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蒼蒼。 
地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出南口,居庸關,便可見一片塞外風光出現在眼前。 
這兒,因地倚長城,既有關塞雄奇之美,又有「天蒼蒼,地茫茫,風吹革低見牛羊」之感觸了。 
每當夏秋之交,但見翠巖紅葉,冬日則冰雪嵯峨,其景色或柔美,或雄偉,無不動人心魄。 
張垣為察哈爾省會,習稱張家口。 
這兒北蔽長城,南環洋河,河水由北而南,直貫全城,南流澶於永定河,城東,西有山對峙,形勢天成。 
張垣為中國陸路的大商埠,是內地各省通往蒙古的要道,也是軍事據點及商業要地,由張垣可通達外蒙古的庫倫,競出茶磚,錄入皮毛,月餘行程可抵庫倫,全程大的為兩千多里。 
張垣自古即為邊塞門戶,是控制長城的要隘,無論古今,對朔漠之區用兵,均以此為據點,也是漢蒙互市的地方。 
張垣是我國五十台站之一,凡是朝廷官員被參革後,多送往台站效力,清末名御史安維峻曾參奏太監李蓮英,直聲震朝野,便被貶於此。 
張垣城,被包圍於群山環抱之中,西南邊,有一座名聞遐邇的「賜兒山」,這山並不怎麼高,但山麓卻有一著名的「雲泉古剎」。 
寺字巍峨,有殿麼百間。 
雲泉古剎俗稱奶奶廟,廟中有一大殿,塑有老奶奶背負了無數彩泥童子像,個個活潑天真,靈秀可愛,看來有如真人一般。 
孩童為數雖多,但像貌卻塑得完全不同,凡是前來求子的人,首先要在神前虔誠的禱祝一番,然後將看中的小人兒,用彩線牢牢繫住,就這樣,便有得子機會。 
賜兒山草木蔥鬱,景色天然。 
山的東端最高處,名八角台,山路崎嶇,羊腸一線,冰封雪凍,終年不化,烏獸絕跡,人際罕見。 
月沉星稀。 
晨曦乍現。 
驀地—— 
一聲長嘯,沖天飛起,山谷爭鳴,歷久不息。 
接著—— 
人影翻飛,快擬閃電,翻山越嶺,如屨平地。 
但見—— 
一條銀灰人影,直似須星飛墜,幾個起落,已從山腰崎嶇小徑登上了山頂。 
人影甫落,在八角台對面的一根參天古樹的枝極上,有如神龍現身般的飄落一個穿著銀灰僑衫,身背長剝,銀髯皓首,自眉垂目的古稀老人來。 
這古稀老人就是威震武林的天南一劍葉無雙。 
銀髯白眉,願瓦飄拂,直似神仙中人,他四下略一打量,全未作勢,人已平空升起,一如掠空驚鴻,三起三落,已來到八角台前。 
從那參天古樹到八角台,中間相隔距離,少說也有百十來文,這種「浮光掠影」絕世輕功,真個是驚世駭俗,武林罕見。 
也難怪屹立在八角台樹後的陸小飄,為之不安變色。 
天南一劍葉無雙見八角台上空無人跡,抬眼看了看天色,喃喃自語道:「嗯!是我來的太早了。」 
「不早!」 
說話聲中,但見人影一晃,禿鷹黑三兒已飄落在天南一劍葉無雙身前,雙手一拱,接著說道:「我黑三兒已在此恭迎俠駕多時。」 
天南一劍秦無雙輕輕瞥了禿鷹黑三兒一眼,撫髯笑著說道:「尊駕三年之間,比劍一百零八場,我武林劍術名家,盡喪爾手,尊駕威震武林,如日中天,可喜可賀!但不知你我今日比劍,是切磋武技,點到為止?仰或是……?」 
禿鷹黑三兒右手。一揮,打斷了天南一劍葉無雙的話,冷冷一笑,接著霸氣的說道:「以命相拚,至死方休!」 
天南一劍葉無雙微徽一怔,不解的說道:「我——我們有仇?」 
禿鷹黑三兒聲言更冷,一個字兒一個字兒的說道:「沒仇!」 
天南一劍葉無雙更為不解的說道:「那——那你我為何定要以死相拚?」 
禿鷹黑三兒眼睛裡開過一抹殺機,沉聲說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所以我要殺你! 
天南一劍葉無雙鬚髮皆張,長衫高高隆起,無風自動,目光如電,利如刀鋒,一瞬不瞬的瞪著他,默然不語。 
一陣沉寂。 
片刻—— 
天南一劍葉無雙突然反手一采,銀光輕閃,一聲劍鳴,身後三尺青鋒已握手中,雙腳輕一點地,人已倒飛數丈之外。 
禿鷹黑三兒屹立如故,一動沒動。 
就見—— 
天南一劍葉無雙手中三尺青鋒輕一點地,身子跟著輕輕一旋,已在地上劃了一個直徑約有丈餘的大圓圈兒。 
陸小飄眼珠子瞪得老大,目不轉睛的啾著天南一劍葉無雙在地上劃圓圈兒,又好氣又好笑的喃喃自語道:「真是老小老小!大敵當前,這老頑童還有心思在地上劃圈兒?現是……」 
陸小飄話還沒說完,就見人影一閃,天南一劍葉無雙已飄落在田圈兒之內,手中三尺青鋒一振,指著禿鷹黑三兒哈哈笑道:「既然你我以侖相拚,至死方休,咱們就速戰速決,誰也不准跑!誰也別想投機取巧……黑三兒!你我二人,就站在這圓圈兒之內,刀,劍,拳,腳,掌,指,各顯奇能,誰被逼出這個圈子,誰就算輸……」 
至此,陸小飄才恍然大悟,原來天南一劍葉無雙劃這圓圈兒是比武用的,哈!這老小子花樣還真多。人影晃處,禿鷹黑三兒已飛落在圓圈之內,一聲冷笑,沉聲喝道:「行——何為賭注?」 
天南一劍葉無雙縱聲狂笑,朗聲說道:「項上人頭!」 
禿鷹黑三兒點頭說道:「君子一言!」 
天南一劍葉無雙笑著說道:「快馬一鞭!請。」 
二人運氣行功,凝神相對,默默不語。 
一陣沉寂。 
陸小飄連大氣兒都不敢出,手心直冒冷汗,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們這兩位當代武學名家。 
就見—— 
禿鷹黑三兒和天南一劍葉無雙的雙腳,沿著圓圈兒邊線,綏緩移動起來。 
風馳電掣,越來越快。 
漸漸—— 
二人如墜霧中,已看不清楚他們的面目。 
剎那—— 
只見兩條人影,倏的合而為一,宛若一縷輕湮,疾旋狂輳,再也分不出誰是誰來。 
驀地—— 
劍氣漫天。 
金鐵交鳴。 
火花飛機。 
銀蛇亂竄。 
兩條人影,一合即分。 
禿鷹黑三兒和天南一劍葉無雙,已狠狠硬拚了一招。 
一切重歸寂靜。 
禿鷹黑三兒和天南一劍葉無雙,仍然握劍凝神對立,半斤八兩,平分秋色,誰也沒有被逼出圈子。 
接著—— 
銀虹耀眼。 
人劍齊飛。 
就聽「噹」的一聲真響,但見兩柄長劍,如磁吸鐵,業已緊緊黏合在一起,禿鷹黑三兒和天南一劍葉無雙,鬚髮戟立,怒目圓瞪,運功相持,互以內力相拚。 
片刻—— 
二人臉色已由紅變白,汗流如雨,狂喘不休。 
漸漸—— 
腿在打晃,腳已陷入地面,身子也跟著徽微顫抖起來! 
盞茶時間。 
忽的—— 
一陣脆響,兩柄長劍,已被內力震得寸斷墜於地上。 
禿鷹黑三兒和天南一劍葉無雙,一個踉蹌,身子同時向前一傾,險些摔倒地,看來誰也沒有佔到便宜。 
但禿鷹黑三兒的眼睛裡,卻閃過一抹極為奇特的光采,嘴角輕往上一掀,對於斷劍之事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但天南一劍葉無雙的表情,和禿鷹黑三兒卻大不相同,失神的望著地上斷劍,不停輕歎,臉色沉重,似乎是在懊悔不該以內力和禿鷹黑三兒硬拚。 
現在的陸小飄,已非昔日吳下阿蒙,而是個身價各家之長的一流高手,對於劍術,更是專精。 
他二人才一交手,陸小飄即看出,天南一劍葉無雙劍術上的造詣,要高出禿鷹黑三兒許多。 
行雲流水,氣勢萬千,已臻爐火純青之境,但修身養性的功夫,卻還不到家,一上來就被禿鷹黑三兒激怒,顯得有些氣浮神躁,竟捨長取短的和他互以內力硬拚起來。 
一個慣於用劍的人一旦劍毀無劍可用,實無異自斷一臂,武功自然是無法發揮,大打折扣,難怪天南一劍葉無雙在那兒懊侮不已。 
這禿鷹黑三兒不但城府極深,更狡點的讓人害怕,就在天南一劍葉無雙因劍斷懊腦出神的一瞬間,他趁機運氣行功調息起來。 
待天南一劍葉無雙回過神來,禿鷹黑三兒卻剛好調息完畢,無形中,他已經先佔了先機。 
這一切都是禿鷹黑三兒設計好的陷阱,一切也都在他算計之中,他自然不會給天南一例葉無雙喘息的機會。 
就聽禿鷹黑三兒一聲冷笑,指著天南一劍葉無雙的鼻子說道:「葉老兒!你我長劍已被震斷,看來咱們只有在掌指拿腳上一分高下了!如果閣下除了用劍,就無法再與別人動手過招兒?那!那你就快走吧!不過你別忘了,這個圓圈兒可是你劃的,要在刀,劍,拳,服,掌,指上各顯奇能的話,也是你葉某人所說的噢!……」 
天南一劍葉無雙的肺險些讓他給氣炸了,一聲冷哼,沉聲叱道:「能者無所不能!黑三兒!老朽縱然不用寶劍,亦能置爾於死!」 
禿鷹黑三兒縱聲狂笑,不屑的瞥了天南一劍葉無雙一眼,接看說道:「葉老兒!你我休逞口舌之能,咱們還是手下見真章的好!請……」 
二人怒目相對,凝神提氣,菩勢待發。 
驀地—— 
二人同時跨步前歡,馬步如樁,屹立似山。 
就見—— 
人影疾閃。 
快擬閃電。 
天南一劍葉無雙首先發難,右手一翻疾吐,直向禿鷹黑三兒左肩印去。 
快,准,穩,狠,聲勢驚人。 
冷笑聲中,禿鷹黑三兒身子輕輕向右一閃,天南一劍葉無雙的右掌,業已擦衣掠過,同時,禿鷹黑三兒左管疾揚,五指如鉤,快擬閃電,反手向天南一劍葉無雙脈門扣去,右手化指為掌,直向他「肩井」穴印去。 
天南一劍葉無雙亦非弱者,仰身收掌,右膝一抬,一個「老和尚撞鐘」,猛向禿鷹黑三兒褲檔撞去,避敵出招,一氣呵成。 
禿鷹黑三兒左管疾沉,豎掌如刀,直向天南一劍葉無雙右膝砍去,右手化掌為指,快擬閃電,猛向他咽喉間點了過去。 
一時—— 
掌風颯颯。 
指影如山。 
拳來腳往。 
生死一線。 
人影翻飛,狂颼暴捲,疾旋猛轉,忽快忽慢,剎那之間,百招已過。 
兩人均怕一不小心,校對方逼出圈子,不敢飛級踞躍,放手相搏,各以奇奧迅急手法,搶制先機。 
蓄勁掌心,留而不發,扎構如山,只憑上半身仰伏側倒,讓避對方攻勢,最多偶而踢出兩腳。 
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威勢精彩之處,其實這般近身相搏,手臂伸縮之間,即可及對方週身各大要穴,最是凶險不過,要稍一失神,輕則重傷,重則損命。 
天南一劍葉無雙久戰不下,不禁激起殺機,白眉一軒,冷冷笑道:「尊惠果然身手不凡,你再接老朽幾招試試!」 
說話聲中,踏中官,欺身直進,出手快如閃電,晃眼已到了禿鷹黑三兒身例。禿鷹黑三兒突兒微風一動,眼前一花,右腕脈門已被天南一劍葉無雙扣住。饒是禿鷹黑三兒身負絕世武學,仍然閃避不開對方這神來一擊,要知道這脈門乃是人身三十六大要穴之一;一旦被人扣住了脈門,登時全身麻木,無力抵抗。 
天南一劍葉無雙一掛得手,不禁欣喜若狂,瞪著禿鷹黑三兒冷冷笑道:「黑三兒!你還有何話說?哈哈哈,想不到你……」 
禿鷹黑三兒雙目盡赤,沉聲叱道:「士可殺不可辱,葉無雙!爾若膽敢出言不遜,可別怪我黑三兒掘你祖墳!」 
天南一劍葉無雙縱聲狂笑,狠毒的說道:「黑三兒!你記住,明年此時就是你的週年忌……」 
禿鷹黑三兒雙目中閃過一抹極其詭異的神色,一閃即逝,正在得意興奮的天南一劍葉無雙,自然不會注意,更無從發現了。 
天南一劍葉無雙運掌如飛,冷笑聲中,直向禿鷹黑三兒面門拍去。 
眼看禿鷹黑三兒即將屍橫當場。 
危機已至,陸小飄已被嚇得汗膽俱裂,魂飛天外,一動不動,怔立當場。 
這時—— 
天南一劍葉無雙的掌心,業已觸及到禿鷹黑三兒被面散發,只要將掌心內力往外一吐,禿鷹黑三兒就要血濺屍橫,一命嗚呼! 
就聽—— 
一聲冷哼。 
只見—— 
禿鷹黑三兒上身猛的向後一仰,右腿一拳,閃電向天南一測葉無雙的小腹蹬去。這一招兒來得大過突然,天南一劍葉無雙萬萬沒有想到,禿鷹黑三兒右腕脈門要穴被扣,仍有力量反擊,不禁失聲驚呼,也忘了閃避。 
他一咬牙,把扣在禿鷹黑三兒脈門上的五指猛一加勁兒,就聽「咋喳」一聲,禿鷹黑三兒的右手胳骨碎了。 
與此同時。 
一聲悶哼,人影翻飛,天南一劍葉無雙口噴鮮血。 
接著—— 
「咕咚」一聲,天南一劍葉無雙已被摔出丈外。 
禿鷹黑三兒可真有股子狠勁兒,腕骨被捏碎了,奇痛鑽心。不但沒吭聲兒,就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兒,兩腳就似拿釘子釘在地上一樣,數都沒動過。 
天南一劍葉無雙翻身坐起,忙定定睛一看,見禿鷹黑三兒扎樁如山,仍然一動沒動的站有圓圈兒裡。而自己卻被摔出圈子外面老遠,不禁神色突變,激動得渾身抽捂起來,人好盡突然之間蒼老了好多。 
片刻—— 
天南一劍葉無雙始平靜下來,輕輕一歎,接著縱聲長笑起來,不過他笑得極為淒涼,接著瞥了禿鷹黑三兒一眼,淡淡說道:「我輸了!」 
禿鷹黑三兒臉上一無表情,冷冷說道:「我贏了!」 
天南一葉葉無雙輕輕一歎,接著說道:「我葉無雙雖然認輸,但決非技不如人,我不能說你要詐,只能說你太過聰明!不過我想知道,脈門乃是人身三十六大要穴之一,你被老朽扣住之後,為何還反有還擊的力量?……」 
禿鷹黑三兒笑了,笑的很得意,朗聲對他說道:「葉無雙!不是我聰明,而是閣下太笨,我黑三兒自知劍術遠不如你,所以一上來就設法將你激怒,然後逼你以內力和我相拚,可惜你一步一步走進我的圈套,卻仍懵懵僅僅,一無所知。還有,閣下夜郎自大,太小看了別人,而高佔了自己,在劍術方面,我黑三兒雖然不敢和閣下相提並論,但在拳腳功夫上,則有過之而無不及。葉無雙!你何不想想看?脈門乃人身三十六大要穴之一,我黑三兒豈有輕易讓閣下扣住之理?」 
真個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天南一劍葉無雙差點兒跳了起來,臉色蒼白得怕人,身子微微額抖,激動的說道:「什麼?你是讓——你右腕脈門是有意讓我扣住的?這……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禿鷹黑三兒淡淡一笑,接著說道:「有無可能,我相信閣下比誰都清楚!我黑三兒以一條右臂,換你葉大俠一條命,沒有什麼不合算的。至於我脈門要穴被閣下扣住之後,為什麼仍有力量反擊?如你聽說過江湖武林有一種封穴閉脈武功,那就不足為奇了。」 
天南一劍葉無雙「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仰臉狂笑起來,其聲淒厲,直似厲鬼哀嚎,指著禿鷹黑三兒厲聲說道:「黑三兒!原來這一切都在你的算計之中,我——我好恨——」 
話聲甫落,天南一劍葉無雙伸手拾起地上斷劍,對準心口用力剌了下去,血雨橫飛,倒地身亡。 
這個威震武林,叱喳風雲的劍術名家,就這樣含恨而亡,就像天邊的浮雲,來得匆忙,去得了無痕跡。 
陸小飄仰首望著初升的太陽,沒有喜悅,也沒有悲傷,殺人,被殺,他看的太多大多了,他不是麻木了,就是習以為常。 
禿鷹黑三兒右手腕骨碎了,也許今生今世他法再用劍,但是他似乎毫不在意,臉上反而充滿喜悅之情,緩緩走近陸小飄,默默望著他的背影,良久,始輕聲說道:「小子,我贏了,你不向我說一聲恭喜?」 
陸小飄沒看他,身子一動沒動,淡淡說道:「黑三兒!你的右手腕骨碎了?」禿鷹黑三兒輕輕一笑,毫不以為意的說道:「沒錯兒。」 
陸小飄微微一怔,仍沒看他,接著說道:「今生今世,你無法再用劍,黑三兒,這代價未免太大了!」 
禿鷹黑三兒淡淡一笑,輕描淡寫的說道:「右手不能用劍——我還有左手……」 
陸小飄突然回過身來,一瞬不瞬的瞪著他,久久不發一語。 
禿鷹黑三兒縱聲笑了起來,狂放豪邁的說道:「就算我的左手腕骨也碎了,我還有雙腳對不對?小子,別為我擔心!」 
陸小飄默然無語。 
一陣沉寂。 
金色的陽光,透射枝葉,照射在禿鷹黑三兒的臉上,雖然疤痕依舊,猙經如故,但他那驃悍,凶狠、暴戾之氣,卻在突然之間,消逝得無影無際,顯得那麼平靜,祥和,就似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似的。 
陸小飄目不轉暗的啾著他,心裡正在奇怪,就聽禿鷹黑三兒哈哈笑道:「腕骨斷了也好,我想從今以後,我禿鷹黑三兒是不會再用劍了……」 
陸小飄突然目射奇光不停的上下打量禿鷹黑三兒,片刻,始關心的說道:「難道你不怕仇家找上你……」 
禿鷹黑三兒平靜的笑了笑,緩緩說道:「殺人,被殺,循環報應!就算我能用劍,又當如何……」 
陸小飄默然。 
片刻。 
陸小飄眼珠子一轉,瞪著禿鷹黑三兒說道:「黑三兒!你的確很聰明,可是閣下的好意,我陸小飄不能接受……」 
禿鷹黑三兒微徽一怔,不解的說道:「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陸小飄一聲冷笑,沉聲說道:「你應該懂!你殺了武林第一劍術名家天南一劍葉無雙的消息,不久,定會傳揚江湖,攝動武林。 
在你右手腕骨已淬,無法用劍的情形下,我可以輕而易學的殺你報仇,因此,一夜之間,我陸小飄定會揚名武林,聲動江湖……黑三兒!你很聰明,設計得天衣無縫! 
可是我也不傻,這一切你都瞞不了我!我不會這麼做,因為我決心不會讓你趁心如意,我要讓你生不如死:水遠生活在痛苦之中!」 
禿鷹黑三兒縱聲笑了起來,但這笑卻無法掩飾他那失望痛苦的表情,仍在不斷的掙扎著說道:「胡說!我黑三兒並不仁慈,沒有理由非讓你來殺我不可!」 
陸小飄嘴角一撇,哈哈笑道:「黑三兒!你殺了我父親,侮辱了我母親,仇恨使你失去了理性,事後,你痛苦,你悔恨,這並不代表你仁慈,善良,悔悟,和良知未混!而是當年我父親能殺你——卻留下了你的活口! 
所以!你才無養我,沒有斬草除根,當你發現我天賦異稟,過目不忘時,你立刻關山萬里,瘋狂的找人比武,造就了我一身絕世武功,其目的無非是向亡父在天之靈懺侮,贖罪,而獲得心靈上的平靜! 
雖然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的;可是我一直沒有殺你報仇的念頭,反而一直視你為友,為什麼會這樣?連我自己也說不上來,也許這就是所謂『緣份』,我越是這樣,你越是痛苦,所以你一直想我殺你,而獲得解脫!黑三兒!我!決不會讓你如願!」 
禿鷹黑三兒痛苦的低下頭去,良久,始抬起頭來,緊緊握著陸小飄的左手,熱淚奪眶而出,激動笑了起來,感澈不盡的說道:「小兄弟,老哥要借用你一句話,你聰明可是我也不傻!你都認對了,只有一句……是違心之論!」 
陸小飄目射異采,含笑不語。 
禿鷹黑三兒輕輕一歎,接著說道:「小兄弟,你之所以不讓我如願,是你的仁慈,希望我好好兒活下去,而並不是要讓我痛苦終身!好!你既然不許我死,那老哥哥就好好兒活給你看,在我有生之年,助你揚名立萬,重振你陸氏雄風!」 
他們的手握得更緊,雖然是淚水漣漣,但部笑歪了嘴,彼此都感覺到,他們的心,從來沒有盡現在這樣接近過,為什麼?誰也話不上來,此時無聲勝有聲,他們相互凝視,誰也沒有說話。 
良久—— 
禿鷹黑三兒始笑著說道:「小兄弟,老哥哥在張垣只有瓦房三間,薄田數畝,今後的日子,可能會過得很苦……」 
陸小飄轉珠子一轉,笑了,但笑得很邪門兒,輕輕拍著禿鷹黑三兒道:「老哥哥,你別操心,我會讓你兩個飽兒,一個倒兒,整天吃香的,喝辣的!」 
禿鷹黑三兒突然把臉一沉,冷冷說道:「你敢?」 
陸小飄衝著禿鷹黑三兒拌了個鬼臉兒,笑著說道:「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陸小飄再沒出息,也不會去偷雞摸狗兒,打家規捨,做些見不得人的事兒……」 
禿鷹黑三兒這才放下心來,不解的問他道:「那——那你……」 
陸小飄一擠眼兒,古靈精怪的說道:「天機不可洩露,慢慢兒我會告訴你……」 
口口 口口 口口 
食色性也。 
嘿嘿! 
孔老夫子的確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 
聰明得讓人打心眼裡佩服,他老人家發明了這句誰也無法否認,永遠無法推翻,與日月同光,流傳千古的至理名言。 
人不吃飯,準得餓死。 
男人不爬女人,也準會絕於絕孫絕八代。 
人為了要活下去,一定得吃飯。 
人為了要傳宗接代,一定也得做那件事兒。 
可是—— 
孔夫子是聰明一世,但卻懵懂一時! 
也許—— 
他老人家不會要錢,所以他才忽略了人除了「食」和「色」兩種性以外,還有一種性,那就是「賭」性? 
有人的地方,就有吃食。 
有人的地方,就有妓女。 
同樣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賭」! 
猜拳行令是賭,對局弈棋是賭,跑馬射箭是賭,教場比武是賭,進步必須競爭,而競爭本身就是「賭」!人生如賭局,儘管方式各有不同,但同樣都是在「賭」。 
有人賭功名前程,有人在賭金銀錢財,當然也有人在賭「命」! 
因此—— 
人的一生當中,必需要豪賭一次,傾其所有,盡量下注,毫無保留的去賭。 
輸了—— 
你會得到一個啟示,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 
贏了—— 
它會告訴你,人是可以白手起家的。 
這—— 
就是「賭」性。 
現在—— 
張垣城內,正孕育著一個賭國奇才——陸小飄。 
口口 口口 口口 
日上三竿。 
桌子上的粥和饅頭還沒人動過,都已經結了冰喳兒。 
片刻—— 
突然從院子裡傳來一陣乾咳聲。 
只見—— 
禿鷹黑三兒背負雙手,一動不動的站在陸小飄的窗子外邊兒,在那兒瞪著兩眼直發怔,良久,始喃喃罵道:「這猴怠子,從八角台回來以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哈!連功也不練了,整天躺在炕上挺屍,太陽都已經哂到屁股了,也不起來吃早飯啦!」 
禿鷹黑三兒說完,伸手在窗子上敲了兩下兒,見久久沒有動靜兒,搖了搖頭說道:「豬!」 
禿鷹黑三兒邊說,連走出大門,「砰」的一聲,順手將大門帶上。 
驀地—— 
「叮鈐鈴」一陣脆響,從陸小飄房間內傳了出來。 
就見—— 
被子一掀,陸小飄霍地從炕上坐了起,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一瞬不瞬的瞪著大碗裡贊動的六顆骰子,嘴裡喊著:「六!六……」 
嘿!這渾小子原來沒睡懶覺,一個人偷偷兒躲在被窩兒裡習賭技——滾骰子。 
脆響連連,六顆骰子在大碗裡一陣旋轉翻滾,片刻土八顆骰子陸陸續續停了下來,四個六點兒,一個四點。 
陸小飄失望的搖了搖頭,潑口罵道:「我操你親娘祖奶奶!老子就不信這個邪……」 
陸小飄邊罵邊從大碗裡抓起骰子,仔細看了又看,接著掂了掂份量,右手握拳,放在額頭上,凝神閉目,似在默禱,狀極虔誠,然後件手往大碗裡擲去。 
急轉狂旋,陸小飄望著轉動的骰子大喊道:「六!六……豹子!」 
骰子停了,五個六點兒,一個五點兒,有進步,但不是豹子。 
陸小飄默默蹬著碗裡的骰子,上牙使勁兒咬著下嘴唇兒,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 
陸小飄突然目射異采念珠子一轉,飛快的從枕頭下抽出知機子手著的那本賭經,一邊翻開,一邊沉思。 
良久,就聽「啪」的一聲脆響,陸小飄一拍後腦勺子,恍然大悟的齜牙一樂,自言自語的說道:「他媽的,我真是個豬,早些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兒?」 
陸小飄喘了口大氣兒,伸手又從大碗裡拿起六顆骰子,在手掌心兒使勁兒援了搓,抖手一切,接著大喊道:「六!豹子!停……」 
哈!那六顆旋轉翻滾不停的骰子立見似通靈般的聽話,隨著陸小飄的大喊聲,同時停了下來。 
六個六點兒,祖宗豹子,一點兒也沒假兒。 
神乎其技,他成功了。 
脆響連連,骰子再度擲出,六個六點兒,還是祖宗豹子,今連試了十多遍,把把六個六點兒,次次祖宗豹子,竟無一次失手。 
一陣沉寂。 
陸小飄的額頭緊緊抵在土牆上,脖子不停的緩緩左右轉動著,兩行熱淚不停滴落,他傻了? 
怪!這不是哭,是喜極而泣。 
「哈哈哈!我!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陸小飄高興的一躍而起,翻身拿了個大頂,又蹦又跳,不知怎麼樣才好。 
半天才平靜了下來,眼珠於了轉,哈哈笑道:「骰子一響,黃金萬兩,哈哈,黑三兒,今兒晚上咱們燒餅夾肉,燒刀子讓你喝個夠,不醉……不醉烏龜!」 
陸小飄把衣服穿好,順手將骰子和賭經揣在懷裡,好盡突然想起什麼來似的,跑過去把窗子打開,伸著脖子朝外邊兒瞧了瞧,頗為失望的罵道:「死丫頭片子,說話不算話,媽的,將來生了兒子準沒屁眼兒!」 
陸小飄越想越氣,腦袋瓜子枕著手往炕上一仰,二郎腿翹得老高,眼珠子蹬著房頂猛生悶氣。 
口口 口口 口口 
「呀」的一聲。 
一座大宅院兒的後門開了一條縫兒。 
接著—— 
從門縫兒裡伸出個腦袋瓜子來,緊張的朝外面看了看,趁人不注意,一溜煙兒似的鑽進了對面巷子裡。 
這小子生得白白淨淨兒的,肥頭大耳,胖得看不見脖子,長袍馬褂兒,腦袋上叩著一頂三瑰瓦,穿得挺潤氣,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小胖子頂多十歲出頭兒,從袖子裡掏出一封銀子,躲在巷子裡數了數,把它揣好,在轉角兒一個柵欄兒門前停住,往裡面瞄了一眼,低聲喊道:「小草驢兒……」 
人影一晃,小草驢兒出來了,他也不過八九十來歲兒,往那胖小子跟前兒一站,簡直是滑稽透項,皮包骨頭,渾身上下沒四兩肉兒,兩肩膀兒扛著小腦袋,看起來挺好笑。 
小草驢兒好像剛他媽的睡醒,一邊兒揉眼睛,一邊兒直打呵欠, 嘟嘟嚷嚷的說道:「小胖兒,你——你叫我幹嗎?」 
小胖兒把小草驢兒拉到一邊兒,在他耳根子上輕輕說道:「喂!你想不想撈本兒?」 
小草驢兒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說道:「想。」 
小胖兒齜牙一樂,拉起小草驢兒就跑。 
小草驢兒死勁兒甩開他,輕輕一歎,小腦袋兒往下一搭啦,半天沒吭聲兒。 
小胖兒臉上疑雲一片,不解的說道:「咦?你——你怎麼了?」 。 
小草驢兒老鼠眼一翻,沒好氣兒的說道:「怎麼了?你是他媽的飽漢不知餓漢饑!沒錢撈個屁啊!總不能跟人家比手指頭吧……」 
小胖兒眉頭一皺,瞪著他說道:「小草驢兒!你——你怎麼老沒錢啊?……」 
小草驢兒狠狠白了他一眼,一聲兒沒吭。小胖兒想了想,輕輕推了他一把,嘟著嘴說道:「好了,我借給你,不過……」 
小草驢兒高興的跳了起,狠狠的在他那胖臉蛋上親了一下兒,搶著說道:「不過要算利息是吧?應該的,走!咱們去撈本兒。」 
小胖兒和小草驢兒彎了個彎兒,順便拉了小鐵蛋兒,浩浩蕩蕩直奔陸小飄家。走沒幾步,就見紅娃兒甩著兩條小辮兒走了過來,唇紅齒白,烏溜溜的眼睛又大又亮,秀氣中透著精靈,紅褲紅襖,遠看就像是一團火。 
小胖兒一見,路都走不動了,裂著大嘴呵呵一笑,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兒,像肉球似的滾了過去,慢慢的望著紅娃兒說道:「紅……紅娃兒…你……你今天好漂亮噢!」 
紅娃兒狠狠白了他一眼,嘟著小嘴兒沒理他。 
小胖兒碰了個軟釘子,手足無措的不知如何是好。 
小草驢兒恨小胖兒跟他要利息,有意出他洋相,一拉小胖兒,接著說道:「豬八戒!噢——人家紅娃兒就是今兒個漂亮?以後跟從前都是醜八怪?你這不是存心嘔人家?看!紅娃兒生氣了吧?」 
就聽—— 
「啪」的一聲脆響。 
小胖兒子急,伸手在自己胖臉上揚了一大耳括子,湊到紅娃兒跟前,結結巴巴紅著臉說道:「紅……紅娃兒……對……對不起……,我……我……我想……跟你認句話………好嗎……」 
紅娃兒輕輕瞥了他一眼,被他那副怪相一退得直想笑,可是張忍住了,小辮兒一甩,背過身去,冷冷說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話鋒如刀,好刁蠻的丫頭。 
小胖兒一樂,迫不及待的說道:「紅娃兒,咱們擲骰子玩兒好吧?」 
紅娃兒頭也沒回,斬釘截鐵的說道:「不好!」 
小胖兒死皮賴臉的繞到紅娃兒臉面前兒,點頭哈腰兒的問她道:「為——為什麼?」 
紅娃兒一時答不上來,眼珠子一轉,接著說道:「因為……因為女孩家不行和小小子兒們在一塊玩兒,不然會燜大腳指頭……」 
小草驢兒老鼠眼一翻,衝上前去,把臉一沉,氣呼呼的說道:「胡說!我知道你不喜歡跟我們在一塊兒玩,因為你一腦門子想著陸……」 
紅娃兒雙眉一豎,兩手叉腰,狠狠瞪了小草驢兒一眼,沉聲叱道:「小草驢兒!你要亂嚼舌根子,當心我剝了你的皮下湯鍋!」 
嘿!這小丫頭片子可真有股子橫勁兒! 
小草驢兒一縮脖兒,舌頭伸得老長,躲到小胖兒身後沒敢再吭聲兒。 
鐵蛋兒用襖柚擦了擦快流到嘴裡的清鼻涕,裂著大嘴對小胖兒和小草驢兒說道:「快走吧!你看,時候兒不早了,賭不上幾把,你那閻王老子又要找你吃晌午飯了!」鐵蛋兒邊說,邊拉起小草驢兒就走。 
小胖兒依依不捨的跟在他們兩後邊兒,一步一步一回頭的啾著紅娃兒,嘴巴張了半天,想認什麼,但沒認出來。 
紅娃兒走了好大一段路兒,回頭一看,不禁臉色突變,輕咬著嘴唇,眼睛一轉,忙大聲喊道:「小胖兒!等一下兒……」 
小胖兒一聽,不禁喜出望外,忙回身迎上前去。 
小草驢兒站在原地沒動,回頭瞥了鐵蛋兒一眼,把流出來的鼻涕使勁兒往回一吸,接著說道:「小胖兒可……可……可真「色」……」 
鐵蛋兒咽口唾沫,瞪著小草驢兒說道:「大哥別說二哥,你們兩是他娘的天生寶一對,你小子見了招弟兒還不是直眉瞪眼猛流口水!」小草驢兒臉上一紅,沒敢再吭聲兒。 
小胖兒跑到紅娃兒面前兒,氣吁吁的笑著說道:「紅娃兒,你叫我!!有事兒?……」 
紅娃兒還沒說話,臉倒先紅了,低著頭忸怩了半天,才輕輕說道:「小胖兒,你們不去靈官廟賭?還是……」 
小胖兒比手劃腳,唾沫橫飛的說道:「我爹知道我常去靈官廟賭,會去抓,所以換了個地方兒,去陸小飄家……」 
紅娃兒眼睛一亮,臉上更紅,小手兒擰著襖角兒,嬌羞的思忖良久,始緩緩說道:「小胖兒,我——我跟你們去好吧!」小胖兒喜出望外,拉著紅娃兒就跑。 
紅娃兒用力甩開他,狠狠白了他一眼,嬌瞠瞠的說道:「死相!我自己會走!」這四個小傢伙又蹦又跳,又笑又鬧的去找陸小飄,剎那之間,已去得無影無際。 
「祖宗豹子!哈哈哈,六……」 
接著響起一陣鼾聲,陸小飄一翻身,又他媽的睡了,這小子可真是個天生賭鬼,連做夢都在吆喝六啊祖宗豹子的。 
驀地—— 
兩隻鬼爪子往牆上一扒,接著露個小腦袋兒來。 
小草驢兒面帶驚悸之色,眼珠子骨碌碌朝院子裡打量了半天,可沒敢進去,裂著驢嗓子大喊道:「小飄!小飄……」 
裡邊兒半天沒動靜兒。 
小草驢兒低頭看了看小胖兒,鐵蛋兒,和紅娃兒,臉上疑雲一片,喃喃說道:「這兔蛋大概不在……」 
小胖兒和鐵蛋兒互看了一眼,失望的歎了口大氣兒,誰也沒吭聲兒。 
紅娃兒輕輕一笑,啾著小草驢兒說道:「他一定在,八成兒是睡著了,你再喊喊看……」 
小草驢兒不相信的說道:「你——你怎麼知道?」 
紅娃兒輕輕白了小草驢兒一眼,下意識的說道:「他——他昨兒個跟我約好的……」紅娃兒自知說溜了嘴,臉上一紅,忙把後邊兒的話,給吞了回去。 
小草驢兒一腦門子找陸小瓢撈本兒,根本就沒聽清楚紅娃兒說什麼,又裂著嗓大喊道:「小飄!小飄……」 
陸小飄躺在炕上直打鼾,動都沒動一下兒。 
小草驢兒一急,潑口大罵道:「小飄!王八旦!你他娘的睡死過去了是吧!」陸小飄翻了個身,又呼呼睡了。 
小草驢兒火可大了,大吼大叫道:「王八羔子!怕我們撈本兒!躲在烏龜洞兒裡裝孬種,不敢吭聲兒是吧?沒關係,老子腳丫子走人!」小草驢兒嘴裡直嚷嚷著,腳丫子可沒動地方兒。 
陸小飄這下兒可聽見了,一骨碌爬了起來,一邊兒坐在炕沿兒上揉眼睛,一邊兒怒吼道:「走?你敢,當心老子把你小腦袋瓜子給撳掉!」 
小草驢兒一聽陸小飄答腔了,高興的齜牙直樂,低頭看了小胖兒他們一眼,眉飛色舞的說道:「嗯!你們聽這小子好大的下床氣兒?」 
小胖兒早等急了,愍足了氣大喊道:「小飄!小飄……」 
陸小飄祖宗豹子的美夢被吵醒了,早就一肚子的火氣兒,一跳八丈高,推開窗子大罵道:「叫叫叫!叫你媽那個×……」 
哈!開口就是大五葷。 
陸小飄的話就盡被刀子攔腰砍斷了似的,「嘎」然止住,他沒想到紅娃兒也跟這幾個臭小子在一起,臉上躁得像塊大紅布,難為情的接著說道:「怪事兒!你們自個兒不會進來啊?門沒拴……」 
小草驢兒撤丫子就往裡跑,好像要搶孝帽子戴似的,跑沒幾步,一伸舌頭,人又縮了回來,站在門口兒沒敢進去。 
陸少飄不解的說道:「還不敢快進來,在門口兒泡什麼磨茹?」 
小草驢兒一縮脖兒,害怕的壓低嗓門兒說道:「老小子會揍人,怕怕!」 
陸小飄被小草驢兒的怪相逗得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朗聲說道:「你是說黑三兒啊?他鎮兒(走)了,快!給我滾進來吧!」 
陸小飄剛把被子疊好,四個小傢伙兒已經一頭鑽了進來,大馬金刀的往炕上一坐,就聽「碰」的一聲,有人放了個響屁。紅娃兒忙把鼻子一捂,眉頭一皺,小臉兒一垮,沒好氣兒的瞪著眼珠子說道:「缺德!誰?還不給我從實招來……」 
當然!誰也不會承認。 
紅娃兒氣呼呼的說道:「都不承認是不是啊?好!我有法子把這個屁蟲給揪出來,現在招認還來得及,待會兒可就難看了……」 
嘿嘿!還是沒人招認。 
紅娃兒一卷襖柚,右手食指一指小草驢兒,一邊兒念,一兒依序數道:「叮叮噹噹,敲鑼燒香,粗米細米,放屁是你!」 
最後這個「你」字兒,剛好落在小草驢兒的身上,紅娃兒還沒來得及說話,小胖兒已經指著他的鼻子搶著說道:「男子漢,大丈夫,敢放敢當,說!是不是你這狗雜種?」小草驢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把頭一低,沒敢言語,等於默認了。 
紅娃兒一抬丫子,照小草驢兒屁股蛋子給了他一腳,順勢往陸小飄身邊兒坐了下來,嘟著小嘴兒說道:「好臭!薰死人了!」 
小草驢兒個羞成怒,板著臉說道:「胡說!響屁不臭,臭屁不響!連這個都不知道,沒見識!」 
眾人被他逗得蠹堂大笑,只有鐵蛋兒那小子,眼睛直直的,一個勁的在那兒猛發著怔了。 
陸小飄拿著胳臂兒碰了碰他,笑著說道:「鐵蛋兒!想什麼?」 
鐵蛋兒這才回過神來,臉上疑雲一片,目不轉睛的啾著紅娃兒,不解的說道:「紅娃兒!你——怎麼知道是小草驢兒放的屁?」 
小胖兒和小革驢兒也感覺到奇怪,齊聲說道:「是啊!你——你難道能數會算?……」 
紅娃兒得意的一甩小辮子,笑著說道:「噯——天機不可洩漏!」 
陸小飄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瞥了紅娃兒一眼道:「我……哎喲……」陸小飄本來是想說我知道,下面兩字兒還沒出口,就見他猛一抬屁股,接著「哎喲!」一聲,大叫起來。 
小草驢兒,小胖兒,鐵蛋兒被他嚇了一大跳,一齊瞪著他說道:「你!你怎麼了?」 
陸小飄沒敢再看紅娃兒,苦笑著說道:「倒楣!大概是讓那個臭蛋,壞蛋,渾蛋的臭蟲咬了一下兒……哈…… 」 
紅娃兒狠狠白了陸小飄一眼,聲吾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夠聽得到的說道:「你……你……」 
陸小飄輕輕一伸舌頭,沒敢再吭聲兒。 
紅娃兒這丫頭片子不但聰明絕頂,城府更深得怕人,捉弄起人來,更是花樣百出,舉世無雙。 
原來一進門兒,她就想挨著陸小飄身邊兒坐,可是小草驢兒和鐵蛋兒業已一左一右,捷足先登。 
這下兒她可沒轍了,讓小草驢兒和鐵蛋兒讓她做坐去話又說不出口,真是無巧不成書,剛好小草驢兒今「砰」的一聲,放了個響屁。 
這丫頭片子可逮到機會了,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她故意裝腔作勢,又指、又數、又念的,不落痕跡的將小草爐給趕開了。 
釘釘當當,敲鑼燒香,粗米細米,放屁是你,一共才十六個字兒,他們連男帶女才只五個人,這小丫頭片子一開始就從小草驢兒數了起,最後還是要落在小草驢兒的身上。 
當然——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驚人大學問,可是你要知道,紅娃兒這小丫頭片子才不過八歲多點兒,還沒過九歲生日呢! 
還有,小草驢兒,小胖兒,鐵蛋兒這三小子,不是腦子少根筋,就是裡邊兒裝的豆腐渣子,所以直到現在還沒想通是怎麼回事兒! 
紅娃兒蛀然是把這三個傻小子唬得一楞一楞的,可是她卻騙不了精靈古怪的陸小飄,所以,他剛一張嘴說話,紅娃兒忙身子一歪,伸手狠狠照他屁股上掐了一把,疼得陸小飄齜牙裂嘴叫了起來。也就把到了嘴邊的話,他硬給吞了回去。 
因為紅娃兒身子一歪,剛好把掐陸小飄屁股的左手給擋住,所以這三個呆鳥誰也沒看見。 
紅娃兒看看這個,望望那個,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陸小飄輕輕揉了揉屁股蛋子,嘴角掀動了一下兒,想說什麼,但沒說出口。紅娃兒情深意濃的啾著他,歉然說道:「還……還疼啊?」 
陸小飄順口說道:「還好……」 
陸小飄生怕三個傻鳥起疑,忙接著對他們說道:「喂!你們他媽的發那子怔啊?要賭就快,不賭咱們散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