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莫回顧 7
    「我不喜歡這個案子,薇妮。」

    「是啊!我看得出來你不贊成,你已經把你對這件事的感覺表達得清楚無比了。你對浩華的態度簡直是粗魯無禮。」

    她進入小書房,直接走到書桌後面坐下。不知何故,她總覺得隔著大書桌和拓斌討論令人不愉快的話題,比較容易。

    她不願意承認他有時令人害怕,但他確實很能展現出令謹慎的人,都會小心的堅強意志和驚人決心。

    在她的書房裡、坐在大書桌後面,握有主控權的人是她,她告訴自己。大部分的時候。

    「我不拐彎抹角,」他抓著壁爐架的邊緣,緩緩在壁爐前面蹲下。「我不信任浩華。」

    她看他生火,發覺即使在晴天,他蹲下生火時,左腿仍然不敢用力。她張開嘴巴想要詢問他的舊傷,但話到嘴邊又硬吞了回去。他不會接受她的善意關懷,尤其是在心情不佳時。

    她十指交叉地握住放在桌面上的雙手。「你讓你對一般催眠師的反感影響到對浩華的看法,那樣真的很偏執。」

    他專心生著火。「賀浩華沒有告訴我們全部的事實。」

    她抬眼望向天花板求救,但老天沒有回應。

    「是啊、是啊!」她說,懶得掩飾她的不耐煩。「我很清楚,根據你的專業見解,客戶總是撒謊。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把那種褊狹的錯誤推論用在浩華身上。他顯然是走投無路,心煩意亂,只希望找出殺害妻子的兇手。」

    「我想我們不能假定他想要找出殺害她的兇手。」

    她吃驚地瞪視他。「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當然想要找出歹徒。」

    「我認為賀浩華想要的更可能是失蹤的手鐲。」

    「我有沒有聽錯?你是說你不相信浩華想要找出殺害妻子的兇手?」

    「我確信他希望我們找出她的情夫,」拓斌抓緊壁爐架把自己撐起來。「因為他相信手鐲在她的情夫那裡。」

    「拓斌,你的話沒有道理。情夫就是兇手呀!」

    「未必。」

    他走到窗前佇立,凝望屋後的小花園。「根據我的專業見解,殺害瑟蕾的人極可能是賀浩華。」

    他說的那麼肯定,她吃驚得好幾秒說不出話來。

    「你瘋了嗎?」她低聲說。

    「我知道你把他當成家族老友,但請你撇開個人感情,考慮一下案發經過的另一個可能版本。」

    「什麼版本?」

    「我的版本。」拓斌沒有轉身。「我認為事情是這樣:賀浩華發現他年輕貌美的妻子紅杏出牆。不知道她的情夫是誰,令他寢食難安。有天晚上,他假稱去看競爭對手的催眠表演,但提早離席返家,跟蹤妻子到她的幽會地點。他發現她獨自一人,也許是在等她的情夫。他氣憤地上前質問她,兩人發生激烈爭吵,他在盛怒之中用自己的領巾勒死她。」

    她深吸口氣。「那情夫呢?」

    拓斌聳聳肩。「也許他抵達時正好看到他們在爭吵,心知大事不妙,於是在賀浩華看到他之前逃之夭夭;也許他根本沒有出現。」

    「但浩華為什麼要殺害瑟蕾?他愛她呀!」

    「我們都知道背叛和憤怒可以使愛變成恨。」

    她正要爭辯,但想起臘像命案的教訓而遲疑。

    立鍾在寂靜中滴答作響。

    「請聽清楚。」最後她說。「雖然我絕不相信浩華殺了瑟蕾,但我能理解專業偵探在不瞭解浩華的為人時,為什麼會考慮那個可能性。」

    「我能理解你是真心誠意地想要相信他,我知道與他延續舊誼對你有多重要,他畢竟被你的父母視為朋友;你們共同擁有一些快樂的回憶,他使你想起孑然無依前的時光。」

    她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理。與故交久別重逢令人歡喜,絕大部分是因為浩華與她的過去有關。他的出現令她想起父母在世時溫馨、平靜、安穩的家庭生活,那時的世界似乎單純許多,前途看來更是一片光明。

    「與浩華久別重逢當然令人高興,」她俐落地說。「但延續舊誼的喜悅並沒有使我看不清事實。我比你瞭解浩華,拓斌。他不是那種容易動怒的人。他向來律己自制,文質彬彬。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有暴力傾向。」

    「你認識的是到你家作客的他。根據我的經驗,人們在那種情況下通常都非常循規蹈矩。」他繼續凝望著小花園。「你不可能知道他內心深處的想法,你不可能像妻子那樣瞭解他。」

    她想了想。「你的話不無道理。」

    他回頭望向她,故作驚訝地挑起一道眉毛。「真令人吃驚。沒想到你會欣然接受我的見解。」

    「我沒有說我接受,事實上,我完全不同意。但我可以理解你為什麼會抱持那種看法。讓我們講重點。你是不是不願意幫助我調查這件案子,拓斌?」

    「可惡!」

    他猛然轉身,嚇得她連忙靠向椅背。

    「除非能說服你放棄這個案子,否則我絕不會置身事外。但我看得出來,你不大可能會放棄。」

    「事實上是根本不可能。」

    他一個箭步來到書桌前面,雙手按在桌面的紙張上。

    「有件事你要搞清楚,薇妮。我不會容許你獨自調查兇殺案件。」

    「你無權決定我選擇調查哪種案件。」

    「可惡!如果你以為我會讓你拿生命冒險——」

    「不要說了。」她猛地站起來。「你向來喜好發號施令,但從臘像命案後更是變本加厲。事實上,你最近變得極端專橫跋扈,我必須告訴你,那不是男性的迷人特質。」

    「我沒有專橫跋扈。」他咬牙切齒地道。

    「你有。那無疑是你的天性,所以你才毫不自覺。」

    「我只是想灌輸一些常識到這件事情裡。」

    「你是想對我發號施令,我不喜歡那樣。你給我聽好,」她傾身向前,把臉湊近他。「要嘛視我為平等的夥伴,要嘛由我獨自辦案。怎麼選擇,隨便你。」

    「你無疑是我見過中最頑固任性、令人生氣的女人。」

    「而你是我認識中最傲慢跋扈的男人。」

    他們互相瞪視了好一會兒。

    「可惡!」拓斌猛地打直腰桿,眼中隱忍著怒火。「你使我別無選擇;我不打算讓你獨自接下這個案子。」

    她如釋重負地悄悄歎口氣。不幸的是,她對調查兇殺案的經驗有限。說得精確些,只辦過一件,絕對不足以使她成為這行的專家。對於她的新職業,她還有許多需要學習,而拓斌是唯一能把秘訣傳授給她的人。

    「那就一言為定,」她說。「我們一致同意合作偵辦這個案子。」

    「是的。」

    「太好了!」她連忙坐下。「第一步是擬定計劃,對不對?我記得你很喜歡計劃。」

    他靜止不動。「沒錯。但願我有能夠更有效地與你打交道的計劃,薇妮。」

    她沈著地微笑。「噯呀,不久前你還說我是適合敏玲倣傚的女性行為典範。」

    「真不知道我怎麼會講出那種話來,一定是精神暫時失常。」

    她決定不予理會。「關於我們的計劃。我想到我們必須從幾個不同的角度著手。」

    他摸著下顎思考。「你說的沒錯。那件骨董需要調查。我們還必須設法查出它的所有人,也就是失主的身份。」

    「我對骨董買賣頗有經驗,我認識許多骨董商。像『藍色梅杜莎』那樣罕見的骨董失竊,謠言這會兒一定是滿天飛了。我何不從那個方向調查?」

    「好。你負責合法的商店和商人,另一種就交給我。」他開始踱步。「『微笑傑克』在黑社會人脈廣,他很可能知道這個自稱葉英的神秘人物,我會要求他安排會面。」

    她決定趁這個大好機會提起她反覆思考了幾天的一件事,她清清喉嚨。

    「談到黑社會的人脈,」她低聲說。「結識你的朋友『微笑傑克』對我會很有幫助。」

    「辦不到。沒有人會帶淑女到貴豐酒館。」

    反對早在她的預料之中。「我可以像你一樣喬裝打扮混進去。」

    「你打算喬裝成什麼?」他冷笑。「酒館女侍嗎?」

    「有何不可?」

    「絕對不行!」他不再冷笑,瞇眼注視她。「我絕不會介紹你和『微笑傑克』認識。」

    「但我將來說不定會需要他的人脈。想想看,我們兩個都能和他接頭的效率會有多高。那樣一來,有事需要請教他時,就不必每次都麻煩你了。」

    「別白費口舌了,薇妮,我絕不會替你介紹的。」他一定是注意到她張口欲言,因為他立刻舉起手要她噤聲。「我建議我們言歸正傳,如果你決心從事這項新事業,我們沒有時間爭吵。」

    她雖然不願意,但又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他們確實沒有時間吵架。她勉強安靜下來,把手肘靠在桌面上,用手掌托著下巴。

    「我們需要幫手。」她若有所思地說。「也許我不該說,但我覺得有必要指出,這個案子提供我們最好的機會訓練想當我們助手的人。」

    拓斌停在書桌前,目光與她交會。他們都沒有說話,但她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們都對由他們照顧的小輩有著強烈的責任感。

    她苦笑一下。「就像我對敏玲一樣,你並不想帶東寧入行,對不對?」

    他長歎一聲。「這不會是安妮替他選的職業。」

    「但這件事由不得安妮作主,對不對?」她柔聲道。「這是東寧的選擇。」

    「你和敏玲不也是如此?她選擇什麼職業也不是你能決定的。」

    「我知道。只是我原本希望照她父母的心願讓她結婚成家,過安穩可靠的生活。」她蹙起眉頭。「但我必須承認,前幾天在街上看到裴奧世使我悲哀地想到,婚姻對女人來說未必是安穩可靠的歸宿。」

    拓斌一言不發地凝視著她。

    不知何故,他的凝視令她不自在。「那是題外話。」她往前坐,推開廣告草稿,拿出白紙和筆。「請坐。列出我們的計劃大綱會有幫助,對不對?」

    「也許吧!」他在她對面坐下。「除了查明手鐲所有人的身份外,我們還需要進一步瞭解賀瑟蕾。」

    她用筆尖輕敲墨水池。「我們可以向浩華探詢。」

    「請勿見怪,薇妮,但我懷疑他的回答可以信賴。」

    「你在暗示他會說關於她的謊話?他為什麼要那樣做?」

    「如果他真像你堅持的那樣不是殺人兇手,那麼他極可能不瞭解他妻子的真正天性。」

    「也許吧!但他不會是獨一無二的,對不對?」

    「對。」拓斌承認。「上流社會大部分的男人恐怕都沒有比較瞭解他們的妻子,反之亦然。」

    「果真如此,我們要如何進一步瞭解瑟蕾?」

    他淡淡一笑。「做你建議在挑選合格催眠師或偵探時該做的事,向她的介紹人請教。」

    「什麼介紹人?」她突然想起兩天前在街上的對話。「啊,你指的是她提到在巴斯的康霖爵士和宋頓爵士?」

    「對。」

    「你認識他們?」

    「不認識。但柯恆鵬伯爵一定認識,再不然也會認識與他們有交情的人。」

    「那使我想到了。你提到過伯爵好幾次,他對你似乎很有用。」

    「他認識上流社會所有的紳士,以及許許多多圍在邊緣的人。」

    「我想認識他,」她露出她最甜美的笑容。「你想必不會反對介紹我們認識。就像你剛剛指出的,他是紳士。」

    「我不反對,」拓斌說。「但那是不大可能的事。」

    她的笑容消失。「為什麼?」

    「自從妻子去世後,柯恆鵬幾乎沒有離開過他的俱樂部。這就是他有用的原因,他比其他人更早聽到謠言和八卦。」

    她瞪他一眼。「他總有回家的時候吧。」

    「我沒看過。」

    「拜託,拓斌,沒有人可以住在俱樂部裡。」

    「只要他喜歡,沒什麼不可以。紳士在俱樂部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舒適自在。」

    「但是——」

    他瞥向時鐘。「我想我們沒有時間再說題外話了,你覺得呢?」

    她感到下顎繃緊,但知道他說得對。她勉強把注意力轉回面前的白紙上。

    「好吧!」她說。「如果你堅持要那麼粗魯無禮。」

    「我堅持,那是我的專長。」他往前坐,心不在焉地瞥向她移到旁邊的紙張,困惑地皺起眉頭。

    「這是什麼?」他問,接著朗讀起來。「提供專屬的一流服務給想要委託秘密調查的上流人士?」

    「嗯?啊,對。我相信我提過打算在報上刊登我的專業服務啟事,我在列舉廣告裡令人印象深刻的詞句。」她伸手去拿他在看的紙。「那使我想到今天的早報裡,有一則很吸引人的廣告。我最好寫下來,以免忘記。」

    他皺眉看她書寫。「我以為我說的很清楚,我不建議在報上登廣告,你會引來各種奇怪的客戶。幹我們這一行還是靠口碑比較好。」

    「你可以用傳統的方式經營你的業務,但我決心嘗試用比較現代的方法招徠客戶。引起注意是不可或缺的。」

    他偏頭閱讀另一句。「暗渡陳倉男士的機密有效用具?」

    她滿意地端詳那些文字。「我覺得它聽起來很吸引人,尤其是暗渡陳倉男士這幾個字。很令人好奇,對不對?」

    「令人好奇,的確。」

    「當然啦,我不打算暗示我只為暗渡陳倉的男士提供服務。」

    「那當然。」

    「我也想吸引女性客戶,我想把這句換成暗渡陳倉人士。」她停頓一下,想到另一個念頭。「這句怎麼樣?為暗渡陳倉的紳士淑女提供謹慎隱密的服務。」

    書桌對面一點聲音也沒有。她猛地抬起頭。拓斌的嘴角在抽搐。

    「怎麼樣?」她問。「你認為如何?」

    「我想我幾乎可以保證,仿照早報上這則暗渡陳倉男士廣告所做的廣告,會給你帶來各種各樣極有意思的客戶。」

    「你看過這則廣告?」

    「看過。事實上,我非常注意。」

    「由此可見,它的措辭相當引人注目。」她停頓一下。「但我必須承認,雖然措辭有趣,但有點難以判定這家公司要出售的用具到底是什麼,對不對?」

    「那是保險套廣告,薇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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