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侍衛被誣陷的案子已經明朗,只因他曾出手幫助兵部尚書府的二公子邱尚謙,致使厭惡二公子的大公子邱尚祺記恨,而派人構陷,藍芷頤追查此案,卻扯出尚書府的秘辛。
「邱二公子是已故長公主的遺孤,當年邱尚書誤用藥物,致使長公主身亡,他的寵妾,以此要脅他,和庶子母子兩人胡作非為,經常欺凌二公子,二公子為人純孝,為掩護邱尚書,也一直隱忍,所以太后和皇上並不知情。」
「邱尚書真是昏庸,讓庶子欺凌嫡子到讓外人打抱不平的地步。」聽完藍宇青的報告,藍芷頤鄙夷地說道。
接著她讓藍宇青下去,一個人靜靜地在心裡盤算著,處理這個案件的細節。
杜君衡把長公主的忤作書狀,及當年邱尚書留在太醫局的藥方交給藍芷頤。
「謝了!」她看過後,收了起來。
「你打算怎麼做?」他關心地問。
「揭發真相,依法處理。」藍芷頤堅定地說,對於罪惡她是不會寬貸的。
「芷兒,是不是該給邱尚書一個機會,他用錯藥不是有意的。」杜君衡求情道。
看他一眼,她不以為然地說:「當年他誤用藥物害了人命,就算可以原諒,但其後寵妾縱子,迫害遺孤,難道不該懲治?」
「芷兒,人做錯了事,有時候不是不可原諒的。」杜君衡覺得她太過嚴厲。
「犯了罪就該受懲罰。」她認為犯罪不同於過錯。
「話這麼說是沒錯,懲罰的用意不在報復,而是公義的伸張,公義的伸張該往遠處看,讓尚謙沒了親爹,對他而言不見得就是討回了公道。想想他為何隱忍這麼多年?」他認為她對犯了罪的人不肯原諒的心態太過偏激。
「照你這麼說哪還有是非?長公主活該送命,邱尚謙跟了沒用的爹,受盡欺凌就該自認倒楣,邱尚書只需心中後悔就扯平了。這叫公義?」藍芷頤言辭犀利地質問。
「我知道你自己受不少苦,所以更想替人平冤,但是案子牽扯到親情時,不見得是律法可以裁奪公道的。」他希望她兼顧情理法。
她冷哼一聲,不高興地說:「姑息養奸,弄得上下不倫,害得像我爹那樣無辜的人,抄家滅族才叫公道嗎?」
她悲憤的眼中,滿載著不平,這話指涉的與其說是邱尚書,不如說是她親生的爹娘。
「有些悲劇的產生,並不是當事人蓄意如此。如執嚴法,邱尚書難逃一死,要了他的命,長公主不見得高興,但尚謙一定很難過的,你要替他討公道,是不是該考慮他的感受?給無奈犯錯的人自新的機會好嗎?」杜君衡和邱尚謙相熟,深知他的想法。
「事實真相我一定要公諸於世的,至於罪刑,既然可以歸於昏君的家事,就隨他處置。」藍芷頤考慮了一會,算是接受他的建議了。
「寬容地看待人世間的是非恩怨後,才能清楚斷定誰該有罪、誰該受罰。罰過了的人應該有新生的機會,這一點對旁人你是做得到,是不是請你也這樣地看待自己的事。」他語重心長地說。
「什麼意思?」她聚著眉,一臉陰鬱地問。
「原諒你親爹娘,給自己新生的機會。」杜君衡衷心地期盼她能走出自己心中的囚牢。
「住口!你什麼都不知道,不要光說好聽話。」藍芷頤站起身,嚴厲地看他一眼。
不被她的疾言厲色而打住,他上前說:「你又知道真相了嗎?你甚至連問都沒問過,只憑著道聽途說,就讓你爹娘永不翻身。」
踱了幾步,她深吸一口氣,以冰冷的眸子睨視他道:「杜君衡!我爹是藍浩軒,聽清楚!他是個清清白白的人,不必什麼人原諒。」
「逃避並不能改變事實!」明知這話具殺傷力,可是他不得不說。
藍芷頤瞇著眼,一臉警告地問:「什麼事實?」
「你和皇上血脈相承!」杜君衡終於狠下心,把話說出來。
冷冷地看著他,心中怒火翻騰,她想知道他憑什麼以為他可以這麼說、他有什麼資格這麼說,她更要讓他收回這句話。
拿出她的匕首,抵住他的咽喉,逼他退到牆邊,取下他隨身帶著的針包,以針點住他的穴。
杜君衡因她那冷然的態度感到不安。
藍芷頤以充滿克制的音調,一字一字地說:「不要以為廢了我的武功,就可以掌接我!更別以為和我拜了堂就有資格管束我!只有你知道什麼是事實、什麼是真相嗎?我現在就改變事實讓你看!」說著她以匕首朝向自己的手腕。
「芷兒!不要!快來人!」杜君衡臉上滿是著急。
就在杜君衡的呼喊聲中,她用匕首在手腕上截然一劃,鮮紅的血柱立刻噴出。
他非常後悔教她以針點穴的秘訣,那本來是讓失去武功的她防身用的,不料卻讓她此時能制住他,他一時無法逼出她插在他命門上的針,完全地動彈不得。
鞏香進門一見眼前景象,立刻上前搶下藍芷頤手中的匕首,封住她的傷口。
「少夫人!可千萬別想不開呀!」拚死也不讓藍芷頤掙開。
杜君衡很快地將針逼出,上前替藍芷頤止血療傷。
「收回你剛才的話。」她完全不在乎自己,只冷冷地命令道。
杜君衡只顧著止住她的血,封住了她身上許多穴道,替她上了止血膏,將傷口包好,把她抱到床上,讓她躺下。
「翠香!先在外面候著。」他讓翠香先出去。
雖然後悔,可是知道現在走回頭路於事無補,這次不解決,下次他不一定有機會及時救得了。
「藍老王爺認定你是藍家的人,你就是藍家的人,誰都不能改變,這是事實。同樣地,在血緣上有骨肉之親,也不是否認就不存在的,這是現實。」
對他的分析藍芷頤無動於衷。
「如果你能正視現實,就會發現藍老王爺對你的愛,多麼深、多麼真切,那份無私的愛多麼可貴,不要讓你自己的小心眼抹煞掉他超卓的愛。」
不知道她是否聽得進去,他遂集中所有的念力,祈請諸天神-佑助她聽進去,一心為她祈請的神情顯得莊嚴祥和。
「你的心好狠!」藍芷頤感受到他的安寧心念,平息了戾氣,忍著淚嗔怨道。
「對不起!」杜君衡也怪自己,應該可以用更和緩的方式處理的。
「我討厭你!不要見到你!」她任性而刁難地說。
杜君衡理解地點頭,「好!我會在外面。」他推門出去。
他走後,藍芷頤蒙著頭躲在被子裡不斷地流淚,他好殘忍,連讓她躲在黑暗的角落都不肯,既不讓她死也不讓她恨。
可是他的話打動了她的心,她自小就記憶過人,記得和爹相處的一些情景,她突然感受到她爹對她的愛,真的無私。
以往她只一相情願地認定自己是爹的親生女兒,而沒能體會他認定她是藍家人的那份心。那份愛必須跨越人性的自私與狹隘的天性,承受了他的愛也就承襲了他的血了。他一定是這樣認為的,而她從來就沒能領悟到他這份愛。
怕藍芷頤想不開,杜君衡不讓她一個人獨處,不論做什麼事都拖著她一起做,不然就叫翠香寸步不離地跟著她。與其成天被盯著只能躺在床上養傷,她寧可跟他去藥房看診,或是上太醫局辦事。
這天因為皇太子染疾,杜君衡被召進宮,藍芷頤也接到太后的召見,就同他一起進宮,杜君衡替皇太子看好病後,再陪藍芷頤見太后。
太后慈祥而關心地問:「芷頤,你的手怎麼了?聽說前些日子你們閨房勃蹊,可有這回事?」
藍芷頤不作回答,心裡可不舒服,果然連她嫁出門了仍派人監視。
「衡兒,芷頤是倔強了些,你要多擔待!哀家早年不察,讓這孩子受了不少苦,才讓她有這壞脾氣,你要多包涵。」太后也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卻也不敢說她什麼,萬一這烈性的孩子又使性子,自己也收拾不了。
「請太后寬心,芷兒並非經常想不開。」杜君衡明白太后關心的是藍芷頤的心結。
由太后的寢宮走出來後,藍芷頤始終不作聲。
當年太后知道實情後,一直是護著弟弟的,她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所以默認了這慈愛的祖母,讓老人家如此擔心,她不忍,但要明著認下祖母,她做不到。
他們走到中宮,皇上的隨身總管攔住了他們的去路,「皇上有請兩位王爺!」
藍芷頤轉身想走。
杜君衡拉住她勸道:「他稱你是昭陽王,你就以昭陽王的身份去,難道連君臣之儀都不能做到?」
「多事!」雖是一臉不悅地說,可她卻也跟著總管走了。
來到皇上的御書房中,皇上摒退所有人,只留下他們兩人。
「你娘進宮時才十三歲,卻有著過人的才情與機巧,很懂得討人歡心。她的美貌、多情的確讓許多人著迷,當然她也目高於頂,只等著正式編入後宮妃嬪之列。」皇上回憶道。
藍芷頤根本拒絕聽這些事,木然地坐在座上,低頭斂眉,杜君衡只從旁邊,看她雕塑完美的側臉全無表情。
「你的個性像她。」
聽到這話,藍芷頤抬眼怒視皇上,而他只沉陷在回憶中。
「她的確受寵,但她出身不高,無法封妃,而她心高氣傲得連最高的嬪位都不肯要,寧願當個毫無位階的宮人,所以更易招嫉。」皇上口氣中透著憐愛。
藍芷頤心裡則不以為然。
「她是如此特異獨行的女子,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也不在乎禮法規範,愛恨分明專擅之心極強。被冷落後她毅然求去,我賭一時之氣,所以也就由她自行挑選。」皇上深歎了口氣,不堪回想那些激烈的爭吵。
「她挑了文武全才的前科狀元。她任一時之性,我因一時氣憤,才會鑄下大錯,我們都沒考慮到藍卿,而將全然無辜的他捲進來,後來她為報復賭氣而見我,我則對她不能斷情,所以我們有了你。」皇上想到藍浩軒,心中愧然。
「無恥!齷齪!」藍芷頤憤恨地看著皇上。
皇上坦然道:「我不否認。我無意要你相信我們行止合禮,旁人甚至說她水性楊花、人盡可夫她從不否認,她為了報復我的冷落,做了許多絕事。她誰也不愛只愛她自己也是事實。」
藍芷頤緊握著手把,緊閉著嘴唇,讓杜君衡擔心她會傷了手指,咬破嘴唇。
「但是我要你知道,為你爹生下止臻是她最大的驕傲。她不顧禮法,可是她至情至性,她寧願陪你爹死,也不肯回到我身邊,只因她懂了什麼是情、什麼是愛。」皇上悵然地說著。
藍芷頤臉上的神色平和了一些。
「她不是個好母親、不是個好妻子、不是個好女人,可是她是個真實坦白的女人,請你諒解這個為了識得一分真愛而跌跌撞撞、傷人傷己的可憐女人。」
聽到這裡,藍芷頤覺得茫然。是這樣嗎?她不知道。
皇上懇求道:「你可以怪她讓你受辱,請你看在藍卿的份上原諒她。他真的愛她且愛她的一切,因為他怕你長大知道實情,特地許願讓他的孩子像你,止臻這麼像你,不是沒有原因的。難道連天都被感動了,你卻不肯接納他所愛的人嗎?」
藍芷頤二話不說地衝了出去。
杜君衡靠坐在藍芷頤的門外一整夜,從宮中回來她就把自己關在裡面誰也不肯見,連藍止臻也勸不出。她不言不語地關在裡面三天,杜君衡就守在外面三天。
這日藍芷頤終於打開了房門。
「回去吧!」她把披風披在他身上,輕聲地說。
「我會擔心。」他溫柔地看著她,坦白地說。
「多事!」雖是責怪的話,卻沒有責怪的語氣。
「你的事特別多嘛!」這一季的冬夜,杜君衡待在外頭的時間也特別多。
「今天我會出去祭拜爹爹,你不要跟。」藍芷頤淡淡地說。
「嗯,讓翠香跟去好嗎?」但他有點不放心。
「我要一個人靜靜!」她說道。
「小心。」他儘管不放心也只能想開點,畢竟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告知她自己的行事。
藍芷頤清早出門,一直到黃昏才回程,她任著馬兒慢慢走,就在路邊看見一名小童子,被個一臉橫惡的漢子在地上毒打,旁人無力阻止,只在旁勸著。
藍芷頤立刻上前去,一揮鞭,纏拉住那壯漢手上的棍子。
「他不過是個孩子,何以如此毒打?」她直言道。
「這不知哪來的野種,打我的孩子,我不能教訓嗎?」那漢子不高興地啐道。
「孩子打架不過是小事,何必出手那麼重?他也是人生父母養的。」藍芷頤把鞭子鬆了,一臉不以為然。
漢子仰頭看她一眼,邪笑道:「同是人生父母養,命就有所不同,像你長得這麼標緻,我可捨不得打,下來讓哥哥我好好地疼惜一番。」
藍芷頤臉布寒霜地抽他一鞭,厲聲道:「放肆!」
她跳下馬扶起倒在地上的小孩,讓旁人把孩子先行帶開。
那漢子掄起木棍,自她身後襲來,藍芷頤一個側身,一手揮鞭,把漢子的棍子再度纏住。
雖失去了武功使不出內力,但鞭法和身手都還俐落,不過她自知無法力敵,很快攀躍上馬,然而就在上馬之際,漢子一棒打在她左腳足踝上,她忍著劇痛策馬疾走。
「少夫人,回來了!」馬僮一見她回來立刻上前迎接。
杜君衡回府得知她騎馬出去後,就一直在馬房等她。
「芷兒!怎麼又受傷了?」他看見了她左足上滲著血。
杜君衡立刻痛下決心,再也不讓她騎馬了,每次出去都帶傷回來。
他連忙抱她下馬,讓她坐在馬房的木椅上。
藍芷頤忍著劇痛,讓杜君衡把她被打得骨折的腳踝接回去。
「什麼人這麼狠?出手這麼重!不但脫臼還脫了層皮!」他看得心好疼。
「一個粗暴惡人!居然對個毫無抵抗能力的孩子下毒手。」心裡覺得窩囊極了,如果不是被杜君衡廢了武功,她一定好好地教訓那惡徒。
「仗義相助雖然是好事,但你已沒有武功了,凡事要謹慎!」杜君衡不知不覺地又這麼說。
「這話你要重複多少遍?」藍芷頤一肚子的不高興,口氣自然不客氣。
「抱歉!我只是不忍見你受傷。」他憐愛地拭去她額上的冷汗,「很痛吧?這幾天內最好別走動。」他深怕她不肯配合。
她別開臉不想理他。
「又生氣?傳說中氣度恢宏的昭陽王還是這麼小器?」他決定要重演,就演全套。對她的相應不理,他已經很習慣了,他會用各種不同的方式打破她的冷淡。
「傳說中的昭陽王,懶得理你。」藍芷頤沒好氣地配合。
他展開天真的笑容,自加新詞地說:「真正的昭陽郡主就得理我對不對?」
藍芷頤瞪他一眼。
無視於她的白眼,杜君衡伸出雙臂說:「我抱你回房吧!」
藍芷頤單腳站起來,撥開他的手臂,「我還有一隻腳。」
「你又想害我挨罵?」杜君衡微皺眉頭,不高興她這麼見外。
她真的單腳跳出了馬房。
杜君衡無奈地搖頭,她喜歡虐待自己,但外頭到處都是積雪,只見她愈跳愈困難,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在一邊替她開道,一邊護著她。
她的倔強雖然很磨人,但想起來也很可愛。
她專注於一件事時,就會把所有情緒放在一邊,就像現在她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腳下,好像天地間那是惟一重要的事。
跳了一段路,藍芷頤另一腳就抽筋了,她坐在雪地上暗氣自己的腳不爭氣。
「牽馬來!」她只得坐馬了。
杜君衡一臉的不許,並聲稱往後都不讓她再碰馬了,她氣得不願說話,這回他決計不退讓,非要堅持到底不可,兩人就在雪地上耗著。
「傻丫頭!氣消了沒?」兩人僵持許久,他怕再耗下去她會著涼,「如果抱著難為情,用背的可好?我做你的馬好了。」他一臉真誠地問。
藍芷頤望進他全然單純的眼裡,突然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和他畫清男女之別反而讓自己顯得彆扭造作,在他眼裡萬物的差別意義不大,她這樣排拒他倒成了她特別強調他們之間尷尬的關係似地。
於是她決定趴在他的背上,讓他一路背回去。
「為什麼氣不走你呢?」藍芷頤不解地問。
「有時候很想走。」杜君衡坦白地說。
「想走就該走,為什麼又不走?」她希望他不要對她那麼好。
「不知道,就是走不開。」他的確不知道。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對你好,需要理由、需要條件嗎?」他實在不認為這有什麼好問的?
「你為什麼對止臻好?為什麼冒險救素不相識的小孩?為什麼出生入死地查一些無頭公案?真的都需要理由嗎?」他對一般人的想法有時候是不甚理解的。
「當然,會做那些事都是因為『理當如此』。」她做事信奉個「理」字。
「那就當作我對你好也是應該好了。」她如果需要答案就給她答案好了。
「我覺得你這話似是而非。」藍芷頤都被弄糊塗了。
「那我說喜歡你所以對你好,你就可以判定是非了嗎?」杜君衡隨口地說說,對她分判得清清楚楚的是非觀念,常覺得多餘。
藍芷頤居然沒有排拒他這句話。
她突然懂他在說什麼了,「喜歡」是一種感覺,對他來說很自然,他做很多事都出於自然,他沒用太多的分別心去看事情,沒有很強的得失心。
所以他可以對她關懷備至,不被她接受也無所謂,所以他有用不完的耐性。
不要多想的話,和他相處是件很容易也很愉快的事,為什麼她要庸人自擾地不是成天躲他就是故意為難他?
「你說要一起尋道可還算數?」她向前探看他一眼地問道。
轉頭看她一眼,杜君衡也鄭重地問:「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
「那麼以後我不會故意氣你了,我們以兄妹相稱、以兄妹之禮相待。」藍芷頤突然領悟把他當哥哥最好。
杜君衡停下了腳步,他不知道哪裡出錯了,只是覺得不對,而且他不能「自然」地答應,他不想只當她的哥哥。
「我們不是兄妹!」他堅決地說。
「其他和你成婚的姑娘最後不都成了你的妹妹?」她為什麼就不是?
「不一樣,你和她們不一樣。」他重複地強調著。
「哪裡不一樣?你對任何人不都一樣?」好不容易想到一個可以和平共處的方式,他居然說不行?
「你叫我衡哥哥!」杜君衡突然放她下來,轉身向她要求道。
「為什麼要這麼叫?」藍芷頤覺得太親匿了,叫不出口。
「看吧,你叫哥哥叫不出口,所以你和她們不一樣。」他奸詐地激她。
「哥哥我當然叫得出口!我只是沒有兄長,不習慣而已。」她辯解道。
「那你叫啊!叫衡哥哥。」他雙手搭在她肩上,帶著強迫的語氣逼她。
「哥哥。」她輕輕地叫。
杜君衡搖頭,他決定明知她想不起來,也要刺激刺激她,他逼迫道:「不是哥哥,是衡哥哥!」
藍芷頤轉過頭去不理他,她何必想要和他好好相處?這麼莫名其妙的爛人!
「不要!」她倔強地拒絕,心裡有股強烈的排斥感。
雙手捧著她的臉轉向他,他道:「這就是了,如果你和別人一樣,她們不在乎叫我什麼的,哥哥說的話就算數;可是你不一樣,你要我公平對待你,你要和我等同。你對我不像對止臻那般,也不像對藍校尉那樣,所以我們不是手足之間的感情,我們不能以兄妹之禮相待。
『我不想當你哥哥,你也不想當我妹妹!這就是我們心裡最直接的感覺,所以我們若結為兄妹,會不倫不類。』他的眼中有無限的柔情與異樣的光彩。
面對這個時候的他,藍芷頤也不再有想要把他當作兄長的念頭,她想探知他那明亮的眼中,傳遞出的波光說的是什麼,這一次她對他有了好奇的想法,不再覺得他想什麼、做什麼都不干她什麼事,第一次她忘了自己對他的莫名害怕與討厭。
『你在想什麼?』她輕輕地問。
『想聽你叫我衡哥哥。』杜君衡毫不思索地說出來。
『為什麼?』藍芷頤很自然地問。
『叫衡哥哥,好嗎?』他期待的臉顯得好動人。
『叫不出口!』藍芷頤不自主地試了,但做不到。
『再試看看!在你心裡面曾經有的一個名字,在心裡很深很深的地方,放在那裡的三個字!衡──哥──哥。』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內心深處說出來。
『沒有!』藍芷頤莫名地落淚下來。
『沒關係!再找一次。思想看,衡哥哥一直藏在你心裡面,藏得好隱密,奶娘不讓你想、他說忍不住才可以想、你告訴自己不要想的那三個字。』他等待的心在時光一點一點的流逝中一瓣一瓣地碎。
她的視線和她的心一樣的茫然一片,她找不到那三個字,可是她也覺得有。
『不見了!』埋進他懷中,藍芷頤無助地哭出聲。
『哭吧!哭完我們一起找。』杜君衡讓她靠在自己懷裡,盡情地哭。
許久她才抬頭看他一眼,他的悲傷難以形容,他完全可以感受到她壓抑這三個字時的所有痛苦,他的心被那不可原諒的自責與不能承受的憐惜完全地搗碎。
『不要難過,我再找一次,一次找不到再找第二次,一定找得到!』她以自己的手拭去自己的淚,也擦掉他的淚。
『嗯!這次衡哥哥陪你一起找!』他們同時閉上眼,杜君衡想著過去的點點滴滴。
初見她時,她睡得好熟,紅紅的臉蛋好可愛,但他卻沒有力氣多看一眼。
剛開始,她始終都不肯開口說話,後來他費了整天的工夫,教她、哄她、勸她、誘她,直到天上的星星都亮了,她才開口叫他衡哥哥。
『啊!』她驚叫一聲,慌張又無助的淚再度落下來。
『不見了,被奶娘收走了。』她哭著說。
杜君衡張開眼睛,溫柔地安慰她道:『沒有關係,等一下奶娘會還你,但是你要先原諒奶娘,她不是故意要拿走衡哥哥讓你難過,奶娘心裡雖然恨你,可是她也愛你,用你們彼此不知道的方式愛你,所以請你原諒她。』
一嗯!」藍芷頤的腦海中浮現了過去的種種。
她的奶娘嚴厲地要求她、無情地責罵她,每一句話都傷透她的心。
賤人之女,長大准和那妓女都不如的狐妖一樣,無恥下賤、不得好死。這些話總在午夜夢醒時燒灼著她的心。
可是奶娘每天也為了保護她挨打受苦,奶娘對她的恨和愛她分不清,直到最後還是前一刻恨死她,下一刻又說捨不得她。
看她的眼神由矛盾痛苦的糾纏,到漸漸的清明,杜君衡知道奶娘還她自由了,現在輪到她該放了自己。
杜君衡又勸道:「你也不要怪自己,你不是故意要想衡哥哥讓奶娘傷心、讓衡哥哥受干擾。原諒這己恨奶娘、原諒自己不愛自己、原諒自己想衡哥哥,好嗎?」
藍芷頤低著頭好久好久,她完全沒在想什麼,腦袋空空地,心也空空地。
她的淚不住地落著,為自己過去流不出淚的悲傷而落。
杜君衡輕撫著她的秀髮,他是捨不得她哭的,可是他也捨不得不讓她哭,擔心她哭得太耗神,又擔心她不哭會傷神。注重養生的他,這時候非常為難。
「腳好痛!」她突然斂起淚水,埋怨地說。
杜君衡連忙抱起她,「抱歉!不該讓你站太久的!」
「背我。」她要求道。
「不怕難為情?」杜君衡高興地說,立即背起她,會對他作要求,就表示她也放了自己,讓真正的感情自由了。
「你太瘦了,碰到骨頭好痛!」藍芷頤又抱怨了一番。
他無奈地想她竟然好意思抱怨,他大病初癒不到幾個月就成天被她折磨,命保得住已經不錯了。
「那你得原諒我。」杜君衡開出條件,並把她放下來。
「為什麼?」她不解,他有什麼需要原諒的?
「不讓你想我啊!」對這件事他真的很自責。
「你看天上!」藍芷頤指著滿天的星斗道。
他抬頭仰望,冬夜的星光特別的明亮。
「天上的星星我都數過了,我沒有怪你。」藍芷頤說的都是實情。
「為什麼?」杜君衡感動地問著。
「因為你要出家啊!那對你最重要,每一個人都可以堅持一件最重要的事。」她鄭重地把他以前告訴她的話轉述給他。
「哦!」他心裡開始感覺不妙,她是完全想起來了,也打開不少心結,不知為什麼他直覺得危險?「那麼對你最重要的事是什麼?」他小心戒慎地問。
「出家。」藍芷頤鄭重地說,一臉的認真。
「所以你放心,我不會怪你。一年以後我會給你休書!」她充滿希望地說,腦中開始構思自己的出家生活,那神情一如多年前他告訴她他的出家理想一樣。
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難不成他遭了現世報,這些話以前是他對別人說的,現在全都回到他身上來了。
「可是我不出家了!記得嗎?我說過會一直陪你的。」杜君衡心急地提醒她。
「你也說過要我和你一起求道的,不就是我們一起出家嗎?」那等著他落入圈套的眼中,閃著璀璨的光華。
「不一樣!雙修和清修不同。」杜君衡連忙解釋道。
「哪裡不同?」藍芷頤擺出一臉天真的疑惑。
對著這一臉的無邪,居然得解釋這個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複雜問題,如果真說得出口,他該去撞牆;若說不出口,也枉他修道多年。看來太上老君是存心看笑話的,安排這什麼情境?
「名稱很顯然的不同。」杜君衡一臉尷尬地勉強擠出一個答案。
「不是重點!」她完全地不以為然,言不及義是他常犯的毛病,不過她得意地暗自欣賞他的不知所措,看他怎麼應付。
「叫衡哥哥!」他想起自己在等這三個字的出現,立刻轉移她的注意目標。
「衡哥哥。」她很自然地叫了,心裡暗笑他閃避技巧太爛。
「沒聽到。」他陶醉地想再聽一次。
「衡哥哥。」藍芷頤又叫了一聲,聲音更甜美。
「再一次。」對這久違的匿稱,他還沒聽夠。
「衡哥哥!」她加重音調,開始覺得他有病。
「不夠。」杜君衡認為自己得聽一輩子才行。
「神經病!」她的聲音差點刺破他的耳膜。
他扁著嘴轉身背起她,往北院走去,一路上他都不再說話,藍芷頤則趴在他背上,在他耳邊一遍遍地輕聲喚著衡哥哥……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