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  
狂風。 
黃沙。 
四周死一樣的寂靜。 
別說是人,就是野狗也沒見到一隻。 
驀地—— 
隨風傳來一陣「叮噹、叮噹」的清脆銅鈴聲,聲音忽大忽小,若有若無,隨著風勢飄蕩傳送。 
片刻——  
就見一個豆大的黑點兒,在沙溝中緩緩向前移動。 
不! 
那不是沙溝,是車轍,更應該稱它為——路。 
怪?  
既然是路,為什麼要比兩邊兒的高梁地凹下去那麼多?足足有個把人深。 
有原因。 
人踩,馬踏,車輾,千百年來沙土隨風流失,自然而然的向下凹陷,年深日久,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也許,南邊兒人要問?萬一下雨,這個大溝似的路面,豈不是被水淹沒,成了條大河嗎? 
那是他少見多怪,沒見識! 
因為北邊兒很少下雨,就算有雨,也是淅瀝嘩喇一陣子,頂多個把時辰,就風滑雲散,雨過天青,積水立刻滲入乾旱的路面。 
晌午。  
日正當中。 
遠處那個小黑點兒,越來越近,慢慢兒的在放大。 
那「叮噹」「叮噹」的銅鈴聲,當然也越來越為響亮清脆。 
漸漸可以看清楚,那是一輛牛車。 
那「叮噹」「叮噹」的聲音,就是從牛脖子掛的那個銅鈴上發出來的。 
車上坐著一男一女,旁邊兒還躺著一個五六歲的半大孩子,火傘當頭,日烈如火,可是他卻睡得頗為香甜。 
男的玉面朗目,雙層斜飛入鬢,剛健但不失儒雅,雖然風沙滿面,烈日當頭,可是他臉上卻沒有一點汗水,身背長劍,神-飛揚,盼顧之間,雙目炯炯有神,莫非他的武功已至返璞歸真,寒暑不侵之境? 
女的清麗高華,回出塵表,容光絕世,玉貌珠輝,雖然是粗衣布裙,但仍遮不住她那天生麗質。  
他們兩同年,都是二十五歲。 
當他們老爸的硬頂功還沒有把他們倆練出來,就已經把他兩給拴在一塊兒,指腹為親,注定要做夫妻了。 
那個孩子就是他們的獨子——陸小飄。 
雖然沒有人趕車,可是那條老牛卻像認識路似的,慢吞吞兒的不停向前走著。 
也許是時間坐的太久了,他把屁股挪動了一下兒,身子往車幫上一靠,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只見他雙眉一皺,失聲低呼起來,不停的揉搓著他的胸口。 
她吃驚的抬眼瞅著他,情意綿綿的說道:「怎麼?又疼了……」 
「嗯……」 
他點了點頭,輕撫著她被風吹散的頭髮,深情的瞥了她一眼,怕她心裡難過,勉強擠出一抹笑容,輕輕在地耳根子說道:「不要緊,過一會兒就好了……」  
她關心不安的瞅著他,像哄孩子似的笑著說道:「你別動,讓我來替你揉揉……」 
她邊說,邊伸出她那羊脂白玉般的柔荑,開始替丈夫揉搓胸部。 
他癡迷的望著她,說不出的感激,說不出的安慰,心裡甜甜的,痛苦好像突然減輕了許多,緩緩閉上眼睛,彷彿睡著了。  
她望著漸漸熟睡的丈夫,輕輕吁了口氣,一顆懸著的心,才算放了下來,臉上浮起一抹安慰的笑容,她笑得好美好美。 
黃沙漫天。 
風勢更緊。 
老牛破車,「叮噹」「叮噹」的繼續往前走著。 
□□ □□ □□  
烈日。 
日烈如火。  
大熱天兒,他卻戴著頂三塊瓦的破氈帽兒,如果說他不是瘋了,那他準是個大白癡! 
他把帽沿兒壓得低低的,雖然看不見他的面目,但可以看清楚他那凌亂枯槁,一無光彩的鬚髮。  
他的衣服又破又髒,髒得讓人看不出倒底是什麼顏色,什麼質料。 
他既沒有光鮮的衣裳,更沒有寶劍名駒,彷彿是已經一無所有了。 
有—— 
他唯一所有的,就是日夜煎熬著他的深仇,和不斷在他心頭燃燒的那團恨火! 
他—— 
就是為了要報仇,才活到現在,否則他早就死了! 
如果。  
一個人必須靠仇恨支持才能活不去,那他一定會變得非常可怕。 
不錯。 
他的確非常可怕,在邊城,在塞外,不管是誰?只要是個人,一聽到禿鷹黑三兒的名字,準會嚇得身上哆嗦,打心眼兒裡直冒寒氣兒。 
怪事兒!  
他一動不動的站在大太陽底下,難道他打擺子? 
他站在這兒幹嘛?報仇! 
他站在這兒多久了?天沒亮他就來了。 
他到底還要站多久?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 
太陽更毒。 
風沙更大。  
而他心中的恨火,也更為熾烈。 
驀地—— 
人影疾閃。  
快若閃電。  
一個精壯漢子,形同鬼魅,無聲無息的飄落在禿鷹黑三兒的身旁,雙手一拱,暴聲說道:「當家的,他來了,二十里外……」  
禿鷹黑三兒沒吭聲兒,仍然一動沒動,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兒,好像那個人不是在跟他說話。  
片刻——  
人影翻飛。 
晃眼郎至。  
直似乳燕穿雲,衣袂飄風聲中,又一個精壯漢子,飄落在禿鷹黑三兒身旁,躬身一禮,接著說道:「當家的,他來了,十五里外……」 
禿鷹黑三兒就像泥塑木雕一樣,沒動也沒搭碴兒。  
接著——  
一道人影。  
直似隕星飛墜,快得令人目不暇給,凌空倒翻,一個千斤墜,人已氣定神閒的飄落地面,抱拳說道:「當家的,他來了,十里之外……」 
事不過三,這下兒禿鷹黑三兒總該有所表示了吧?嘿嘿!他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舊)! 
盞茶時間。 
但見——  
一條認影,業已凌空飛起,直似一縷輕煙,隨風而至,入未落地,即迫不及待的說道:「當家的,他來了,五里之處……」 
這四個來報信兒的人,不但身材面貌,衣著打扮極為相似,就是那輕身功夫,和說話神態語氣,也都一模一樣。  
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們四個人的臉上,被人同樣用利及劃了一個又深又長的十字兒,使那原本醜陋寒蠢的一張臉,顯得更為猙獰恐怖。  
禿鷹黑三兒終於有了反應,身子微微顫動了一下兒,臉色更寒,目光更冷,鬢髮戟立,更為怕人。  
那「叮噹」「叮噹」的聲音,越來越近,也更為清脆悅耳。  
從那滾滾沙煙之中,現出了一輛老牛破車,車上坐著一男一女,他們的面目,也越來越為清晰。 
禿鷹黑三兒好像沒看見他們,仍然一動不動的屹立在那兒,絲毫沒有反應。  
「噢……吁……」  
一陣吆喝,牛車停了下來。  
那個身背長劍的年輕人,仍然端坐在車上,全未做勢,人已盤膝冉冉升起,似緩實快,晃眼已飄落在禿鷹黑三兒身前丈外之處。 
禿鷹黑三兒仍然一動沒動,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兒,他一瞬不瞬的盯著對方投射在沙土上的影子。  
一陣沉寂。 
空氣像突然凝結了似的,令人有著窒息的感覺。 
驀地—— 
禿鷹黑三兒縱聲狂笑起來,但他笑得卻比哭還要難聽,良久,他始冷冷說道:「陸千峰!你終於來了?我——我等得好苦!」 
陸千峰瀟灑的笑了笑,淡淡說道:「黑三兒——想不到你還活著?」  
仇恨燒紅了禿鷹黑三兒的眼睛,白眼珠子上佈滿了血絲兒,咬牙切齒的說道:「你說,為了今天的約會,我能死嗎?」 
陸千峰淡淡一笑,接著說道:「三年了,你居然還沒忘記?」 
禿鷹黑三兒冷冷叱道:「忘記?哈哈哈,您陸大俠的厚賜,我黑三兒今生今世都不會忘記!」  
說話聲中,禿鷹黑三兒右臂一揚,頭上那頂三塊瓦飛上了天,臉上肌肉料結,疤痕纍纍,耳斷鼻歪,一目已眇,形同厲鬼,令人不寒而顫。 
禿鷹黑三兒輕撫著臉上凹凸不平的疤痕,指著被削掉一半兒的鼻子,以笑當哭,恨聲說道:「耳朵沒了,鼻子斷了,眼睛瞎了,這一道一道縱橫的疤痕,都是你風雷手陸大俠身後那柄長劍留下的,當時,你曾經對我說過:『黑三兒,如果你想報仇,三年後到老地方等我。』現在我來了,我們還等什麼?」  
陸千峰望著禿鷹黑三兒臉上的疤痕,雙眉一皺,輕輕一歎,歉然說道:「我沒想到……」 
禿鷹黑三兒仰天狂笑的說道:「想不到我還活著?還是後悔當初沒殺了我?」 
陸千峰淡淡一笑,平靜的說道:「在下做事從不後侮,就算我後悔,也已經太遲了對不對?」  
禿鷹黑三兒恨聲叱道:「沒錯兒!」  
陸千峰緩口說道:「寬家宜解不宜結,何況當初我……」 
禿鷹黑三兒暴跳如雷,斷聲喝道:「住口!冤家宜解不宜結?哈哈哈!陸千峰,你知道我這一千多個日子是怎麼過的嗎?寢食難安,生不如死,我等的就是今天!」 
陸千峰平靜的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動手吧!」 
禿鷹黑三兒沉聲喝道:「好!拔出你的劍來。」 
陸千峰輕輕瞟了那四個精壯漢子一眼,笑著對禿鷹黑三兒說道:「對付你們還用不著陸某拔劍,來,你們就一起上吧!也免得我多費手腳。」 
這個年輕人的確狂得可以,也冷靜得有點兒怕人,若非他身負絕世武學,斷然不敢如此 
驀地—— 
刀聲響亮。 
銀虹飛射。 
人影穿梭。 
風馳電掣。 
晃眼之間,那四名精壯漢子手中,已各自多了一柄梆葉彎刀,橫刀平胸,繞著陸千峰迅速的旋轉起來,做勢欲撲,齊聲喝道:「陸千峰,明年此時,就是你的週年忌日,拔出你的劍來!」  
陸千峰淡淡一笑,緩緩說道:「三年前,我能殺你們,但卻留了你們一條自新之路,今天,我也希望你們別逼我。」 
陸千峰業已看出,今日之事,絕難善了,他已經開始緩緩移動他的腳步。 
那四個精壯漢子似已穩操勝券叱道:「小狗!你就亮傢伙吧!」 
陸千峰淡淡一笑,接著說道:「四位請別忘了,江湖傳言,陸某劍下,從無活口,至今武林,還沒有活人看過陸某拔劍! 
三年前陸某一念之仁,留爾等一個活口,今天,爾等不會再有那麼好的運氣了。」 
那四名精壯漢子不禁心神一凜,渾身輕顫,身不由己的後退去。 
陸千峰背負雙手,仰首望天,看都沒再看他們一眼。 
一陣沉寂。 
為首那名精壯漢子突然怒目圓睜,潑口罵道:「俺操你親娘奶奶!該死鳥朝上,有什麼本事你儘管使出來,爺們兒接著你的也就是了……」  
陸千峰剝眉輕軒,目光利如刀鋒,狠狠瞪了他一眼。 
為首那名精壯漢子和陸千峰那利如刀鋒的眼神相接,不禁心神一凜,身不由己的打了一個冷頓,硬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吞了回去。 
陸千峰冷冷一笑,沉聲喝道:「出言無狀,該當掌嘴!注意,陸某可要動手了。」 
為首那名精壯漢子雖然知道陸千峰的利害,但就是嚥不下這口氣兒,一邊後退,一邊哈哈笑道:「姓陸的,當心風大閃了你的舌頭!」 
就聽——  
一聲忽哨。 
接著—— 
刀光耀眼。 
但見另外三名精壯漢子,手中柳葉彎刀翻飛,化做千重刀幕,快如電光石火,直向陸千峰當頭罩去。  
驀地——  
人影一閃。 
快擬閃電。  
左彎右擺,輕旋疾轉,直似出洞靈蛇,晃限之間,陸千峰已穿過那千重刀幕,順勢前欺,人已到了為首那名精壯漢子身側。  
為首那名精壯漢子瞪著一雙死魚眼,眨也沒敢眨動一下兒,可就沒有看清楚人家用的什 
麼方法,人影一閃,已經到了他身前咫尺之處。 
一時肝膽俱裂,魂飛天外,匆忽之下,柳葉彎刀一舉,劃起一道銀虹,護住全身。 
陸千峰左手疾伸,快如風馳電掣,穿入那重重刀光之中,順勢輕輕一撥,立刻有股強勁潛力,逼住刀鋒,右手一揚,劈頭蓋臉打去。  
為首那名精壯漢子心神一凜,暗喊;聲不好,身子向後一仰,就在背脊將要著地的剎那間,雙腳腳跟猛一蹬地,「嗖」的一聲,人已倒飛丈外。 
此人輕功之高,心思之巧,反應之快,足可躋身高手之林,只可惜他遇到的對手是——陸千峰。  
他快,陸千峰比他更快。  
只見他身形快如電光石火,輕飄有若柳絮隨風,直似附身魔影一般,緊跟著為首那名精壯漢子向後疾退的身子前欺。 
待為首那名精壯漢子挺身站起之時,陸千峰的右掌剛巧遞到,時間,部位,拿捏得恰到好處。 
就聽——  
「啪」的一聲脆響,為首那名精壯漢子的左臉上,已狠狠挨了一大耳括子。 
陸千峰淡淡一笑,接著說道:「別跑,還有右邊!」 
說話聲中,右掌已反手倒抽過來。  
為首那名精壯漢子只覺得他那反手倒抽之勢,樣子怪異無比,不快不慢,而且有氣無力。 
眼睛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心裡也知道該怎麼躲,可就是躲不掉,避不開。 
又是—— 
「啪」的一聲脆響,為首那名精壯漢子的右臉上,也狠狠挨了一大耳括子。  
這兩大耳括子打得其重無比,為首那名精壯漢子難然早已運氣護身,但仍被他打得暈頭轉向,牙落血噴。  
說來話長,其實這只不過晃眼閭的事。 
陸千峰仍然背負雙手,仰苜望天,狀似悠閒,好像什麼也沒發生。 
一陣沉寂。  
前面那名精壯漢子看出便宜,振腕一抖,刀光閃處,勁風呼嘯,首先發難,直向陸千峰、迎面劈去。  
後面那名精壯漢子暗暗一縱一旋,人已到了陸千峰左後方,手中柳葉彎刀一遞,快如電奔,若點似劈,猛向他「肩井」要穴擊去。 
他二人似是心靈相通,配合得天衣無縫。  
一前一後,同時出刀,狂颼四起,刀風嘶嘶作響,聲勢驚人,不愧為一流高手。 
陸千峰仍然背負雙手,仰首望天,一動不動,似乎不知死之將至,只不過他的臉上殺機更濃!  
那利如刀鋒的眼睛,也更為明亮! 
一直冷眼旁觀的禿鷹黑三兒,突然那刀疤縱橫的臉上,展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驀地——  
金鐵交鳴。 
慘嚎沖天。 
接著—— 
又傳出陣陣悶哼……  
禿鷹黑三兒和另外兩名精壯漢子忙抬眼看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兒,忍不住失聲驚呼道:「這……」  
「啊!」  
「怪……」  
陸千峰仍然仰首望天,背負雙手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只不過他已經換了個地方兒。 
怪事兒!他怎麼會沒挨刀呢?  
前面那個精壯漢子手中柳葉彎刀在後面那個精壯漢子左肩上狠狠砍了一刀,而後面那個精壯漢子手中的柳葉彎刀,也在他的左肩上戮了個大窟窿,半斤八兩,誰也沒佔到便宜。 
他二人怒目圓睜,相互指責,同時叱道:「你……」 
「你……」 
誰也沒看清楚陸千峰是如何躲過這石破天驚一擊,就連他們這兩個當事人也不明白,怎麼會放走陸千峰糊里糊塗的傷了自己人。  
禿鷹黑三兒臉色蒼白,層心已沁出汗珠兒,一顆心在急驟的往下沉,渾身上下直冒寒氣兒。  
「我操你親妹子,有種別跑,再接俺一刀試試!」 
前面那個精壯漢子可真有股狠勁兒,雖肩膀上被狠狠砍了一刀,非但不退,反而形同瘋狂,縱身疾撲,掄刀就砍。 
陸千峰果然有種沒跑,背負雙手,一動沒動,等著挨刀。 
前面那個樁壯漢子在江湖武林中,也算是有頭有臉兒的人物,這拚命一刀,威力自是非同小可。 
但見—— 
刀光似雪。 
快擬電奔。 
說時遲,那時快,柳葉彎刀的刀鋒,距離陸千峰的腦門兒,已近在咫尺,眼看他即將血濺屍橫,身首異處。 
可是—— 
陸千峰卻不知死之將至,仍然背雙手,直挺挺的站在那兒,一動沒動。 
禿鷹黑三兒不禁心頭狂喜,靜待刀落人亡。 
前面那個精壯漢子眼看即將得手,喜形於色,斷聲喝道:「躺下!」  
刀隨聲落,快如電閃,刀鋒已觸及陸千峰頭頂髮絲。 
驀地—— 
眾人眼前一花,悶哼聲中,陸千峰左手已反扣在他右腕脈門上。 
前面那個精壯漢子失聲驚呼,魂飛天外,舉刀難下,渾身顫抖。 
變生肘腋,眾人俱被驚怔當場。 
「我說過,你們別再逼我,這是爾等自尋死路,可怪不得我!」 
也只是眨眼的功夫。 
但見——  
陸千峰右手豎掌如刀,快如電光石火,直向他脖梗子上切去!  
就聽「卡喳」一聲,前面那個精壯漢子項上人頭,業已隨掌飛落在地。 
前面那個精壯漢子可憐他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兒,業已身首異處,一命鳴呼,昆橫血濺。  
再說身後那個精壯漢子,眼看同伴即將得手,豈肯讓他獨佔功勞,雖然肩膀上被戮了個大窟窿,仍在血流不止,但仍振腕出刀,疾攻而至。 
誰知禍起蕭牆,變生肘腋,他一見情形情形不對,再也顧不得同伴死活,一收刀勢,腳底抹油,拔腿就跑。 
陸千峰冷冷一笑,沉聲喝道:「站住!」 
這小子一如喪家之犬,跑得可真快,晃眼工夫兒已奔出十丈開外。 
陸千峰一聲冷哼,接著說道:「你走得了嗎?躺下!」 
說話聲中,只見他右腳腳尖兒輕輕一勾,銀光閃處,前面那個精壯漢子跌落在地上的那柄柳葉彎刀,業已飛入手中,運足內力,抖手擲出。 
但見——  
一道銀虹,脫手飛出,銳嘯刺耳,快擬電閃。  
刀光過處,血肉橫飛,慘嚎聲中,後面那個精壯漢子,已被飛刀洞穿心腹,倒地不起了。 
那柄柳葉彎刀傷人之後,余-仍然不減,「轟」的一聲巨響! 
飛沙走石,火星飛射,歷久不息。 
古墓前的巨大石碑,已被飛刀攔腰射斷。  
陸千峰仍然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他的手上,他的身上濺滿了鮮血,他不再儒雅,臉上充滿殺氣。  
血——使他變得更驃悍,更暴戾,也更凶殘。  
那兩個精壯漢子渾身直打哆嗉,褲襠裡濕濕的,不是拉了,就是尿了,他們想溜,可是腳就是不聽指揮。 
同時—— 
他們知道,在陸千峰的面前,沒有人能溜得掉,只有死得更慘。 
死並不可怕,該死鳥朝上,腦袋掉了碗大個疤。 
可怕的是明明知道自己要死,既不能逃避,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死,究竟是怎麼個死法兒? 
一陣沉寂。 
除了風聲,再也沒有別的聲音。 
空氣就像突然凝結了似的,令人有著窒息的感覺。 
片刻—— 
陸千峰利如刀鋒的眼睛輕輕瞥了那兩個精壯漢子一眼道:「要殺我——為什麼還不動手?」 
那兩個精壯漢子面如死灰,腳步踉蹌,連連後退,沒敢吭聲兒。 
陸千峰淡淡一笑,接著說道:「不殺我了?」 
那兩個精壯漢子垂首不語。 
陸千峰大聲說道:「還是殺不了我?」 
那兩個精壯漢子嘴再掀動了一下,想說什麼,但沒說出口。 
「抑或是不敢殺我?」  
陸千峰神色一變,接著叱道:「二位剛才的威風呢?」 
禿鷹黑三兒以手遮陰,看了看那火紅的太陽,接著低頭望著自己的影子,暗笑良久,眼睛裡閃過一抹極為詭異的笑容。 
陸千峰漸感不耐,指著那兩個精壯漢子說道:「二位一再逼我出劍,陸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但陸某劍下從無活口,二位請注意!」  
話一說完,反手一探,劍鳴聲中,一抹銀虹,業已沖天飛起。 
那兩個精壯漢子肝膽俱裂,渾身一頡,如遇鬼魅,失聲驚呼道:「快走!」  
說話聲中,身形頓起,一東一西,快如電光石火,分頭落荒而逃。  
江湖傳言,陸千峰劍出人亡,從無活口,可是誰也沒有過他長劍出鞘。  
現在——  
陸千峰長劍出鞘了,所以那兩個精壯漢子才一東一西落荒而逃,誰死誰活,那就各憑運氣了。  
那兩個精壯漢子的輕身功夫,真個是世所罕見,剎那之間,已飛出數十丈外。 
禿鷹黑三兒望著漸漸遠去的人影,臉上笑意更濃,嘴角輕輕掀動了一下兒,似乎是說:「他二人一東一西,相距何止百丈,我倒要看看你姓陸的如何下手?劍出人亡!呸!除非……」 
陸千峰淡淡一笑,好整似暇的說道:「二位殺孽太重,陸某不能再留你!」 
說話聲中,陸千峰一提真氣,身劍合一,電射飛出。 
但見—— 
劍如風輪,劍光繚繞,漫天劍氣之中,灑出朵朵劍花,迴旋狂轉,快擬閃電。 
驀地—— 
慘嚎震天,兩顆人頭,先後飛起,血濺屍橫,畢命當場。 
陸千峰緩緩飄落在地,橫劍當胸,一瞬不瞬的瞅著禿鷹黑三兒,臉上極為平靜。 
風在咆哮。 
黃沙漫天。 
烈日如火。 
四周死一樣的沉寂。 
禿鷹黑三兒的眼睛越來越亮,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濃,他的腳在緩緩移動,一步一步向陸千峰走去。 
一聲龍吟。 
寒光暴閃。  
狂笑聲中,禿鷹黑一二兒手上,已多了一柄三尺青鋒。  
陸千峰一動沒動,冷靜得出奇,但他那略顯蒼白的臉上,卻輕微的抽搐了一下。 
這突然的變化,雖然一閃即逝,但卻沒逃過禿鷹黑三兒那一雙銳利的眼睛,一聲長笑道:「陸大俠,現在……」 
陸千峰淡淡一笑,緩緩說道:「現在該我們了!」  
禿鷹黑三兒笑了,笑得好怪,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嘲弄的說道:「你——你行嗎?」 
陸千峰身子微微一頓,接著說道:「我……」  
禿鷹黑三兒一聲冷哼,大聲說道:「陸千峰!你瞞得了別人,可是你卻瞞不了我!閣下何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辰?……」 
陸千峰心神一凜,默然不語。  
禿鷹黑三兒哈哈笑道:「陸千峰!這御劍之術,最耗內力真氣,閣下未經調息,已難再御劍傷人,何況你的舊病即將復發,哈哈哈,我黑三兒不會坐失良機!……」 
陸千峰心神狂震,已無法再保持平靜,雙目圓睜,沉聲喝道:「難怪你眼見巫家兄弟,屍橫血濺,坐視不救,驅羊拒虎,令其送死,原來你是另有目的?黑三兒,你——你好卑鄙!……」  
禿鷹黑三兒哈哈一笑,得意的說道:「兵不厭詐,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陸千峰,如果你一上來,就全力對付我,恐怕我黑三兒早已魂歸地府。  
陸千峰,只怪你目空一切,把我黑三兒給看癟了,驕兵必敗,閣下就認命了吧!……」 
此刻——  
禿鷹黑三兒雖已勝券在握,但對陸千峰仍不敢稍存輕視之心,右臂疾伸,一招「花謝花飛」,迎面點去。  
陸千峰似是不敢硬接,右腕一沉,長劍貼著禿鷹黑三兒劍身,直向下滑去,同時身子一側,隨著劍勢,踏步直向中宮欺進。 
這一招用得靈巧至極,但也驚險萬分,更大大出乎禿鷹黑三兒意料之外,眼見劍氣透體生寒,森森逼人,直向握劍右手劊到!  
他不禁心神一凜,魂飛天外,腳一點地,人已倒飛數丈之外。 
禿鷹黑三兒急怒攻心,沉聲喝道:「好心思,好招術,你再接我一劍試試!」  
斷喝聲中,踏中宮,欺身直進,手中三尺青鋒一招「花飛天外」,直向陸千茶當胸點到。 
這一招乃是禿鷹黑三兒功力所聚,如山劍影挾著嘶嘶銳嘯,風馳電掣,聲勢驚人。 
陸千峰心神一凜,暗暗忖道:「這廝斂出如風,奇詭難測,不愧為劍術名家。」 
銀虹一閃,陸千峰手中長劍向上一封,一觸即收,跨步向橫裡一側,順勢一旋,反手回劍,斜裡刺去。 
就聽—— 
禿鷹黑三兒縱聲狂笑,劍招忽變,「花飛天外」化做「花落水流」,架開長劍,寒光閃處,三尺青鋒業已抵在陸千峰的心窩上。 
這禿鷹黑三兒不但心機過人,生性狡猾,實戰經驗,更為豐富,適才那一招「花飛天外」,只不過是佯攻虛招兒,旨在亂人耳目。 
誰知陸千峰不避不閃,直待禿鷹黑三兒劍尖掠胸觸衣之際,始快如電光石火般的突然向後一倒。 
禿鷹黑三兒望著那千丈流沙,喃喃說道:「陸千峰啊!陸千峰!想不到你也會有今天?」 
話聲甫落。 
驀地—— 
人影疾閃。 
一道銀虹,快擬閃電,當胸射到。 
原來陸千峰與禿鷹黑三兒動手之前,已經知道,今日之戰,凶多吉少,正如禿鷹黑三兒所說,御劍傷人之後,真氣已難提聚。 
而且,他心口也在隱隱微痛,他自然不肯閉目等死,任人宰割。  
他知道,不出奇招兒,決難挽回頹勢,他已無力和禿鷹黑三兒硬拚硬打,甚至於連飛騰縱躍都不可能。 
因此——  
一開始,他已留心觀察周圍地形地物,在攻守兩難,生死一線之際,毅然向後倒了下去,身子完全離開地面,懸空探入那千丈流沙。 
但他的雙腳,卻及時勾住浮在壁上的草根。 
如果禿鷹黑三兒事先料到,無需動手,只要輕輕一腳,即可將他踢落千丈流沙之中,一命歸陰。 
但他卻萬萬沒有想到,陸千峰的反應竟如此之快,甘冒奇險,閃避劍勢,以爭取還擊時間,縱不能讓他重創劍下,亦要和他同歸於盡。  
變生肘腋,禿鷹黑三兒不禁微微一怔。 
就在禿鷹黑三兒微微一怔的剎那之間,陸千峰手中長劍,已刺到了他的胸前,衣破血流! 
只要陸千峰再將長劍向前多送出一寸,禿鷹黑三兒縱然不死,亦必重傷在他劍下。 
禿鷹黑三兒面色蒼白,汗流如雨,一聲長歎,閉目等死。 
就在他即將被利劍穿心的剎那之間…… 
驀地——  
禿鷹黑三兒睜開了眼睛,奇光一閃,右腳疾退半步,仰身吸腹,避開了當胸劍勢,右臂一揚,其疾似電,血光崩現,手中三尺長鋒,已洞穿了陸千峰的胸口。 
這變化太奇怪了,簡直令人不敢相信。 
奇怪歸奇怪,不信歸不信,但是陸千峰他畢竟是倒下去了! 
瓦罐不離井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  
威震武林的一代奇俠陸千峰——就這樣死了!  
他死得極為壯烈,沒有慘嚎,也沒有吭聲兒,甚至於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子,當然更不會留下遺言。 
只不過在陸千峰臨終的剎那之間,嘴皮子輕輕掀動一下兒,似乎在說:「我——我好恨!」  
禿鷹黑三兒的臉色更蒼白,汗更不停的流著,身子也在不停的打哆嗦,餘悸猶存的瞪著陸千峰的屍體。 
他自己似乎也在奇怪,倒下去的怎麼會是——陸千峰?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原來——  
禿鷹黑三兒突然感覺到心口一涼,陸千峰的長劍已劃破了他的衣裳,刺進了他的肉裡…… 
他悵,他痛苦,他恐懼,他不想死,但已無可奈何。 
正當他絕望閉目等死之際,他突然感覺到那刺入他心口的劍尖,驀地微微一抖,同時頓了一下…… 
雖然只是那麼微微一抖,輕輕一頓,幾乎讓人無法感覺出來,可是禿鷹黑三兒卻如大夢初醒,喜極而泣。 
禿鷹黑三兒久歷江湖,見多識廣,智慧如海,心思慎密,他立刻省悟到陸千峰御劍傷人之後,一直沒有機會調息,此刻業已後繼無力,同時,他的舊病復發,否則,憑他這樣一位身負絕世武畢的頂尖兒高手,斷斷不會發生這種不可原諒的失誤。 
禿鷹黑三兒知道該如何掌握這稍縱即逝的天賜良機,於是——他出劍反擊。 
陸千峰死了! 
禿鷹黑三兒的一條腿,也跟著從鬼門關裡抽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