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突然而下的聖旨,石雪如雖然不明所以,仍立時動身回京,很快進宮面聖,依例述職之後,就接到皇上下令她參加春狩的旨意,大老遠叫她回來打獵實在令人不解,皇上明知這時天閣寨正忙於春耕。
「皇上也真是的,難道不知道這時天閣寨正忙,居然要將軍回來參與無關緊要的田獵。」李菁萍不滿地咕噥道。
「萍兒,沉住氣。」石雪如輕聲地提醒她,雖然她們離其他王公大臣有些距離,但怨懟之詞還是不宜直說。
「萍兒知錯。」李菁萍立刻噤聲。
「如姊!」後頭傳來朱意的聲音。
石雪如回頭看,她正加速趕來。
「意妹!你也上京來了?習夫人可好?」石雪如關心問道。
朱意穩住馬,「全好了,月大哥也完全恢復了。」朱意高興地說。
石雪如聽了,綻出美麗的笑容,「那就好。」
「意兒!快過來,別讓小殿下看見你和老姑娘在一塊。」清王妃在另一頭不悅地催促,臉上有著明顯的不認同。
石雪如淡然一笑,有禮地和清王妃點個頭,策馬往前。自幼,她就被排斥於王孫貴族之間,年幼時年紀相仿的公主郡主們,因她不得母親歡心沒有靠山而冷落她;及長,她又因一身戰功而被人們視為異類,年紀相近的男子排斥她,因為她搶了他們的光彩,女子疏離她,怕被視為和她同類。難得有像朱意這樣有勇氣接近她的侯門千金,也會受到她們父兄母姊的阻擋,怕嬌嬌女被她帶壞成為男人婆。
現在多了一層顧忌,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親事未定的女孩最好別接近她,沾了她的孤鸞氣會嫁不出去。
可笑!漢人認為男兒可以志在四方,女人只得死守閨閣和苗人尚女賤男之風同樣沒道理,卻都被當成天經地義之事,容不下例外。但這些無關緊要的想法影響不了她,從她決定了不再依靠任何人的那一刻起,就學會忽略旁人的眼光。
心情大好的石雪如開心地大顯身手,身為武將她必須保有敏捷的身手,打獵是最好的訓練,她不愛殺生,通常都避開獵物要害,射中了抓下獵物後放生,不以要害為目標練就更精良的技巧,所以她輕鬆地獵到可觀的獵物,早早到一旁休息。
「喜福,若塵被那麼多陪襯的姑娘包圍得不得脫身,怎看得見那總是離群獨處的小石卿?」皇上坐在高台上,輕聲地問著老內侍。
「陛下放心,您瞧,小殿下自有他的脫身之道。」喜福笑咪咪地看著前方。
龍若塵跟隨著一位小太監走向茅坑處,而後出了茅房,小太監就引龍若塵走向另一方向,而那個方向正好是石雪如特別選中,人少靜僻的角落。
石雪如靠著小亭台的廊柱,沐浴著暖暖春陽,連日趕路加上一早出門,感到有些累,主從兩人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龍若塵走進亭內,才發現廊柱邊有人,還是個姑娘,本來打算退出,意外地瞥見石雪如絕美的側臉,和另一邊的李菁萍。
這兒風大,他輕輕地走上前,解下自己的外衫,溫柔地替石雪如蓋上,又從小太監手中拿過他的披風替李菁萍蓋上,帶著小太監以輕靈的身法,飛身離開小亭。
「小殿下,您身手真是了得,靖南大將軍武功高強,竟然沒發現您接近她!」小太監佩服極了。
「她們可能太累了,又因為是在御用獵場,所以沒有戒心,怎麼靖南大將軍會是姑娘?」龍若塵鬆了一口氣,沒想到靖南大將軍的性別不是秘密,知道她有大將軍的頭銜後,想到時總會替她在朝中的立場擔心。
「因為南苗民風尚女,那兒只有永靖郡主鎮得了,所以破例任為大將軍。」
「原來是這樣,一般老百姓並不知情!」他很驚訝這麼特別的事居然百姓都不知道。
「一來這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再說這是破格擢用,聖上也不想亂了綱紀,自然不願消息外傳,所以百姓只知靖南大將軍威震南疆,不知將軍姓名,當然也不會知道朝廷有位女將軍。」小太監詳盡地說明,執行所負的神聖使命,讓小殿下知道石郡主的種種事跡。
龍若塵感慨地想,同樣的事功在其他人身上,是名震天下,永垂青史,而郡主立下如此功業,卻因為是女兒身,讓朝廷覺得不光彩,百姓只知她的官階,根本不知道為大家鎮守南疆,讓大家安居樂業的她姓什麼叫什麼。
「你可知郡主閨名?」龍若塵頓時非常想知道這個本該傳遍天下的名字。
「石雪如。郡主的名字就和她的人相同,如雪一般……美。」小太監本想說如雪一般冷,可是總管太監說,要讓小殿下對郡主產生好印象,男人不愛女人冷冰冰的,所以趕緊改口。
龍若塵心有同感,石郡主的美不在皮相,像雪一樣輕靈冷艷,有著特有的風姿,世間難得。
「石郡主為國經略南蠻,誤了婚期,真是可惜,她若留在京城,一定早就兒女成群了,朝中大臣的女眷,沒有任何人比得上石郡主的才貌兼俱。」小太監輕歎一聲,偷看龍若塵一眼。總管太監說,小殿下心地善良,若能引發他的同情心,就更能加深他對石郡主的好感。
可惜的是天下男子吧!錯失如此良配。雖然接觸沒幾次,但龍若塵由衷佩服石雪如,不管是她路過相助的俠行,抑是急救雨涵時的仁愛之心,或是面對芸兒捉弄時的坦誠,還是為月大哥尋找解藥的情義,都讓他心折,她不但才貌雙全,而且內外兼美,誰能和這樣的人相伴終生,算是莫大的福分。
他清明的眼看見石雪如真正的美,單純的心深深祝福她,盡快得到好歸宿。
小太監自幼就學會察言觀色,但這會兒實在看不出這小殿下,是否對石郡主有了特別的印象,他一逕的溫文爾雅,相同的祥和神色。但他問了郡主閨名,應該是有好印象吧!他見著郡主時,郡主正好睡著了,不是冷冰冰,也沒有矯健的嚇人身手,像個正常的大美人,小殿下應該會喜歡的。
小太監如此回覆總管太監,總管太監滿意地稟告主子,皇上立刻召來孫兒探看他的口氣,見他對永靖郡主讚譽有加,問他是否有意成家,他卻堅決推辭,思慮一番後,皇上決定事先不讓他知情,婚期快到時再告訴他,以他的善良,不會忍心傷害郡主而不肯接受,正好謹明皇太孫一個月後就要舉行大婚,就讓他們兩人同時成婚。
於是一樁姻緣就這麼決定。
龍若塵好不容易得到皇上的同意,讓他出宮找月無愁,正要離宮之際內侍傳報石雪如晉見,他連忙讓內侍請她進來。
「石雪如叩見皇孫殿下千歲。雪如奉命護衛殿下今日京城之遊,請問殿下何時啟程?」石雪如一身輕便男裝,恭敬地單膝跪地,低頭進言,縱使心中有滿腹的不解,她仍盡責地執行任務。
昨天一醒來,身上多了件外衫讓她訝異不已,居然有人可以如此接近她,而她毫無所覺,不久有公公告知,是皇上前些時候找回的愛孫,怕她著涼解下衣裳替她蓋上的,今天她正想依禮晉見,當面道謝,就接到宮中通告,要她保護皇孫外出。
一個功力比她高深的人還需要保護嗎?她不解,要她放下邊務急急趕回不是要她打獵,就是保護個出遊的皇孫,她深覺受辱。
「郡主快請起。」龍若塵連忙要她起身,爺爺這樣安排,太委屈郡主了。
石雪如依言起身,大膽地看這尊貴的皇孫一眼,昨天一整天,聽別人談的最多的就是這位天下第一美男子的遺孤,望了一眼,她露出意外的神色,居然是他,那個數月前幾次偶遇的俊逸少年就是轟動宮廷的雲名皇孫。
「郡主,很高興又見面了,別說護衛,我正要去找月大哥,郡主是否願意同行?」龍若塵誠懇地說,心中有點不確定,郡主前幾次雖然都很冷淡,但可看出是外冷內熱,今天看起來卻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小殿下請。」石雪如拱手為禮,依然以疏遠的態度對待。
龍若塵失望道:「勞煩郡主費心了。」知她刻意疏離,他只好先行步出廳堂。
「小殿下客氣了,奉旨行事是臣屬的職責。」石雪如謙冷地回應,隨後跟上。
一出皇城,石雪如和龍若塵很快引來路人的注目,雖然衣著簡便,但一雙俊美非常的少年,一身貴氣卻又沒有達官貴人們那不可一世的驕矜盛氣,實在讓人覺得賞心悅目,有些人好事地比較這兩人哪個好看些,所以打量的眼光一直在他們身上不斷地梭流著,雖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們仍舊泰然自若。
「郡主對京城熟嗎?」龍若塵和氣地偏過身問。
石雪如恭敬地退了小半步,「小殿下想去哪兒?」
「沒有,只是問問,我直接到月大哥投宿的遠悅居,就在前頭。」他和悅地回過話後,見路旁一群小孩衝撞過來,好意地將石雪如拉近身邊,並伸出另一手扶著就要跌倒的孩童,「小心點!」
石雪如輕輕抓了孩童左手,拿回對方自龍若塵腰間偷來的玉珮,正色道:「有困難上永靖王府找齊管事,偷盜生涯終生不穩。」
看見孩童們瞪大的眼中,有著懷疑與不信任,龍若塵和氣地對他們說:「這位哥哥就是靖南大將軍,她是大英雄,不會騙你們的。」
孩童們馬上以崇拜的眼光盯著石雪如,傳說靖南大將軍非常勇敢威武,也像古時蘭陵王一樣,俊美無敵,在戰場上會讓敵將放下武器,捏他臉頰一把。
果然是真的耶!那永靖王府就可以去了。「謝謝!」帶頭的孩童「咚」地跪地拜謝,其他孩童也跟進。
石雪如暗自感歎,這不知哪兒找回來的尊貴皇孫,一點都不知道人心險惡,輕易就暴露身份,雖然不是出於矜誇,而是為了取信於人,幫助他人,但太危險了。
「起來,這玉珮給你,如果有什麼困難,拿這玉珮到神農藥鋪找掌櫃的,不可以直接拿去當,不小心會被誤會是偷來的,那會惹禍哦!」他從石雪如手上拿過玉珮,遞給孩童時還鄭重地交代著。
見孩童走了之後,石雪如進言道:「小殿下,大庭廣眾中,不宜暴露身份。」
「對不起,我怕他們不信,錯失了尋得安穩生活的好機會,這些孩子的未來就看這個機會了。」龍若塵帶著歉意地看著石雪如,他並非有意暴露她的身份。
石雪如不明白地問:「小殿下並不瞭解永靖王府不是嗎?」問了之後她驚覺自己失常了,若在平日她不會多問的。
「但我知道郡主才德兼俱,會這麼安排,一定能夠真正幫助他們。」他那幽深清明的眼眸有著毫無掩藏的欽佩與崇敬。
除了下屬和敵人以外,石雪如很少在朝中的達官貴人眼中看見這樣毫無懷疑的肯定,她的軍功常令大臣們難以啟齒,被個女娃奪去男人該有的事功,朝中大臣對她向來採取「實與文不與」的態度,私下肯定她也接受她的功業,但言辭上諱而不談,若是提起也很少直接肯定,當她的面更是惟恐她恃功驕矜,總是刻意低調。
石雪如向來不在意朝中大臣對她的態度,只要朝廷對她的要求能就事論事地給予配合,她也願意順著他們的迂迴心態,她知道在這以男人為天的世間,身為女兒身的她再怎麼功業彪炳,也無法像男人一樣得到該有的對待。
沒想到在這尊貴的皇孫殿下眼中,她看見了毫無保留的肯定,「多謝殿下。」她很自然地道謝。
「郡主放下戒心時的神-很美。」他不假思索就說出了心中的感覺。
石雪如愣了一瞬,又回復帶著淡漠的神色,善意的笑容也冷冷的。
龍若塵覺得可惜,才一轉眼她又帶著戒心了,雖然知道那不是針對他的,和月無愁相處一些日子後,他很清楚月大哥不是有心防他也不是不相信他,只是防衛已成為習慣,看來郡主也是這樣子的。
兩人無言地進入客棧,由小二的帶領,進到月無愁的客房,穿過走廊,月無愁正在庭中練劍,石雪如駐足看了一會兒,突然一個紅色身影閃進,石雪如同時劍已出鞘人也飛身而去,攔下紅色身影,兩人纏鬥兩招。
石雪如看清來人即刻收劍,「上官姑娘,得罪了。」
「看不出這大木頭隨時有美人保護。」上官芸跳到一邊,戲謔道。
「芸兒!別這麼捉弄人。」龍若塵在廊上開口道。這瘋丫頭,一來就鬧得別人不自在。
一聽見他的聲音,上官芸翻身一躍跳進他懷中,緊抱著他不可自抑地飲泣著。
面臨突如其來的情況,他雙手遲疑了一下,才輕撫她的背,「怎麼了?」
「不要問、不要吵、不要管我!」上官芸悶著聲捶了他幾下。
「喔!」龍若塵輕應聲,即安靜地擁著她,讓她盡情地哭泣著。
月無愁和石雪如互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兩人站在他們前方不遠處,替他們擋去外人好事的眼光。
「你恢復得比預期快。」石雪如輕聲地說。
「是若塵被我打得一身是傷換來的。」月無愁沉溺於內疚。
「他武功如何?」石雪如難得好奇地問。
「只會上乘輕功。怎麼這時回來?」
「不清楚。突然被召回,上頭還沒明確意旨。」她不在意地說。
「有麻煩?」他偏頭審視了她一眼。
「應該不會。」對上他關懷的眼神,她眼中自然現出柔光,笑淡淡地自唇角漾開,她臉上寒霜不再。「日後有什麼打算?」她明亮的眼中藏著一絲期待。
「保護若塵。」他別開臉,低沉地說著。
雖然不意外,她還是覺得難過,「你從來沒想過自己。」
「我沒有資格。」他聲音益加沉重。
再看他一眼,望入那幽黯的靈魂深處,她什麼話都不忍說出口,又不是不明白他的想法,雖然不認同,但除了等他想通,她還能說什麼?
不想為難他,石雪如將眼光調開,「等你。」
「何苦,你不過是同情。」他不捨地望她一眼,仍是不改初衷。
石雪如無言地抿著唇,同情?原來他是同情?是自己錯認了嗎?錯把同情當感情了,可笑,一直以為兩人之間不曾言明,卻彼此相契的,原來他只是同情!
頓時覺得好冷,她無意識地環著自己,不讓心裡的難過溢於言表。
上官芸在哭夠了之後,安安靜靜地睡了一覺,又不告而別,龍若塵始終不明白她為什麼傷心,晚間用餐時,由江南傳來鴻禎和曉儀訂親的消息,才明白芸兒是為了情傷而泣。
情感的事別人無從幫起的,他想起同樣為情所苦的師父,回程心情一路低落。
石雪如感到他的沉悶,猜想是擔心上官芸吧,顯然這出類拔萃的皇孫為情所困,希望他順利些,雖然她對於上頭安排護衛他的事不以為然,但一天下來對他的印象還不錯,他讓人覺得舒服。
每日護從龍若塵各處走動,石雪如不明白他身邊已經有月無愁,皇上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剛開始她捺著性子,當作是得來的假期,一陣子後,她漸漸開始掛心天閣寨的事務。究竟發生什麼事了?近來宮中和王府的氣氛都有些異樣。
帶著滿心的不解將劍掛在劍架上,她決定明天上朝問清楚,順手倒杯茶,隨著眼睛餘光意外地看見絕不可能出現的人正在門外。
石雪如心中怔然一動,難以形容那種喜悅,連忙上前恭迎,「娘!」
柳翠萱命人把鳳冠霞帔放在桌子上,並沒多看她一眼。
「娘,這是怎麼回事?」石雪如一見鳳冠霞帔直覺不安。
「皇上賜婚,三天後,你將與雲名皇孫完婚。」柳翠萱看著桌上的嫁裳,「嫁妝我都打理好了,看看還有什麼需要,叫總管辦妥。」
石雪如難以置信地搖頭,「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三天後就要成親了,她卻一點都不知道?
「怎麼?不願意?」柳翠萱不悅地看她一眼,冰冷地命令道:「好好給我伺候小殿下。」
「為什麼?」石雪如強力地控制自己的語氣,困難地吐出三個字。
「你代表我的恥辱,嫁小殿下終生保護他,是你惟一贖罪的方式,還有話說嗎?」柳翠萱始終都沒把眼光放在女兒身上過。
「是娘請的婚?」石雪如難過地問,「我以為娘對我的婚事……」
不等她說完,柳翠萱冷淡地說:「沒錯,如果沒有皇孫小殿下,我不會讓你嫁人,但是小殿下回來了,你就得給我嫁。」
「娘,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為什麼做得這麼絕?後面的話她說不出口,但心中吶喊著,早點知道還有挽回的餘地,娘何以完全不替她留下後路?
「我是故意的,你有什麼資格說話?你給我的恥辱還不夠?我百般不願生下你,每見到你就提醒我那禽獸對我的羞辱,若不是太后護你,我不會讓你這孽種活下,二十多年來我日日夜夜痛恨著你的出生,始終不明白我柳翠萱向來潔身自愛,為何上天讓我失身,還留下你這孽種時刻提醒我的不潔,若不是你,終生伴隨雲名皇子的人是我。」早年柳翠萱是愛慕雲名皇子的眾多佳麗之一,身為太后的最小侄女,太后和皇上都有意撮合他們,誰知她在一次宮廷筵席後,失身於當時的廷威將軍石昊,而後懷有石雪如。
她憤恨地看石雪如一眼,「我常常在想你為什麼不夭折、不走失、不被誘拐、不走火入魔、不戰死沙場?為什麼你可以躲在邊陲呼風喚雨,讓人天天提醒我你這孽種有多像那禽獸?」
柳翠萱淒冷地笑了一笑,眼中泛著淚光,「現在我知道了,是上天憐我,當年我無法伴隨皇子,皇子卻留下一滴血脈酬我真心,因為你能嫁給雲名皇孫,所以我認了你。你流著那禽獸骯髒的血,只有皇子留下的純淨血脈洗得了你身上的骯髒,所以我要把你嫁給他,好洗掉那禽獸烙在我生命中的污點。」
仰頭抑住欲落的淚,她不悅地說:「太后和皇上都認為你是保護皇孫的最佳人選,聖旨在你回來第三天下的,我刻意不讓你知道,別給我玩花樣,你給我乖乖上花轎我就認你。」說完柳翠萱無情地離開。
石雪如看著留在桌上的嫁裳,憤而一手揮到地上。可恨!
她的世界全毀了!
可恨、可恨、可恨!她緊緊地握住拳心,將滿腔的悲憤死命地壓抑著,指甲深陷她的手心,鮮紅的血滴汩汩地流下,一點痛的感覺也沒有。
二十二年來親娘第一次主動見她,卻是帶來徹底的毀滅。從小到大,時時盼望娘能看她一眼,主動對她說句話,盼了二十多年,終於盼來了,居然盼來了全然的否定,嫁皇孫之後才是娘的女兒,不然只是孽種!
這表示不管怎麼努力,她永遠不可能得到娘的認可,自己的存在對娘是永難磨滅的污點,在親娘心中她到底算什麼?除了罪孽,什麼也不是!
她的存在除了罪孽,還有什麼?對別人來說?她又算什麼呢?
得不到母親的接受,她好不容易學會不再傷懷,努力把心思轉移到做事上,早年跟隨父親四處征戰,近年來獨力在南荒之地屯田保疆。
從來不在意自己在功名利祿上的差別待遇,因為她沒把這些放在眼裡,而朝廷對她的經略向來配合,這就夠了。離開這人情虛假的京城,回到寶雲高地,她有一個日漸繁榮茁壯的屬地,那裡的人團結合作,當她看著曾經戰亂不斷,殘破不已的蠻荒之地,現在有那麼多人安居樂業,這麼多年的心血就得到肯定了。
她不想名垂青史,只想確定她的想法是對的,她的作為是對人有益的。女人不是只能養在深閨以男人為天,女人不是沒有男人就如失根的蘭花似的,只能等著枯萎凋零,她只想確定她是有用的人,不管她是男是女都是有用的人。
本以為這些已經代表她是有價值的,不是隨便可以替代的,沒想到那麼多年的努力,證明的只是自己可有可無,因為她是女人,再有才能、再用心、再有功績都可以輕易被取代。
就因為她生為女兒身,所以皇上賜婚之前,問都不必先問她,只因為尊貴的皇孫需要保護,就可以把鎮守要塞的大將軍,在事務最繁忙的時候任意召回。
沒有任何一個朝中大將會受到這種待遇,只因她是女兒身,所花的心血就可以如此輕易被抹煞。
恨!她恨自己生為女子,也恨那尊貴的皇孫,因為他需要保護,她的世界就毀滅了,娘是為了他才承認她的,朝廷為了他而抹煞她所有的努力。然而恨他是沒道理的,他是無辜的,就像娘恨自己一樣,自己何嘗願意因娘的不幸而出生?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為何她這麼努力到頭來,這一切一點意義也沒有?
為什麼她的生命得依附在一個比自己年紀小、閱歷少的少年身上?無愁說他天真無邪,不分善惡。一個連好人壞人都不去辨別的人,不需要做任何努力,就得到所有人的肯定,而她從小戰戰兢兢地做任何事,卻全然被抹煞,教她怎能釋懷?
「郡主!保重,別折磨自己。」李菁萍在王妃離去後,進郡主房內,只見郡主雙手滴血,怎麼也喚不回神,急得淚流滿面。回來這些天,王妃要她外出辦事,原來是刻意支開她,好封鎖消息的。
石雪如木然地放開手,李菁萍立刻拿出隨身攜帶的藥膏替她料理雙手。
「萍兒!早點休息,明天我要上朝。」平息激動的情緒後,石雪如冷靜地說。所有人都抹煞她沒關係,她不能不替自己爭取,就算不可為,也要讓上面知道她的意願,她不做沒有聲音、逆來順受、任人擺弄的玩偶。
另一方面,龍若塵整理好藥材後,內侍前來要他沐浴,將於子時進太廟。
「有什麼重要祭典嗎?」他不解地問。
「回殿下,您的大婚將於三日後舉行,您當由今夜開始入廟齋戒。」內侍道。
他訝異地看了一下內侍,「公公說笑了,大婚的不是謹明皇太孫嗎?」龍若塵知道宮廷近日內要辦喜事,卻沒人跟他說要成親的是他自己。
「是您和謹明殿下一起。」內侍答道。
「不可能!」龍若塵注視著內侍,訝異地發現對方一點都不像在說笑。
「千真萬確,難道皇上沒告訴您?皇上說要親自告訴您的。」內侍照實地說。
「皇上現在在哪?」龍若塵定下心後,從容地問。
「在法堂主持為您和謹明殿下大婚祈福的法會,今天您是見不到皇上了。」
「那太后呢?」龍若塵顯得心急了。
「太后、皇后也在法堂上,小殿下您該沐浴了,時辰到了,入太廟是大事,有什麼差錯,小的擔待不起,請小殿下見諒。」內侍面露憂色地求情。
「放心,我不會讓你們為難,可不可以幫我傳喜福公公,或是主事總管,替我帶話給皇上,這事戲不得。」龍若塵正色地說,這太過分了,怎麼會這樣?
「小的這就差人去辦,請小殿下移駕。」內侍偷偷地鬆口氣,上頭說對了,小殿下不會為難人,只管照著上頭交代做就好。
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不告訴他呢?大伙都說是硬塞個嫁不出去的男人婆,怕他不要,所以瞞他,這小殿下人這麼好,上頭這麼做實在過分些。
既然是刻意安排,龍若塵自然得不到皇上的回應就入太廟了,入了太廟,他對皇上,對宮廷有著深深的失望。縱使他一心想替父親盡孝,得到的卻是和父親當年相同的待遇,甚至更過分,父親當年還有拒絕的機會,而他連挽救的機會都沒有。
失望同樣也是石雪如第二天一早上朝後的結果,皇上以三日後主持皇孫大婚為由,沐浴齋戒,不接見女子,太后微恙,不便打擾,她只見到皇后,皇后只一味地向她道喜。
是刻意安排的,她心裡有數,真的連聽她的意見都省了,這麼多年來她盡心為國,在朝廷心目中,這些居然是這麼的微不足道,真令人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