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大皇子—李朔——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一直以來,外界對他的揣測頗多,眾說紛紜。
有人說他疾言厲色、冷酷高傲,也有人說他親民勤政、愛民如子。
總之,不論他性格如何,自龍德元年,皇上分封給大皇子自秩拓江以北、岳嶺以南,雲、硤、-三大州為封國至今,國內安居樂業、繁華不衰是事實。
儘管外界對他的評價不一,但,唯一讓大伙津津樂道、一致認同的風評,就是他那高貴無雙、俊美無儔,隨著時光過去,益發英挺磊落的絕世風采。
八年前,當時正值弱冠之年的左靖王李朔,受封兵馬大元帥,奉天子旨意,一路接連討伐東南西北四方蠻族。
在他揮軍凱旋之後,對於年紀輕輕便如此傑出的大皇子李朔,民間對他又敬又懼,處處流傳著這麼幾句形容他的話——
「身披銀甲戴銀盔,丰神俊朗誰得窺,英雄武名震五嶽,揚手天下盡伏威。」這樣的讚美,甚至早被史官悄悄的收進御史台秘藏的皇子別錄中。
八年前的李朔就已如此超凡出眾,何況是八年後的他,高高在上,傲視群雄,放眼天下,誰與爭鋒。
但對身為大皇子李朔身邊的禁軍統領,以文武雙全廣受矚目,而領銜正四品帶刀護衛—晁玄鈺而言,姑且不論大皇於的功績如何蓋世,英姿如何動人,晁玄-覽遍房內群書,只想求得一點答案,那就是—
「皇子難道有病嗎?」就在今夜,晁玄鈺無法推卻、不得已奉召進宮護駕,可他一逮著機會,便潛入設在東苑旁的御史台文庫。
他發狂似的在房中翻查著一卷又一卷的書冊,搜索大皇子李朔過去所有經歷的相關情報,他滴水不漏看進眼裡,就為找尋事實真相。
「李朔身為左靖王時,無妃無妾,還連個填房丫頭都沒有?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呀?」猛捶了下桌面,晁玄鈺總算自書堆抬起頭。
「糟了!看樣子,他果然有斷袖之癖—」
推論出這事實時,晁玄鈺身子一震,嚇得抖落手上書冊,製造出不小的噪音。自覺失態,他連忙收拾房中東西,準備趕緊離去。
「哎,我真是太不小心,萬一弄出聲響,驚動人家發現我在此處,豈不啟人疑竇?何況我還正避著大皇子,可別連他也給引來了。」
雖試圖鎮定心神,努力想找出好方法解決當前困境,可晁玄鈺的腦子早慌成一團漿糊,而且還是黏性最強、糊的亂七八糟的那一種。
「早知道,今天我就是寧願抗命,也抵死不進宮了。」他悔恨交加的趴倒在桌上,抓著被弄亂而披散肩頭的長髮。
「去年我不早說過,我不幹這啥該死的禁衛軍統領呀!」
就在此刻,大皇子還正眼巴巴的待在寢宮中,等著晁玄鈺回去,說什麼要促膝長談一夜呢!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那就難怪皇子三番兩次,對著我這個『男人』明示暗示,就是要設計我留宿宮中,原來他早不懷好意?」
晁玄鈺近乎癡呆的低喃許久,扶著被嚇掉的下巴努力拼裝回去,一面在腦中轉著,想喚回他平日在戰場上的機智聰明。
現在,晁玄鈺發現了大皇子這個驚天地泣鬼神、連躺平的祖宗八代都會震驚地跳起來的大秘密。若他此刻當真抗了旨,恐怕非得殺頭,可他若接旨……
恐怕也不是由晁玄鈺自認倒楣、含淚犧牲清白能了事。只因為他也身懷足以氣死大皇於的秘密……
「對了,我怎麼這麼笨,早沒發現皇子的異樣?」
晁玄鈺猛然想起,初春時,宮中設宴召請百官,記得有位大臣問過,大皇子怎麼不快立妃?記得皇子是這麼回答的:
「江山美人,本宮唾手可得。可天下女人何其多,驕縱粗鄙太失禮,柔弱無骨惹人煩,沒一個能人本宮的眼。」未了,大皇子還冷哼一聲。
每次周圍近臣們一提立妃呀、女人呀、風花雪月什麼跟什麼的,李朔便是譏諷嘲弄一番,而後寧可談天氣,就是不談女人。
「啊!我真是笨死了!」晁玄鈺不免自責交加。那時他怎麼沒注意到,高傲的大皇子李朔,瞧不起女人的原因——他眼中根本只有男人!
仔細回憶,李朔對女人從不留情,冷冷淡淡,其來有自。
「大皇子今夜命我留宿宮中,看樣子八成是把我當成了,……當成了他、他喜歡的那種、那種『男人』?」
可問題是,身受京中女性愛戴的晁玄鈺,其實是個「她」!
三年前,她一時淘氣,女扮男裝參加皇子舉辦的一場狩獵比賽,因為身手精湛而意外受到皇子青睞,希望她成為皇子侍從。
於是為了光耀晁家門楣,她冒稱自己即為晁家之子,以男人的身份成了大皇子的心腹,還受封為朝臣隨侍在側!
現在想來,同樣是男人,也許大皇子還會對抗旨不遵的「他」法外開恩,可若讓李朔發現,晁玄錳其實是歸類為「女人」這種生物——
若照她跟隨皇子數年來的認知來看,大皇子最不能原諒的,便是有人膽敢欺君罔上——她抗旨又欺君,這可是罪上加罪啊。
看樣子,午門問斬,梟首示眾的處分還算輕,皇子若當真動怒,一個弄不好,便是滿門抄斬,誅連九族,禍及無辜,路旁貓狗,也順便砍了充數好讓他息怒!
抗旨不遵被判刑也罷,但即使晁玄鈺乖乖接旨侍寢,恐怕大皇子也不想要一個女人對他投懷送抱:今夜,晁玄鈺若回到皇子身邊,只怕凶多吉少。
「晁愛卿?你在裡頭嗎?」
聽見門外傳來那道清朗有力、曾經一度讓她覺得迷人之至的低沉嗓音,現在聽來只讓晁玄鈺渾身打顫;她反射性摀住嘴,不敢讓一絲絲驚愕衝出喉間。
她只能拚命搖著頭,愚蠢地假裝她不在御史台文庫中。晁玄鈺不停在心底喃喃祝禱著:不在不在,晁玄鈺不在這兒,大皇子,您要找不著人就快走吧!
就從此刻起,她立誓,要是能讓她逃離此地,今生今世她晁玄鈺將不再好強逞勇,假扮男裝行走天下;她會乖乖的像個女人家織布繡花,相夫教子……
嗯?說起來,她拳腳功夫雖行,可對女紅一竅不通;也許將來搞不好她不會織布繡花,卻是打打老公鞭鞭孩子也說不定……呃,這時候她還想這些做啥!
總之,能活著出宮,她立誓再也不出現在他面前了啦!
「呵,晁愛卿,我知道你在裡頭。今夜,本宮等不及了。你——快——開——門——吧。」拉長的尾音,已經略顯門外人的不耐。
晁玄鈺跌坐在地上,手足無措的蜷起身子,縮在桌底下,無助地想著:
完蛋了!她、她、她——她這回死定了啦!
JJ JJ JJ
三年前,初春,京裡綠意盎然,百花盛開,處處洋溢著蓬勃生氣。
也正值皇上將封國交給大皇子李朔的第三年,封國連年收成豐碩,豐衣足食的日子,讓百姓們對那位鮮少出現在人前的大皇子,完全心悅臣服。
也許是為了回應百姓們的期待,也或許是李朔認為真正到了展示實力的時機,他決定趁入春時節,邀集京中所有大臣王親貴戚,在距京五里外的「瓊林」獵場,舉行一場別開生面的狩獵競試。
競試當天,各家族派遣一名代表參賽,由日出起算,看誰能獵得最多且最珍奇的獵物,不僅可獲得大皇子賞賜的金銀珠寶,還會加官晉爵,另有封賞。
所以表面上,這雖是個近似熟絡君臣感情的熱鬧遊戲,卻也是個在皇子面前表現的絕佳良機,眾人皆想;打死也不能輸人,絕對要爭破頭出線,獲得皇子青睞。
於是乎,雖然各家號稱只派一名代表出陣,可檯面下卻動作頻頻。
首先是宇文家,那位以單手舉起石獅而出名的二公子,不知怎的,突然在賽前鬧肚子而棄權;接著是吳家那名傳聞在七歲時,就能擊倒野狼的當家,也因一開賽便從發狂失控的馬兒上摔落,受重傷而退出。
一個個備受矚目的參賽者紛紛放棄,開賽不到半個時辰,傷患人數不斷遽增,各大世家貴族互相陷害偷襲的結果,便是全軍覆沒。
這下可好,剩下較沒名氣地位的沒落世家,無不趁此良機,展現平日被打壓的實力;獵得銀狐的,是接連兩代不曾名列朝臣的奎家獨生子,而一箭射下七隻野雁的,也是長年被排擠於貴胄世族之外的藍家少爺。
也許是受大皇子李朔,近來不問出身、勇於任用新人的激勵作法,使得一票有抱負的年輕人,勇於展現才能。
一場狩獵下來,就見高手輩出,優秀人才不斷登場。
而身為開國功臣子孫,曾是數代重臣,卻又接連好幾代只撿到七八品小官做的晁家,自然也不肯放過這難得良機。
「終於沒有那些齷齪小人礙著咱們,這是晁家千載難逢的出頭機會。」
晁家當家晁書霖趴在炕上,咬牙切齒,極不甘心的說道:「怎麼我偏在此時遭人陷害,受了傷不得動彈?一定是雲家那個中郎將老賊——」
「爹,咱們晁家還沒厲害到,會有人想花工夫陷害咱們。」
回嘴的少年,頑皮地坐在一旁疊高的雜物箱上,一雙勻稱小腿套著沾滿泥沙的墨色皮靴晃呀晃,原是一身素淨白衣,卻因染上沙塵而弄得灰黃斑斕。
營帳中晁家其他人,有人畏畏縮縮不敢應聲,有人沒見過大場面、還沒從營外的熱鬧中回神,個個一愣一愣的,看著晁家性格剛強的獨生女和她爹拌嘴。
「您自己年紀大了,才一滑倒就閃到腰不能參賽,別硬賴在別人頭上,那未免有失厚道。身手不靈光就承認嘛,也沒什麼好丟臉的。」
十七歲的晁玄鈺雖稱不上美艷絕倫,小巧臉蛋仍清麗有餘,舉止間少了分女兒樣的扭捏嬌態,卻多了渾然天成的直爽俐落。
那雙靈動大眼更是不安分的左瞧右瞧,就是靜不下來。
生平罕見難得盛會,她怎能不好好的逛一逛呢。
這年頭對女人家有太多太多不公平的限制,若非爹總拿她沒轍,否則她也一定如其他人一樣,窮極無聊的在家裡悶成顆石頭吧。
「玄鈺!你還敢要嘴皮子。給我在旁邊安靜坐好——」有些惱羞成怒,晁書霖端出父親的架子低-一聲。
「唉,我早知女人不該拋頭露面。一定是答應讓你這野丫頭跟來觀賽的關係,才會讓我觸了楣頭。回去!你快回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爹,才不是因為你答應讓我來的關係呢。」晁玄鈺反駁道:「你根本也沒答應讓我出門,是我自己混進來以後,你怕被人發現,才要我待下的。」
晁書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誰讓他管不住外向活潑的女兒。唉,她娘早逝,自己又對她疏於管教,以致如今落得被她那張伶牙俐齒奚落的無言以對。
「夠了夠了,你呀,就乖乖待在這兒,別給我闖禍。這附近到處是達官貴人,王族子弟,讓他們發現有不相干的女人混進來,不將晁家批死才怪。」
雖然晁書霖三申五令的要女兒躲在帳篷中,可看她渾身上下的白衣全弄得花綠灰黃的,想也知道,女兒早已不知在這闈場中晃蕩了多久才來見他。
而且想讓她乖乖聽話……唉,總覺得不太可能。
「帳蓬有破洞,馬兒不聽話,腰又受了傷,遇上一連串地倒楣事,爹,你連休息的營區都還沒踏出就不能參賽了,還是好好休息吧。」
晁玄鈺眸中精光一閃,態度一轉,她跳下木箱,走向炕邊,甜美地層露一個璀璨笑容安撫父親。「這下,我看晁家也只能換人比賽了。不如……」
「晁家今日不出面,就怕永無翻身之日了,與其如此……」晁書霖一咬牙,握拳重槌下硬梆梆的炕面,對著眾人宣示道:
「只要能為晁家爭取功名,不管是什麼身份,我都讓他代我參賽。」他一臉熱誠,充滿期待地環視全場。「有誰自告奮勇的?我將會大大重賞一番。」
「聽說……剛吳家有個小少爺,被那個宰相之子一刀砍下腦袋,不過在這次比試中,這不犯法喲。大皇子說了,此次規則,無論生死,只談勝負。」
晁玄鈺笑盈盈的迎向那幾個才提起勇氣跨出一步、打算向當家自請上場的堂兄弟們,又看著他們聽完她好心提醒後,皆默不作聲退縮回營帳邊。
「你在搞什麼把戲?」朝女兒丟了個白眼,晁書霖回過頭,看著因晁玄鈺一番話而心生怯意的大伙,也決定豁出去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宣佈道:「如果有人能代表晁家獲勝,我不但將女兒嫁給他,還把整個晁家都讓他繼承!」
在所有人驚歎之前,晁玄鈺率先提出抗議:
「爹!你就打算把這難得的參賽機會交給別人嗎?」她抗議的不是自己終身大事被隨便決定;她在意的卻是那個誰有機會代表晁家出陣。
「晁家已三代不曾擔任七品以上官職,想當初,和太祖一起打出天下的,可是咱們晁家七世先祖呢。今天,這次狩獵比試,是為晁家挽回聲望的唯一機會,不然有本事,你就去呀!我就讓你知道,女兒和兒子終究是能力不同!」
晁書霖總算弄懂,女兒八成從一開始就在打這主意。可這次比試並非兒戲,弄不好可是會送命;再怎麼說,都是自己的寶貝女兒,他不能答應。
於是他撂下恐嚇。「如果你搞砸了,我就在路邊找個王八羔子把你嫁出去,再也不要你這個不聽話又愛闖禍的女兒!」
「去就去,誰怕誰?」晁玄鈺一聽,非但沒有一絲驚懼,反而還大刺剌的笑了起來。「話先說在前頭,這可是你親口要我去的,不許反悔!」
「玄鈺!」沒想到他家丫頭當真如此大膽。
晁書霖想攔下她,可晁玄鈺早已先一步,抓住桌上那代表參賽者的金黃頭巾,將自己長髮重新給扎上;然後她戴上附有面紗的斗笠,衝了出去。
「別擔心,爹,只要我不輸就行了。」只聽見她的聲音自帳棚外傳來。「你只管安心等著大皇子封賞晁家吧!」
狩獵這活動,對晁玄鈺而言不難,從小她隨著爹爹習武,學會了一身本事。她腕力、臂力雖不如其他同齡男子來的強,但矯捷身手絕不輸人。
從以前她就以為,爹爹空有好功夫,卻因時運不濟,每次有機會上戰場大展長才時,要不是受傷、要不就是重病,偏是躺在病楊上動不了。
她是晁家獨生女,打小聽爹長吁短歎膝下無子,她比誰都清楚,爹是如何夢想有個繼承自己衣缽的男孩兒,偶爾她會想著,為何女孩家就不行?
是時代也好,是風俗也罷,處處規範著女人只能如何如何,她不平也不甘:再冒險也就這一次,她想憑一己之力為自己、也為爹爹,向朝廷爭回一口氣!
在規定的狩獵闈場森林區裡,穿梭有好一段時間了。晁玄鈺對於小鳥小兔等動物,她無心造孽,可對那些張牙舞爪朝她攻擊的猛禽野狼,就毫不容情了。
提劍射箭她無一不精,轉眼間就斬獲不少,一面派家丁將東西送回晁家營地,她一面暗忖:
「這場狩獵比賽,獵物多寡雖是成績一環,可若要超越其他人,就必須先獵得稀奇的野獸,這樣才能引起大皇子的矚目。」
早在她剛混進來的途中,她便四處探聽情報,聽聞這林中有全國罕見的兇猛銀狼與殘暴火狐,其皮毛不僅能御寒,甚至其毛髮指爪還可入藥。
「但那銀狼火狐上哪兒找?」視界所及,林木參天,無法一眼找出她的目標。該怎麼做?她的時間所剩不多了。記得銀狼愛在什麼地方棲息來著……
「咦?什麼聲音?」她聽見身後有動靜,才一回頭就見一隻銀狼自暗處竄出,閃亮的色澤在她眼前晃動,她笑了起來。「啊?真好,竟來了一隻!」
那隻銀狼的體型,雖比瘦小的晁玄-來的龐大許多,但憑仗她的精準箭術,一隻哪裡是問題?她才這麼放心一想,隨即,左側又有動靜。
唔?怎麼樹叢後面又蹦出只更壯的銀狼?好吧,兩隻她也還能應付。
「呃?又來一隻……不對,是兩隻……欸……前頭也有?」
等到晁玄鈺注意到的時候,似乎已在不知不覺中,被五隻看來飢餓交加,垂涎著她當午餐的銀狼給團團圍住。
一專心思考便會忽略週遭動靜,是她的不良習慣,如今也將她逼入困境了。
「幹什麼,你們平常不出來,現在一家子全出動了呀?」
她額間不免泌出點點汗珠,方纔的欣喜笑容僵在臉龐上。
她很想為晁家出風頭沒錯,不過以這一整圈的銀狼們當對手……
能獵成功,她會因為英勇事跡而名震一時;萬一反被獵物吃了,大概也會因為死狀太慘而被傳誦吧……或者連屍骨也不剩,成了失蹤人口?
至少,晁家總算是出名了!她好歹也算是對爹有個交代吧……
過於危急,她倒是全然冷靜下來了。「想吃我?可以,看是我行,還是你們厲害!」在銀狼撲向她之前,她必須先發制人!她豁出去了!
於是她從背後箭囊抽出兩隻翎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弓上箭連射!
兩隻銀狼不及避開,被射中心口倒地,正當晁玄鈺跳開原地,避開其他狼只攻擊時,再次伸手向後探去取箭—
「該死!沒箭了!」
「快跳開!」突然自晁玄鈺後方傳來一道清亮威嚴的男聲,讓一時慌了心神、險些被銀狼迎面撲倒的晁玄鈺恢復鎮定。
她機警側閃,讓那隻銀狼撲空;而旋身回頭的同時,她便見到一名手持銀色長槍、背對陽光宛若沐浴在金色光芒中的偉岸青年,毅然一槍刺穿銀狼咽喉。
不提他招式鋒利與狠勁,那毫無懼意的神速步伐也讓晁玄鈺大感佩服;而那雙在陰影中熠熠生輝、緊盯獵物始終不曾退縮的耀眼瞳眸,完全吸引住她。
不知是見同伴已死傷逾半,或是被那男子的凌厲氣勢壓倒,原本兇猛的銀狼似乎也心生怯意,僅餘的兩隻顫抖地退了數步,掉頭逃進森林深處。
晁玄鈺從沒特別留意過他人容貌長相什麼的,而她向來也無法理解,為何京城千金集會的話題,老是在討論哪家公子長的俊俏或身材魁梧。
可這男子一出現,她便立刻懂了,那些追著陌生俊公子尖叫的姑娘是什麼樣心情!她無法不去注意他,無法控制自己不聽話的雙眸別看他!
先前她只見到他果敢剛毅,勇猛無雙;可現在隨著他不疾不徐地步向她,她卻發現他令人驚歎的另一面。
一身墨紫衣袍之下,那隱藏不了的尊貴風範不怒而威,加上他輕揮衣袂間、不經意散發的優雅神韻渾然天成,揉合成環繞他週身不可小覷的剛毅傲氣,在在皆將不曾為任何男子失神的晁玄鈺,完全震住。
雙眸凜冽若寒星,俊挺面容似冷月,若是他肯不吝笑顏,想來會是位令眾家姑娘澎湃心動,甘心拋開禮教,瘋狂追逐的絕世美男子。
可他那鋒銳眼神偏是在他身邊築成一道界線,使人望而生畏,不敢輕犯。
他——究竟是誰?
「這兒不是小孩子來的地方。」發現她的呆愣,紫衣青年斂下冷酷,露出溫和笑容,卻帶有不容反抗的命令意味。
「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經十七了。」讓他如此小覷,竟讓晁玄錳心生不甘。她退開一步,悄悄踩在石塊上,踮起腳跟、挺起胸脯。
「十七?」他盯著眼前這個小臉蛋有著髒污的少年,上上下下再瞧一眼,怎麼看都比同齡大多數的少年矮上一截,纖細澄澈,倒像個嬌俏小女兒。
不過,哪有年輕女孩敢如此不知死活闖入此地?這只是個頑皮孩子吧。
青年語帶同情。「你們家大概很窮。沒什麼好吃的給你進補。哎,你別逞強,地上那幾隻銀狼,你快帶回去吧。」
語罷,他轉身就想往森林深處走,想繼續追捕獵物。
「不用你多事!狩獵比試各憑本事,我不需要你的施捨。」原想感激他出手相救,可不知為何,她就是不服氣。「晁家確實不富裕,可志氣不輸人!」
耳邊又響起爹常掛在嘴邊的女子無用論,晁玄鈺就是不想再被人看輕。
「確實,假使沒你幫忙,也許我會受傷甚至送命,我應謝謝你,這些獵物理該歸你所有;我若帶著這些到大皇子面前邀功,不是我自己掙來的東西,所有的賞賜也都是假象,那不值得讓人高興!只會污辱晁家一門榮耀!」
正欲離去的青年,像是對這倔強少年的正直與不服輸起了興致,停下步伐回過頭,挑了挑眉,英俊容顏露出一抹玩味微笑。「年紀輕輕,倒挺硬性。」
「你現在盡可以小看我無妨,還有半天時間,絕對來得及。到時我要你知道,年齡與才能無關。為了晁家,我會拿下今日狩獵比試第一。」
漲紅著臉說出大話,她才跨出一步要離去,回首望著青年無言估量著她的神秘眸光,她撇過頭,深吸一口氣撂下話:
「我早晚會讓你記得我的名字——晁玄鈺!」
「這小子脾氣硬,性格火爆,功夫有待加強,不過……勇氣可嘉。」
青年不免讚許了起來。想起之前瞧見這少年臂膀瘦弱,竟能連射擊斃銀狼……唉,看樣子,倒是他太看輕這少年的本領;也難怪會惹來少年如此反彈。
反正他只是一時興起加入比試,難得出現這麼有意思的少年,不妨就仔細端詳這晁玄錳到底有何本領吧?
望那少年脫兔般竄離而去的背影,青年別有深意地笑著,重複低喃那名字。
「晁玄鈺嗎……消磨時間也不錯。」
他決定就這樣尾隨其後,探個究竟。
之前晁玄鈺匆匆趕回營地,拿了刻有家紋的翎箭又回到狩獵林區,決定要好好大展身手,可惜幾次都天不從人願,只因阻礙太多……
此刻她埋伏在草堆中,相準那身長足足有五尺大的食人狂鷲,正在樹上棲息;她若不小心,讓那大鷲發現她,也許原本是獵人的她,反將變成獵物!
她不動聲色,輕輕張滿弓,決定這次一定要成功!
「咻」的一聲,銳利箭矢射落了大鷲,不過,晁玄鈺卻無法欣喜,反而怒氣騰騰的衝出草叢,因為—不是她動手的。
她快步奔向無聲無息站定於林中陰影處的紫衣青年,氣的渾身發抖。
「哎呀!你怎麼又跟來了?」如果有重來的機會,晁玄鈺可能不會選擇與這紫衣青年槓上。
只因這傢伙太難纏、也太煩人了!
從她扔下豪語,說要叫他刮目相看後,每次當她一鎖定獵物要出手時,他便搶在她之前將獵物射下,次次神准,不留餘地。
「欸?皇土之上,這林中飛禽走獸皆屬天子,大皇子既然舉行比試,誰有本事誰獵得,誰動作慢誰落空,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林區那麼大,你就這麼巧合,三番兩次早我那麼一步發現獵物嗎?而且,你連一次也沒失手,根本是衝著我來的!」
紫衣青年跟蹤她辛苦找到的獵物,然後從中搶去,這不是挑釁是什麼?
「沒辦法,本領太高強,想失手都很難。」他展開陽光般燦爛笑容,狀似無辜之至。「唉,這樣吧,下次我讓你一次就是。這位小弟你可別生氣啊。」
「哈!你說溜嘴了吧!」好不容易抓到他語病,她忍無可忍的凶狠瞪他。
他擺手聳肩,無辜的很。「是你太天真,動作遲鈍也別怨人。」
「你、果、然、是、故、意、的!」
這囂張男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以作弊手法橫搶她獵物也就算了,竟還敢如此奚落她?
她—生氣了!他想當小人,她也不用客氣裝君子!
要比奸詐狡猾嗎?好啊!她會很樂意奉陪到底!
「你給我當心了,下次我會比你更快出手!要再讓你搶去一次,我就脫了衣服倒立,繞這京城遊街示眾!」
了不起的少年。受到挫折非但不退縮,反而越挫越勇,他欣賞極了。「可以,就跟你賭。我若輸你,就保你晁家一門榮華、富貴無盡——」
晁玄錳的心思早不知飄去老遠,完全沒聽進這青年做了什麼不尋常的承諾。
眼角餘光,才一瞄見森林某處有一個火紅影子掠過,晁玄錳頓時心頭一緊——啊!她在繪捲上看過那東西!那是火狐狸!
若能獵得一隻火狐狸,可比十隻銀狼、百隻大鷲更有價值,更有份量!
她這次絕不將目標讓給任何人!
「我警告你,別再跟過來!」
話未完,她早一溜煙跑的無影無蹤。
「這傢伙還跑的真快。不過……你說別跟就別跟?開玩笑,那還有什麼樂趣可言?」紫衣青年快步追了過去。
晁玄鈺追著火狐狸來到森林內部,一條僻靜小溪邊,她抖動衣袖,甩出袖裡的劍,使勁一擲,順利阻斷火狐狸去路。
她才伸手往背後一探想取箭,猛然想起那老是妨礙她的傢伙,連忙收手,往前衝去!如果那討打的紫衣青年又出現,她就立刻給他飽以老拳!
果然,那傢伙不知何時從旁邊飛身而出,速度快的驚人,遠比晁玄鈺早動手,眼見他懸著得意笑容,拔劍就要砍向那揮舞利爪的火狐狸!
「不行!」為了晁家,晁玄錳她輸不起!非想個法子阻止紫衣青年。
「啊!大皇子來視察了!參見大皇子殿下!」像是發現什麼大事,晁玄鈺突然朝紫衣青年大喝一聲:「你這無禮狂徒,見到大皇子還不快跪下!」
「什麼?」紫衣青年聞言陡然一愣,僵在原地。「怎麼可能?」
晁玄鈺縱身躍起,故意拿他腦袋為墊腳石一蹬,順勢抽出腰間寶劍,對準火狐狸飛天衝下!「這次——是我贏了!」
其實這林中除了他們倆,就沒別人。晁玄鈺為了爭奪獵物,使了詐。
「你——」紫衣青年全然沒料到,怎麼先前那老實正直的少年會立刻變樣,不但採用聲東擊西計奪走他注意,還膽敢一腳踩「上」他?
「這該死的傢伙!誰准你胡言亂語,冒用大皇子之名?」讓晁玄鈺一個猛踏而失去平衡、跌落旁邊小溪的青年,一身濕透,頂戴散落,十分光火。
他生平沒受過此等奇恥大辱,而這不要命的少年竟在太歲「頭上」動土?
「我隨便說說你也信?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大皇子怎麼可能加入這場混亂爭奪戰?相信他會出現,是你太天真!」
紫衣青年捉弄的表情不再,眼神轉為黯沉。
「我最氣任何人欺騙我。」他那山雨欲來的瘋狂氣勢,足以嚇退老虎。
「呀——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察覺他的異狀,晁玄鈺卻也沒有半分退卻之意。她一動怒,就藏不住尖利口舌,連自己親爹也招架不住。
「你呀,在生氣前,別忘了是你要詐在先,我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若說有錯,肇始者是你!要怪在我身上,還早的很!若有得罪,尚祈海涵!」
晁玄錳原想留下勝利笑聲瀟灑離去,卻只能吃力的將比自己身軀還龐大的火狐狸給扛上肩頭,晁玄鈺使盡九牛二虎之力,小臉鐵青,逞強的將獵物搬走。
嗚嗚……見鬼了,這只火狐狸居然這麼肥……重的叫她幾乎拖不走。
看那青年氣成這樣,不找機會向她報復才怪;現在她行動如此溫溫吞吞,不擺明著是給紫衣青年機會,讓他好好偷襲嗎?
不過意外的是,那紫衣青年只是坐在原地不動,震怒表情未褪,卻不再干預晁玄鈺行動。「寧願冒犯我,也要取得勝利,為什麼如此堅決?」
她頓了一頓,旋即回眸露出耀眼燦笑,爽朗豪氣道:「晁家家訓,願為朝廷效命一生;而我想盡其所能追隨大皇子左右,如此而已!所以我必須得勝!」
對於從小爹爹就在她耳邊的碎碎念,她早已朗朗上口、倒背如流,一被追問,她索性隨口代替了未能上場的父親,說出他半生以來,始終錯過的未了心願。
望著那小小身影消失在眼前,紫衣青年震怒的表情漸趨緩和,唇邊漾開起一抹全然釋懷的優雅笑意,宛若能融化冬雪,充滿朝陽魅力。
「晁玄鈺……你說,我哪能這麼簡單放你干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