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雪!」
疾風般自林間衝出、勢如奔雷萬夫莫敵,在松雪最絕望之時出現的剽悍身影,竟是她以為今生不可能再見到的永 !
「十三爺……」那一刻,她宛若置身夢中。
雖然他起初老愛對她冷嘲熱諷,但他終究沒有棄她不顧。他總在她最危急的當口出面保護她。他親口允諾要接她回府,並未食言,他果真來了!
望著他略顯不修邊幅的睏倦模樣,任誰也看得出來他是如何急迫趕來此地。
於是松雪再次緩緩合上美眸,胸口那股暖熱的感動徐徐往週身蔓延開展;心兒狂跳、彷彿將躍出胸口,喜悅之情不言而喻。
她喜歡他。不管他是否對她有情,她還是喜歡他。所以能再見到他,她已經滿足了。
「十三爺!你別過來,快回去!」
眼見追兵即將趕上她,但他只有一人,勢單力薄,加上她卻誤中陷阱,無法逃脫;她不能幫他也罷,怎能成了他的累贅?
「蒲松雪!你這蠢女人!竟然趕我走,你想逞能也要看時候!」他要走了,誰來救她?
方才自遠方看到她無助的在樹林裡亂逃時,他的心口像被人緊緊揪住一般,強烈的壓迫感幾令他窒息;甚至當他目睹她一腳被困在陷阱裡時,永 頓時恨起自己的無能。
為何他居然讓自己最想疼惜的女人受了傷?
「你等著,我絕對會救你出險!」話未完,他放開韁繩,僅以雙腿夾著馬腹駕馭座騎,同時拿起掛在一旁的長弓,利落抽出背上箭筒中的兩支翎箭,豪氣搭弓射箭,精準命中百步之外的敵人。
連七發,十四人墜馬,然而其他敵兵仍還有三、四十人將要到來,更遠之處的追兵不計其數。
永 當仁不讓的駕馬趕在對方攻擊松雪時闖進敵陣,左右手先後拔出腰間的雙劍,以精湛馬術化為一道閃電穿梭在敵軍間,揮劍便是必殺一擊,旋身掃過,倒地敵人不知凡幾。
「就憑你們想要嬴過我,等下輩子吧!」
永 從來不是只會吃喝玩樂的平庸皇子,卻是數次出征邊疆、領有顯赫戰功的武將。
他雖然不願濫殺無辜,可一旦誰惹惱他,那隱藏在血脈中嗜血狂暴的天性也會霎時爆發。
他要帶回松雪,此刻他——絕不留情!誰敢攔他,該殺則殺!
他神速解決一干賊人,在第二波敵方援兵趕到之前,他匆匆翻身下馬,使力幫松雪自那捕獸器中脫困。
望著她被勾破的鞋襪上早已血跡斑斑,還不住淌著血的傷口彷彿在她腳踝上繞了一圈,他立刻撕裂自己長袍充當紗布,強忍心疼、不捨的為她療傷止血。
「我雖曾答應不碰你,但情勢所逼,為了救你,我甘願毀約,任你責罰。」他猛力一綁,手上彷彿能感覺那瞬間她嬌小身軀痛楚難當戰慄一僵,他也感同身受的跟著痛了起來。「我知道這會疼,你先忍著點。」
「沒、沒關係……不疼,這一點也不疼……」松雪慘白著一張臉,仍努力的擠出一絲微笑想令他寬心;在永 替她療傷之時,松雪瞥見他眼中擔憂,忽然覺得,再疼也值得了。他也有那麼一點點關心她呢,她好高興哪……
俟他謹慎迅速的幫她簡單包紮之後,立刻聽到嘈雜聲響由遠而近,他蹙眉轉頭觀去,眼中燃燒起狂烈戰意,但他瞪視遠方不多時,再回望松雪一眼,卻靜默咬唇不語。
要戰嗎?以他的武藝,要擋上一陣子、要想自保、或要脫身都不難,但松雪還等著找大夫療傷,他不該戀戰。
可要他現在逃走……堂堂十三阿哥,他怎能敵前退卻?這話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你丟下我吧。你是尊貴的十三阿哥,不該有所損傷,所以……」松雪只是一心為他設想,全然不管自己處境堪慮。
永 怒目低咒一聲。「我們走,等離開這兒再說。」
最後,永 選擇護住松雪而放棄他的高傲。
「皇甫 帶了一支精兵正隨後趕來,我們先與他們會合之後再另作打算。」只等松雪一到達平安的地方,那時就沒人能阻止他嚴懲這群膽敢犯上的混賬!
他一聲口哨召來愛駒,輕鬆將松雪攔腰抱起,縱身一躍跨上馬背,搶在敵人追上之際往前直奔。
林間山路原本就顛簸難行,永 雖以高超騎術馭馬疾馳,但在陌生的路徑上他依舊被削弱了部分實力,加上他還帶著松雪,便怎樣也拉不開與追兵的距離。
然而相對於永 與松雪的不安,在背後狂奔追趕他們的直隸總督索羅安也同樣焦急。「絕不能讓他們活著逃走!」
別提他與洋人私通之事已被十三阿哥獲知,他火燒定海府毀滅罪證、又劫走福晉,樣樣都是重罪,倘若驚動了皇上,他連逃跑的機會也沒有!
惟今之計只有解決掉十三阿哥同他的福晉,再潛逃海外才能保命!
「哼!永 ,你還以為我沒有任何對付你的準備嗎?你單騎劫人也未免太有勇無謀了!前頭早有士兵埋伏多時,諒你插翅也難逃一死!」
確認永 奔離的方向,索羅安突然停下動作,命令身後的士兵取出色彩鮮艷的方形旗開始迎風張揚。
「我就用剛完成的無敵地雷炮送你去見閻王!」
* * *
「十三爺,追兵停下了!他們會放棄嗎?」一直坐在永 炙熱懷抱裡,昏昏沉沉越過永 肩頭觀察敵兵動態的松雪,靜默許久忽然提出質疑。
她受藥力影響而有些遲鈍的腦袋無論怎麼瞧、都直覺事情有些不對勁。
「不可能!索羅安與洋人該還沒談攏生意,他尚未鋪好逃亡路徑,所以為了爭取時間,他非殺了你我湮滅走私罪證才行!」
星目微瞇,永 喃喃低語。「但為何他放心地停下不追?或者……不是不追,而是不能追?」
這就表示前頭定有伏兵——糟糕!
「呀!」噹一聲轟然巨響伴隨著熊熊烈焰與漫天沙塵證實永 臆測的同時,強大風壓自永 背後襲擊過來,將他們倆連人帶馬炸飛半天高。
「松雪!」若非察覺有異那一刻、永 毫不猶豫地猛踢馬腹加快速度,他們才能幸運的以些微之差躲過突如其來的爆炸。
可爆炸瞬間,他們倆生命無虞,馬兒卻受了重傷,再也不能跑,他們不得不棄馬而去。
永 自始至終都不忘以強健臂膀圈住松雪,沒讓她受到半分損傷,即便自己背上有些灼熱刺痛,也許他已受了傷,但他仍驕傲挺下,英俊出眾的面容上找不到一絲破綻。
他摟著松雪向前疾奔,看見一旁幾個幽暗的山洞,便換了方向。
「失去馬匹,這樣下去一定會被追上;前面有幾個山洞,不如先進去避一邊,混淆敵人視聽,分散追兵也好。」
當機立斷選擇躲入山洞前,永 隨手撿了不少枯樹枝交給松雪拿著,用身上的打火石點燃樹枝充當火把,再抱著松雪小心翼翼的往山洞內部走去。
「十三爺,這條路通往哪兒呢?」松雪極力打起精神,因為藥性的關係她早讓濃濃睡意籠罩一身,卻為了不願拖累永 而強撐下來。
「怕的話,你先睡一下吧。」看出她似乎被人下了藥,永 只是溫柔的要她歇息。想到她這幾天必定飽受驚嚇,永 無意追究她在敵人陣營裡發生的事,卻是暗下決心,今後他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後面所有事都由我來處理。」
松雪她會不怕嗎?在這一連串幾乎喪命的刺激之旅後,若非有他火熱胸懷可依靠,叫她獨處在這前路茫然的狹小山洞中,她一定會崩潰的。
她靜靜的一面拿著火把,一面伸出白玉柔荑勾住他頸子,將嬌美小臉貼向他生了不少鬍髭的粗糙臉頰上,輕輕笑了。「有你在,我不怕。」
「也許我們還是別繼續往前走比較好。」藉著微弱火光,洞內觸目可見的儘是凌亂紛雜的獸跡。「看來傳言七虎山有兇猛老虎出沒,所言不虛。」
他輕柔放下她,彷彿將她當成易碎的琉璃珍品一樣的小心翼翼。緊接著他就坐在她身旁,告訴她他的想法。
「洞穴地勢隱蔽,岔路又多,倘若他們敢追進來,裡頭通道狹小,一次僅能容納數人通過,每回交手我們頂多只需應付幾名追兵,比起大軍是綽綽有餘。只要他們不……」
為了不讓松雪擔心,永 霎時停住托出他心中憂慮。也許是他多慮也不一定,索羅安未必採用那個法子的。
「對不起,都是我拖累你,假若我沒被抓,也沒大意受了傷……」松雪心懷愧疚,泫然欲泣。
若非顧忌她,永 必然早已親自動手大刀闊斧除去這幫賊人,而不是拋下自尊逃離戰場。
「傷還疼嗎?」他皺起眉頭,略微低垂下頭,為她察看傷勢。「若非我一時不慎,你就不會遭索羅安帶走;況且,要不是他們將你視為我的福晉,又怎麼會拘禁你?」看她如此自責,他更是內疚不已。「那你呢?你對我……又是怎麼想的呢?你可曾把我當成是你的……」接下來的話,她沒有勇氣問出口。她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待她,她只渴望知道,他當真認了她這個皇上欽點的福晉嗎?
永 輕輕撫上她有些髒污的臉龐,釋然笑了。
不知是否昏暗火光的影響,否則松雪怎麼會覺得他往常那些冷冽表情完全看不到,她眼中僅見的,只有他霸道而專注的溫柔。
「知道嗎?你的表現出乎我意料之外。還不等我救,就靠著自己的力量逃脫,我很想好好稱讚你幾句,但松雪,一不小心你可能就被殺啊!你讓我好擔心。」
她看來是如此的無助,教他確切地發現自己心上那股想呵護她的念頭竟是如此濃烈。「你呢?又為什麼這麼拚命的想回到我身邊?」
「我不回你身邊,還要去哪兒呢?我是你的、你的『福晉』啊!」說到福晉二字她便說的格外小聲,就怕引起他不悅。他從來沒承認過她,不是嗎?
永 卻發現,他喜歡她的答案;這也不枉他為她隻身獨闖賊窟。
以為她總是抗拒著嫁他,誰知道聽見她以他福晉自居這件事竟令他如此狂喜。他們兩個先前一個月到底在彆扭些什麼呢?
他是這麼盼望得到她的心甘情願,卻一直不知怎麼打動她,原來,只要捨下他的驕傲自大不就能理解她想要的是什麼。
她要的,是他的真心;如今他總算能明白當時她話中的意思。
「松雪,我比誰都慶幸,你很聰明,很堅強,是我見過最與眾不同的女人。」
她歡笑,他跟著開心;她憂愁,他陪她高懸著心,患難與共,心繫彼此,沒有貧富貴賤之分,沒有地位高低之別,只要他要她,她也願意交付他,這也就夠了。
要成為恩愛夫妻的方法其實很簡單。兩心相連,這就是答案。
「與眾不同?」這是指他接受她了嗎?他肯定她有那個資格了?
突然,松雪腦中暈眩襲來,方才服藥前後的片段影像浮現她腦海。
為了逃走,她使計色誘獄卒一事,這樣不顧羞恥的她,身子讓夫婿以外的人任意輕薄,也還能妄想那份守在他身旁的資格嗎?
感受她細弱的雙肩竟然開始打顫不停,明知現在的時機不對,也許仍有敵人環伺四周,可他再也無法克制不碰她;不容反抗的將她一把摟入懷中。「沒錯,與眾不同,你是惟一。」
「十三爺……」她差點懷疑她是否暈過頭,連話都聽不清了。他這番話,彷彿是……告白?
「別再那麼生疏了。往後我許你喚我名字,永 。」
松雪一時愣了愣,而後伸出手環抱住他堅實臂膀。
本以為要這個高高在上的十三阿哥放下自負與身段是難如登天,但他今日對她的疼惜與關愛、諸多表現都與以往截然不同。
過去所有爭執彷彿都已煙消雲散。他不再冷傲鄙視女人,獨對她柔情萬千,一切改變都是為了她。
她在他心裡是否總算佔有一席之地?松雪正襟危坐努力推開他,強忍快睡著的倦意,卻是認真追問。
「永、永 ……你肯來救我,這意思是、是指我們之間……那賭約……你會不會……留下我?」
俏臉滿佈紅霞,松雪語無倫次,含羞帶怯不敢正眼看他,這些舉動在在都洩漏了她的心思。
「我們之間從此扯平。」看穿她的靦腆不安,永 忽然發現,她這模樣竟然可愛的讓他幾乎想當場吃了她。「等我們回去之後,就……吧。」
重新開始,這是最好的結果。他會好好珍惜她。
「呃?回去之後……如何?」她一揚頭,對上的卻是他欲言又止的火熱目光,她才想避開,卻讓他出手托住她下顎,再次視線交會,這次無須多言,他逐漸接近的溫暖俊顏早已代替所有話語。
她不安的舔了舔櫻紅唇瓣,迷惘的閉上雙眸,任由他欺近。她可以依靠他,是嗎?
「永 ,我呀!」松雪尖叫著,完全不知道身邊劇變是怎麼回事。
突然其來的一聲巨響打斷他倆寧靜的甜蜜時刻,轟隆轟隆的回音在山洞中不斷迴盪,震耳欲聾;同時整個山洞都搖晃起來,猛烈的程度像是坐船航行在暴風雨中的大浪裡。
「松雪!」在落石紛紛自上方崩塌那電光火石一瞬間,永 只顧著以壯碩身軀護著她伏在地上,將她藏在自己臂彎中,就算讓飛沙走石打在自己背上、刻劃出一道道血痕他也不曾移動。
已經讓她受傷一次,這次他說什麼也要保護她到底!
「算你好運,這地雷就算炸不死你,可你以為逃進這蛛網般山穴我就拿你沒轍了嗎?」
七虎山山麓洞口,索羅安得意的看著幾個洞穴全被泥沙石塊封死,想到十三同哥就在裡頭,不免得意的笑了。
傳聞七虎山藏匿眾多猛虎,尋常時候人們就不敢任意靠近,索羅安會選擇這山下別業作為藏匿私槍彈藥的庫房也正是看上此地的荒涼。
他還計劃等到賺夠錢,就逃到海外去過著衣食無缺的逍遙日子,怎麼能讓十三阿哥破壞了呢?「我就不信用這新研發的神機石榴炮將洞口全部炸毀之後,你還能活著出來!永 ,你就儘管去和你福晉去做同命鴛鴦吧!哈哈哈……」
* * *
「永 ……永 ……你稍微鬆開些好嗎?我沒事的……」松雪有氣無力的呼喚著他的名字。
不知過了多久,當松雪自無邊黑暗中甦醒過來後,那宛若世界崩毀的大震動也已平息,但是被他壯碩身軀給困住,呼吸困難的松雪只想趕快汲取幾口新鮮空氣。
她好不容易才強忍著腳傷從他身下掙開,猛一提氣,卻立刻被充滿著砂礫的空氣給嗆咳不止。「永 ?」她連喚數聲卻得不到半分回應,松雪心上猛然浮現不祥預感,她摸索著,雙手扶上他頸肩、臉龐,卻摸到了一股濕滑黏稠的熱暖液體,她心驚的將占濕了的指頭給湊到鼻前嗅了嗅,赫然發現,那竟是血!
頓時她心痛難以自遏,眼淚不聽使喚的撲簌滑落雙頰。
就為了保護她,永 卻——
「不要這樣,你醒醒啊!永 ,別嚇我,我禁不起嚇的……」
她像瞎子摸像一樣四處搜尋,摸出他腰間打火石,點燃掉在她身邊不遠處、方才因為震動而被砂風吹熄的枯樹枝火把,藉著隱晦不明的微弱火光看清了他可怕的染血模樣。
「我們還有很多話沒說開,你不能這樣丟下我不管啊……」
這期間,她頰上無聲淚珠宛若清泉不曾停歇。
啜泣著,松雪咬扯著自己衣袖,撕了一大半來幫永 縛上傷口:他頸邊還有一塊染了血如雞蛋大小的石頭,想必就是在剛才天搖地洞那一刻,擊中永 的元兇。
「怎麼你就傻得光顧著我,不多保護你自己呢?你還沒對我說你喜歡我啊?求你醒來看看我,如果你愛我,就別留下我啊……」
包縛好他傷勢,她讓他枕著自己雙膝,哀慟的摩挲他略顯冰涼的臉頰。
「只要你醒來,以後你想怎麼樣我全依你了,不同你爭、不同你吵了啊……即使你依然不將我當回事也無妨啊……」
松雪生平頭一次如此失去理智,發了狂似的抱住他痛哭出聲。
「都是我不好……永 ……」
是她的愚昧無知,才會害了大清皇朝的十三阿哥。
是她的軟弱笨拙,才會害了她最心愛的男人——
「還有氣息……」激動過後,松雪慢慢回復了理智,隱約可感覺到他尚存微弱紊亂的氣息,但是沒有出路,她能帶著他脫困嗎?
權充照明的火把隨著微風搖晃,忽明忽暗的……
「有風動……」松雪愣愣看著火焰,腦中迅速掠過一個想法。「難道……會有出路嗎?雖然一端的洞口被封閉,但往裡走,會不會有另一個出口?」
看著永 即便失去意識也仍舊叫她怦然心動的俊逸面容,她突然低垂下頭,在他唇上烙下一吻。
「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認定我是你的福晉,永遠都是。現在只能靠我救你,就算這條腿會廢了,我也不會放棄。」
接著她便狠下心,不顧自己傷痛難捱,卻推開了他沉重的身子,齜牙咧嘴的站起身,一拐一拐拖著傷腿,拿著火把,扶著巖壁走向未知深處。
「也許裡頭有猛獸,不是生路就是死路,但是我不願坐以待斃。先前你數次救過我,這次也該換我為你做點什麼了。」回望一眼昏迷不醒的他,松雪咬牙加快腳步。
「永 ,你等著,我不會讓你死——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