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魚愛上水 第八章
    第二天一大早,方姒如常上班。

    聽著「砰」的一下關門聲,整夜睡不安穩的徐傲心一涼,掩面往後一倒。腦內再度不停回想那個年輕的男人,直想至胸口如石,煩燥不安!

    如果她解釋,對。只要稍稍解釋…下,他一定不再追問真假,只求努力回復過去這半年的舒適生活,屆時把她當女朋友看待,時不時哄一哄,把她攫得緊緊的,就算那男人三頭六臂也不及他近水樓台!

    那麼,今晚方姒回來,定必要哄回她才好。嗯……哄女人都是要買禮物的,啊,想起來,和她同居這麼久,自己好像從沒送過她禮物。那麼,這次買什麼好?鑽石手鏈?珍珠耳環?都好,一會到外面選擇去。

    拿定主意,徐傲心情漸漸好起來了。怎知股市收市後,他正要外出購物時,卻收方姒發來的信息,說今晚有同事生日請吃飯,要遲點回來,請他自理晚餐。

    火氣再度莫名騰升!徐傲一腳踢向身邊的椅子——有話不撥電話卻要發信息,分明心虛!鬼才信她和同事吃飯,必定又和那個野男人逛街去!

    他越想越氣,越想越覺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兩人早陣還每晚睡在一起,後來不知為啥分了床——女人背叛男人總得有原因,為名為利或移情別戀……對了,一定是她吃著碗裡看鍋裡,花心!但話需如此,他又無法說服自己她就是這樣的人。

    自個兒生了一陣悶氣,肚子因為得不到方姒的安撫「咕咕」直叫,徐傲黑著臉一手抄起外套,約李揚到路易酒吧喝酒!

    路易酒吧裝修風格冷酷,高傲不羈。冰冷的色系冷卻男人的衝勁,遇有美麗的女人在簡淡的藍綠中游曳,如一尾色彩斑斕的錦鯉,目的不必清晰,企圖或許庸俗,卻能以艷情氣息俘獲無數目光,喚醒男人深藏內裡的野性和懶散。這於男於女,都刺激非常。

    徐傲為李揚倒了一杯伏特加,自己倒了啤酒。

    「怎麼不喝?」李揚瞅他一眼。

    「不想喝。」

    「噢,怪事了。」

    徐傲揚頭猛灌了一大口啤酒,「酒太烈,不想喝。」

    「邀我來的可是你。」

    「若非我,你老婆會讓你出來?」

    「還以為你找我訴苦,現在卻齜牙咧嘴,像想和我打架。」

    「你老婆心清日明,最怕你在酒吧泡妞,她讓你出來,算給我面子了。」

    「她就這點識相。」

    「若她知你外出便一副放鞭炮的模樣,你會嘔血。別生在福中不知福!我想還想不到!」

    「原來妒嫉我有老婆。」李揚點頭,「怪不得要找刺激了。」

    「什麼鬼話——」徐傲哼了一聲。

    「鬼話神話也好,總之你喝了人家的水,就不可能扭過頭說不認識人家。我和方姒認識半年,她可是那種認真實際得近乎傻瓜的女人,一旦認為你無心於她,必會主動離開。」

    徐傲被人挑中要害,當場上火,「男女關係最忌糾纏,只要不是我先提出分手,就非我負她!」

    「嘖嘖……」李揚搖著頭在笑,「剎車件失靈了。」

    「小心撞垮你!」

    「撞我倒沒關係,最怕是你過了村沒了店,公司的張朗早對她虎視眈眈,明知你和她一塊住,還不時送茶遞水,方姒若要拍拖,三個月,不,三天就能全新上演。」

    他一室,半天才說:「他瞎了是不是,要相貌沒相貌,要身材沒身材,竟然……」卻說不下去。

    「如果他是瞎,你就是盲。」李揚招手叫侍者拿一杯伏特加酒,「你這模樣比先幾年欠人家數百萬時還難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剛掛了老頭子。」

    徐傲沒做聲,瞇著眼睛看向小桌上的短燭。

    李揚替他倒了一杯清啤,自己仍然是伏特加——老婆知他和徐傲到酒吧,回家後嘴裡還有酒氣才正常。

    然而,就在侍者捧著酒前來,準備放在桌面之時,4yt坐在對面的徐傲突然像受了刺激一般「霍」地跳起,在侍者身側掠過飛速往門外衝去!

    侍者閃避不及,手一顫,酒「嘩啦」地向旁邊李揚的褲子淋去。水跡火速漫延,大有把重要部位全方位淹沒之勢。

    「徐傲你搞什麼鬼!」李揚臉都綠了——和兄弟喝酒是小事情,但若喝至要回家換褲子絕對是禁忌行為,回家可得和老婆解釋很久!

    侍者連忙道歉,因為他們是經常光顧的熟客,所以不見外,連忙按住李揚「噓噓」叫了兩聲,示意他朝旁邊的玻璃窗下的馬路看去,笑說:「李先生褲子濕子只是小菜一碟,徐先生卻要上演三國演義呢。」

    李揚湊近玻璃窗一看,臉色立時一鬆,笑說,「那小子終於遇剋星了,只是不知這方姒有沒有練內功心法?」

    侍者倒也聰明,站在旁邊「呵呵」地笑,直至經理叫喚,才飛似的拿乾淨毛巾給他擦褲子。

    李揚兀自笑瞇瞇地看向窗外——一個男人親密地拖著方姒的手從斜坡處一直慢走下來。兩人一路談話不斷,那男人指著前面一個畫著影星克魯斯的廣告燈箱,附在方姒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麼,隨即博來她一臉的甜笑,分明一對相交不淺的熱戀男女!而徐傲,已經奔出酒吧,像只被燒著尾巴的水牛,朝著兩人衝去!

    對於徐傲來說,此時看到方姒和那個男人一起的情景絕對比上次更難受,不,更痛徹入骨!原來他口中的「笨蛋」女人不但不笨,還異常精明,竟然曉得一邊與他周旋一邊暗中和別的男人玩噯昧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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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贏在他衝至距離方姒二人數丈之時,他突然藉著前方一對情侶的遮掩停下腳步,身子隨即一閃藏身一棵行道樹側,以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目送方姒和那男人擦身之過。

    活了幾十年,他當然深諳兩敗俱傷所帶來的後果——只會加速方姒離開,與這個男人的關係明朗化。這結局是他絕不想看到的!雖然這並不能平息心裡的憤怒。

    與此同時,他立即去電李揚,要他打電話給方姒,說律師樓明天有個重要會議,要她早點回公司。然後火速截了的士回家,打一場完全沒有退路的情仗!

    的士經過廣東道時塞車,徐傲要司機拐彎行駛,耗多了十來分鐘終於回到家裡。

    進門後,他連抬眼視察都嫌費事,立即大步走至鞋櫃前揭開一看,心當場定了下來。

    努力壓制情緒,他故意一邊換鞋子一邊發出很大的聲響。

    方姒從客房出來,站在走廊淡淡問:「回來了,要不要吃宵夜?」

    又是用這副淡出鳥來的口吻!剛才明明見著她對那男人媚笑!這個可惡的女人!為什麼不能像對那男人一樣對他呢!

    把鞋子放回櫃裡,他努力若無其事道:「你現在一個月多少錢薪水?」

    方姒張了張嘴,一時意會不來。

    他站起來盯著她,似乎不聽到答案不會罷休。

    小臉有點不自然,「總之……我、我每月還你一萬就成。」

    看,女人就是不能寵!她初欠他錢時還內疚得要命!他好心叫她當女傭包住包吃時更感激涕零!事隔不過半年,現下連提個錢字就滿臉不自在,整個心裡有鬼般的模樣!

    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有時我很佩服你。」

    「什麼?」

    「明知自己欠人家的錢,卻一副反客為主的架勢,真有性格。」

    她一愣,「你說什麼?!」

    「沒什麼。」他慢騰騰走至地毯斜挨著牆壁,蹺起二郎腿,「只是突然覺得一個人精明與否果然不能單憑感覺。以前口口聲聲叫你笨蛋可真辱沒了你。」

    方姒瞪著他,「我怎麼聰明廠?」

    他瞅著她笑,左邊嘴角越發吊了上去,然而一雙眼睛卻毫無笑意!

    她一驚,「你今晚怎麼了。句句說話都像帶著骨頭!」

    他依然看著她不說話。

    「懶得理你。」方姒扭頭朝廚房走去,動作略顯急促,「看你也是想吃宵夜吧,你今晚這模樣有點嚇人,不使喚別人一下怎麼洩得心頭之……火……」話未說完,她突然頓足回頭,「老天,你不會又輸了幾百萬吧?」

    「不是。」

    「那就行了。」她走進廚房,大聲說,「對於我來說,錢不是萬能,沒錢卻萬萬不能,沒有什麼比沒錢給弟弟交學費,買衣服和給他零用更重要的事情了。」

    「你真這麼愛錢?」

    「當然。但我不會走歪路鑽空子,能有正常工作讓我有錢可掙,然後不時加一小點薪金就心滿意足。」他不出聲。

    方姒也不說話,低著頭專心弄煮麵條。這陣子都是這樣,一方總不會堅持要聊下去,另一方沒意思,只好收場。

    過了一陣,背後突然近距離傳來徐傲的聲音:「於你來說,錢和愛情誰更重要?」

    她頭也不同,「不一定有衝突。」

    「若有呢。」

    「愛情和麵包必須共存,有飯吃有屋住還有愛情最好。」她回頭看他一眼,「不過於你來說,最好把不婚的自由和浪漫的愛情相結合,反正有過程無結果才叫verygood!」

    「的確是這樣!」

    她輕哼,「現下的男人都這樣,所以二十一世紀的女人必須學會養活自己,靠豬靠狗也不要靠男人才是真理。」

    「賭氣話。」

    「慾求不滿而已,你當耳邊風好了。」

    耳邊聽不到回應,方姒也沒在意,加進醬油後用筷子一心一意攪拌麵條,然後蹲下身子找五香肉末。

    背後傳來他更近距離的話,「仍然是金錢至上的理論。方姒,你真是一個貪錢的女人。」

    「你失望?」

    「是的。」

    「我不止貪錢,我還實實際際,腳踏實地。」她仍不回頭,彷彿全副心思都花在面前的麵條上,說的話根本不曾經過腦袋仔細分析,卻句句肺腑之言,「所以從來不會做一些諸如『山雞會變風凰』的白日夢。」

    背後沒有回應,半晌,突然傳來他低沉的,形如那天吵架般的陰鷙口吻!  「你冷血的!你眼中只有錢!」

    方姒微微心驚,「麵條行了……能吃了……」話畢也不望他,捧著盤子越過站在廚房門前的他,急急朝餐桌走去。

    「站住!」他在後面叫。

    她繼續走。

    「我叫你站住!」他再叫,「聾了嗎?抑或你鬼迷心竅聽得不清楚?」

    方姒一僵,立時頓足,心中認定的摯理卻迅速甦醒過來。她緩緩扭頭,「你心情不好是你的事,我已把女傭應該要做的全部做妥,沒必要再聽你吆喝!事實上,你根本沒資格這樣和我說話!」

    「你住我的吃我的用我的還欠我錢,我憑什麼不可能這樣和你說話?」他幾步上前,陰沉地望著她,聲線嘶啞而冷漠,「我從來沒有說過,你的還款期限只是你自定的,如果我要你立即歸還……」

    她臉一白。

    「你本是一杖聰明的笨蛋,所以我相信這話你不必詢問第二次。」

    「你……你威脅我?」

    「對。」

    「為,為什麼?」

    「因為我不在相信你!」

    薄弱的意志再也無力平息眼內的酸熱,瞬間化作淚水滾下臉頰,她愣望著他,哽咽:「原因?」

    「我討厭虛情假意的女人,我討厭你!」

    絕情的說話再次鑽入耳內,令原本就靜默的愛情當場被擊碎!失去大半尊嚴的心也在瞬間崩潰!她什麼都輸了!四肢頓覺虛軟無力,卻咬緊牙關支撐著,也不擦掉臉上的淚,只是靜靜舉步,繼續朝餐桌走去。

    放下麵條和筷子,擺好,一雙手終於閒下來。她坐下來,臉龐沾乎乎的不舒服,想拭淚,卻強忍著沒有抬手。背後的腳步聲慢慢前來——奇怪,聽這腳步,一如往常般悠閒,它的主人卻突然變得冷酷無情,為什麼呢?

    腳步聲停下,一股氣息在左邊耳際游動,然後,陰沉的話語再在耳邊響起:「我想你現在還錢,算上利息。」

    她沒動,眼中的淚再度滑下,「錢沒有,命有一條,要就拿去……」

    「很好。」他冷笑,「那我就要你的命。」活音未落,一隻大手從後面繞上前摟著她,再連著椅子把她整個旋轉過來對著自己,狠狠盯著她。

    方姒掙扎,手一撩,桌上的盤子朝另一邊滑去!

    「啪」的一聲,碎裂片片,麵條如一堆破般爛墜落存地,雪白的碟子片片相伴,把地板糊得斑斑點點,慘不忍睹。

    「你瘋了是不!」她扭擺著身子,用力要掰開腰間的手,同時搖著頭哭叫,「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不是的!現在發了什麼神經變成這樣,是不是想迫走我想迫死我!」

    「我沒有想過迫死你!我只是想你像以前一樣!」放在她肩頭的手力度一收,同時湊前去吻她,卻又在瞬即離嘴,口吻異常陰冷,「這個遊戲是你開始的,掌控的卻是我!如果你要改變,首要條件連本帶利還我錢,除卻戶口那幾萬元,你還欠我一百萬!」

    方姒淚流滿臉,「你以前明明說過不用我還的,為何又出爾反爾?明知我身無長物,還要立即償還一百萬豈非要迫死我?」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是你愚笨,不在我心情好時藉機要回借條再撕毀!」

    「我沒這麼有心計!不像你,此一時彼一時,言而無信!」

    「我管你怎麼看我,除非你肯留下,否則我會用盡一切或明或暗的手法迫你還餞!」她的反駁令他目光更為陰鷙,語氣更顯絕情。

    「我沒錢,真的沒有……就算迫死我也不會有那麼多……」

    徐傲把心一橫,硬是忽略她淒楚的神情,「我還會在學校散佈謠言,令你弟弟惶惶不可終日,無法在同學面前抬起頭做人!與此同時,斷不忘告知方老太太,她的女兒欠債肉償,陪男人睡覺!」

    「你敢?!你敢?若這樣我不殺了你就不是人!」4yt一旦聽得他提及母親和弟弟,她瘋了似的掐住他手臂尖叫,「我真會殺了你的!我會!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徐傲心中後悔,卻仍然冷酷說:「如果你不想這樣,就不要搬走!」

    「我要搬!我一定搬!明天立即找房子,絕不會再和你這種出爾反爾鐵石心腸的小人一起居住!就算你迫死我也不會屈服!」方姒連連尖叫,然後拚命推開他奔回房中,「砰」地關上房門。

    聲聲不斷的抽泣自門縫中透出,如利刃般一點一點地剜割兀自以同一姿勢站在餐桌旁邊的男人。先是摧毀他的虛誇,再蠶食他的冷酷……直至他後悔得想把自己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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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方姒頂著一雙紅腫如卵的眼睛早早起來,一言不發地弄著徐傲的早午餐。她的視線完全沒有望向臥室。她知道徐傲還沒有起床,很好,這樣很好。無論如何,她實在不想也無法再面對這個男人,卻絕對會依從以前的約定,每月償還一萬元,直至總額九十萬為止。

    出門時,她挽著昨晚收拾好的行李步出徐家,然後掏出手機發信息給徐傲,告知他今天離職!

    此動作異常連貫,沒有絲毫猶豫——徐傲以債務要脅,無非不捨她。她不相信他真會迫死自己。然芥蒂已生,裂痕尤在,除非失卻記憶,否則陰影如雲遊移不去,何能再間一屋簷下?

    一整個上午,徐傲都沒有凹信息給她。方姒徹底失望——這個平日對人對事似乎挺灑脫的男人對待女人也不過鼠肚雞腸!兩人既沒合同約定也無口頭承諾,還款方式也商量妥當,何以要她長期侍候他?太過分!

    人為一口氣,佛爭一爐香,她方姒窩囊半輩子,錢沒多掙個,卻練就一副彈簧性子——你進我退,你退我更退,從此劃清界線,兩不相干。此時此際,愛情慾望靠邊站,保護自己最重要。

    方姒的新居在公司附近。

    小小的一套房子,徹底體現了她儉樸的作風——地板是十年八載也不會變樣子的耐磨磚;牆壁沒有貼牆紙;玻璃窗沒掛窗簾布;皮沙發是舊的;電視機是舊的,旁邊放著一隻酒桶狀的小收音機,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娛樂器材。

    屋子有三個小房間,待母親辭職後用一個,她和弟弟各一個。所有用品,包括兩架床、被鋪、枕頭,甚至是一隻痰盂都從母親那兒搬來,害得給她打盡折頭的運輸刮機大歎倒霉,卻因她滿臉歉疚,忘不迭充當搬運小工,只好忍著不說話。

    搬家當日,方姒在新居忙著,手機響起,她衝出來後鈴聲卻停了。半晌,鈴聲再響,是李揚。

    「喂,出來我請你吃飯,慶祝你新居人伙。」

    方姒好笑,「謝了,那有主人新膳入伙不花錢,反而要朋友掏腰包。」

    李揚頓了一頓,「其實是徐傲想請你吃飯。」

    她不出聲。

    「雖然我不贊同他威脅你留下的方式,但他曾用心和你一起生活。一個男人,不,應該說是一個有過經歷的男人,他洩露心事的方式可能會反其道而行之——表面沒事,其實心底鬱鬱寡歡……」

    「我答應母親今晚回家吃飯。」方姒打斷他的活。

    「徐傲會很失望。」

    「不會,我是徐傲有史以來最年輕最優質服務最齊全的一個女傭,他不捨很正常,但很快會恢復過來。」

    「他沒有把你當女傭看待……」李揚歎氣,「我一直以為你們會得成正果。」

    「不止你,很多人都認為他既是債主,我就必不會輕易和他反面。」

    他訕笑。

    「李揚啊李揚,連你也如此看我,和他一起我還有何自尊?」

    「你太過執著」

    方姒苦笑,「我媽當了一輩子女傭,我寄人籬下十多年,內中卑微無法言述。成年後,我時刻渴望能在一個關心的我男人身上得回些許尊重和安慰,這和金錢無關……算了不說了,謝謝你李揚,拜拜。」話畢,她「啪」地合上了電話。

    別的女人或許愛情至上,她卻非常明白自己不會這樣。

    很多時候,沒有被尊重的愛情,比任何東西更應該放棄。因為沒有愛情還能活下去,沒有自尊和麵包,隨時隨地失去維持生命的勇氣,這可是會死人的。

    隔天傍晚,方姒收搭好東西後準備下班,李揚掀開辦公室門叫,「方姒進來。」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猜得他要替徐傲說話,便故意東摸西找,磨蹭著不肯進去。

    小多和雪如一對眼睛,正要湊過來發動八卦功勢,門再次打開,李揚伸出臉叫:「方姒我叫你進來!」

    「來了……」她拿起個文件夾朝兩女揚了揚才轉身去了。

    「關上門。」李揚白她一眼,「你是越來越大牌了,三催四請的。」

    「現在是五點三十五分,已超出工作時間。」方姒朝後面看了看,「——我還是不關門好吧,小多和雪如求知慾旺盛,小心明天又替你傳緋聞。」

    李揚笑,「你都不怕我還怕什麼!」

    「既然如此,我還是關上門穩妥些。」她果然起身關門。

    他望著她不出聲。

    「有什麼請快說,我一會還得替一個中學生補習英語呢。」方姒重新走至他桌前的椅子坐下。

    「沒聽你說找了兼職。」

    「我要還錢要交租,不多做多干怎麼成。」

    「其實徐傲不在乎你會否還他的錢。」

    「這和我肯不肯還沒有衝突。」

    「有一點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李揚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他喜歡和你一起經營生活。」

    她也抬頭望著他,「如果要你和一個受盡她無數思惠,4yt又精明又能幹兼會攢錢的女孩一起,你會不會特別小心?謹慎?或緊張?甚至不敢吐口大氣,說句重話?」

    「會。」

    「道理就這麼簡單。」

    「照你這麼說,人與人的關係必須互利互惠,窮人娶窮人,富人嫁富人,灰姑娘嫁進豪門是自娶其辱,有錢女嫁給窮光蛋是自找苦吃?」

    「總會存在缺陷。」

    「你窮,徐傲也不見得有錢啊,你們其實天生一塒。」

    她不出聲。

    李揚笑了笑,彎腰拉開抽屜,拿出一張紙條放在桌面,慢慢推至她向前,「昨晚徐傲想約你吃飯再交給你,但你沒應承我的邀請。」

    掃了一眼送至面前的紙條,她驚叫,「他送這個給我幹嗎?」

    「不是送你,是還給你。整整五十萬。」

    方姒臉都青了,「為什麼?」

    「看你看你,見了錢財不眼開,卻一副受辱樣子,怪不得徐傲拿你沒辦法!」

    「總之我不要他的錢!」

    「這錢是你的。」

    她瞪著他、

    李揚歎氣,「我再說一次這錢是你的,如果你不要,我就把它捐獻出去好了。」

    「如果有這麼多錢我早還給他了!」方姒氣極,「他這是變相侮辱我的人格!」

    「笨蛋,半年前你曾交給他幾百元投資股票的啊,忘記了?」

    她尖著聲冷笑,「幾百元變幾十萬?要這樣這世道還有窮人嗎?編故事也別這麼離譜!」

    「那是因為徐傲能幹!」李揚白她一眼,「在股票經紀圈中他有兩個名號,一叫黑馬王子,二叫鬼眼陰陽。前者是因為他買賣股票眼光奇準,每遇黑馬。後者是因為他這人命格怪異,每每自行購買股票會發生諸多不可抗力因素,所以客戶流失嚴重,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才能。」

    「這我知道,但幾百變幾十萬……太、太誇張了吧?」她仍然回不過神來,一雙眼睛卻已閃動著異樣的神彩,除了對突然擁有大筆財富而驚喜,對徐傲極度佩服,還有些許連她自己也不甚清晰的悔意……

    「這就算誇張了?」李揚哈哈大笑。

    「還有?」

    「上次我不是請你們吃飯跳舞嗎?那陣子徐傲才剛清嘗債務,卻碰著你以致欠債過百萬。」

    方姒瞪著他點頭。

    「當時他問我借一百萬周轉,從咱倆從孤兒院互相借褲子穿的日子算起,這已經是他第八次問我借款了,當時我剛剛購置了物業,手上只有十來萬現金,那傢伙二話不完拿錢就走,也不知用什麼借口說服客戶可以一個月後還款。然後他不眠不休工作數天,竟然全部還清款項!一個月後還替我狠攢了一筆!」李揚望著她歎氣,「這麼一個奇才男人喜歡你也算是吐氣揚眉吧,其他事就不必太計較了。」

    方姒兀自發呆,「這麼多的錢,我應該及早還他……不過才幾百元的本金滾出這麼大的數目,他一定很花心血了對不對?」

    「當然!」李揚眨了眨眼睛,又垂下頭在抽屜裡翻了幾下,拿出一小疊賬單之類的東西,「看看吧,徐傲早把買賣時間、股票名稱全記在這裡,如果你不相信話還可以查證去。」

    方姒把賬單接過來慢慢揭著,沒有說話。

    「如果他只是藉故給錢你再還給他的話,也算用心良苦了,何況又不是。」

    「他為什麼不親自交給我?」

    「這陣子他先是重感冒後來腸胃炎,要不是我拿藥給他吃,大抵死在家裡發臭了。」

    「我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

    「就是你走後第二天開始病的嘛,我也照料了他幾天,不過現在不用了,有周雅照顧他。」

    她一怔,「周雅是誰?」

    「是他前任女友,前幾天從澳門回來。」李揚「嘿嘿」笑了兩聲,4yt「以前她嫌徐傲窮,溜了,現在徐傲翻身,她不死粘著才怪,現在大概已經頂替了你,搬進徐家打理家務了。」

    方姒呆住——這幾天他沒有來電,心中總覺失落,卻因為搬家原故瑣碎事纏身,沒有特別細想,然一旦靜下來,後悔的感覺總是異常清晰。

    正如徐傲所說,他享受有她的生活,更想把這種感覺延續一輩子。而她也習慣了打點他的生活起居,更是樂在其中。一切如此和偕平實,自然而然,卻不知在何時何刻,開始萌生齟齬——他變得暴躁不安,她覺得卑微缺失,排斥因此而生……是因為那次他碰見她和弟弟逛街嗎?是了,她知道是的。

    「我不是故意氣你啊,是真事哦。」李揚睨著臉色青白的她再捅一刀,「當年他們在酒吧認識再同居。後來你令徐傲負債九十萬,她收拾細軟開溜,幾天後才發個信息給他說父母有病要回去服侍。現下不知收到什麼風聲,她速速趕回,籍著當日分手不曾撕破面皮,大有不作徐家婦就不罷休的態勢。」

    她白著臉,半天才說,「這與我無關……」

    「是啊,錢都還大半了,你快脫離苦海了。」李揚眨眨眼睛,突然湊前身子,「不如你還他四十萬,剩下十萬再給他投資吧,他會替你再攢錢呢!」

    「才不要時常見他!」

    「再不見可就不能見了。」

    「他人間蒸發去了也不干我的事。」她賭氣。

    「不會啦,再見亦是朋友,我就能保征他結婚時會派你請柬。你若結婚時也會給他請柬對吧?」

    她不出聲。

    李揚笑了笑,「拿回支票下班去吧,現在到銀行入賬再約徐傲吃飯還來得及。」

    方姒木著臉面拿過支票走出李揚辦公室。然而,心頭卻隱動一份莫名的鬱痛——才分開數天,徐傲身邊已經有了女人,一個叫周雅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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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姒在公司附近的銀行把支票轉賬到徐傲的戶口。

    完事後,她步出銀行,站在路旁.一股灰塵撲面而來,用手摀住嘴巴,身體卻無法避免地包藏在塵埃裡。

    天是灰的,遠處一片迷離的霧。透過行道樹的枝葉的隙,看見每一片葉子都被塵埃染得陳舊。很久沒下過雨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在陳舊中緩緩而行。

    不是沒想過回頭,但她離開之後,徐傲銷聲匿跡,連約她吃飯給她支票也由第三者託言,勿論何種心理,這終究令原本不足的底氣更加單薄……

    好吧,那就別在見面了,永遠都別見好了!想到這裡,她越發難受。乾脆掏出手機,顫著手發信息給徐傲,就說剛剛還款四十九萬,餘下一萬就當繼續投資。

    然後,她在銀行門前的相思樹下傻傻站著,不知在等些什麼。

    身後響起小販吹著小曲沿街叫買「飛機欖」。那是一種南方的地道小食,把白橄欖醃漬成各種顏色和味道。用格子隔開擺放再置放在單車上,小販沿街叫買,有客人的時候大聲叫喚招攬牛意,沒有客人的時候會吹奏《離魂曲》、《分飛燕》或《哭墳》。

    大抵渺小如一個為口奔馳沿街走賣的男人也曾遭遇過情傷,否則他為什麼不吹奏《月圓曲》、《步步高》和《魚游春水》?

    她突然想哭。從小就懂節儉持家,所以不風情不買弄不造作,又古板又木訥又不可愛。她的不圓滑就像青峰埂下的頑石,在走一段稱作「過程」的路,那段路可以很短。可以很長,卻只能用一種姿勢——步行。

    歎一口氣,她擦擦眼睛,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裡,如常空無一人。母親不肯搬來,說不捨得離開林家。她與林家任何一個人,包括園子裡的狗都相對數年,想要徹底分離,談何容易?

    胡亂吃了點面,洗過澡,她半躺在床上,眼睛瞅著天花板,手上仍然捧著手機。腦子空蕩蕩的不知在想些什麼。漸漸地,她感覺胸口徽微痛著,翻個身子,好像好些了,半晌,疼痛又無聲而來——

    眨眼間,方姒已經搬離徐家兩個多月。從李揚口中,她得知徐傲和周雅雖不至同居生活,卻過從甚密,周雅更儼然以徐傲女友自居,料理他日常三餐,諸如此類消息,不知是李揚無心洩露,還是故意聲張,反正一雙耳朵就足能夠隔空知道許多讓她鬱悶的消息。    .

    當張朗知道她和徐傲分手後,一整天笑瞇瞇在她面前逛來走去,不時拿眼睛看過來,一旦觸及她的視線又立即調向別處,活活一個暗戀模樣。

    方姒好笑,卻裝作不知道。直至小多和雪如到樓下買下午茶,大辦公室只剩下他和她。張朗才訕訕坐在她對面的辦公桌,囁嚅問她晚上有沒有空,想約她吃飯去。她不發一言,立即笑著點頭。

    她早就知道張朗有意自己。她對他並無特別感覺,卻不抗拒相偕外出。其一是免得早早回家想著徐傲,其二也借此相互瞭解,畢竟她是一個到了一定年紀,就必以婚姻為目的的女人。

    其實張朗不差,外型圓圓胖胖,作風中規中矩,最難得是什麼都不過火,不會叫人左右難做人。今生今世,他大抵不會有機會讓老婆當有錢太太,卻不致讓她淪為女傭幫工。他可能會為了老婆多買一對珍珠耳環氣悶,卻始終會哄回她,繼續打起精神和她過平凡和美的小日子。

    之後的日子,兩人不時外出,雖然小手也未曾拖一個,已被一等八卦同事暗中認定他們是一對。李揚知道後一臉無事,沒有像上次一樣扯方姒進辦公室盤間一翻,似乎已經放棄替徐傲講好說話,甚至隱含著另一層意思——若她早日嫁給張朗更讓他省心。方姒覺察,少不得又暗自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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