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上了斑駁灰白的階梯,一路循著暈黃的燈光上了四樓。
一進入公寓,嚴殊影不由得愣了幾秒,偌大的室內還沒有擺入什麼傢俱,屋子內看起來空空蕩蕩的,他懷疑她真的住得下這麼陽春的地方。
「別小看我,我什麼地方都可以住,在巴黎時我住過比這裡更糟的地方。」稍一仰頭,她就可以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一份不以為然。
「要不要喝杯咖啡?呃——我這裡只有即溶咖啡,你沒有別的選擇。」她像只輕盈的小燕子,一個旋身就進廚房忙了起來。
「沒關係,即溶咖啡也有它特有的美味。」嚴殊影微微一笑,其實他根本喝不慣即溶咖啡。
很奇怪,和暗香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會以著一種內斂的溫柔對待她,這樣的感覺在乎會讓他渾身不自在,但在暗香面前總是可以輕易展現。
「你的咖啡。」即溶咖響很快泡好,她將馬克杯遞到他眼前。
「謝謝。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會突然從法國跑回來了嗎?」
暗香清麗的小臉掠過一抹幽深的神情,「在婚紗館時我不是跟你說的很清楚了?我想念台灣,想回國工作自食其力,不要再倚賴任何人。」
「但你爸很希望你能拿到碩士學位。」
「你呢?你也是這麼希望嗎?」
「當然。要不然你以為我怎麼想?」
聽到這裡,暗香胸口那把火又被挑起,可,她強迫自己忍下,這次她千里迢迢從法國回來是要爭取他的愛,不是要製造對立的。
「看吧!你們永遠用自己的想法在想我的事,我只不過是想過自己的生活,巴黎的日子枯燥乏味,幾乎快把我逼瘋。」
孰料,他微瞇起的雙眼似乎洞燭到什麼,居然朝她搖搖頭,「你騙不過我,在婚紗館時向太太講得很清楚,你是拋下念了半年的碩士學位回來的,是什麼原因讓你毅然決然回台灣?」
「我已經講得很清楚了——」該死!熱咖啡差點就燙到了她的舌頭。
「真的嗎?暗香,你不是個擅於說謊的女人——」話還沒說完,嚴殊影站起他那高大的身子,緩緩朝她欺近。
他——他想幹什麼!?暗香連忙放下手中的馬克杯,一對杏眼充滿戒備的望著他。
「我——我本來就沒有說謊——」他愈來愈靠近她,害得她心慌意亂之餘,立刻起身走向陽台。
一昂頭.夜空上滿天的星子都在朝她眨眼睛,好像在笑她是個傻瓜。
「你該不是為了我,才跑回台灣的吧?」他走到她的身後,故意以著譏誚的口吻問道。
可惡!他憑什麼以這種嘲笑的口吻對她說話?
「沒錯!你覺得我很可笑嗎?否則你為什麼——」她猛一轉身,發覺自己掉入一對隱含笑意的眼眸裡。
她心頭一凜,這才發覺一時的疏忽,讓自己落人了他的陷阱。
果然和我想的一模一樣,你真的對我這麼的不放心?」嚴殊影非但不生氣,眸底還閃爍著一份逗趣的光彩。
暗香在心底對自己歎了口氣,一遇到和嚴殊影有關的事.她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反應情緒都會變得十分直接。
「你真的想知道?」她柔聲問道。
他點點頭。
「好吧!那我就告訴你。」鼓起勇氣,她一鼓作氣的說道:「我很害怕我再不回來,你真的會和姓葉的小姐結婚去。」
「誰告訴你我會和葉可薔結婚?」他微微一愣,唇畔的笑容更深了。
「我——」對啊!是誰告訴她嚴殊影一定會和葉可薔結婚的?
啊!是那些該死八卦雜誌!
「是媒體說的啊!他們信誓旦旦的預測你們年底就會結婚——」她愈說心愈痛,眼裡也不由自主泛起水光。
「媒體說的就一定是真的嗎?」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我還沒有結婚的打算。」
「但是——雜誌上說——」
「你寧願相信八卦雜誌上的胡言亂語,而不願來問我?」
「我——」暗香一時為之辭窮。
對啊!嚴殊影說得沒錯,她直接問他不是比較快?
室內瀰漫著一片室人的沉默,過了好半晌,她才啟口柔聲問道:
「這麼說來,你真的沒有要和葉小姐結婚的打算囉?」
「至少目前是如此。」他接著輕笑著問道:「你真的這麼在意我會跟誰結婚?」
暗香輕咬下唇,轉過身子,她知道自己的雙眸總在不經意之間,就會洩露出自己最真實的情意。
「算了!以後你和誰在一起、和誰結婚都不關我的事。」沉默好久,她心痛的說出這些話。
孰料,嚴殊影竟然從背後留住了她的纖腰,親呢的在她耳邊說道:
「你知道嗎?當我今晚看見你穿這襲銀白色的性感禮服,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的嗎?我——」她轉過身子,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的雙唇給吻住了。
這個吻十分的深沉,似乎包含了這半年他對她的思念,讓她整個人緩緩燃燒起來——
結束後,她發現他以著一種感性的眼神望著她。
「還記得你的承諾嗎?」
「什麼承諾?」其實他沒有忘記,只是他還沉浸在她的甜美之中,不想那麼快清醒。
「你說……只要我一回台灣,你就會願意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的,記得嗎?」暗香羞得快要無地自容,因為她已經把女性的矜持都拋棄了。
「所以呢?」他的眼底閃過一抹戲謔的神采,忍不住想要作弄她。
「怎、怎麼你反倒問起我?是你自己說過的話——」她的臉滾燙得像煮沸的開水。
見她這副困窘害臊的模樣,嚴殊影忍不住昂首大笑,和她在一起真的很有趣,日子一定不會太無聊。
「我沒忘記我自己說過的活,我說過如果你回台灣以後,我會讓自己和你順其自然的發展下去。」
呼呼!還好他不是真的忘記!梅暗香吁了口氣,抬起期待的小臉,問道:
「你願意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嗎?我希望你回答這個問題是出自真心,絕對沒有半絲的勉強。」
她臉上那份期盼的神態教嚴殊影動容,是怎麼樣的深情和執著,可以讓她對這份感情一直堅持下去?她既然有和他攜手走向未來的勇氣,而這些年來,他也想著她、念著她,為什麼他不能給自己一次機會?
嚴殊影點點頭,黑眸炯炯有神的凝睇著她,他捧起她的柔荑,湊到唇畔輕吻之後,正色說道:
「暗香,我們先同居一陣子。」
同、同居!?暗香錯愕地抬起小臉,唇形也張成O字型,她沒想到嚴殊影一決定給彼此機會後,尺度竟然可以這麼寬鬆!
「怎麼?我嚇到你了?我不是想要哄騙你搬來和我同居,但我們已經認識了整整十年,對彼此都已經有足夠的瞭解,所以不如我們跳過情侶們花前月下、互訴衷曲的浪漫,直接進入生活中最實際的那一部分。」
老天爺!這個男人簡直實際到不行!
暗香凝望著他,裝出一副委屈的嬌嗔模樣,「但是花前月下有花前月下的美感,互訴衷曲也有它獨特的浪漫……」
「我們同居不代表就會沒有這些東西,只要我們朝夕相處,說不定哪天我心血來潮,就會製造更多的浪漫、更大的驚喜給你,要不然為什麼新婚夫妻的感情會比在談戀愛時來得更加甜蜜?」
一聽到他提到「新婚夫妻」四個字,暗香的心扉掠過一抹甜滋滋的喜悅,她不只一次幻想過和他體驗生活的感覺,而這一刻只要她點點頭,她的心願立刻就會實現……
「你讓我考慮一下好嗎?我必須顧慮我父親的感受,如果我們先斬後奏,他一定會很不高興的。」
暗香及時踩住煞車。依她父親保守的性格看來,千辛萬苦把女兒拉拔到大,還送她出國去留學,弄到後來女兒卻和一個大她十二歲的男人同居在一起,他不氣瘋才怪!
「好,那你就先跟他報備一下,有任何消息直接通知我。」嚴殊影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會兒後,才邁步離去。
☆☆☆
隔周,暗香積極的投入了夏娃婚紗館的工作。
剛開始上班的第一周,暗香整個人簡直忙昏了頭,因為早有不少女性客戶聽聞她的大名,所以婚紗館早已湧入大筆訂單,紛紛指名要由她來設計。
訂單應接不暇,老闆娘向太太笑得合不攏嘴,當初高薪把梅暗香給禮聘進來,果然是個明智的選擇。不過瞧這陣子暗香忙成這樣,向太太也決定要提高設計費用,好用高價嚇退一些客人,達到篩選客人的目的。
原因無他——可不是每位準新娘都能穿出名設計師的特殊風格!
「暗香姐,你吩咐我去找的料子已經來了,是不是這一款的?」她的助理小瞳興匆匆的從外頭跑進她的辦公室,大聲嚷嚷道。
「謝謝你,我看看。」放下手中的鉛筆,暗香起身輕撫料子,滿意的點點頭,「沒錯,這種緞子的材質十分柔軟,任何曲線都能巧妙的契合,肌膚最敏感的新娘穿上它都不會過敏,但國內很少設計師知道要使用它,真是可惜。」
小瞳走到她的設計桌旁,瀏覽著模特兒身上那一套又一套的美麗禮服,歎了口氣:「好好喔!我真羨慕暗香姊這麼有才華和天賦,可以設計出一套又一套的美麗婚紗。」
「謝謝你的讚美,等你結婚時我設計一套送你,你說好不好?」暗香笑著對她說道。
「真的嗎?說好了就不許反悔,不可以騙我唷!」
「當然,大女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暗香笑著說道。
這個時候,門市店員李小姐手上捧著一束玫瑰花,走入了暗香的辦公室。
「暗香姊,花店送花來給你囉!好大的一束玫瑰花喔!」李小姐帶著一臉笑意走過來,玫瑰特有的甜美馨香迅速在她們的鼻息間繚繞。
「哇!好漂亮的玫瑰花喔!又是纖亞纖維集團的小開徐鴻亞先生送給你的嗎?」小瞳連忙放下手中的工作,興匆匆的跑過來看著那一大束玫瑰花。
「我看這一大束花一定要不少錢吧?」李小姐又妒又羨的說道。
暗香朝她淡然一笑,拿掉擺在花中央的精緻小卡後,將那一大束玫瑰插在辦公室裡最角落的位置。
「你不看看徐先生在那張小卡上寫了什麼嗎?」李小姐好奇的詢問道。暗香搖搖頭,不發一語的坐回位子上,專心構著圖。
小瞳和李小姐詫異的互覷對方一眼,很訝異她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其實說穿了,她對徐鴻亞根本沒有感覺,如果她們想從她臉上看到嬌羞、幸福的神態的話,那她們將會大失所望。
自打婚紗館開幕晚宴的隔天,徐姓小開就搶在別的男人前,對她展開凌厲的攻勢,這兩個星期以來,他不斷以著電話、鮮花來追求她,這期間他們也出去吃過兩次飯,每一次都讓她感受到他的體貼和慇勤。
但,說也奇怪,即使徐鴻亞對她再好、再怎麼獻慇勤,她就是無法對他有特殊的感覺。
唉!她對嚴殊影的感情,就像早在她的體內長了顆「愛瘤」,長期附在她的體內,再也切割不掉……
當然晚上七點多,暗香構好最後一張設計圖,結束一天的工作,走出婚紗館時,赫然發現徐鴻亞剛好下車,站在大門口等著她。
「你怎麼會在這裡?」暗香顯得有些訝異。
「我來等你下班。」他溫文儒雅的一笑。
「你怎麼知道我何時下班?」
「我五點多的時候打過電話來,是李小姐接的,她建議我七點多來。」
「哦。」她漫不經心的應了一句。
「我是來請你跟我一起去吃晚餐的,我在東區一家德國菜餐廳訂了兩個位子,想帶你去品嚐一下道地的德國料理。」
「喔……但是今天我很想回去看看我爸爸……」她費力的在腦海裡搜尋著拒絕的借口。
「我們一起去看今尊嗎?那也可以啊!等下就先去精品店挑樣給你父親的見面禮,然後我們再一起過去你父親那。」
暗香錯愕的看著他好半晌,回過神後,她強抑下想朝他尖叫的衝動,歎口氣疲倦的說道:「我看我們還是去吃德國菜好了。」
她才不打算帶徐鴻亞去見她的父親,雖然她是時代新女性,但對於愛情和婚姻這種事還是很保守拘謹,除非她將對方視為未來的人生伴侶,否則她不認為有會見雙方家長的必要。
目前能夠達到這個標準的,只有嚴殊影一個人。
「那上車吧!我們去吃晚餐。」
暗香點點頭,面無表情的上了車。
美輪美奐的德國餐廳裡,洋溢著一片高尚優雅的氣息,異國食物的美味和馨香,讓一踏人大廳的暗香立刻飢腸轆轆起來。
親切的侍者走過來,將他們帶到預訂的座位,就在他們準備坐入定位時,餐廳最角落的一對男女攫住了暗香所有的注意力。
那個男人正是嚴殊影,他正專注的聽著他的女伴說話,他的女伴看起來十分嬌艷,卻不流於俗氣。
那女的很眼熟,她似乎在那裡見過——
慢著!她——她不就是岳以潔,嚴殊影的前任未婚妻!
怎麼?現在是什麼情形?難道他們之間早就舊情復燃了?
想到這裡,暗香傻怔怔的站在原地凝望著他們。
這個時候,嚴殊影不經意的一抬頭,和她四目相交,然後眼光凝滯在徐鴻亞的身上,他們彼此朝對方微微頷首。
「你的手好冰,臉色好蒼白,你沒事吧?」徐鴻亞覺得她神色有異,貼心的緊握住她的柔荑,藉以探測她的體溫。
「我——我沒事。」她連忙將手抽回來,兩片紅雲飛上她的粉頰。「你和嚴殊影認識?」
徐鴻亞點點頭,「認識是認識,但說不上很熟,曾經在商場上交手過幾次。」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
「他的家世背景並不是很光彩,他出身黑道世家,從他祖父那一代開始,家裡就靠著包娼包賭、收取善良人的保護費維生,和黑白兩道的關係更是良好,黑道家族企業就這樣日益壯大,到了他父親那一代更是如日中天。」他故意把嚴殊影努力為家族所做的改變那一段跳過不講。
「但是我聽說,在他接手家族企業後,他將它們轉型的很好,而且還另外併購了不少家公司,目前都經營得有聲有色。」她故意提醒他。
「哼!黑道之子就是黑道之子,賺來的錢還不都是些臭錢、髒錢!轉型成功就能把過去的一切都漂白嗎?」徐鴻亞嗤之以鼻,不屑的說道。
他的話讓暗香為之愕然,徐鴻亞的言辭實在太過苛刻,毫無企業接班人應有的謙虛和寬容,而她居然還跟他坐在這麼高級的地方浪費口舌。
「難道你只看重一個人的過去,而不在乎他為了擺脫過去,所付出的努力和代價嗎?」暗香悶悶的反問道。
「這有什麼分別嗎?發生過的事永遠都會存在,不會因為你想要擺脫,就自動褪去。」他很堅持自己的論點。
「但——」暗香本想繼續為嚴殊影說話,但到了嘴邊的話,又硬生生的嚥了回去。
徐鴻亞那一臉自信高傲的表情,讓她覺得多說無益。原來他並不若她想像的那麼溫和包容,在面對別人的過去時,他毫無一點同理心,不帶任何一絲的體恤和悲憫。
這種不會為別人設身處地著想的男人,又怎會專注體貼的對待一個女人?
嚴殊影就不一樣了,冷漠寡情只是他的保護色,只有她才見識過那張倨傲的面具下,隱藏的是一份怎樣的溫柔和熱情……
唉!他就近在咫尺,光是這樣遙望著他,已經無法填補她的渴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