瀏覽著客廳裡的每一件物品,沒多久工夫,眼尖的她已經在角落裡發現一樣好東西。
瞧那木紋皮光,即使蒙上一層灰,都難掩它的別緻古樸,她心想,這玩意兒沒有個百來年的歷史才怪。
彈指一響,就是它了!這東西分明在呼喚著她的名字,等待她的垂青,她若是再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可就真是罪過了。
「那件是下卷式琴幾,約莫是漢朝的東西。」身著一襲黑色洋裝的女子,素白著臉色款款走下樓來,口氣淡漠。
「難怪這麼別緻,上頭的鐵環有著沉潛的古意,紋路雖略有斑駁,但倒顯出它的存在幽遠。」她逕自上前去,「你好,我是派翠西亞。」主動伸出右手。
葉娟-面無表情的望著眼前這褐髮女子,沒有握手的打算,越過她的手後兀自問:「潘芭杜傢俱收購會社?」
她不以為意的收回手,「是的,沒錯。」
「我不記得我有跟你約要見面。」葉娟-雖不是充滿敵意,卻也說不上友善。
在發生命案後,家裡電話被打得占線,全都是覬覦葉家珍藏古物的未來去向,可有人這麼興致勃勃的親自上葉家來,倒是頭一回,新鮮!
「純屬臨時起意。」派翠西亞斂起笑容,「首先我僅代表潘芭杜表達致哀之意,很遺憾發生這樣的事情。」她挺起身子說明來意,「是這樣的葉小姐,潘芭杜想要以優渥的價格收購屋裡的傢俱,只要任何葉小姐想要出售的東西,即便是一張椅子、一張桌子或是一面鏡子,我們都願意收購,價格方面也絕對會讓葉小姐滿意,畢竟,對我們來說,買賣是一樁良心事業。」她慷慨陳詞。
「嗯,」葉娟-波瀾不興的應著,「方纔可有看到中意的東西?」
「是,我也不拐彎抹角了,坦白說,我特別鍾愛這只琴幾,如果潘芭杜想收購它,不知道葉小姐你願意以多少價格割愛?」派翠西亞凝望著眼前的女子,揣測起她的心意。
漢朝琴幾欸!如果可以把這只琴幾扛回去潘芭杜,那可真是挖到好東西了,鐵定會讓單可薇對她的獨具慧眼刮目相看。
葉娟-置若罔聞,僅僅睞去一眼,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猜不透想法。
「葉小姐,回憶雖美,但是難免讓人觸景傷情,何不把這些東西賣給潘芭杜?我們不單會給予絕佳的價格,也會好好替這些傢俱尋找它們下一位主人,絕對不是隨便販售而已,這點你可以相信潘芭杜的專業。」
這回,葉娟-又是睞去一眼,仍沒吭聲。
接下來,不管派翠西亞如何鼓吹遊說,葉娟-的表情依然不冷不熱,有時會應個聲,有時連瞟都不瞟她一眼,叫人摸不清楚她的心思。
這可把派翠西亞急死了,到底賣不賣,總得給個字啊!才一個小時,這場獨腳戲已經讓她覺得口乾舌燥了。
場面尷尬之際,劉嫂開門領了另一個男人進來,「小姐,藍先生來了。」
走過來的男人像是極熟稔葉家的一切,「有客人?」他納悶的問。
派翠西亞打量眼前這穿著藍襯衫的男人,「你好,我是潘芭杜的派翠西亞。」她的態度落落大方。
「潘芭杜?」該不會是那個專以低價收購死人傢俱,再高價賣出的惡商吧?!藍祖蔚眼睛飛快的把派翠西亞掃了一回,敵意自心中萌生。
「沒錯,這是我的名片,歡迎有空到潘芭杜來鑒賞挑選。潘芭杜裡的每一件傢俱絕對都是高貴不貴,物美價廉,誠如我剛剛對葉小姐所說,這是良心事業。」
良心事業?!他聞言差點沒把今天的早餐給吐出來,如果潘芭杜這問公司叫良心事業,那世界上根本沒啥黑心事業了!他就不信專門搶收死人物品,事後再高價賣出從中牟取暴利的潘芭杜,會多麼有良心。
他暗自思付,登時一個反制念頭萌生,「幸會,我是龍八度的藍祖蔚,」
「龍八度?」什麼鬼玩意兒,她怎沒聽說過?派翠西亞狐疑得眉毛幾乎挑上了喜馬拉雅山。
「就跟潘芭杜一樣,我們龍八度也是以從事傢俱收購販賣為主要的業務,怎麼?派翠西亞小姐沒聽過我們嗎?」
「啥?你們也是--」她大歎不妙,什麼時候業界殺出一個競爭對手,自己竟會一點訊息都沒有?難不成眼前的葉小姐遲遲不肯有所回應,就是因為龍八度出的價錢更吸引人?她緊張的梭巡著兩人的表情,試圖釐清局勢。
「如何,你跟葉小姐談得差不多了吧,也該換我們龍八度了,因為接下來的時間可是我先預約了喔!」藍祖蔚語帶挑釁的說:「當然我也不會介意你留下來觀看,如果你是想向我學幾招業務員的拿手絕活的話,我保證傾囊相授,定讓你這百年老店的業務員都心服口服。」
派翠西亞兩眼瞪得比牛鈴還大。說啥渾話!想她可是響噹噹的金牌業務員,業績漂亮到嚇人,哪需要這毛頭小子來教她什麼業務技巧,鬼扯!
她臉色慍火,恨不得當場撕爛這男人的囂張臉孔。
然而她忍住了火氣,鎖定目標繼續遊說葉娟-,「葉小姐,我們潘芭杜叱吒業界百年,行事向來很有誠意,不但價格方面有絕對彈性的議價空間,而且,誠心更是不容打折,你是聰明人,一定可以清楚判斷出誰會是最好的買家,我敢保證,新公司服務未必有我們潘芭杜這麼周全。」她一番話說得直接又坦白。
藍祖蔚也不甘示弱,「若要說誰是最好的買家,那自然是我們龍八度了,老店有老店的包袱,比如說盛名之累、藏污納垢的迂腐,誰知道這裡頭有沒有什麼不法的暗盤交易?這就是所謂老店的弊病,所以我敢保證,我們龍八度的服務絕對更新穎、現代、貼心,而且透明化。」他嗆聲的火力持續加溫。
哎呀!這小子擺明是在跟她嗆聲!心頭怒火竄升,派翠西亞再也顧不了什麼風度。
她嗤笑一聲,「哼,真要那麼新穎,就不會取龍八度這種名字了,我看你分明有魚目混珠、擾亂視聽的嫌疑,說不準還是想要藉機沾我們潘芭杜的光、搶潘芭杜的生意呢!」罵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你--」藍祖蔚一愣,沒想到她翻臉翻得這麼快。
「我?我怎樣了?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很抱歉,有風度的人要先走了。」
這時,客廳又來了另一名男人,吊兒郎當的姿態,雙手不住的鼓掌,突然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不錯嘛,這屋子裡竟來了不少人,挺熱鬧的!」語氣充滿譏誚。
「劉爰?」始終不吭一聲的葉娟-首先表現出納悶,表情不甚好看。
「你來做什麼,劉爰?」藍祖蔚接著問。
「呵,藍祖蔚,這話該是我來問你才對,我來葉家看我母親,這是理所當然,至於你三天兩頭上葉家又是所為何來?」
劉嫂聞聲匆匆出現,「阿爰,不是叫你別來了?」
輕浮的睨了葉娟-一眼,他轉而面對母親,「媽,我來看你有什麼不對?」
「別又鬧事了,葉先生剛發生意外,小姐情緒大受影響,你就別再生事了。」
插不上話的派翠西亞納悶的望著眼前弔詭的場面,藍祖蔚跟葉家很熟嗎?這個劉爰又是什麼角色?實在詭異……
劉爰似乎還有話要對葉娟-說,然而劉嫂卻搶先一步的阻止了他,「走,有客人在,我們母子到外頭說話去,快點--」她硬是把他拉離客廳。
藍祖蔚的目光掃向派翠西亞揣測的臉孔,「你剛剛不嚷著要走?怎麼還賴著?」
「你--」派翠西亞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轉身對葉娟-卻是展現一抹又甜又和善的笑容,旋即趾高氣揚的離開。
走出葉家大門,喀喀作響的高跟鞋幾乎要敲碎了路面,派翠西亞的心裡萌生高度的危機意識。
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冒出個該死的龍八度?而且還膽敢跟潘芭杜搶生意,這分明是在挑釁她金牌業務員的招牌,真是該死--
她陡然停下腳步,「去你的龍八度!別以為你跟葉家熟稔,就想佔盡好處,我派翠西亞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雙手使勁往腰桿上一叉,隨即以雷霆萬鈞之勢大步離去。
客廳裡,藍祖蔚也忿忿不平的嘀咕,「潘芭杜就像是水蛭,一沾上就黏得死緊,看見哪裡有人往生就急忙找上繼承人,完全不考慮別人的立場和心情,真是不厚道!」
受到劉爰的影響,葉娟-心情顯得非常浮躁,對著藍祖蔚下耐的問:「有事?」
「我是特地來告訴你一聲,傳雍他已經從義大利起程回來了,大概午夜就會抵達,相信接下來的一切事情,他都會處理妥當的。」
許久,她才輕輕應聲,「嗯,謝謝。如果沒其他的事,我就不陪了。」朝他頷首一記,她便起身上樓去。
她的疏離讓藍祖蔚有些氣餒,但也只能默默的望著她離去的背影。
坐在床沿,葉娟-感覺心裡不安,然而知道大哥要回來了,她很是欣慰。
當機立斷,她抓起電話主動聯繫律師,「我是葉娟-,韓律師,我想從今天子夜一點開始,把所有的遺產裁量權全部交給我大哥,好免去外界的騷擾,文件請盡快處理妥當……」
語畢,她掛上電話,靜默的和衣躺在床上,什麼都不再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