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花開季節,那鮮紅嬌艷的花瓣是依依離情的泣紅。
眼見畢業在即,羽菲和爭爭這一對難姐難妹,都有種心照不宣的捨不得。
羽菲和慕倫的感情與日俱增,且呈直線上揚。這樣一來,無形中倒也使她們兩人減 少了相聚的時間。
羽菲對爭爭,總存有一份無可釋懷的歉疚;她總是感到,沒幫爭爭把王熙「弄到手 」是她的失職。
這一天,在校園裡拍照時,王熙喚住了羽菲。
「什麼事?王熙。」有了前車之鑒,羽菲開始學會謹言慎行,她怕又造成慕倫不必 要的誤解。可是她暗罵自己的不爭氣,怎麼愈來愈替「那人」著想了呢?
王熙似乎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聽說你現在正在談戀愛?」
「啊?有嗎?」她笑了,卻沒有刻意掩飾眉眼的甜蜜。
「是爭爭告訴我的。」
「爭爭?你叫她爭爭?」羽菲張大眼,感到不可思議。「爭爭她跟你聊這些?」
「其實,是我約了她……」
他的話沒說完,她已經跳了起來。「你們開始約會了?」
「呃……不是。」王熙那一貫大方的舉止,顯得有點兒不自在。「是我約了她,可 是她婉拒了;於是我要她找你一塊兒,她才告訴我有關你的事。」
「噢!是這樣子……」羽菲好不失望,繼之一想,不禁納悶萬分。「可是,爭爭為 什麼要拒絕呢?她明明……」
王熙忽然接口道:「或許是她不想再當『風箏』了吧!」
羽菲十分驚訝地看著他。「你全知道啦?」
「是她告訴我的。」
「她?爭爭?」羽菲更是不敢置信,老天!是不是她這陣子太疏忽了,而沒注意到 爭爭的精神狀態?
「其實我的心裡也有數,只是一直沒敢去證實。我也沒想到她會主動告訴我,更不 知道『風箏』會就此飛走。」
「風箏飛走?我不懂你的意思,難道爭爭勇於表白是……」
「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是她說的。」王熙推著鼻樑上的鏡架,語氣有著一種 模糊的失落感。「她說不想再漂泊於無邊無際的天空,她會告訴我,只不過是想強迫自 己改變生活方式,她覺得自己的作為和心態是幼稚的。」
「那你覺得呢?她這樣子說,你有什麼感覺?」
「我……坦白說,我也說不上自己心裡是怎樣的想法,我不否認自己在學校是挺有 女孩子緣的,有不少女同學主動地表示好感,可是,我一直專心於學業上,從來沒用心 想過這方面的事。而當『風箏』出現時,不禁讓我十分好奇,也有那麼點感動,想到有 一顆心一直偷偷繫在自己身上,那種感覺……也許是有那麼點沙文主義吧!一旦知道了 是黎爭爭,想著她那欲言又止、害羞安靜的模樣,我第一個感覺是興奮,我喜歡那種認 真的態度,只是……說起來真可笑!」
「可笑?」
「當然。」他笑得有些澀澀的。「我才知道了真相,試圖有所回應,她卻說對我的 感情只是一時迷惑的幼稚心態。這取與捨,我似乎都成了被動,這樣子是不是很不公平 ?」
「說得也是。」羽菲的缺點就是嘴巴太硬,而心腸太軟,禁不起人家幾聲H,她已 經一面倒了。「這爭爭也真是拗,肯定是心理作祟。也許,她不希望你是因為知道她是 風箏而追求她吧!
「或許是吧!」王熙聳聳肩,斯文的臉上有了幾分釋然。「我也一直在想著她所說 的話,也許她也沒說錯什麼,一份感情是應該經由相處交往而在互動的情況下產生,我 想我們的確是需要時間好好地衡量一下自己的心態。她不希望我是因為一時感動而追求 她,我同樣也不要她對我只是一時的迷惑。
「那你打算怎麼辦?」
「就順其自然吧!不過……」他笑得俏皮卻挺認真。「一旦我確認她就是我心目中 的最佳女主角,我是不會退縮的,她可以拒絕我十次,卻不一定是一百次,你說是不是 ?」
「王熙……」此刻羽非終於明白爭爭心動的因素。她伸出友誼的手,往他肩上拍了 兩下,笑說:「加油!我支持你!」
她忽然又想起一個人,問道:「對了!王熙,你那個雪兒表姐她……現在可好?」 坦白說,羽菲對於揭發他人隱私的那檔事,一直耿耿於懷。
「表姐?她……唉!」王熙搖了頭,「她現在正在打官司呢!姨父為了她而傷透了 腦筋。」
由王熙口中,羽非得知雪兒被人控告妨礙家庭,對方就是安迪的老婆。聽了教人不 勝歉吁。
基本上,她認為該受處罰的是那個貪色好淫、不負責任的安迪。
對她而言,愛情可以瘋狂,卻不容嬉戲。羽菲始終堅信,一份相許、相借的愛情, 是彌足珍貴的。從前,她不是愛情的信徒;而今,她也不承認自己會「迷信」,只不過 ……當她和慕倫在一起時,那種快樂是無人可取代的。一旦非君莫屬的感覺建立了,似 乎也形成了另種無可解脫的羈絆。
遠在美國的表姐一再來信,提醒她實現畢業後繼續遊學的願望,可是為了他,她一 顆心懸著不安。
☆☆☆
兩人在一處公園裡,羽菲將自己心中的打算告知慕倫。
「美國?」當慕倫得知她的意向時,皺了眉頭,「為什麼?」
「不為什麼啊!其實……」她臉上有著憧憬,「以前我就一直在想,等畢業之後要 到世界各地去走走,最好能環遊全世界。」
「是啊!周遊列國,是至聖先師的得道弟子。」他冷冷地打斷她的話。
「咦?」她聽出他話裡的嘲諷口吻。「你幹嘛呀?臭著一張臉。」
「我……我不知道自己在幹嘛?」他話裡悶悶的,顯得有些不高興。「也許我是該 慶幸能夠和一個這麼有雄心抱負的女人在一起。」
羽菲立刻發作起來,「唉,展慕倫,你別話裡帶刺地諷人行不行?我討厭看見你這 麼小氣巴啦的樣子,有什麼不痛快,你直接說不就得了。」
「我……」他望住她,一時語塞,半晌,才豁出去一切似的滔滔不絕說著:「我又 何嘗想看自己這樣子,我甚至也沒有想過自己會這樣的……小氣;可是,我就是大方不 起來,一想到你可能要離開,去到那麼遙遠的地方,我……」他攤了攤手,別過頭去, 挺得發直的脊背就像是一個任性的小孩在抗議什麼。
「你……」忽然間,她的肺腑之間儘是複雜難言的感受。
這個男人,是一方之舵;卻在她面前將年齡退化了十幾年。他表現出最直接的本能 反應,只是怕失去她。
「我是不是很自私、很幼稚?」他沉穩堅定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只是害怕失去你 。」
一個男人的任性,只是受多情所累,她又能苛責什麼?
「羽菲,你真的捨得嗎?」
「我……」她試圖大而化之地調適彼此的心情。「欽,你也真是的,我又不是不回 來,我只是想出去增廣見聞,多多充實自己,我總得為自己的將來打算,總不能叫父母 養我一輩子吧?」
「誰說你要讓你父母養一輩子的?你的將來有我,你怕什麼?難道我會養不活你? 」
這話裡的玄機,可教她一陣陣甜蜜。可是,她依然有自己的主張。「誰要讓別人來 養!我希望自己有獨立謀生的能力,社會結構不同了,現代的女人已經不興無才便是德 那一套了。」
「社會的確是變了,可是到底是變好還是變壞了呢?我現在並不是在探討兩性的責 任問題,我也不是說一個女強人就不可愛,只是……我在想,難道功名利祿的追求,勝 過一份真心付出的感情?人往往在達到自己所設定的目標之後,才發現自己原來最需要 的不是這些。」慕倫目光幽遠的看她一眼後別過頭。
她對他的感慨提出了答辯:「你說的我懂,可是對我來說,有所追求才有所堅持, 就算堅持之後會發現遺憾,但至少也能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他轉過臉,看著她昂起下巴、兩眼散發熱切光芒的樣子,不覺動心。
他就像一匹識途的老馬,深思熟慮而散發睿智,但有時卻因世故而益顯天真。而她 ,雖有著初生之犢的無畏傻勁;但是,那強烈鮮明的企圖心,卻洋溢著另一種最原始的 生命熱情。是人,都有慾望和追求;也許他該守候,守候她最終也最真的追求目標。至 於過程,誰也無法去作主的。
突然像明白什麼似的慕倫,改變了態度,用輕鬆的口吻道:「我只是怕等到發現遺 憾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
「你……什麼意思?」
「就好比說……這萬一你出去了好幾年,我們之間起了變化,那……」
「變化?」她翻了下眼皮,「說了老半天,你就是在怕我會變心……」。
「不!」他截了話說道:「我是怕我會難耐寂寞,另結新歡。」
她立刻也截了他的話,用她的兩拳。
「啊……你怎麼動手打人啊?」他忙抓住那撲來的粉拳。
「我就是要打,最好把你打死,你就不會寂寞了!」她杏眼圓睜地漲紅臉。
「可是,你把我打死了,到時候寂寞的人就是你了!」他順勢將她按人懷中。
「你死了關我什麼事?」她嘟了唇,故意說著。
「那關係可大了,到時候你上哪兒去找一個像我這麼有愛心的人娶你?」
「什麼!」羽菲大叫不依的擰著拳頭又要往他胸膛上捶,只是……她很快地鬆了手 。
他低頭吻了她,深情而纏綿地吻住她。「羽菲,我們結婚吧!」他忽然放開她,正 色地說。
「結婚?」他在向她求婚?她嚥著口水,有點失措,嘴裡胡亂地應著:「你該不會 故意想用結婚牽制我出國吧?」
「牽制!」他撥弄著她的額前瀏海,半認真地笑了。「嗯!不錯!這個建議很好。 我是想把你綁在腰帶上,直到你替我生一打的孩子。」
「不要臉!誰要替你生孩子!一打?你當我什麼?」她又槌了他一記,卻亂設力氣 的。
「當你是我孩子的媽,是我唯一的選擇。」這次,他托起她的下巴,莊嚴而溫柔看 著。「羽菲,我不想去干涉你任何追求理想的腳步,同樣地,你也不能。而我,所追求 的理想是你,也許你不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卻肯定是我唯一想要的那一個。所以,我不 會輕易放棄,你懂嗎?嫁給我,羽菲。」
「慕倫……」所有的感動都不再是言語所能表達,她張開臂膀,攀附他的脖子,緊 緊地抱住他。
終於,她無聲地點了頭。
欣喜若狂的慕倫抱起她,轉著圈子。「那我回去就告訴我爸媽……」提到『媽』字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對勁。
「你媽她……」羽菲立即敏銳地察覺出來。「她反對我們在一起,是不是?」
「你放心好了,其實我媽雖然有些固執,但是不至於不講道理;更何況,上一代的 恩怨沒理由牽扯到我們的身上,她不應該因為你媽而遷怒你才對。」他安慰著她。
「我媽?我媽跟你媽有什麼恩怨?」
「這……」慕倫只好實話實說了。
「不可能的!我媽怎麼會是你爸的老情人!」羽菲知情之後,哇哇大叫。「一定是 弄錯了,我爸媽感情好得很呢!」
「誰知道呢?」慕倫頗感無奈。「只有他們當事人才清楚吧!」
羽菲皺了眉頭,陷入深思中。不行!她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愛情可以屬於兩個人,可是,婚姻就不同了,那可能必須牽扯到兩個家族的結合。 在「案情」未明而未獲展母祝福之前,她豈可貿然踏入展家?
「不行!剛才求婚的事不算!」她拒絕道。
「什麼?你在說什麼?」他差點跳起來。
「我是說,我現在不想嫁了!」她揮了手,心裡盤算著該如何回家取得父母的「供 詞」。
「你……風羽菲,你——」他好想一把掐死她,事關終身大事,她竟然可以在短短數 分鐘之內出爾反爾?他被惹火了。「你在耍我是不是?好,你不嫁了是不是?那沒問題 ,我馬上去找出一打以上肯嫁的人。」
「展慕倫,你給我站住!」她咆哮地制止他拂袖離去的腳步。
此時,公園裡的人潮隨著兩人提高的聲浪來源而湧上,眼見原本一場羅曼蒂克的求 婚記竟教他倆演成了「馴獸記」,只是,不知道哪一個是獸。
「找警告你,你敢去娶別的女人,我就去拆了你的婚禮!」
「你——」這蠻妞真霸道!自己不嫁又不許他另娶?不過她吃醋的潑辣樣兒,他喜歡 。
「你跟我求過婚,我也答應了,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人,我不許你再去動別的 女人的念頭,你聽見了沒有?」
怎麼他好像淪為俘虜似的?「可是,你剛才又反誨了——」
「我只是說我現在不嫁,沒說我以後不嫁啊!你不能等我把問題查明白,解決了之 後嗎?你急什麼?除了你展慕倫之外,我還會去嫁別人嗎?白癡!」
她又罵人了。可是,這一回他被罵得心裡亂「爽』的,雖然好端端一句「非君莫嫁 」的神聖誓言,在她那種擦腰瞪眼下產生是嫌突兀了些。
他憋住笑意,沒好氣地道:「那只怪你沒把話說清楚,我當然能等,你一天不嫁, 我就打一天光棍。」
「你——」還是她忍不住笑了,「你……肉麻!」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見識什麼叫『肉麻』!」他上前擁著她,「走吧!不然又要 成為露天野台戲的主角了,瞧!觀眾愈來愈多了。」
明知道他前面的話在「使壞」,羽菲倒也顯得溫馴。任由他擁著自己離開那一張張 興致勃勃、充滿驚奇眼神的無聊群眾。
反正,她的「撒潑」對上他的「使壞」,日子倒也熱鬧。至於誰佔了誰的便宜,不 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又有誰會去計較呢!
☆☆☆
教她怎麼能不計較呢?
雖然事過幾十年,但是何愛莉永遠也無法釋懷的是,丈夫當初逃婚的行為。
當初,她的未婚夫展飛鵬因為愛上了另一個女人,而拒絕父母所安排的這段婚姻, 而那個女人就是羽菲的母親。
而今,她的丈夫要將她唯一的寶見兒子交到那個女人的女兒手裡,何愛莉心裡總是 無法平衡。
得知兒子和羽菲陷入熱戀,這對吵了幾十年的夫妻,是徒增不少對決的話題。
直到雪兒說出了那個「事實」,才教他們不得不暫且休兵熄火,共赴「家難」。
雪兒說,親眼見到慕倫摟著一個小鬍子「男人」上飯店去?這對展氏夫婦來說,無 疑是投下一顆炸彈。震驚之徐,他們很快地商議對策。
「就讓他和羽菲盡快結婚吧!」
「風羽菲?」何愛莉鼻孔冷哼一聲,「我就知道你打的是這種主意。」
「我打什麼主意?我可是為我展家延續香火!難道你要眼睜睜地讓慕倫娶個男人回 來?」
「開什麼玩笑?」何愛莉尖銳地表示否決,她皺了眉頭,似在衡量什麼,「難道除 了她,慕倫就不能娶別人?」
「那也得看慕倫的意願,孩子長大了,你以為凡事他都會照著咱們的意思怯做嗎? 」
「是啊!就好比當年的你……」
「你又來了!不是跟你說,當年的事就別再提了嗎?愛莉,難道你不覺得把一輩子 的精力花費在一段陳年往事上,未免太不值得了?」
「是不值得,可是一想到如果不是因為你媽忽然病重,這時候的你,可能早是別人 的丈夫了。」她的眉尖隱隱在抖動。
「問題是我現在是你的丈夫,而且這幾十年的夫妻下來,再怎麼吵吵鬧鬧,我有哪 一點對不起你的地方?」
這倒是說得實在,雖然他擁有雄厚的財勢,卻始終謹遵本分,從不在外面拍花惹草 。
「好吧!」何愛莉口氣稍有緩和,取代而之的是另一種嚴肅。「那你坦白告訴我, 這幾十年來,你有沒有後悔過?」
展飛鵬有點好笑地望著這年逾半百的老伴,有時候他總有種錯覺,愛莉使心眼的樣 子,好像又回到了那青澀的少女時代。
打十八歲那年她嫁過來,雖口頭爭議紛起,幾十年下來,大至公司決策,小至家裡 雜務,她倒也毫無懈怠,克盡為人妻、人母的責任。
他輕歎道:「如果要說後悔,我只是後悔當年不該離家出走,幹下那種糊塗事,氣 壞了自己母親,也留下了話柄,讓你拿它來對付我。」
「誰要對付你了?」何愛莉白了他一眼,嗅道:「現在你也承認那是糊塗了嗎?難 道當年你不是自以為是情聖?」
「什麼情聖?」他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呵欠,低喃道:「簡直是傻瓜!」
「什麼?」
「我是說——」他忽然靦腆起來,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其實當年也不是像你所想 的,我跟羽菲她媽根本沒什麼,根本只是我自個兒的一廂情願。」
「啊?」何愛莉眨著眼,在思考他的話,然後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你該不會 是說……你在單戀人家吧?可是,你不是對我說,那個女孩一直要你跟她私奔的?」
「這……」展飛鵬笑著,一雙手幾乎快把頭皮抓破了。
「原來你一直在騙我?」
「其實當年是我和羽菲她爸打賭,看誰先追上羽菲她媽,可是卻在那時家裡帶來消 息,要我回去和你結婚「所以你沒追上人家,就把氣出在我頭上?」
「這個……當年是有那麼一點賭氣,年輕氣盛嘛!總是不服輸!直到後來,我才明 白她心裡根本就沒有我,只有羽菲她爸;所以,找是不可能贏的。不過……我現在倒覺 得自己也沒輸掉什麼。」
「什麼意思?」
展飛鵬笑吟吟地拉起老婆的手,「這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我娶了你,不是嗎 ?」
丈夫罕見的甜言蜜語反教她有點害羞起來,雖是一把歲數,依然紅了臉。「你少灌 迷湯,我現在才知道你一直在騙人。」
「那是我……愛面子嘛!而且著你吃醋的樣子挺有意思的。」
「什麼?你就是存心要氣我的,對不對?」她想抽回手。
他硬是不鬆開。「我向你認錯行不行?我也付出代價了,不是嗎?被你削了半輩子 ——」
「錯!是一輩子!」她終於放棄爭脫。
「好!那就一輩子,行了吧?」他笑擁著終於安靜下來的老婆。
原來,歡喜冤家,展氏得其正統。
「愛莉,約個時間,你也見見羽菲吧!慕倫娶不娶羽菲是一回事,羽菲她爸可是對 我有恩,當年沒有他捨命相救,我早就沉到大海餵魚去了。」
「好吧!就依你的,我是該找機會見見那女孩。」何愛莉心滿意足地依偎在老公身 旁,數十年蒙塵的心靈一旦拂淨,是落得舒坦,也教人的性情有了改變。
☆☆☆
羽菲所能想到的,就是找父母問個明白。
一回到家,發現客廳裡空蕩無人,算算時間,羽菲料想他們一定在後院喝下午茶。 她躡手躡腳,想給爸媽一個驚喜。不過,她沒開口,卻意外地聽到父母正談論著自己。
「風平,你說,何愛莉想請羽菲去吃飯是何居心?」
何愛莉?羽菲停住扮鬼臉動作,好奇地豎高了耳朵。
「誰知道呢?不過她是慕倫的媽,羽菲是晚輩,不能拒絕的。我看,晚一點打個電 話給那孩子吧!」風平啜口茶道。
「那依你看,愛莉她會贊成他們的婚事嗎?」許素華有點擔憂地自顧說著。「我想 ……愛莉可能還在意當年飛鵬追求素琴的事,她怎麼可能讓她的兒子娶素琴的女兒呢? 」
素琴?她的女兒……羽菲聽得兩腿差點發軟。
老媽在胡說八道什麼?難道喝茶也能喝醉?
風平附和地點了頭,「也許吧!但是,有機會總得試試,人總不能記根一輩子吧? 素琴都死了那麼多年了,愛莉安在不該牽扯到羽菲身上。」他忽有感慨地又道:「好快 !一想到羽菲都已經大到可以嫁人了,歲月真是不饒人哪!」
「是啊!當年素琴過世的時候,那孩子才滿週歲,這一晃眼……」許素華拭了拭濕 潤的眼眶,「如果素琴還在的話,今天不知道要多高興!」
「唉!一切都是命啊!」
羽菲愣愣地一言不發。
素琴?她知道那是年輕即病逝的阿姨,每年清明或逢阿姨的忌日,母親總會帶她去 上香,表情的肅穆慼然,一直教羽菲記憶深刻。只是……怎麼聽來聽去,阿姨……居然 成了她的媽媽?
一個人呱呱落在哪個家庭,的確是命定;可是風羽菲再怎麼想,也不會沒想到自己 的身世是經過人為的安排。如果素琴阿姨是她的生母,那……和她共度二十幾年的老爸 和老媽,不就成了她的姨媽和姨爹?
就在她陷入驚悸冥思中時,風平似有所感地撇過頭,一眼望見了臉色蒼白的羽菲。
「羽菲……」風平夫婦一時都傻住了。他們不確定她什麼時候回來的,只是,羽菲 臉上的神色教他們不安。
「爸、媽。」羽菲歎道,很快地擠出笑臉迎向前,張開臂膀,一如從前那般親密地 摟著他們。「我就知道你們躲在這裡卿卿我我,好香的茶!好久沒喝過老爸泡的茶了, 也給我一杯。」她坐了下來,笑嘻嘻的擠在風平夫妻倆中間。
風平的手中徹著茶,卻頻頻和妻子互遞眼色,然後用眼角徐光觀察著女兒,「羽菲 ,你怎麼突然跑回來了呢?」
「是啊!你……你回來多久了?」許素華小心地問著。
「我呀?」羽菲用手支著下巴,轉著眼珠子望著他們。
忽然,她的心有點酸澀起來。誰生了她,她沒那記憶;可是,眼前這兩人卻是她擁 有生命中最珍貴而無法磨滅的感情。是他們的愛延續了她的生命。
「爸,你還記得我小時候嗎?你總喜歡在泡茶的時候抱著我坐在腿上……」她沒直 接回話,反而提起往事。
「是啊!」風平起先一怔,但是隨著記憶匣子的打開,許多往事的點滴再度活絡了 人心。他咧嘴笑說:「當時你媽總會罵我,怕你被燙著。」
「結果你沒被燙著,倒是把你爸收藏的寶貝茶壺打破了不少。」許素華不禁也附言 道。
「還說呢!害我心疼了好久。」風平搖搖頭。
「可是……」羽菲的淚水汪汪了起來,「爸就是捨不得打我。」
「哪有辦法!誰教我們養了個專門搗蛋的女兒呢!」風平話裡的無奈所流露的寵愛 已達極限。
羽菲的眼眶所忍住的淚水也已瀕臨決堤。「爸!謝謝你……爸——」她忽然摟住了風 平,哽咽出聲。
「這……」風平和妻子面面相覷,一時莫名。
羽菲很快地抹掉淚水,問著:「你們說慕倫他母親要請我吃飯是嗎?」
「啊!」這下子,風平夫妻倆真是張口結舌了。
「羽菲,那剛才媽說的話,你全——」許素華結巴地說著。
羽菲點了頭,她望著失措的他們,嘟起了唇,扳著指頭埋怨地道:「你們為什麼不 早點告訴我?」
「那……那是因為……」
她沒讓老爸的舌頭繼續為難,很快地又道:「我現在才知道自己是這麼幸福。」
「幸福!」風平有點訝異,她到底聽見了什麼?一個甫滿週歲的嬰兒就成了孤兒, 這叫「幸福」?
「是啊!」她臉上依然掛著「羽菲」式的慧黠笑容。「我比別人多下一個爸爸、一 個媽媽,這可不是一般人有的!」
「羽菲……」風平和許素華心中同時充滿了激動,他們都擁住了女兒。
「只是比較遺憾的是,這個老爸太霸道、老媽又古板了些。」
「嗯?」夫妻倆同時瞪了眼,隨即又笑了。
一家三口的笑聲伴著四溢的茶香,飄散在午後的陽光下。
須臾,風平和妻子才款款述說當年有關她生父、生母的事。
原來,她父親是為救展飛鵬而溺斃;而當時來不及完成婚禮的母親已懷有她:傷心 過度的母親在產後不久即因病過世,於是姐妹情深又正好無嗣的許素華才將小孩抱來。
羽菲聽得入了神。
「羽菲,那慕倫他媽——」
風平才開口,卻被羽菲搶了話:「甭提了!」她揮了手。
「甭提?」他們又愣住了。
「我不管慕倫他媽媽心裡在想什麼,可是我風羽菲也不是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人 。」
「羽菲,那之間是存有誤會……」許素華想解釋。
「我爸是為了他爸而死,那總不是誤會吧!」羽菲插嘴道。
「可是,那不干慕倫的事呀!」
「但是,我……我才不要他們是為了報恩才來提親。」她固執地抿緊了唇。
風平和妻子互視著,無力地歎口氣。
真是所謂「好事多磨」!看來,一切只有交由月老作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