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平王府的內院中,丫鬟巧兒急喚小郡主的呼聲,讓整個內院的僕傭如同聽到巡城馬敲打失火的警鑼一般,心驚肉顫的。
不知這回他們的刁蠻郡主又闖什麼禍了。
「小郡主!小郡主!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巧兒四處都找不到自己的主子。
發生那麼重大的事件,偏偏主子不知上哪兒了,急得地滿頭是汗。
坐在花園的大樹上,柳瑤卿雙腳輕鬆地晃動著,當然聽見了巧兒的大呼小叫了,她開心地想像父親發現自己的寶貝愛駒被畫上漂亮圖案的表情。
她上輩子一定是才華洋溢的才子,這輩子才會無師自通地畫出這麼好的傑作!
「小郡主!」整個內院皆迴盪著巧兒的呼喚聲。
「這巧兒也太沒用了,不過就這麼點事嘛!爹發發脾氣罵罵人,罰兩頓不准吃飯也就罷了,跟了我這麼久了,什麼陣仗沒見過!何必扯著個哭調四處呼喊,天塌下來也不用這樣。」說著她從樹上往下跳,巧兒見狀叫得更大聲了。
她被巧兒嚇得閃了神,咚一聲下地就沒知覺了。
深夜的安平王府內院,下人們議論紛紛。
「王爺這回動怒了,要把小郡主嫁進容定王府給容成王沖喜了。」
「是啊!這也罰得太重了,容成王出妻是有名的,小郡主再怎麼頑劣,也不過是女孩家的把戲,找個奶娘管束也就罷了,何必把她嫁給那麼難伺候的病鬼呢?」
「唉!你們有所不知,這事和小郡主惹的禍無關。王妃和容定王府的王妃是親姊妹,容成王前年把王爺從鬼門關裡救回來,現在容成王宿疾又犯了,王爺為了報救命之恩才要小郡主嫁過去沖喜的。」管內院庶務的良伯,一臉知道內情的權威狀。
「我聽說是皇上及各府王爺商量,怎麼給容成王找沖喜的對象。池王爺說咱們小郡主個性倔強,大概不會任容成王又來個出妻嫁妹的把戲,但葛王爺卻認為成天闖禍的小郡主,不必三個月就讓容成王送回門了,所以王爺和葛王爺擊掌打賭,看看小郡主是不是三個月就被休了,皇上也就作主賜婚了。」跟在王爺身邊的小廝則有不同的消息管道。
「那王爺准輸的,要不是自己女兒,誰受得了這惹禍精!」管廚房採買的阿誠常被小郡主整得哭笑不得。
「別這麼說嘛!小郡主不過是好動了些,何況這事也夠她受了,聽上院傳出的風聲,小郡主得知消息後居然尋死呢!」還是年輕的阿清有同情心,這也難怪,這刁名遠播的小郡主,她的美貌和刁鑽是成正比的,見她一笑就忘了自己吃的苦頭。
柳瑤卿半夜餓醒了,摸到廚房找東西吃,不巧聽到了這些話,也不顧那是男廝的臥房,驀地就打開門,「你們剛剛說的是真的嗎?」
這小郡主也未免太上下不分了,就這麼地闖進來,嚇住了所有人,個個光著上身地連忙找個被單掩蔽,「我……也是聽……說……」被她抓住的小廝嚇得話都說不全了。
侍從巧兒那兒證實了自己三日內就要被送到容定王府時,她氣炸了。
「太過分了,我不過替馬兒上個妝,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這樣就要把我送走!」柳瑤卿邊罵邊摔房間裡的茶具。
「小郡主小聲點,別把王爺驚動了。」巧兒閃閃躲躲地勸著。
「怕什麼?都要被送走了,還不能說啊?」說著,柳瑤卿又將妝台上的胭脂水粉全丟出窗外。
砰砰碰碰的撞擊聲,夾著柳瑤卿高八度的埋怨聲,將全內院的人吵醒。
「卿兒!」安平王妃聞聲,立刻前來巡視災區。
「別叫我。」柳瑤卿一個枕頭紮實地飛到安平王妃胸前。
安平王妃拾起枕頭,緊接著攔住她把屏風給拆了的動作,勸道:「有什麼事好好說嘛!」
「好說?你們作決定時有沒有跟我好好地說過?」她凶巴巴地質問。
「孩子!娘知道你覺得委屈,但爹娘也是為你好。你這個性子要嫁別人家,肯定吃虧的,可是你表哥性情溫和,你姨娘更不會虧待你。」安平王妃慈愛地安撫著。
柳瑤卿小嘴嘟得半天高,捂著耳朵坐在床上。
「娘知道你孝順,你爹那麼疼你,你難道忍心看你爹為替你表哥找新娘費神嗎?」安平王妃繼而動之以情。
柳瑤卿扁著嘴,不情願地看安平王妃一眼,拉起棉被連頭蒙著。
「難為你了,看你氣成這樣,娘好捨不得啊!」安平王妃拍拍她,吩咐巧兒好生伺候之後才離去。
巧兒一邊收拾一邊繼續安慰主子,柳瑤卿則全不作聲。等巧兒累得睡著後她才躡手躡腳地整理了細軟,就在出門前,讓巧兒給發現了。
「小郡主!千萬別這麼做啊!」巧兒拉住她,深知這會兒她腦袋裡轉著什麼。
「難道就這麼任人擺佈,嫁個半死不活還三天兩頭出妻的怪物?」
瞧她那不以為然的模樣,巧兒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來。
「死丫頭!良心給狗吃啦?居然看我的笑話。」柳瑤卿現出眾叛親離的委屈相。
「小郡主,你沒見過表少爺對不對?那個怪物可是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哦!依我看全京城再也沒人比他更適合你了。」巧兒說得一臉肯定。
跟了主子多年深知主子的個性,若不是特別的人,是不懂得她主子的好的。
「依我看你乾脆代我嫁他算了!」柳瑤卿不理會她,轉身就要走。
「小郡主!你這樣一走咱們王爺就犯了欺君大罪了,這會滿門抄斬的。」
柳瑤卿洩氣地把包袱丟下,歎口氣不甘心地想:難道就這樣認了?對了,現在逃走會累及父母,過了門再逃走不就好了,到那時候有事也是容定王府擔著。
心裡有了譜之後,她打開房門信步走出去。
「小郡主!」巧兒立刻跟上前。
「不能逃走出去溜馬總可以吧?不准跟來,不然我就真的逃走哦!」
巧兒這會兒只有順著她,不然弄巧成拙,會逼她惹出大禍來。
夏日的拂曉,曙光乍現,東邊的山頭灑下了奇幻瑰麗的光束,奔馳在無人的郊道上,沐浴著清涼的晨風,心中的不愉快已暫時消解了。
放慢了馬蹄,柳瑤卿策畫著進了容定王府後,怎麼逃出來。
首先得花個兩、三天熟悉地形,然後對那個變態妖道動個手腳,讓容定王府上下一片混亂,就可以混水摸魚地逃走了。為了熟悉逃走的路徑,現在得先到容定王府附近勘察一番。
走馬到容定王府所在的西門附近,只聽見前頭一陣的混亂,幾個黑衣人從她前方飛竄過來,還沒來得及弄清發生了什麼事,從她上頭的屋簷上跳了個人下來,坐在她後頭,由她手上牽過韁繩,策馬就走。
「哇!真是了得的騎術,讓我爹愛馬發揮長才,這寶馬可是天山的龍馬,它平常只當我爹上下朝的坐騎,實在埋沒馬才,偶爾我偷出來溜溜它雖然高興,卻也不甚感激,每次我覺得跑得很過癮,它卻一點都不以為然。」柳瑤卿忘形地叫著,一點都沒擔心目前的處境。
約莫跑了十里路,黑衣人停下馬,由馬背上跳下來,柳瑤卿也跟著跳下馬。
「你不跑啦?」她坐上癮了,就這樣下來還真可惜。
就在黑衣人詫異的注視下,柳瑤卿跑到馬面前,審視了龍馬一眼。
「果然是個吃裡扒外、瞎了馬眼的傢伙,居然佩服一個雞鳴狗盜之徒,枉你出自名門,真是的!既沒品味又沒馬格。」她不服氣地對著龍馬痛罵了一頓。
這樣的舉動和言語,讓黑衣人笑得抱緊肚子。
「有什麼好笑的,難道我說錯了?」果然是世風日下了,這個盜匪居然不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還笑得出來。
黑衣人突然輕吟了一聲,蹲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喂,你怎麼了?」才推他一把,只覺後面一股風襲來,她就動彈不得了。
「王爺!不要緊吧?」來人急忙扶起原先的黑衣人。
隨後又跟來了個黑衣人,「少爺毒發了,藥瓶給我!」
少爺?剛剛好像聽見他叫王爺。她一時給弄糊塗了。
後來的黑衣人解開第一個黑衣人的面巾,哇!匪徒居然可以長得這麼好看,清明如鏡的雙眸配上修長合度的眉毛,鋌而豐潤的鼻樑加上適中的嘴型,整個臉型俊秀迷人,連面無血色、口吐血絲地蹙眉喝藥的樣子都俊雅非凡。她的眼都直了。
俊雅的黑衣匪徒很快地恢復了正常,上前點了柳瑤卿後背一下,她自由了。
一個耳光就甩在第二個黑衣人臉上,她厲聲道:「背後出手的小人,下次弄清楚情況再出手,狗咬呂洞賓!」那雙大眼瞪得讓人深怕她美麗的眼珠子會掉出來。
「姑娘,失禮了!是我們不對,謝謝姑娘出馬相助。」俊雅匪徒連講話都溫文有禮。
「光是謝有什麼用?至少得有實質的表現。」看來這群匪徒還沒喪盡天良,身為郡主的她認為該教化教化他們,這才對得起朝廷的俸祿。
俊雅的黑衣人又忍著笑了,眼前這位女子的所有言行,讓他覺得驚奇又有趣。
「別笑動了氣,待會又壓不住了。」第三個黑衣人低聲地提醒他。
「姑娘的意思是什麼?」斂起笑容,俊雅的黑衣人正色地問。
「把搶來的東西交出來,我替你們送去官府,並且保證下次不再打家劫舍了。」心想他們可真走運啊!有她這個安平郡主替他們善後,一定可以安心從良。
「官府會以為姑娘跟我們同黨。」俊雅的黑衣人一副好心提醒的樣子。
柳瑤卿聽了這話,更加確信,這個人還有救。
「不會的,京城府尹認得我!」她信心十足地說。
「好吧!那就麻煩走一趟了。」俊雅的黑衣人把一個布包交給她,接著轉而一躍縱身上馬,臨去前,他丟下一句:「姑娘下次別把龍馬畫成這樣,很傷它的自尊的。」
一時空中迴盪著那人悅耳的笑聲和龍馬的低鳴,柳瑤卿愣了一會兒,看看龍馬,它似乎迅速地掩藏受傷的表情。
待一進城門,她就被官兵團團圍住,連人帶馬地被逮捕,差役不由分說地把她關入監牢,任她說破嘴也沒用,就是沒人相信她是安平郡主,只當是女騙子,自然沒有往上報,堂堂的安平郡主就在牢裡待了一天。
「慘了!府裡一定以為我逃走了,再不回去,全家大小的性命就難保了。」柳瑤卿心急如焚地自言自語,不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終於聽見差役的腳步聲,只聞他道:「假郡主!大人要親自審案了,快出來吧!」
而這廂的王府尹一上堂看看呈堂的物證,心中大驚:這是昭陽王的信物,和他查清的案子,為什麼女騙子的案子會和這案子扯在一起?
一看押進來的犯人,王府尹立刻面色如土,他再大的官位,也擔當不起把就要替容成王沖喜的新娘關在牢裡犯穢氣的罪名。
看著這位刁鑽任性出了名的郡主臉上的怒意,他只得在心中直念著阿彌陀佛。
哪個沒帶眼珠子當差的冒失鬼,給他惹下了這滔天禍害!
他連忙下堂親自替柳瑤卿解套,「郡主!下人不知冒犯了您,請多原諒!」
「先把包包還給我!」她叱聲道,並威風八面地上座。
「郡主!這包袱當真是您的?」王府尹一臉慎重,雖然怕她發飆卻也不敢貿然把重要的東西交給她。
「是別人托我的。」挑起蛾眉,柳瑤卿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可是昭陽王托郡主交給下官的?」王府尹恭恭敬敬地問。
昭陽王?沒見過!不過後來的黑衣人,好像叫那不該斯文的盜匪王爺。
她不悅地問:「裡面是什麼東西?」
「是昭陽王的信物,和一個案件的筆錄及證物。」王府尹據實地說。
「昭陽王長什麼樣子?」柳瑤卿仍是不願洩自己的底。
「二十出頭,秀雅俊逸、外貌出眾、威儀天成、器宇軒昂……」這昭陽王有著多變的面貌。
「好了!哪來那麼多空洞的形容詞?是昭陽王府的人。」她認為那俊雅的黑衣人不可能是傳說中的冷面王爺,他全身上下沒一點和冷傲孤僻有關,八成是下屬。
「多謝郡主,有勞郡主,下官當盡快結案,請郡主轉告昭陽王,讓他放心,下官這就為郡主備轎!」王府尹立刻發落著。
見她的反應,顯然對整件事不太瞭解狀況,王府尹私下希望這好奇的郡主因注意昭陽王的事,而忘了追究誤將她關入大牢的事。
「且慢!把抓我進牢又不替我通報的差役傳來!」柳瑤卿道,想這麼了事門都沒有。
王府尹面有苦色地照辦了,幾個差役戰戰兢兢地進了公堂。
柳瑤卿狠狠地盯著他們,訓斥道:「領了朝廷俸祿,是這樣當差的嗎?把好人胡亂關了一通,看看你們堂訓是什麼!」
幾個官差同時抬頭看了堂前的扁額,柳瑤卿斥道:「大聲念出來!」
「勿枉勿縱!」差役們齊聲照做。
「很好!虧你們還有眼珠子,師爺!文房四寶伺候!」她氣呼呼地要每個官差自己寫「冤枉好人」四字在牌子上,畫上押。
「在堂內公幹時就掛在身上,外出才可取下,我會讓人天天來檢查,敢不照辦,當心點!」她咬牙切齒地命令兼恐嚇,隨之才讓王府尹備馬。
她上馬後,王府尹必恭必敬地問:「郡主,這牌子他們得掛多久?」
「我氣消了會差人通知。」柳瑤卿說完立刻策馬而去,存心讓他們寢食不安一陣子。
昭陽府內──
「止臻!那姑娘是安平王府的小郡主柳瑤卿,外邊人們背後叫她柳妖精,刁名遠播。」藍宇青憂心這小主子打什麼主意。
小主子可明白,這種天真得沒有腦子的女子,只能當瘟神般的避之猶恐不及?
「沒其他的嗎?」
「昨日她已於歸容成王了。」藍宇青有點擔心地看著藍止臻輕蹙的眉頭,現在離他毒發的時間很近。
「沒事吧?」藍宇青小心地審察他的神色,認為他毒又發作了。
「知道了,下去吧!」藍止臻想一個人靜靜。
聽見了藍宇青遠離的腳步聲,藍止臻取出懷中的方巾,吐了口黑血。
這樣不是很好嗎?一個對自己的性命都沒把握的人,還想奢求什麼呢?
可是不甘心啊!不想因別人的陰謀而斷送自己的人生,不肯被小人就這樣的打倒了,不願就這麼帶著毒害年紀輕輕就死掉。仇報了,恥也雪了,朝廷也還了他藍家的清白,所有的苦難都過去了,他的人生才要開始,為什麼他要受積毒的遺害?
心不甘、情不願地來到容定王府已經十來天了,為了孤立她,安平王府連個陪嫁的人都沒有。少了巧兒,柳瑤卿的計畫就進行得緩慢了,只得收買容定王府差給她的丫鬟翠香。翠香是個老實姑娘,沒巧兒伶俐,又是容定王府的人,不能馬上派上用場,只好向翠香多打探一些府裡的事,將整個王府的地理環境摸熟了,再實行逃走計畫。
「幸好那怪物病情還沒好得可以下床,我還有點時間。」她自我安慰道。
「少夫人,該去看小王爺了。」翠香端著煎好的藥,催她執行容定王妃差她每天必須做的事──照三餐去看那妖道。
「知道了!反正我的功用和藥材是一樣的,只差我不是木頭也不是草根,不用和水煮罷了。」柳瑤卿心裡嘔死了。
居然一個活生生的人,和沒知覺的木頭草枝是等同價值的!
聽著柳瑤卿的不斷抱怨,翠香不安地問:「少夫人,是不是翠香哪兒疏失不稱您的心了?」
「那倒不是,只是你不這麼少夫人、少夫人地叫,我會覺得更貼心的。」柳瑤卿甜甜地說。
「少夫人,至少得等四個月才可以改口的,萬一小王爺的病沒有起色,翠香擔待不起的。」翠香老實地說出自己的難處。
王妃交代她什麼事都要順著少夫人,不要忤逆了少夫人的意,又叮囑著千萬別讓少夫人做出壞了喜的事,難的是基本上這是不相容的兩件事。
「那你就少叫幾聲好了,不是必要就不要開口。」柳瑤卿實在無力。
「是的,少夫人。」翠香乖巧地應答。
「這時候稱是就好,後面的少夫人可以省了。」她沒好氣地具體說明並示範著。
「是的!少……」口中的「夫人」兩字,硬是讓柳瑤卿的大白眼給逼回去。
她對調教成果很滿意,隨即展開笑顏和藹地說:「這就對了。」
進到新房,杜君衡仍是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如果他純粹只是她的表哥,她會可憐他的,偏偏他是扼殺她生命價值的禍首。
現在外邊流傳著她沖喜的各種版本的傳言,有懲罰版、報恩版、賭注版……什麼荒唐的說法都有,更可惡的居然是市井上,真的很多人以她三個月內會不會被休了,或者一年後會不會再嫁作賭。所以沒當場咒他早死就算仁盡義至了。
她應看官要求地在姨丈、姨娘、杜君衡的姑媽們面前,乖乖地坐了半個時辰,儀式性地喂兩口藥給他喝。這些長輩們就熱淚盈眶地感激她,稱讚她賢慧有德。
「小瑤!多虧了你,衡兒已經好轉了。」容定王妃欣喜地感謝她。
柳瑤卿心裡則打算著:看來不能再拖了。
夏天的夜沁涼如水,在新月微微星光燦爛的深夜裡,柳瑤卿身著男裝地爬上了牆邊的樹,在樹上等待著預期的騷動。
「失火啦!」杜君衡新房附近的小火,很快地就被家丁發現了。
容定王府北院一會兒就像淹水般,看見到處濕淋淋的,她就放心地爬牆出去了。
離開王府愈遠,柳瑤卿臉上的笑容就愈燦爛。太完美的逃亡計畫了,完全沒有人幫忙,就這麼神不知鬼不覺地跑出來,她實在有飛簷走壁的天分。
得意地到城門下,正要拿出信物,讓城門吏開門時,突然想起不宜以郡主的特殊身份要求守門吏開門,不然會洩漏行蹤,被追回去就麻煩了,等天亮了再出城。
她在城門邊的小城隍廟等著等著,無聊得打起瞌睡了,在迷迷糊糊中只覺身邊一陣吵鬧,自己就被一群官差押著了。天什麼時候亮的都不知道,和她一起被押的還有幾個人,沒弄清狀況她又被送進監牢了。
「怎麼回事?」這回她不敢說出自己的身份,只能悄悄地問同關在一起的人。
「聽說是在搜查欽命要犯,所有在城門附近等著出城的人,都先監禁,等王府的人來認人。」一個菜販這麼說。
姨丈、姨娘未免太無情了,這頂多是離家出走而已,怎可當成欽命要犯捉拿?
「可悲啊!我今年運程鐵定是犯天刑,不然怎會一個月不到就進了兩次牢,這回大概要坐一輩子了。」柳瑤卿沮喪地低語著。
過了一天根本也沒有什麼王府的人來認人,牢房裡面又有新的耳語了──
「聽說昭陽王潛進牢裡聽壁查案來了。」
「真的?」柳瑤卿圓睜的大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
進了容定王府後,成天聽到府裡面的丫鬟們談昭陽王的事,每每驚險又刺激,聽得她非常想見見這孤傲的冷面王爺,到底是不是像人們說的那麼奇特。
「沒錯!是前邊牢房裡的人聽見差爺們悄悄交代的。」
「在哪裡,他長什麼樣?」柳瑤卿熱切地插進人群中問道。
「俊秀出眾、談吐不俗、冷靜機智,性情忽冷忽熱。」
唉!都是些陳言套語,怎麼這些人講話都不抓重點呢?她心急地提醒:「應該具體地描述高矮胖瘦、五官樣貌好讓我們在這裡面認出來啊!淨說些籠統的形容詞,用在誰身上都可以,我的樣子也可以說是俊秀出眾、談吐不俗啊!這怎麼認嘛?」
被她這麼一說,整個牢房裡面的人眼光都照了過來,愈看愈覺得她是昭陽王。
「王爺千歲!」一個人跪了下來向她請了個萬福後,整個牢房就一片千歲聲。
「不是啦!我只是打個比方,不是什麼昭陽王啦!」柳瑤卿心急地否認,暗怪自己一時失言,萬一惹來官差注意就麻煩了。
就在不知怎麼收場的時候,前面牢房又鬧烘烘的,一陣混亂後就只聽見雜沓的腳步聲,官差又送進來一群人,整個牢房頓時人聲鼎沸。
趁大伙注意力轉移時,柳瑤卿悄悄地閃到角落去,夾在新進來的人群中,免得又被誤認。突然,她看見一些人眉來眼去的,覺得有點古怪,便也跟著擠眉弄眼地胡亂攪和。
入夜,她的牢房內出去了一批人,又來了一批人,進來的人沒多久就在某些特定的人間互傳耳語。
「三更時行動。」前面的人是這麼跟她說的。
柳瑤卿也傳給後面的人,爾後,從隔壁牢房伸出了一隻手遞了東西給她,接過來一看,居然是她家的玉珮。
這玉珮是她姑姑的陪嫁物,但已隨姑姑埋於皇陵中了,怎麼會出現?
她暗中拿自己的玉珮換了過來,注意看這玉珮傳到何處。
不久,遠處牢房竟傳來了狂笑聲──
「昭陽王!就算你查清了一切又如何?有了貞惠皇后的玉珮,不但保我免死,尚且可以做個世襲的安樂侯,這是太祖親赦的口諭,就算是當今聖上見了玉珮,也得下座跪接。」
「這麼說你是承認,尚書府一門血案是你做的?」
柳瑤卿一聽這聲音好像在哪裡聽過,可是想不起來誰講話如是地威嚴冷峻。
「沒錯!」這一聲沒錯透著有恃無恐,充滿挑釁,令人生氣。
「王府尹!給他畫押。」那冷冷的語氣如此決斷,不禁讓人喝采。
「齊政輝!即使不能定你的罪,我也會把你的惡行公諸於世,難道你真以為昭陽王會讓你順利拿到玉珮嗎?看清楚你手中的玉珮,可真是貞惠皇后的玉珮?」
柳瑤卿聽出這回是王府尹在說話。
「你想我不知道你們的把戲嗎?牢頭已換成我的人,玉珮當然是真的。」那狂妄的聲音又說出教人噴血的話。
「這……」王府尹的聲音透著驚慌。
「難怪你有恃無恐,整個牢房有一半以上是你的人,不過就算你真的得到玉珮,我們昭陽王要你就法,你還是求救無門。」
這個聲音柳瑤卿認出來了,是那天的第三個黑衣匪徒。
「王府尹,收下他的玉珮,所有後果我擔待!」
這和剛才冷峻的聲音是發自同一人,同樣透著堅定的不容置疑,只是降低了冷度,這讓柳瑤卿想起來了這聲音很像那俊雅匪徒的。
「王爺!不值得和這種人玉石俱焚!」王府尹的焦急從聲音都可以聽出。
「收下。」這簡單的兩個字充滿威信。
「王爺!這不是貞惠皇后的玉珮!」王府尹喜出望外的聲音迴響在整個牢房內,接著只聽見王府尹一聲驚呼:「王爺小心,來人護駕!」
忽然整個牢房四處都有著格鬥,柳瑤卿所在牢房也明顯地分兩邊人馬在對抗,在一片混亂中,她被一雙有力的手拉到一邊,一看,赫然是那天的俊雅盜匪。那盜匪很快地把她帶出牢外,牢裡仍是一片混戰。
「護送她到客棧安頓。」那俊雅的盜匪把她交給一個官差。
「是的,王爺!」
不等柳瑤卿有開口的機會,那俊雅的盛匪又回牢中了。
事後柳瑤卿終於打探到整個情況了──
前些日子昭陽王以謀殺罪名捉拿了京畿提督齊政輝,但人證突然一一暴亡,昭陽王重新搜證,以聽壁方式攻破齊政輝心防。而齊政輝有強大勢力,策畫了竊取皇陵中貞惠王后的玉珮以為護身。
齊政輝有代表太祖口諭的玉珮,昭陽王若將他就法,事後不免賠上自己的前程,沒想到陰錯陽差,玉珮居然是假的,那場混亂中昭陽王受了傷但無大礙。
本以為昭陽王會回頭找她的,可是等了兩天沒消息。
不能再冒險留在城裡了。柳瑤卿下了決定,一早退了房準備出城。
怕被兩邊王府的人找到,她左閃右躲地接近城門,好不容易出了城門,一口氣跑了一里多,才在涼亭上休息喘口氣。
「都是那個害人不淺的妖道,累得我這麼慘!」她又不高興地臭罵一頓。
「話也不能這麼說,其實是你自找麻煩的。」她背後傳來了虛弱的男子聲音。
柳瑤卿瞪著大眼一轉身,臉上的憤怒在看見對方的臉時,立刻變為驚慌。
「你!你怎……你是人是鬼?!」眼前的人嚇呆了她的伶牙俐齒。
「如果我死了,你的一生就得幽禁在深院之中了。」杜君衡只想讓這小表妹盡快明白利害關係,省得他真的被折騰得沒命。
看他毫無血色的臉,和搖搖欲墜的身子,實在懷疑他怎麼出來的?
「你怎麼找到我的?」柳瑤卿一臉的匪夷所思。
「你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罵我一頓,想不找到你也很難。」自幼修道的他,感應力特強又精通五術,算出她的行蹤並不難,所以早就強自運氣走到亭中等她。
「本來就是你不對!罵你還算客氣了。」柳瑤卿一臉不以為然地說。
杜君衡勉強坐下來,使盡全身力氣撐著,「走是解決不了事情的,不必因為那些固執的人,讓自己受這些罪,有別的方法可以處理這些事的。」
實在不想聽他說什麼,可是他說的居然好像有道理,為什麼別人做錯事而倒楣痛苦的是她?就算逃成了,還不是得擔心害怕地不知躲到何年何月?
「什麼辦法?」柳瑤卿不情願地問。
杜君衡辛苦地喘著氣,「信我一次,等我醒了再告訴你。」說完便陷入了昏迷。
她遲疑了一會兒,不知該不該信他,於是決定讓銅板來判斷,正面信、反面走人,結果銅板一落地,是正面,她只好雇轎回容定王府。
柳瑤卿來到杜君衡書房,他正對著一幅字出神地看著,她輕咳了一聲,他卻沒聽見似地,她好奇地走過去看看。
「我以為什麼名人字畫,不過是個孩童習字嘛!」柳瑤卿一臉的不以為然。
「以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寫得很好不是嗎?」杜君衡的聲音滿是欣慰。
「找我什麼事?」她可對教孩童習字沒興趣。
「將來有什麼打算?」杜君衡轉過身來問道。
「你問我?你說你會有辦法的!」她立刻指著他的鼻子嚷著,一臉的不高興。
杜君衡請她坐下。
「既然沒有主意,那麼我先說我的打算。你知道我已經有妻室了。」
「是啊!都被你休掉了。」翻個白眼,柳瑤卿不屑極了。
「所以你不需大費周章地逃走,好好地待下來,一年以後我會給你休書,認你做妹妹,找個理想的人家嫁了。」瞧!他這不是安排得好好的?
「你以為這樣就算對我施恩?」挑起秀眉,她可不以為然。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可是事實是這樣,我們沒辦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不是嗎?」他從容地說。
「推得倒乾淨,如果你不答應沖喜、如果你不生病,不就什麼事都沒有。」
「我沒有答應,我也沒辦法不生病,讓你困擾我很抱歉。」杜君衡歉然地解釋。
「你一聲抱歉,難道就要我自認活該倒楣?」柳瑤卿哼了一聲。
「別生氣,生氣傷神,不利養生。」杜君衡勸道。
「養個頭啦!我一生幸福就這麼毀了,還談什麼養生?」她毫不保留地埋怨。
「不會的,你前面的三個姊姊都找到好人家了。」他和顏地保證著。
「誰會要個下堂妻啊?」鬼才信他呢!
「小瑤,一生的幸福,是不能左右在別人手上的,你要過著空有聲名的日子,還是和個有情有義的人相守終生呢?
『一個你要托付終生的人,如果軟弱到畏人聽聞,這種人會和你終生相守、生死不違嗎?』他分析得頭頭是道。
『我本可以風風光光地出嫁,也可能遇到有情有義的人啊!』柳瑤卿反駁道。
『但你現在有機會事先知道對方是不是真的有情有義,一個真正值得你托付終生的人,會不畏人言,而且絕對會風光迎你進門。』杜君衡肯定地說。
『你更有機會自己找個喜歡的人相守終生,要一起生活一輩子的人,必須是你喜歡的,想和他在一起的人才有幸福可言。』他的眼神充滿說服力。
柳瑤卿不再多說什麼了。
『我會幫你找你喜歡的人,也會讓對方明媒正娶地讓你過門,這段時間內我們以兄妹相待好嗎?』杜君衡誠懇地說。
柳瑤卿點頭答應,接著好奇地問:『你為什麼一直要把妻子休掉呢?』
沉默了一會兒,他堅定地說:『因為我要出家。』
『為何非出家不可?你在家和出家也沒兩樣。』她道,因他的生活單調得就像出家人。
他沒有回答。
『你勸我找個喜歡的人相守終生,自己何以不這麼做?』看他一眼,她狐疑地道。
杜君衡深深地歎口氣,『我早有喜歡的人了。』
聞言,柳瑤卿扁著嘴委屈地責怪:『那就該娶她進門啊!還麻煩別人替你沖喜。』
『有啊!可是她死了。』杜君衡轉身過去看著那幅習字帖。
『也許你會再遇到喜歡的人。』一時感染他憂傷的氣息,她倒安慰起人來了。
『不會的,我若會動情,就只為芷兒,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比得上芷兒。』
『為什麼?她很美嗎?天下有很多美女的。』她覺得他死心眼!
『嗯!而且她聰明、乖巧,最重要的是她在六歲時曾經陪我讀書寫字、誦經靜坐,春天陪我採花蜜;夏天幫我煉丹藥;秋天和我一起集露水;冬天……』杜君衡再也無法說下去了。
這傢伙有病,她不以為然地道:『那你再找個小女孩來陪你不就得了?』
『可是我回不到十三、四歲的時候,芷兒也不能復活。』他孤單地雙手交環,神色淒然。
見他那樣還真不習慣,柳瑤卿第一次覺得他有血有淚,像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