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怕什麼呢,只要沒有白狼大寨的人,咱們不怕讓人知道,據我所知,這時候兒正是維吾爾遊牧的季節,跟他們合在一起搭營,不但安全,也免得站哨守衛呀!」
范五笑道:「劉大娘,如果是你們原先的行程,只有你們母女跟祁少爺,自然是前一站好,可是多了四個人,就以這兒清靜,因為咱們是夜行日宿,白天需要清靜,擠在維吾爾人一起,鬧得你就受不了,那有工夫給你好好兒休息睡覺呢!」
老江湖畢竟是老江湖,范五的理由說出後,劉老好連連點頭,不再反對了。有些問題,不是她這種未經風浪的人想得到的,也只有范五這種干嚮導出身的老沙漠,才能考慮得如此周到。
大家找妥了搭帳篷的營地,分配輪替站崗,范五道:「祁少爺值第一班,他有表,到時候叫醒第二個,一班班地交下去,從六點鐘開始,我值最後一班,三點鐘的時候,大家都起來,拾奪準備,五點鐘再度上路!」
祁連山值第一哨沒人反對,因為他是一行人的頭兒,照理根本不必值哨,排在第一班,只是做個樣子,事實上架營、生火、打尖,一個鐘頭還忙不完,要他值哨,只是讓他空著休息而已,找個題目,免得他來幫忙幹活兒。
可是范五把自己排在最後一班,卻有人反對了,最反對他的是賀小娥,這個以前被安排作了他名義上老婆的女人,因為范五在人前人後都表示了對她的歧視,很傷了她的自尊,心裡對他一直懷著點恨意,這時候冷冷一笑道:「范五,你倒是專會挑舒服的幹,別人都睡了一半,起來值哨,然後又補個回籠覺,你倒是一覺困得足足的!」
苗銀花的心情已經完全不同了,自從她遇上了祁連山後,毅然地追隨著他,擺脫罪惡後,人彷彿得到了新生,心中充滿了溫暖,也就顯得寬大了,笑笑道:「娥姊,算了,這有什麼好爭的,連少爺也沒閒著要輪上一班的,事情總有個勞逸,何況又不是這一天,這回他落了個輕閒的,明天他總不好意思再佔個輕閒的吧!」
賀小娥道:「我不是爭,他是個大男人,同行有四個婦道在,他至少也該讓讓!」
范五卻笑笑道:「賀小娥,我可不敢輕視你們,你們這四位坤道,並不見得比大男人差到那兒去,不過我把自己排在最後一班也不是佔便宜,是為了必須、假如每天由我排,我會天天排上最後一班給自己,排上別人我不放心,也怕你們幹不了,因為這個不是開玩笑的事兒!」
賀小娥見他說得滿臉正經,更形惱火,冷笑道:「是啊,光憑這份兒厚臉皮,別人也趕不上!」
范五仍是淡淡的:「賀小娥,你很精於算計,倒是不妨算一下,打六點鐘開始,排掉前面六個鐘頭後是幾點鐘,我要求大家再行準備上路又是幾點鐘!」
賀小娥算了一算,怔住了沒開口,范五歎了口氣道:「從六點鐘開始,去掉六個鐘頭,剛好是中午十二點,太陽正烈,啥事兒也不能幹,就算在寨子裡,也是躲進地窖子裡歇晌午,我卻要開始接班,我要求大家的是三點鐘的時候睡醒準備上路,我這一班比別人多了兩倍,而且是最難熬的時刻,真要怕人追上來偷襲,也多半是那段時間,別人雖然分成兩截時間睡覺,但是加起來,前後最少也有七個鐘點兒了。我們這一弄歇下來,最早也得一個多鐘頭才能真正地躺下,到我醒來接班,差不多只有四個鐘頭合眼的時間,這可不是一兩天的事兒,長時間下來,騎在馬上趕十來個鐘頭的路後,只讓睡四個鐘頭的覺,你行嗎?這可不是逞能的事兒!」
賀小娥低頭不再開口了,范五抬起頭來,莊重地道:「因為我是專走沙漠干嚮導的,所以我能習慣,而且我在帶客人過沙漠的時候,不管人多人少,都是照著這個時刻安排作息,在劉家寨子裡,我也經常這個樣子維持我的習慣,所以你跟銀花兒老是說我上午沒精打-,說我是夜貓子,一到晚上精神就來了,我懶得解釋,現在可以告訴你了,你若是認為我佔便宜,我也就認了!」
賀小娥心裡已經服了,口裡卻不服輸,逞強道:「這有什麼了不起,你能挺,我就不信自己挺不了,我們換……」
范五不等她說完,就搖手道:「你殺了我也不換,在沙漠上中午十二點到三點是日頭最毒,天氣最熱,人最容易疲倦的時候,也是馬賊們活動最起勁的時候,我們已經結了白狼大寨跟滿天雲兩股冤家了,而且還得防備著一些小股零散的維吾爾人前來偷東西,一刻兒都不能鬆懈,你現在逞能,到時候精神支持不了,打上盹兒……」
「笑話,我保證不會。」
「賀小娥!這不是鬧意氣的事兒,瞌睡來了由不得你,用棍子撐著眼皮都不行,而且不出事還好,出了事兒可就無法補救的,所以我不跟你賭氣,我也信不過你。」
賀小娥已經沒有賭氣的意思了,但范五的話激得她受不了,睜大了眼睛又想辯駁。范五笑道:「你別抬槓,如果你不服氣,不妨值我的前一班,然後你別睡覺,跟我一起頂下去,能夠連熬過三天不打一個盹兒?我就承認你行,算是我瞧扁了你,跪下給你磕三個響頭!」
賀小娥自然不服這口氣,立刻道:「好,我倒要跟你賭上這一賭,就這麼說定了,要是三天內我熬不過!把命輸給你都行!」
范五笑道:「別那麼嚴重,也不必打賭,就算是你對我這一行的嘗試好了,你能熬過三天,我絕不食言,規規矩矩給你磕上三個響頭,要是你熬不過,也不必輸什麼了,因為你本來就沒習慣,到時一定會打瞌睡的!」
賀小娥哼著沒跟他多說,范五笑笑也就算了。於是大夥兒忙著卸下了行囊,開始忙著紮營了,所謂架帳篷,也只是一塊大油布扯著幾根繩子,支起一根套節的木柱,用來遮遮日頭而已,祁連山有架精緻的小帳篷,但只夠他一個人睡,他看了劉老好帶著的大帳篷後,覺得那麼一塊油布底下要擠著男男女女五六個人,心中很不過意,情願讓出來給幾個女的使用。
劉老好笑道:「少爺,我們都不忌諱這些個,倒是你恐怕擠著不習慣,還是你自己睡吧,再說你那一架小帳子也只夠容一個人的,我們有四個女的,一起躺進去不夠寬,分著使用是讓誰好呢!」
范五也笑道:「祁少爺,這也不是客氣的事兒,在沙漠上露宿,我們都慣了,您要是沒習慣,很可能睡不著,還是您自個兒睡吧,你放心,我們也擠不著,我跟老李倆也怕跟她們擠在一塊兒,我們有的是辦法,準保比她們那個油布篷兒還舒服透氣陰涼!」
他的辦法很簡單,找了個較大的草叢,用刀子把中間的草砍出一片來,鋪地作褥,然後又把旁邊的長草頭兒聚攏了,用根繩子一束,就成了一口天然的罩籠,他把毯子再鋪在草墊上,彎著身子往草叢中一鑽,果然又是舒服又遮涼,還帶透氣,不像帳篷中受著一股桐油味兒。
李光祖瞧著也照樣做了一個,笑著道:「范五哥,起先我還真不服氣,沙漠裡大家都能走,幹嗎還要請什麼嚮導,現在可真服了你了,老沙漠畢竟是老沙漠!」
苗銀花瞧著他們的睡處舒服,也要照樣弄一個,范五笑道:「銀花兒,你還是進去睡,別貪圖這兒通風蔭涼,那是不得已的辦法,草堆裡經常有些小蟲小蛇爬過不談,而且行遠路的人容易累,睡下去就跟死了似的,翻身轉動之間,總有衣服蓋不住的地方,衝撞了過往神明可罪過!」
這些殺人不眨眼的黑道好漢們,那裡信什麼神明,范五的話只是點她一聲,坤道人家露宿不雅而已!」
苗銀花早先是不會在乎,可是現在她卻要學著自重了,聽了倒是乖乖的進到大帳篷裡去了。
范五並沒有跟賀小娥打賭的意思,把賀小娥排了第二班,賀小娥也沒爭,大家也真累了,倒下去沒多久,都呼呼地睡熟了,到了十二點正,該范五接班時,發現叫他的竟是賀小娥,不禁詫然道:「怎麼會是你,排的是銀花兒!」
「她昨天太累了,連接著拼了幾場狠的,又趕了半天的路,我告訴瘦麻桿兒別叫她,我替了她一班,而且我也不信邪,非得跟你熬到底不可!」
「你在八點鐘的時候才下去休息的,十一點鐘的時候又起來了,只睡了三個鐘頭,不睏嗎?」
「不睏,你不看看,我的精神好得很!」
范五看看她,輕歎了一口氣:「小娥,我們儘管以前互相恨過,但也好過,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大夥兒在一起,不說是朋友吧,也沒有什麼脫不開的過節兒了,何必心裡老放著個疙瘩呢,還有幾個鐘頭,去養養神吧!」
「不,范五,我跟銀花曾經要求過你帶著我們一塊走,因為我們知道你在白狼大寨裡很勉強,並不是天生喜歡幹那一行,可是你居然拒絕了,你瞧不起我們。」
范五攤攤手:「小娥,說句良心話,從前你們姊兒倆是叫人瞧不起,而且相知不深,不知道你們是真是假,再說我范五有家有業,也不想一輩子流浪在外,我要離開白狼大寨,就得光明正大的反出去,沒搭上祁少爺跟天風牧場這塊靠山,我的確沒那份膽子,我不怕死,可也不會傻得拿雞蛋砸石頭,孤身一人去跟白狼大寨作對。」
「現在呢,也只是祁少爺一個人,天風牧場並沒收留你!」
「祁少爺答應就等於是整個天風牧場點了頭,天風八俊的性情我清楚,他們是祁大爺忠心耿耿的好弟兄,祁大爺遇了事兒,他們對祁少爺的忠心絕不會打一點折扣,我相信你們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才下定決心的!」
賀小娥淡淡地道:「我無所謂,我這一輩子是交給銀花妹了,她怎麼決定,我跟著走,我相信她不會撇下我。」
「你……怎麼把自己托在另一個堂客身上呢?」
「她比我年輕,比我能幹,比我有決斷,比我聰明,一切都比我強,她能找到的歸宿,一定比我好,假如她也沒個好歸宿,我更沒想頭了,這有什麼不對的!」
「這倒不是那麼說,問題是她能照管你一輩子嗎?」
「能!她說過了,那怕是嫁人,也會把我算一份兒,反正咱們姊兒倆是一個人,誰也拆不了!」
「銀花兒會始終如一地守著這份兒承諾嗎?」
「我相信她有這份兒義氣,別瞧著我們是三綹梳頭,兩截穿衣的坤道人家,在守義上我覺著比你們男人可信。」
「這不是信不信,她可信,她要找的人未必歡迎你一塊兒過去吧,要是為了你而耽誤了她……」
賀小娥盯了他一眼,忽而冷笑道:「范五,你怎麼忽然對我們的事兒開心起來了,總不成你在打什麼主意吧!」
范五伸伸舌頭笑道:「我!我沒這個膽子,而且我在前些日子已經跟不少人照過面了,人家都知道銀花兒是我妹子,且不論真假。要是讓人知道了,我還能做人嗎?再說那位姑奶奶也叫人不敢領教,潑起來像頭瘋虎!」
「胡說,你沒看見她這一兩天變得多柔順!」
「那是在祁少爺面前,要有祁少爺那種神通,才能馴得了她,可是祁少爺不會娶她,別人又沒祁少爺那份能耐!」
這個分析很近情理,賀小娥歎了口氣:「她自己也承認,所以地沒再打算家人了,跟定了了祁少爺,做牛做馬都不計較,人生得一知己難,祁少爺這份知己之情很難得,他們這份交情也很難得!」
「是的。她能夠遇上這麼一個知己,把這一輩子都交上了也倒是值得的,可是你呢?你夾在裡面又值得嗎?她跟祁少爺的這份交情裡可沒你的份兒!」
「范五,說了半天你是在離間我們?說你是什麼意思吧,希望你不是打糊塗主意打到我頭上。」
「小娥,我是為你好,也是為她好,你們倆的這份交情很難得,但你們的打算卻太荒唐,嫁一個還得跟上一個。」
「這還不好,你們臭男人求還求不到呢,家裡有了老婆,還在外面偷嘴,咱們買一送一……」
范五歎了口氣:「但是你們倆可不是一個樣兒,適合她的不適合你,受得了你的受不了她,玩玩是一回事兒,接回家去過日子又是一回事兒,說句老實話,當初要是你一個人,我早帶你走了,可是帶上她……」
「這倒奇怪了,她樣樣比我強,你怎麼會揀上個不好的。」
「不錯!她是好,可是太要強了,沒一點女人味兒,除了有祁少爺那等無邊法力,可以降得了她,否則誰都不敢要地那樣一個女齊天大聖。」
賀小娥笑了:「繞了半天的彎兒,你是要我跟你!」
「我們已經做過一段日子掛名夫妻,也算是有過一段露水姻緣,不管你是真是假,我范五卻不是那種人,何況我的朋友也都知你是我渾家,但是要帶上個銀花兒……」
「范五以後你見到你的朋友,大可以再告訴他們,老娘眼你那一段名份是假的!」
「小娥!這次我是誠心誠意地跟你說話!」
「老娘也是正正經經的告訴你,像你這種男人,老娘還瞧不在眼裡呢,我拼著不睡覺,跟你頂下去,就是要告訴你,你能做的老娘也能做,那一點都不輸給你。」
范五歎了口氣:「好!好!買賣不成仁義在。你不肯跟我沒關係,反正我是說出了心裡話來,夫妻的名義吹了,大家還是朋友,不要傷了和氣,因此我勸你睡覺去!」
「不睡!老娘泡上了,說什麼也得熬過這三天,非叫你當著人磕這三個響頭不可,老娘不信真叫你比下去了!」
范五望著她無可奈何地歎口氣:「好吧,姑奶奶,我真不懂了你為什麼一定要表現得比男人強呢,女人應該是以溫順為主,強過了男人又有什麼好處!」
賀小娥哼了一聲道:「老娘不要強過男人,卻至少要強過你這個王八旦!」
「為什麼,難道我不是男人了?」
賀小娥突然地道:「兩年前我們姊兒倆把你當個男人,你卻要做孝子,現在你就是直起腰幹,掛上鬍子,也充不了漢子了,連瘦麻桿兒都比你強一點,你還自以為了不起呢,大家一樣是反出了白狼大寨,但只有你最窩囊!」
范五不服氣地道:「怎見得我就是最窩囊了?」
「因為我們是身不由己,一開始就入了黑道,你卻明知這是個火坑,還要跳進來!」
「我不是在想盡方法跳出去!」
「你從來也沒想到要靠自己的力量跳出去,只是在等人拉你出去,如果祁少爺不來,你還是縮著脖子做活王八,范五,我勸你別再轉什麼念頭,更不要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我們反出白狼大寨是婊子從良,你卻是寡婦偷人之後再改嫁,你以為對我說那些是抬舉我,卻沒有想到在老娘心裡面你自己有多少份量?」
這番話使范五的自尊受了很大的傷害,但是這個時候,他卻表現得很有涵養,拱拱手道:
「得了!小娥,就當我剛才那番話沒說,至少咱們現在不再是對頭冤家了吧!」
賀小娥沒再理他,自顧走到一邊去了。正午的草原上似乎像死一般的沉寂,連一絲風都沒有,太陽像火一般地烤著,曬得賀小娥的臉皮滾燙,卻沒有一絲汗水。她忍不住去看了范五一眼,只見他用短刀割下了一大蓬的牧草,紮了個大草把,像柄傘似的頂在頭上,草莖披散下來,卻又像雞籠似的罩住了身子,坐在一個較高的砂堆上,眼睛視著前方,雖然她心裡面對范五已毫無好感,但是在這些地方,還是不得不佩服的。
拿個草把放在頭上,又遮陽又能掩護,雖然是件小事,但只有老沙漠才想得到這種點子,滿心不情願去學他的樣子,可是撐不了多久,畢竟烤得太難受,於是她也找了一蓬草,照樣地紮了個草把兒頂了上去。
熾烈的陽光被隔開了,使地感到一連涼意,可是隨著這陣涼來的,卻是一陣難以撐熬的疲倦,她很想振作起精神來的,而且也盡了很大的努力,但還是不管用,兩層眼皮就像是有幾百斤重似的,看看范五還是一動不動地坐著,臉對著前方,使她心中起了個念頭:「我稍微閉上眼睛打個盹兒,只要那王八旦看不見,就不算輸了賭約!」
這個念頭剛興起,她就立刻受到了自己的鼓勵,閉上了眼,而眼皮再也抬不起來了。
她在開始的時候只是告訴自己只睡一下,但是等地把眼皮子閉上以後,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了,直到她被一陣輕痛驚醒過來,正要跳起來,卻有一隻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同時有一個低微的聲音在耳後響起:「小娥!不要動!」
是祁連山的聲音。賀小娥心中一震,感到很不好意思,無疑的,祁連山已經發現她在打瞌睡了。
祁連山又低低地道:「小娥!范五還沒有發現你在打瞌睡,我也不會告訴他,但是你要答應,明天可別跟他打賭了,這不是賭氣的事,我不要你輸,可也不能幫你作弊去贏了他,你們這個賭約到今天為止,兩不傷和氣!」
賀小娥還能說什麼呢,只有點點頭了。祁連山又道:「你繼續這樣坐著,眼睛注意前方,大概在四十丈外,有幾堆草,看得真切一點,是不是在移動?」
賀小娥心裡又是一陣狂跳:「少爺,您發現了什麼?」
「現在我不敢確定,但是我知道來了人,約摸有十多個之多,不知道是那一方面的,你留神看著就是!」
賀小娥的睡意整個地消除了,凝神注視著前方,果然沒錯,那兒散著一叢叢的牧草,但是有五堆草,卻在微微地動著,不是被風吹的那種動,而是一點點的向前移動。這意會著有人身上紮了草慢慢地向這兒接近。
於是地也低聲道:「少爺,有五堆草向前移動著!」
「很好!繼續注意著,別動,繼續打瞌睡,可不能真的睡著了,只要像剛才那樣,微晃著身子就行,別讓人知道你已經發現他們了,才能把他們誘近過來!」
「難道他們沒看見少爺來到我的身後面?」
「他們看不見的,我是從帳篷裡悄悄爬出來,沿著那道坡慢慢地爬到你後面的,連范五都都不知道。」
「這麼說少爺是在帳篷裡睡覺的時候就發覺有人了?」
「是的,我睡覺時很警覺,一點小聲音也能驚醒過來,而且我習慣於睡時把一隻耳朵貼著地,就聽得更清楚了,他們在兩里之外騎著馬來到時,就把我弄醒了,這批人很狡滑,兩里之外就下了馬,悄悄地掩近過來!」
「在兩里外就把少爺給驚醒了,也就不能算悄悄的了!」
「不!小娥,我只聽到馬蹄聲停下來,就沒有再聽見聲音了,所以我才不放心,出來看了半天,只發現幾堆草移動,此外別無異狀,可見來的這一批人很不簡單!」
給他這樣一說,賀小娥才緊張了起來,忍不住道:「混帳的范五,他別也是跟我一樣瞌睡了。」
「沒有!他一直清醒著,這地方你不能不佩服他,只是他不像我一樣,自小兒下過功夫,所以才無從發現,而且他注意的那一面還沒動靜,不然他可能也有所知覺了。」
問題還是出在她這一邊,賀小娥感到很洩氣,可是地又關心地問道:「少爺,現在幾點鐘。」
「不到一點鐘,你坐下後二十分鐘就睡著了,睡了有二十分鐘,我把你叫醒了,小娥,你別洩氣,你自己擔任守值的一個小時卻很盡責,而且你只睡了兩個小時,在勞累了一天後,精神不支是必然的,只是以後別再逞強了,以後就是輪到你守值的時候,感到精神不支也別硬撐,叫我起來替你好了,此時此地是疏忽不得的!」
賀小娥感愧交並,聲音有點哽咽:「少爺!我真該死,強自逞能,要不是少爺耳目靈,豈不是誤了大事!」
祁連山溫和地在她背上拍了一拍:「那倒怪不得你,小娥,你雖是從白狼大寨裡出來的,恐怕還是耽在寨裡的時間多,即使出山幹過幾票,也是明槍明火的硬打,像守衛放哨的這種工作,根本就沒有幹過,自然懂得不多,人困馬疲的時候,放哨最忌坐下來,要是走動走動,精神會好一點。」
「是的,在白狼大寨,我們都屬於後寨的,根本就不擔任放哨的工作,男人多,女人少,陪人睡覺已經夠忙了。」
「該死!難怪你們要反出來了,那是人過的日子嗎?」
「所以我才感激銀花兒,她是金花大娘子的妹妹,除非她願意,別人不敢強要她,她也肯照顧我一點……」
「那也要你自己想好,否則誰也幫不了你!」
小娥眼睛有點濕潤:「少爺!您不知道那兒的情形,再要好的人在那兒住久了,也就不知道什麼叫廉恥了!」
「不!我知道,我雖然沒有走過江湖,但是我生長在江湖世家,相處的全是江湖人,聽說得很多,我那八位叔叔有六個有家眷的,三位嬸子都是黑道裡出身,我懂得不比人少,那個圈子裡固然容易使人墮落,但只要自己能保有一顆清白的心,還是使人尊敬的,那三位嬸子並不諱言她們的過去,可是誰也沒有輕視她們,連我父親在內,對她們都特別尊敬,所以對你跟銀花,我也很尊敬,否則我自己的事已經夠忙了,又何必要多事帶著你們?」
賀小娥只有用一串眼淚來表示她的感激了。祁連山溫和地道:「小娥,你跟范五的談話我聽見了,我覺得他……」
「少爺,您那時候已經驚醒了?」
「我即使在睡覺的時候,耳朵還是管用的,這是我爹從小給我打的底,那是一種內家吐納工夫,沒什麼玄妙的,內養精氣神,外練筋骨皮,靜下來的時候養體力,動的時候養心志,騎馬、走路都能睡,三天不合眼也累不著;這些話不說了,倒是范五的要求,你不妨考慮一下?」
「少爺!您也聽到我的回答了!」
「聽到了,我認為你是在賭氣,他的人不壞,對你的要求也是出乎誠心誠意的;跟著他未嘗不是個歸宿!」
「少爺,我說句不知輕重的話,我在黑道圈子裡混了半輩子,今年已經三十五歲了,我即使要求歸宿,也不僅是找個男人就夠了,我也知道范五是一片誠意,可是他的這片誠意並不是出乎本心!」
「既然是誠意,又怎麼會不出乎本心呢?」
「少爺!我不知道怎麼說,但是我感覺得到,他說要我跟他,並不是要我,只是要個女人而已,在他心目中只當作是做好事,恐怕還沒有您少爺把我看得高呢?」
祁連山不禁默然,他發覺這個女子在心靈的感觸上,並不像一般的江湖女子那麼粗糙,內心湧起一股敬意。
賀小娥壓低了嗓子:「我跟銀花兒自己知道出身微賤,沒有挑人的資格,可是我們也沒有輕賤自己,一定要委屈求全去將就別人,更不要人家來可憐我們而收容我們,就像是一雙穿破了的精工繡花鞋,主人若是珍惜它的繡工,就會收起來藏著,要不就扔在火堆裡燒了,絕不會當破爛賣給收舊貨的,少爺!我這麼說是不是太不自量了!」
「不!小娥!這是應該的,怪我太唐突,其實我應該想到的,你們若不是有這分自尊,就不會冒著生死自拔於污泥,對不起,小娥,我向你道歉………瞧,那幾堆草又移近一點了,你身邊沒有帶傢伙吧!」
「那怎麼會不帶呢,腰裡別著一排飛葉子,不過要在五丈之內才能取準,恐怕對方不會逼得這麼近!」
「那倒不會,對方顯然想悄悄地把我們吞下去,不會隨便動槍的,你還是閉著眼裝睡好了,我會替你照顧著的,不等我招呼,你千萬別動手!」
「知道,少爺,您放心,您不開口,那怕對方的刀對著我砍下來,我也裝著沒看見!」
「對!我就是要你這個樣子,因為我要把來人一網打盡,不願意太早打草驚蛇,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叫你受傷害的!」
「真要砍掉了腦袋我也心甘情願的,少爺,這是我沖您剛才對我說的那番話,不是為了銀花兒,是為我自己!」
祁連山的手又溫和地在她背上拍拍,然後又悄悄地離開了她,他看見了頂在她頂上的草在輕輕的而又快速地顫動著,更聽見了極其輕微的啜泣聲,他才感到自己對江湖人的瞭解不夠,不管是苗銀花也好,死了的孫二娘也好,還有這個賀小娥,她們的外表都是那麼剛強,粗獷,但她們的內心仍有軟弱的一面,而且比誰都軟弱,只是這軟弱的一面不容易被人探觸到而已。
他匍匐慢慢爬進那具大油布帳篷時,看見范五的手輕輕一動,抓起了一顆小石子兒,彈向向不遠處的李光租,顯然他也有所警覺了,李光祖驚醒後微微地支起身子,手已經摸上了腰間的短槍,然後就看見了他。
祁連山朝他笑笑,示意他悄悄地出來,指指范五旁邊的一個小坡,那是一個很好的掩蔽位置,在坡度的缺口處可以看見前面,卻不會被對面所發現。
李光租很機警地點點頭,翻過身來,變成俯臥的姿勢,以老虎進洞的方式,倒退著爬出那個草窩,又悄悄爬到指定的位置去了,祁連山這才鑽進了那個大帳篷。
裡面的景像是很叫他吃驚的,一股子桐油味夾著汗酸味,混合成很刺鼻的氣息,沖淡了旖旎的情調。
帳篷裡很悶熱,也許就因為悶熱的關係使得三個女的都擺脫了禮教的拘束了!
劉老好還稍微像樣兒一點,胸前繫了塊肚兜,光著膀子露出了背,小金鈴兒的胸兜兒則整個撩了起來,捲成一條,搭在脖子上,把上身整個地露了出來!
苗銀花更澈底,一件單掛兒乾脆脫了下來搭在一邊兒,下身連褲帶也解開了,聽任那鬆鬆的褲腰半露在小肚子上,假如不是有兩個人跟她在一起,她可能連這點兒遮掩都剝掉了,祁連山搖搖頭,這才明白范五為什麼要趕她進帳篷去休息而不讓她在外面睡覺,可能對她的睡眠習慣很清楚,那的確是不適宜露在外面而近乎有礙觀瞻了。
這付情景使得祁連山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才好,他先咳了兩聲,希望能驚醒她們的,可是過份的悶熱得使人分外疲倦,她們可能也是折騰了半天才睡著了的,居然沒有醒來,祁連山沒辦法,只得伸手在苗銀花及小金鈴的臉上各拍了兩下,首先醒來的是苗銀花,朦朧中發現一個男人的影子在前面,這位姑奶奶也夠狠的,撩腿就是一腳踢來!
祁連山好在已經防備著了,一把抓住了她的腳,苗銀花這才發現是祁連山,不由發出一聲驚呼,聲音卻很低:「少爺!怎麼會是您呢,您怎麼擠到這個裡面來了,這麼個氣味兒,您受得了嗎,要什麼您吩咐一聲就是了!」
說著已經坐了起來,毫無忌諱地晃著那一對豪乳,卻沒有一丁點兒邪狎的意味,她知道祁連山不是為了需求刺激才進來的,這使得祁連山很安慰,於是笑了一笑:「快把衣服穿好,把她們也叫醒,輕輕的,別弄出響聲來。」
苗銀花倒是很機靈,立刻抓起帶子繫好了褲頭兒,再抓起了短褂,往身上一披低聲問道:
「是那一方面的?」
「還不清楚,但衝著我們來的卻沒錯!」
小金鈴兒銀劉老好也都醒了,看見帳中多了個祁連山,雖然感到意外,但都沒有忸怩,很自然的穿上了衣服,祁連山壓低嗓門兒道:「八嬸兒,金鈴兒,把傢伙準備好,假如你們不會使用就掩藏著點兒!」
劉老好笑了一笑:「少爺,在草原上討生活多少也得會幾手兒的,來了有多少個?」
「不知道,光是從馬蹄聲聽來,至少也有十來個,銀花跟金鈴兒跟我出去,八嬸兒往右邊,上李光祖那兒去!」
說著他輕輕撩開帳篷,匍匐著身子退了出去,很快地,銀花兒跟小金鈴兒也一左一右地出來了。
一個挾著那支馬槍,一個卻握著支小蓮蓬頭兒,祁連山這才發現小金鈴兒的左邊腰袋上還別著一支同樣的短槍,笑笑道:「你用雙槍?」
小金鈴兒傲然道:「是的,左右手都能放!」
「能不能同時使用呢?準頭兒如何!」
「可以,不過這種槍最多也只能打到十丈遠近,我打過拳頭大的小石頭塊,十槍可以中個七八槍!」
「這已經很不錯了。打完了能不能單手退膛裝子彈?」
小金鈴兒這才有點喪氣地道:「沒練過,少爺,我學著這個只是為了好玩兒,在草地裡打打野兔兒,從來也沒想到要跟人面對面地火並,所以才沒往深處練!以後……」
「以後也不必練,能夠把槍打響,壯壯膽,嚇嚇人就夠了,我也不希望你成女槍手,我問這些的意思是要弄清楚,假如你不能單手裝填,多一支槍也沒用,借給我用用!」
小金鈴兒連忙拔出左邊的槍遞了過去道:「少爺,您要用就吩咐好了,怎麼您自個兒的槍沒帶出來!」
「我插在馬包裡,是一支長筒馬槍,利於遠射!」
苗銀花忍不住道:「少爺在這種情形下,自然是長槍好,難道您還準備讓人家攻近了才開火!」
「是的,我打算把來人都截下,一個都不放走,如果用長槍,放倒了幾個後,他們就不過來了,一路上盯在後面,日夜都得提防著,那多討厭,乾脆一勞永逸解決了!」
「對方既然踩上了咱們,就不會上這一撥兒!」
祁連山凝視著遠方道:「不!我想不會再有了,這多半是白狼大寨的人,要是滿天雲他們,不會只來十幾個,而且也沒有攻擊我的理由,他們希望我上天山去呢!」
苗銀花似乎不太相信地道:「會是白狼大寨的人?」
「怎麼不可能?咱們在劉家寨子火並了一場,又殺死了人,然後我帶著你們走了,雖然後來又死了個孫二娘,可是滿天雲不會知道,孫二娘的屍體放在不為人注意的沙坑中,我們離開時,已經聚了十來頭食屍鷹,再加上胡狼草狗,很快就會把一人一馬分得光光的,即使被人發現了,恐怕也不知道死的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