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陣陣,把果嶺上。
山區入冬得早,凍得守在木屋前的中年壯漢拚命搓手呵氣,不住顫抖打哆嗦。
「我說無念小子啊,」真是他奶奶的冷斃了。捏捏凍紅鼻,百般受不了地朝屋內開始抱怨:「你就行行好,別淨和大伙作對啦,這重操舊業也沒啥不好,真搞不懂,你幹嘛就一定要依著大當家的,非那麼死腦筋不可?嘖。」這下可好,弄到與二、三當家的鬧翻臉,被下令監禁在這小屋內,破壞了大家感情不說,連帶他們這些被派來看守的人都受了天寒地凍的大楣。唉,年輕人,就是年輕氣盛,真他奶奶的不會想啊。
屋內哼了聲。
靜了一會兒,才傳出左無念心浮氣躁的疑問。
「元悠呢?回來了嗎?有消息了嗎?」他趴在窗邊。
壯漢瞟他兩眼。「沒。你們倆怎麼回事?你說他合該同你一道回來,可過了這麼多天了,連個鳥影也沒見,這元悠小子究竟搞啥把戲?」
「我哪裡知道!」左無念也很懊惱。「就在我們回來的路上,一轉眼人就不見了、沒啦,只在褲腰裡發現張紙條,說他要忙其它事,叫我一個人先回來。我才想知道他到底在忙什麼咧。」沒好氣地,嘮嘮叨叨念了一堆。
刺骨寒風一吹,像利刀扎進皮膚,門邊壯漢死命猛搓暖手,一面揩掉鼻涕。「你這小子就是火氣特沖,動不動說話像與人結仇似的,直截了當又不懂婉轉,要肯學學元悠小子,今兒個也不會落到被關在這兒。」
「你們還敢說?違背了大當家的命令,還這樣對我,什麼情義都教山豬給啃了。」
「你以為我想啊?」是二當家的命令嘛,「把咱們寨裡唯一的廚子給監禁又沒好處,落得這些天大伙吃焦飯、配爛菜,日子可難過了。可你小子也反省反省嘛,勸二、三當家不要輕舉妄動的口氣若能好些,也不到於大家撕破臉,沒阻止成功不打緊,反而刺激了兩位當家提前行動。所以我說啊,你們年輕人就是不會想。」
「打個商量,放我出去怎樣?」
「門都沒有,小兔崽子。」
「喂喂,大叔!」左無念扯出怪叫:「好歹你也從小瞧我長大,幹嘛這麼無情無義?說來說去,你當真認為這種以打劫維生的日子好過嗎?」
壯漢大叔頓了頓,抬起凍僵的指頭搔搔後腦勺。「好過不好過咱們自然心知肚明。咱這寨子裡,除了少數幾個帶有家眷,其餘多是獨身老粗,有妻子也好,沒親戚也罷,全都是山下日子混不下去才聚集在這兒來的,既沒學識又不會跟人做生意,唯一能混口飯吃,就靠這一行了。」
「可是大當家曾承諾咱們改變呀。」
「得了,小子。」改變?哪有那麼容易?「你沒腦子也有指頭吧,數數咱們漢兒寨上上下下幾口人,吃要米、住要地,大當家就是把自個兒賣了也湊不足咱們開村闢土的費用。」
「那是你不瞭解大當家下山究竟做些什……啊。」大掌一搗,把差說溜的話堵回肚子裡去。大當家的交代過,這事兒,不能說。
他們漢兒寨的山賊不同其他,打老寨主時代,便樹立一條劫財不害命的原則。劫,也劫惡富之財,不淫不掠、不傷人不放火,圖求溫飽而已,所以大當家的下山做殺手一事,除了他與白元悠知曉,沒有第三人知,就怕給寨民知道帶頭當家壞了規矩。
「他……他不是每幾個月都會帶黃金回來嗎?」硬是轉離了話題。
「就是這樣,咱們才愈來愈覺得不是辦法。」壯漢咕噥咕噥。突然壓低嗓音,神秘兮兮靠向小窗。「我說無念——」
「唔哇!」左無念爆出慘叫。「喂,人嚇人會嚇死人的,幹什麼一聲不響貼在窗邊……」老臉真像個粗糙大餅似的,差點嚇掉他小命。
「我哪有這麼難看?又不是鬼,瞧你叫的……去!」縮了縮臉,拉回脖子,離開正好一臉塞得滿滿的小窗。「我說無念小子……」
「幹嘛?」
「你老實告訴我,這大當家的……」實在不曉得怎麼個問法,只好摳摳鼻孔,想了想。「……他……是不是在……」
左無念不耐煩地翻翻白眼,甩甩手。「大叔,你有話就說,別像個娘們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看了教人想笑。」
「誰娘們來的?」太氣不過了,原本還想婉轉修飾的話一下子成了連珠炮,大口放出來:「我是想問,這大當家的總是拿黃金回來,也從來不說他下山到底都在幹啥些事,你現在老實講,他……是不是……是不是讓有錢婆娘包養去了?」
「啊?」木屋內,傳出左無念重重跌跤的聲音。
「我、我我我猜對了是不是?」
「對你個頭啦,拜託。」這想像力也未免太豐富吧。大當家的只不過將部分金子送回,其餘陸續添購田產,買地建屋,就被臆測成這樣,那萬一將全部收入統統帶回來,豈不是要教人懷疑是否進了皇宮,當起皇帝老子的女婿來啦?真是有夠
會瞎猜!
「我……說錯了嗎?」壯漢萬分狐疑。「可是,我聽人家說,有些有錢沒丈夫的婆娘會包養男人耶。」
「大叔,你幫幫忙,行行好吧……」太扯了啦。
「不是嗎?那不然錢哪有這麼好賺?憑他一個人可以供養上百人那。」大當家每次送回寨子的錢都夠大夥兒生活好多個月,不是搭上富婆娘,哪來大把大把亮晃晃金子?
左無念見他還在半信半疑,沒力似的拍拍額頭。「功夫好、耐力佳、能夠滿足人家要求,自然……」
「啊,你還說他不是賣了自己!」功夫好?耐力佳?滿足要求?明明就是用來對付女人的招數嘛。
「不是啦!」天哪,他真的會昏倒。當殺手嘛,總是要拳腳功夫好、追蹤耐力佳、滿足上門顧客對俐落不留痕跡的要求。如此錢財才會源源不絕而來啊。瞧這大叔,說得活像大當家的下海做男妓似的。捶了捶肩,他倒回炕上。「罷了罷了,我懶得跟你說了。說多,你也不會放我出去。」哎,誰叫他拳腳功夫差,會的就是那粗淺幾招,否則早溜出這小屋了。
百般無聊地合起眼,耳邊還聽著壯漢大叔在嘀咕——
「嗯……我還是覺得那可能性挺大,元悠小子也是生得細皮嫩肉、白裡透紅,多適合去……喝!誰?」
沖天暴喝一聲,震得左無念從炕床上滾下來。
「幹嘛啦?見鬼了是不?」拍拍屁股,又走回窗邊。一瞧:「哎喲,是紅中白皮嘛,大叔你大呼小叫個什麼勁?又想嚇我。」
「誰曉得是這兩隻兔崽子,三更半夜裡鬼鬼祟祟的,沒事不睡覺,出來逛大街,不怕被二、三當家給逮住。」滿口抱怨,氣呼呼瞪住蹲在叢草間的兩條身影。
紅中陪著笑臉,嘻嘻站出來。
「我們來瞧瞧大叔累不累嘛。喏,麻油雞那,專程孝敬您老人家的。」晃晃手中小鍋,食物的香味及酒香隱隱竄在冷風中,讓人肚腹大叫。
「這麼好?」壯漢一瞪,揩了揩口水。
「是啦!」白皮跳上前哈笑,偷偷瞥了眼木屋小窗,「這可是咱們弟兄倆兼程下山給您買上來的那,慰勞大叔前些天又幹成了一票。」
壯漢豎起粗重濃眉。「得了,騙我不知道你們倆是站無念小子那邊的,哪會這麼……哦哦,我懂了,死小鬼,你們該不會在湯裡下藥吧?」想唬弄他?門都沒有。
「下藥?」紅中眨起無辜的眼。「咱們哪會這麼沒良心給大叔您下藥!哎哎哎,算了算了,您要不敢喝,給無念大哥也成……哪,無念大哥,孝敬你。」
從小窗接過酒湯,左無念打開鍋蓋。「哇……香死人,我先試試。」就著鍋沿,大口大口開始吃喝起來。
「等……等等啦!臭小子!」壯漢急得破嗓一喝,一把搶過白皮手中拎著的大碗,塞往小窗內。「吃那麼急幹嘛,給咱盛一碗來。」
「你不是說下了藥?」左無念抱緊小鍋。
「收回收回,現在不覺得了。」
「那……好吧。」心不甘、情不願接過大碗,舀上滿滿一碗。「愛吃!」
「哼!元悠小子更貪嘴,怎麼不見你罵過他?」壯漢唏哩呼嚕啃起麻油雞肉,大屁股就地坐下。
紅中白皮跟著移近他身邊,嘰哩呱啦開始閒扯。
「哪,大叔,咱們照著大當家的話,乖乖待在山裡不好嗎?」紅中扯著腿邊小草,說道。
舔舔手指,又抓起一塊雞。「不是不好;你們想想,咱們又不是沒手沒腳,憑什麼教大當家的為整個寨子做牛做馬,自己卻待在這兒混吃等死?錢嘛,咱們也會賺,咱們也能幫著賺,能夠從良當然很好,越多人幫忙賺錢,達成目標不更快?」
「可是,大當家說的,官爺最近抓咱們抓得愈來愈緊了,風什麼鶴、草木又什麼什麼的……」紅中戳起腦袋。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啦。」屋內響起左無念猛打呵欠的歎息。「早叫你們沒事多唸書,就會鬼混。」
白皮崇拜地猛搗頭。「對啦對啦,就是『風生河裡、草木結冰』,無念大哥真強耶,這種厲害的八字訣都背得出來。」
左無念很想哭。「祖宗,你別了吧,什麼跟什麼?還八字訣咧。這叫成語——成語你懂不懂?」
「你們很吵耶,淨在我耳邊嘰嘰哇哇,這麼冷的天,還不滾回床上睡覺?」要不是看在麻油雞的分上,他早將兩隻小鬼趕回被窩去了。
「啊哈,睡覺。」紅中跳起來猛一擊掌,呵呵笑道:「大叔你呢?想不想睡?」
「不好意思得很,老子精神還錯。」
白皮和左無念匆匆對望一眼。
「怎麼會這樣?你應該要很想睡……啊啊,我……我的意思是,大叔你守了幾個時辰,一定很累吧。」難道……那玩意兒一點效用也沒有?可惡!他們被那死郎中騙啦。
左無念悄悄招過紅中。「喂,你們兩人還真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那,怎麼半點反應也瞧不出來?」
「我怎麼知道?那賣藥的人明明就說……哎哎你瞧……有反應、有反應了!」紅中興奮地眉開眼笑,覷著壯漢拉和一記大大呵欠。
「……呵……你們偷偷摸摸咬什麼耳朵?真是不像話……呵……」不說
不想,讓那小子這麼一提醒,還真是有點昏昏欲睡;尤其剛喝完一碗酒湯,暖烘烘的,漫在寒風冷夜裡,眼皮開始不受控制地往下垂掉。「告訴你們,其實話回來,也不能怪你們一心……呵……我說到哪兒啦?」
「怪咱們一心什麼的。」白皮他重溫記憶。
「啊,對啦對啦。也不能怪你們一心偏向大當家的那邊。畢竟,紅中、白皮你們的阿爹可是在幾年前教官府追捕的時候沒了一條胳臂、失去了一隻眼,也難怪……唔,怎麼怪怪的……」
「也難怪什麼?」左無念緊盯著他舉動、神情、嘴角開始浮起笑。
「也難怪呀,你們這麼反對再繼續幹下去……可是,咱們也不是存心啊,真以為二、三當家那樣愛當土匪呀,帶著咱一群人不顧大當家的嚴令又跑下山轟轟烈烈幹一票,不過為了想減輕大當家的負擔罷了,其實……其實……」
「……」左無念瞇起雙眼,小心瞧著突然寂靜的一切,然後,示意白皮向前推了推顯然開始呼的壯漢。
「大叔?大叔?」用力搖一搖,真的沒反應了。
「萬歲!」紅中歡呼。「成功了、成功了!那郎中沒騙我們,這睡藥真有效耶。」
「白癡!你叫給全寨子聽啊?」踹踹門,發覺從外頭上了鎖。「還不快過來給你無念大哥我開門。」
紅中白皮跳過過去,使力地扯起繫在門上的鐵鏈大鎖。好粗一條哇。
但弄了半天,只急出一頭熱汗。
「好了沒?」左無念急聲催促。
「就快了,就快了。哎呀,得拿鋸刀來才行……白皮,去找把來。」
「我?」白皮搖著頭。「才不要,到處黑漆漆,我一個人會怕。」
「你是不是男人啊?這麼點小事……」
「閉嘴啦。」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拌嘴。朝小窗瞄了瞄,左無念隨即奔過去。「我乾脆試著從窗戶翻出去……」
「不可能啦。」紅中擺擺手,一臉狂樣。「拜託,用腳趾瞧也知道,這窗子那麼小,無念大哥簡直象頭熊,頭伸是出來已經算不錯了。」
左無念惱火地朝地上一跺。「喂喂喂,你這小鬼什麼態度,敢用這種口氣,啊?」
「沒有、沒有啦。」哈,救人的感覺簡直像英雄,能不神氣嗎?從紅色短靴裡抽出匕首,又開始敲打著鎖門鐵鏈。
白皮幫忙絞扭。「那不然我和無念大哥在這兒,你去找鋸刀吧。」
「我才不去。」
「為什麼?」白皮高叫。
「噓,小聲啦。因為……」因為他也怕黑啊。不過,打死他都不能承認。「因為大英雄不能做那種打雜的小事。」
「洪……紅中……」左無念氣到七竅生煙、咬牙切齒。「我問你們,這藥效用有多久?」
白皮抓抓光溜無毛的腦袋。「賣藥的說一炷香。」
「一、一炷香?」搞屁啊?就那麼點時間,來得及出去才怪。
「對呀。」紅中努力地割砍著粗鏈。「我們很聰明吧?懂得將藥抹在碗上而不是放進整個鍋裡,因為這樣,半路咱們倆也能偷吃呢。」好得意哦,哈哈。
「你還高興個屁!」真是服了他們了。左無念跺回炕邊,絕望到谷底。「才一炷香時間……我看也別忙了。」他當初怎麼會信賴這兩隻小鬼,以為他們機伶啊?
看樣子是功虧一簣了,他也別想溜下山通知大當家回來了。買睡藥的錢就當浪費,唉。
「算啦算啦,別白費功夫啦,待會兒大叔醒來,就當啥事也沒發生,你們快回去吧。」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他現在就很想哭,替偉大計劃的失敗哀悼了會兒,他聽見屋外大叔咕噥轉醒的聲響。
「快快快,刀收回來、收起來!」白皮嚇得趕忙提醒。紅中迅速將短匕插回靴裡。
一掉頭,準備笑臉迎人地歡迎壯大叔醒來——
「他奶奶的,老子竟然睡著了?無念呢?那小子呢?你們有沒有動什麼手腳?」緊張地奔至小窗邊,瞧見左無念沮喪地倒在炕上。「還好。你們倒挺安分,沒……咦、咦,幹嘛,大眼小嘴瞪得比饅頭還大,老子背後有鬼呀?真是……」
邊念邊轉身,壯漢還沒來得及看清背後有狐妖還是女鬼,哇的一聲,紅中白皮同時爆出尖叫:
「大當家橫著回來了!」
他是很遲鈍。可也感覺得出這兩日來怪異莫名的不友善。方瞳抱著剛曬乾收下的衣衫,一進屋,就聽見震得屋樑嗡嗡作響的獅吼。
二當家的放下酒壺,用大得不能再大的聲音配合著瞪圓的牛眼。「王八蛋!這個討人厭的又來了。」
一屋子中年大漢全對著他嗤嗤哼哼,年輕一輩則報以愛慕眼神。
方瞳錯愕地停下腳步,輕輕露出微笑。
「啊,大家好。」
「好你的大頭鬼。」三當家用鼻孔猛哼,斜眼瞧見身旁一堆癡呆的流口水相,大掌一拍,蠻力震碎厚重的大木桌。「看、看、看,說到你們這群見色沒人性的小伙子就氣,不過是個娃兒,看到眼珠子就快掉了,沒出息,嗟!」
「可是……」年輕小伙子中有人抹抹口水。「好美哦……真的好美……好像,仙女下凡似的。」
「這娃兒是長得不賴,給我做兒媳婦倒……哇啊,媽的!我要說 的不是這個!」揮揮掌,粗聲粗氣地叨過方瞳:「娃兒,過來。」
「啊,我不是女……」
「叫你過來就過來,廢話那麼多。」
方瞳張望了下,將衣衫找了張椅子放置,才快步走過去。哎,為了照顧雷續斷,到達這裡兩日,還不曾有機會和這群每天猛瞪他的人說話,但雖如此,他們也不該誤會他是女的呀。
眨著翦水眼睛,他很有禮貌地先鞠了個躬。「你們好,我叫方瞳。」
「桶只有圓的,沒有方的,啥怪名!」二當家的不屑地把頭甩向一邊,搓起雜亂捲鬚。
「不是不是,不是桶,是『項王氣蓋世、紫電明雙瞳』的瞳。」這是幼年時候,娘為了希望他日後出頭地,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啥——啥象王膝蓋是紙墊?」有人猛搔耳腮。
二家的氣呼呼從椅背上跳起。「去你的!賣弄啥?欺負咱們沒讀書嗎?什麼玩意兒!」
「我沒有這意思。其實,其實除了識字與醫藥常識,我也沒讀過太多書。」很誠實地解釋一番,抬眼又看見滿屋子僵成石像的表情。
「你……你學醫的?」三當家揮動狼牙大棒,差點砸中自個兒腦殼。「啊啊,一個女娃兒跟人家學什麼醫?妖女妖女,肯定有問題。」這麼說是有原因的,打這娃兒一進寨,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全像著了魔似的,飯也不吃,茶也不想,連覺都不去睡,成天就會幻想流口水;就連他從小看到大的大當家,都慘到重傷昏迷被驢車拉回來的地步,這姓方的丫頭,還不是上天派來毀滅他們的災星嗎?
所以不能怪他們對她的臉色沒好過。
方瞳重重跺腳。「你們誤會了,我根本不是女……」
「大當家是怎麼受傷的?是不是你害的?老實說!」
「喔,他是……」被一陣搶白,又忘了要辯解。「他是為了救我……」
「為了救你?」啊,果然是妖女,他們英明嚴肅的大當家何時救過女人了?只有有用的男人才會撿回山寨,就像當年救回左無念和白元悠一樣。一個會做菜,一個專供賞心悅目——「就算你比元悠小子長得還漂亮——哎呀,我幹嘛扯這屁話,我是要說,咱們這兒不歡迎你這種掃把星。」
「可是,我不是掃把星。」
「哦,這還由得你自己說啊?」明明就是。「瞧你這妖女,把咱們搞得『鳥』煙瘴氣……
「我不是……」怎麼這此些人都以為他是女扮男裝呢?
「二當家的,是『烏』煙瘴氣。」一旁有人小聲提醒。
「都一樣啦,妖女就是妖女,管他媽的烏煙鳥煙!」
方瞳垂頭喪氣。「我說了,我不是女……」
「慢著。」三當家的又想到一件事。伸出大掌,意思叫他閉嘴。「你說你懂醫,那大當家的傷勢如何了?」他打小給雷續斷把屎把尿到大,可還沒見他受傷。而且還是重傷。
一旁的二當家又粗聲咒罵:「老三,你腦筋有問題是不?自己都叫她妖女了,還問她什麼問題。」
「你們先別吵,續斷他不會有事的。」已經麻煩左無念到山裡幫他採藥,應該快回來了。「他不醒,是因為一路顛簸勞累,傷口裂了,引發燒熱,適當休息與照料就沒事,大家放心。」勾起淺笑,一堆人又神魂顛倒。
「那就好……哇哇,幹嘛連我也相信你?」亂叫一氣,二當家的一把甩過過頭。
「另外,我想告訴你們。」方瞳微微向前一步,目的想讓人看清楚。「其實,我不是女……」話沒說完,門邊竄進一條小身影。顯然,他又別想替自己的性別辯駁了。
遺憾地歎了口氣,他輕輕向奔得滿頭大汗的光頭白皮問道:
「續斷又開始發燒了嗎?」
「不……不是。」白皮喘著大氣,直拍胸口:「大、大當家的好像醒了。」
跟著白皮跑到房間,就見紅中皺眉嘟嘴趴在炕邊。
「奇怪……」口裡喃喃,狀似很疑惑。
「喂,瞳大夫來了。」白皮拍拍他的肩,兩眼探向動靜的炕床。「哎呀,你不是說大當家的醒了嗎?」
「本來是呀,他明明睜了眼,問了一句『小瞳呢』,我答說去收衣衫,他就又閉起眼,昏了。」
「怎麼這樣啦,你根本是眼花。」害他跑得跟 牛喘似的,耍人哪。
方瞳頷首一笑,繞過兩人到炕邊。「不要緊,我瞧瞧。」手探額際,脈象一把,忍不住跟著皺眉。「咦,是該醒了。」
「對嘛對嘛,我沒說錯吧。」紅中捏著大紅衣裳,紅著臉蛋,偷偷瞧著方瞳的側臉。
哇——真是好看,像天仙,像他的夢中情人。以前他也曾暗過元悠大哥,可他是男的,不能當媳婦兒不能娶進門,
這會兒可好了,來了個漂亮的美人兒,算命的真沒誆他娘,這紅衣紅褲紅鞋穿得值得,他有希望娶個漂亮老婆了。
傻傻嘻笑,沒注意被白皮敲了一記響頭。
「瞳大夫在問你話。」
「哦……哦……什麼?」真好,人不但出落得美,還是個女大夫,偉大呀。真感激無念大哥出去採藥,給了他這個接近夢中情人的機會。
「續斷還說了什麼?」方瞳坐在炕沿, 一臉擔心又把了次脈。燒也退了,脈象平穩,一切正常呀。
「啊……沒……沒了。」
「是嗎?」凝著眉,瞧見雷續斷一身退燒的猛汗,連忙站起身走至水盆邊,絞來一塊棉帕。
紅中跟前跟後,一臉癡戀。「瞳大夫,我可以問你今所多大年紀嗎?」聽說女孩家年齡是秘密,不曉得瞳大夫願不願意告訴他。
方瞳一面擦拭雷續斷光裸的上身,一面掩飾教人不易察覺的臉紅。「有何不可,我就快十八了。」他好像真被雷續斷說
中了,他喜歡上他啦,可是,他是男的呀,真的喜歡雷續斷,可以嗎?
「十八……」紅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狗運,沒想到瞳大夫這麼乾脆,噢,該不會她對他也有意思吧?「差五歲而已,不是問題。」
「什麼問題?」
「嗯,……協調方面的問題……」老妻少夫,在床上應該不是問題才對。吐了吐舌,有些不好意思:「哎呀,我真是沒禮貌,跟你說這種事。」人家說女孩兒臉皮薄果真沒錯,瞧瞧,瞳大夫臉都紅了。
白皮在一旁簡直噁心到想吐。「洪紅中,你好怪,居然會說禮貌這兩個字。」
「你管我!」回了他一記,轉頭又望見方瞳目光定在大當家身上的臉龐越見火紅。哈,肯定是這樣了,她臉皮薄不敢正眼瞧他,只好隨便避開視線放在大當家身上。就是這樣,沒錯啦。
「你們……」
「怎樣?」紅中興奮地一把推開白皮,氣得對方回踹他一腳。
「你們……」怎麼打起來了?「你們誰願意幫我換盆涼水?」
「你去!」紅中戳戳白皮的前額。
「憑什麼?」白皮回敬他一拳。兩人你來我往又扭打起來,白皮哇哇哭叫。「你、你這混蛋王八蛋,誰不曉得你存什麼心,嫌我礙事,故意支開我對不對?」甩甩淚花,光亮的小頭殼氣得通紅一片。
紅中朝天一哼。「你哭個鬼!羞也不羞,還是不是男人?」奇怪那,他又沒真的下重手打他,不過比劃比劃樣子罷了,不痛不癢,有什麼好哭?去!還罵人哪。
「我當然是男人,可是……」瞥瞥滿臉楞相的方瞳,他很有自尊地合上嘴。「你想什麼,我知道。」對著紅中吼。
「你知道又怎樣?」扯下衣擺一角,隔空扔過去,「擦一擦啦,真難看。」
「我當然難看。和瞳大夫比起來,誰不難看!」
方瞳聞言急急交替揮著手。「不對不對,白皮你很可愛的。」真的呢。
「你騙我。」
「你很煩耶。瞳大夫說什麼就是什麼啦。」媽呀,還哭?他認識這小子十幾年,還沒見過他哭的這麼慘,搞什麼鬼?「我說難看,是說你現在哭得難看,又沒說你平常也很難看,你到底想怎樣嘛,一把年紀還這樣鬧。」
「我不要去換水。」他才不想被支開。
「就這樣?」紅中威脅地握起拳頭。「你真欠揍耶,叫你去就去!」
「我……不要!」
「我去好了。」方瞳被這混亂場面也攪昏了,忙捧起水盆。「你們別不愉快我自己去就成了……」
「不行!」紅中展臂擋在他身前。年紀雖小,健壯的架勢清晰可見。「讓白皮去就好。」
「為……為什麼呢?」
「因為——我有說要單獨問你。」話一出口,白皮哇地一聲又哭出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啦……嗚嗚……」
「你要問什麼?」方瞳進退兩難,只好放下水盆,坐在雷續斷身旁的空位。
「我想問……」喔,他這輩子從沒這麼緊張過。瞟了眼哭得唏哩嘩啦的白皮突然遲疑了下。「哎、哎哎,你哭得這麼大聲,肯定擾亂我了,真吵。」
「哼!」白皮不理他,埋頭繼續哭。
「我是想問……」定了定神,紅中鼓起萬分勇氣,「瞳大夫你……嫁我做娘子好不好?」
「啊……啊?」方瞳膛目結舌,一時間傻了眼。
全屋子,只剩小白皮的呼天搶地。
「他,誰的娘子都不做,除了我。」一道低沉嗓音倏地出現,嚇得三人同進旋過頭。
「大當家的!」紅中喝出高聲。
「大當家的!」白皮揩掉涕淚。
「續斷……」方瞳則立刻落入他堅實的懷抱。
「誰在向我的人求愛?」利眼一瞇,射得紅中連連後退,深受打擊地瞪大眼。
原來……原來,名花有主了?既然是大當家的人,那他豈不沒希望啦?呆呆地杵在原地,遺憾沮喪全湧現臉上,失望透頂地瞧著瞳大夫羞紅雙頰、拚命掙扎的可愛模樣。
「恭喜你,失戀了。」白皮幸災樂禍。拉著紅中退到門旁,羨慕地觀賞大當家和瞳大夫的當眾表演。
「你何時醒的?」方瞳掙扎著,修長瘦細的手足卻絲毫不起作用。
「嗯,有一陣子了。」至少在方瞳進房以前。單手一探 ,滑進方瞳罩袍之下,不意外地聽見門邊倒抽大氣的聲音以及竊竊私語。「有人動了念頭……」
「哇!我沒有、我不是……」紅中倉皇失措地猛搓手,一邊拚命推著白皮向前當替鬼。「是、是白皮說……地說大當家變得怪怪的。」
「哦?」垂下眼,固定住方瞳的扭動。「說來聽聽。」
「就是……表情怪了,不像以前嚴肅;口氣也怪了,不像以前冷漠平板;還有,那個動作,更怪了……」
「怎地怪法?」邪惡地挑起眼;望進方瞳羞赧居多的驚恐表情。「是這樣?」雙唇貼上柔軟頸項。
「還是這樣?」大手開始解開掌心一排袍扣。
「或者……這樣?」火熱一撫,隔著中衣襲上方瞳滾燙的胸膛。
兩隻末成年小鬼看得目瞪口呆。
方瞳訝異得心臟差點出來。「放、放手……」
「放手?也好。」抽回巨掌,他改以唇舌密密麻麻地吻去,由白頸而下。
「不……不行不行,你先聽我說。」
「留著你的嘴,就是要讓你說。」狂妄一笑,他輕扯動中衣的繫帶。
方瞳嚇得高叫。老天!他是男的尚且不說,一旁還有人在瞧著呢。「你停一停好吧?我……」
「再不說,待會兒就沒機會了。」他是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克服住想去侵佔那片唇瓣的衝動,這白癡有話還不快說,再遲,真的會沒機會。
再扯一下方瞳中衣的繫帶,發覺它綁得有點緊。
「我……我是想請你……請你……」怎麼回事?他居然渾身虛軟無力,連手都抬不起來。吁著熱氣,發現十分困難將神智拉回正常。「我想請你……」
「快說——可惡!」這他媽的混賬系結竟然扯不開?
「我想請你告訴他們……」
「誰?」去!眼神歹毒地瞪著那道該死繩結,他萬分氣惱。
「他們就是……」方瞳咬緊牙根,神經抽到接近崩潰。「……就是那些……其他……很多人……」天!他都語無論次了。
雷續斷眉間一皺,忽爾透出冷笑。呵,他確定了自己的慾望,自然也確定了該如何對付那道死結。
「再給你最後一你機會,說是不說?」
方瞳心神迷離的。「說,我說……你告訴他們,說我不是……不是女扮男裝,根本就是個男……啊!」
尖喊一出,單薄的中衣也隨之被撕成兩半,敞著平滑粉皙的胸膛,他無助地聽見紅中與白皮愕然驚叫。
「啊……啊……啊!」兩人發顫著朝門外摔去。
沒一炷香時間,消息立刻傳遍整座漢兒寨內外。
人人都知道,這下凡仙女原來是個——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