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英華遠赴英國留學,花了兩年時間拿到碩士學位,又花了兩年成為博士。不知不覺她在英國已待了六個年頭,這六年中,取得文憑並不是最重要的事,真正重要的是,她在出國前偷了管仲倫的種。
現在兒子五歲半,是個天才兒童,小小年紀已經擁有英國國家認定的中學程度,人小鬼大得很。
當初發現自己懷孕,生怕管仲倫知道會和她搶小孩,所以她強力要求雷焰要保密,至今不僅管仲倫不知道兒子的存在,連她最親愛的父母也不曉得。
六年了,再踏上台灣的土地她還是怕,原本她還不打算要回台灣的,但父親生病女兒不回家,這太說不過去了。
而且她想,也該是讓父母見見外孫的時候。
再說,以她現在的能力,永旭集團副總裁的身份,就算管仲倫要來搶小孩,也未必能夠搶得贏她。
與其一直擔心害怕,不如坦然面對挑戰。
「夭壽喔!這個真的是我的外孫嗎?」一大一小出了機場大廳,經過介紹、解釋,呂李秋月知道自己外孫已經那麼大了,張口結舌到幾乎不行的地步。
「媽咪,什麼是夭壽呢?」
「夭壽喔……」
「就是外國的Oh,my GOd。」雷焰替呂英華解了圍。
「這個是誰啊?」呂李秋月斜睨著眼打量起與女兒一起走出機場大廳的雷焰,「我這個外孫和這個人該不會有關係吧?」
「當然有關係……」
雷焰的話讓呂李秋月的眉挑得老高。
知道自己老媽又要發飆,呂英華忙搶白,解釋道:「這位是我的上司,我現在工作的地方的總裁,我在國外的一切全靠他幫了大忙,您不要胡思亂想。」
「我胡思亂想?」呂李秋月不滿地說:「我看你才在胡搞亂搞,當初要你嫁人,你給我跑得遠遠的,連家也不回……」
呂英華一臉無辜,「我打了電話了啊。」
「打電話就算了喔?我看連我和你老爸的死活,你也不打算管了。」
呂英華忙摟住母親的肩膀,撒嬌說:「媽啊,人家這不是回來了嗎?」
「是啊,還給我們帶回個超級震撼。」呂李秋月瞄了瞄呂英華身旁的小孩,「我怎麼看他都不像你,他老爸不是阿逗仔吧?」
「這我可以保證,他是純種的台灣人。」雷焰哈哈大笑了起來。
呂英華壓根沒把他當總裁,大咧咧地白了他一記,然後帶著母親和兒子往外走,「我告訴你,你要是膽敢把我回來的消息洩漏出去,我馬上就離開永旭企業。」
「喔,我好怕啊,你不要威脅我,我絕對不會把你回來的消息給傳揚出去的。」雷焰表現出一臉惶恐。
但他深信,就算自己不說,還是有人會提的,就算別人不提,她媽媽要肯就此作罷,那麼管仲倫這六年就不會如同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了。
而即使她不說,還是會有人說的,因為眼前的呂續仲早就按捺不住想見親生爹地的衝動,他要說,他這個乾爹也不能阻止嘛!
但他不打算告訴呂英華這一點。
他故意落後了些,走在前頭的呂李秋月不時回頭瞄他,並對呂英華說:「那傢伙看起來挺稱頭的,真的是你們公司總裁?」
「是啊。」
「他對你怎樣?」
「媽,若是您不想我再六年不回家,就請不要再亂點鴛鴦了。」為了制止母親亂搞,呂英華只得出口威脅。一旁呂續仲仰著頭,聽大人談話,心底卻自有打算。
老爸,我回來了喔!
我來看您了!
他不只一回在心底如此地高喊。
* * *
酒吧內,眾人談笑風生,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把妹妹或者是釣凱子,總之,各有其目的,但大伙的表情總是放鬆的、自在的,惟獨一人,打六年前開始,管仲倫在酒吧內的表情就是那個面部缺了神經的知名牙醫。
「雷今天會過來。」
「是嗎?」
「沒錯。」唐皓民瞄了他全身上下一眼,不怎麼滿意地抱怨。「你也幫個忙,拜託你來這裡不要穿得那麼づㄨㄥ上可不可以?害得我都快要不敢和你走在一起。」
「我只是應你們的要求而已。」見兩、三個美麗女子靠過來,管仲倫突然眼光冷冽地睨向她們,毫不客氣地下達命令,「走開!」
就是這樣,以往來酒吧,他們會玩、會鬧,也會把美女,可是現在他的性情簡直就是一百八十度改變。
他不玩、不鬧,也不追美女,更加不搞男女關係。
「你到底有沒有問題啊?」
一道聲音吸引了管仲倫與唐皓民的注意,兩人同時回頭,卻不是為已出國一些時日的雷焰出現感到意外,而是詫異地望著站在雷焰身旁的小鬼。
「喂!你有沒有搞錯,來酒吧帶個小鬼做什麼?」
「我不是小鬼!」呂續仲很不滿意的抬頭抗議。
「雷,別告訴我們他是你的私生子唷!」管仲倫轉頭對上呂續仲,有股似曾相識的感覺油然而生,「怪了,我怎麼覺得這孩子很像某個人?」
「是嗎?也許是大眾臉吧。」雷焰答應過呂英華不說出呂續仲的身份。
但下一秒,呂續仲卻上前,直截了當地撲進管仲倫的懷裡,在他詫異無措之際,大聲高喊了一句,「爹地!」爹地?!
這演的是哪一齣戲啊?
路上亂認爹嗎?
管仲倫抬眼質疑地瞪著雷焰,「你得給我個解釋,這孩子為什麼叫我爹地?」
「這說來話長……」雷焰一個勁訕笑。
管仲倫瞪著欲殺人的眼光,冷硬地說:「那就麻煩你,長話短說。」
「還是我來說吧。」呂續仲笑容滿面地迎向父親的臉,看起來天真的臉孔有著鬼靈精怪的眼神,這一點是挺像某人,但是管仲倫卻怎麼也不肯相信。
為什麼不信?道理非常簡單,他整整被愚弄了六年多,這段時間裡,他可以說是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每天,呂李秋月總是會撥電話來找他討女兒,然後三不五時就到他的家裡或者是診所對他疲勞轟炸,害得他沒一刻安寧。
現在要他接受眼前這個小鬼可能是呂英華的兒子,實在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我叫做呂續仲,是媽咪和爹地您的愛情結晶喔。」小孩還是小孩,天才也沒多大不同,講起話來坦白又直接。
但管仲倫卻有非常大的反彈,他先推開呂續仲,然後筆直地站起身子一把矛頭轉向雷焰和唐皓民,「我說你們兩個還沒整夠我啊?!連這麼無聊的把戲都拿出來玩,好玩啊?」
唐皓民無辜地說:「誰玩你了,是你自己玩了女人留下的麻煩,幹我們兩個啥事啊!」
「我說管仲倫,你也太沒種了吧?自己做的好事不承認,也不怕傷害小孩幼小的心靈。」
那倒也是,天才兒童還是只是五歲半的小孩,老爹不認帳,小孩子的眼眶已經擠滿惹人可憐的淚珠。
「爹地果然不喜歡我……」
「不是……」
「死管仲倫,你把小孩弄哭了!」雷焰抱起呂續仲,安撫道:「續仲不要哭喔,你爹地不要你沒關係,還有乾爹,我們乾脆當真正的父子好了,把那無情無義的傢伙給甩掉,反正他也沒有照顧過你們母子。」
管仲倫越聽越聽不下去,也聽出了雷焰語氣中的不對勁。「等等……」
「等什麼?」
「你早知道呂英華的下落是不是?」
「我媽咪在她以前買的房子裡。」小孩總是藏不住秘密。
這會兒雷焰想繼續隱瞞也沒法子了。
「沒錯,我是知道她的下落,因為她進了我們在英國的分公司,我爸聘她當副總裁,現在英國分公司都是她在打理。」雷焰又說:「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管仲倫壓根不信他的說詞,一把從他懷中搶過呂續仲,殺氣騰騰地說:「孩子既然和我有關,當然就該交給我。」
看他把呂續仲往外帶,雷焰和唐皓民只得追在後頭跑。
「管仲倫,你要把續仲帶去哪裡?」雷焰在後頭一邊追一邊問。
「我家。」
「不行啦!我會被呂英華殺了的!」雷焰可憐兮兮的喊道。
「那是你家的事,既然有膽背叛朋友,就要有身先死的決心,去告訴呂英華,想要回兒子就來和我談判,不然我就把小孩送去非洲當難民。」
哈?送去非洲當難民?那還得了!
雷焰恐慌地問:「那傢伙不會當真吧?」
「你說咧?」唐皓民不怎麼看好地說:「那傢伙六年來受盡了折磨,換成別人不拿刀去砍了呂英華才怪,你還是快點去找她,把消息告訴她。」
「你推得還真快。」雷焰不滿地哼道。
「是你搞出來的喔,六年來呂英華替你賺了不少吧,居然還把伯父給拖下水,你唷……」唐皓民笑笑,壞心地說:「等著被砍吧!」
* * *
「喝牛奶好不好?」從來沒照顧過小孩子,管仲倫也不知道小孩子到底喜歡什麼東西,或者是什麼食物,只好用猜的。
沒料到,小鬼難纏,而且挑嘴得很,這也不要,那也不要,還人小鬼大的說:「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吃那些小孩子吃的東西啦。」
「你多大?」管仲倫忍不住問。
「五歲半啊。」
「那就是小孩,乖乖把牛奶喝了好睡覺。」
「爹地。」
「等等,在我確定你的確是我兒子之前,先不要叫我爹地。」管仲倫很不習慣突然冒出這麼一個大兒子來,心理暫時還無法調適過來。
「好吧,你既然不愛我叫你爹地,那我該怎麼稱呼您呢?」
五歲大的孩子竟然會有這樣有禮的修詞,聽起來粉不自在,但他也只能勉強接受了,「你叫我管叔叔好了。」
「管叔叔,我想請問您,您為什麼不和我媽咪結婚呢?」
「我不和你媽咪結婚?是你媽咪這樣說的嗎?」管仲倫反問他,心底非常不爽她做賊喊捉賊。
「沒有,是我猜的,因為媽咪沒有結婚。」
「那不是我的錯,我曾經要娶她,是她自己落跑了。」
呂續仲笑咪咪地問:「那是爹地您被媽咪給甩了嘍?」
「什麼被甩了,我肯娶你媽咪是給她機會,而她不會把握。」
「好笨喔!」呂續仲不由自主地批評起自己的母親,「她都不告訴我爹地的事情,但是我總是有辦法找到爹地的資料。」
「什麼意思?」
「找媽咪以前的好朋友艾阿姨問啊。」
人小鬼大,怎麼看都不像是個五歲半的孩子,倒比較像是邁入青少年的小鬼頭,腦子裡頭鬼點子特別多。
「你媽咪到底是怎麼教你的啊?」
「媽咪才沒有空教我咧,我都住在學校。」
「啥?」好個不負責任的母親哪!就算他不是他的兒子,他還是粉不滿意呂英華如此對待一個小孩,「你媽咪到底都在忙什麼?為什麼不自己照顧你?」
「沒辦法啊,媽咪一邊工作一邊讀書,而且我要參加越級考試,只好住學校嘍!」
「越級考試?」
「就是越級考試,我已經拿到英國中學同等學歷的證明了喔。」
天才兒童……他竟然是個天才兒童,而且可能是他的親生兒子,這個打擊更大了,他雖然不笨,但按部就班的來,也沒輕鬆過關過,如今卻冒出個天才兒子來,真是令他意外。
「我想我得找個人來照顧你才可以。」自己來太累了,而且和一個五歲大,卻有十五歲智力的孩子對應,他一時恐怕難以適應得來。
「不用了,我可以去住爺爺、奶奶那裡。」
「什麼爺爺、奶奶?」
「就是乾爹的爸媽那裡啊。」
「你不許去雷焰家。」如果是他兒子,他有能力,怎麼可以讓兒子去住雷焰那死小子家裡,而且,這筆帳他還沒找雷焰算呢。
「為什麼?」
「不為什麼,如果你是我兒子……你認為自己是不是?」
「是啊。」
「那麼你自己也有爺爺、奶奶。」
「爹地要帶我去見爺爺、奶奶?」
「如果你想……」
不是想而已,呂續仲一個彈起,跳上管仲倫的腳,狠狠抱著他,在他的臉頰上親了又親,吻了又吻。
也許是血濃於水,被可能是自己兒子的孩子親吻著,管仲倫的心情突然很有當父親的感覺哩。
* * *
六年了,呂英華一直不知道自己被當成了籌碼,但紙終究包不住火,就在她踏進雷家,聽見艾美叫雷焰表哥的時候,她就知道了一切——
自己被耍了。
艾美看到她的剎那,心底一震,生怕影響彼此情誼,她不住地向呂英華道歉。
「我原本也是好意……」
「算了。」呂英華想了想六年來發生的事情,還有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最重要的是她很高興生下續仲那麼懂事的兒子,世界上的事情本就是這樣,有得有失。
「算了?」艾美有點吃驚。
雷焰鬆了口氣,「你不怪我們就好。」
「我兒子呢?」來了半天,卻不見孩子,呂英華目光四處梭巡起呂續仲的蹤影。
誰敢說……
沒有人敢說。
所以,一直等到呂英華問了第三日,雷焰才吞吞吐吐的回答她,「被管仲倫帶走了。」
「什麼?」呂英華愣愣地看著他。
「被管仲倫帶走了。」
「開什麼玩笑,他憑什麼帶走我兒子?你怎麼可以讓他把續仲帶走?他是我兒子耶!」
兒子不見了,呂英華十分火大,當然把她兒子搞丟的雷焰沒那麼好過,耳朵受點疲勞轟炸是在所難免。
「是啊,我當然知道他是你兒子,但是……」雷焰怕踩到地雷被炸得粉身碎骨,說起話來有點溫吞。
「但是什麼?」
艾美可憐他,替他接了口,「是這樣的,是續仲自己暴露了身份,所以管仲倫就把他帶走了。」
「死小孩!我一再交代他不可以見那個人,他卻故意違背,簡直就是存心要氣死我嘛!」
明知呂英華在氣頭上不該多惹事端,但艾美還是鼓起勇氣說:「到底是父子,血濃於水嘛,你總不能要他們父子一輩子不相認吧?」
「是啊!」
呂英華回頭瞪著兩人,冷笑著問:「到底為什麼今天會變成這樣,那是誰的責任呢?」
「我們是脫不了責任的啦,但是你自己呢?」雷焰不怕死地說:「就算我們計畫好了要撮合你們,但是也無法代替你們弄假成真吧?」
這話說得呂英華滿臉通紅,那段過去是她最難以忘懷,也是她至今遲遲無法愛上男人的主要因素。
雷焰是對的,他們即使有心推波助瀾,但是無風如何起得了大浪。
一切責任,仍舊在於她自己,怪不得誰。
「我知道了,我自己去找他談判。」
逃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也真到了該面對的時刻了。
* * *
短暫的相識,認真的一刻,加上六年的分離,管仲倫和呂英華兩人見面是見面了,但彼此卻又不知道該從哪一句開口才好。
老爸老媽不說話,兒子只好猛搗蛋了。
一會兒親了母親的唇,接著又印了父親的唇,然後嘻嘻哈哈地笑說:「爹地和媽咪透過我間接接吻了。」
管仲倫聽聞呂續仲的話,蹙起眉頭質詢,「你是怎麼教導孩子的?」
「我不需要對你多作解釋。」呂英華不苟言笑,面無表情的拉著呂續仲,說:「我們回家。」
路被擋住,一堵肉牆卻好像比真正的牆壁來得厚實,使得呂英華母子倆離去不得。
但,也許是潛意識並不那麼想要離去。
六年了,她心中容不下任何男人,每當深夜,總會想起他的擁抱,所以,其實她也想弄清楚,心底對他是情是愛,還是只是一時的無知迷戀罷了。
因此她定住沒走。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想要弄清楚真相罷了。」管仲倫聳聳肩, 得二五八萬似的。
「不懂。」
「我懂。」呂續仲插嘴道。
呂英華白了兒子一記,警告他,「小孩子不要多話。」
「你是不是打算不承認續仲是我的兒子?」
「我有那麼說嗎?」她冷笑著反問:「你要承認嗎?」
被反將了一軍,管仲倫一時語塞。
一旁的呂續仲看得津津有味。
「他是我生的,我養大的,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呂英華氣憤地表態。
「既然你那麼說,那不介意作個檢查吧?」管仲倫回以冷笑。
「不必了,我承認他是你的種,但是那又怎樣?」
「既然你都承認了,一切就好說了。」
「沒什麼好說的,我說了,他是我生的、我養的,以前是那樣,以後也不會有所改變。」
那是呂英華個人天真的看法,管仲倫可不認同她的說詞,「以前我是不知道有個兒子在,現在我知道就不可能假裝不知道,要嘛你就和我結婚,讓孩子認祖歸宗,不然我就爭到底,然後把孩子送到非洲去當難民。」
「啥?你有種再說一次!」
「說幾次都一樣,他是我的種,教育他我也有那個權利,如果你執意要把事情搞得那麼複雜,那我就送他去非洲當難民。」
兒子認為老爸只是說說笑,老媽卻氣急敗壞。
啪地一記清脆響亮的巴掌甩在管仲倫的臉上。
「我絕對不會讓你得逞的!」
送兒子去非洲當難民?她會先踢他進太平洋。
六年了,六年前戰爭開始,六年後戰爭依然沒有畫下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