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維吾爾女郎爆出了一聲歡呼,連小金鈴兒也忍不住跟著叫了起來,因為祁連山沒有死,不但沒死,而且他的水性還很精,瘦麻桿兒雖然落了下風,每次他擺脫了糾纏,逃出沒多遠,就被祁連山從後面追上了。
一陣馬蹄急響,范五跟苗銀花賀小娥也趕到了,他們跳下馬,倒是不必多間,一眼就可以看明白了。
苗銀花一個箭步就跳下了馬,然後直衝湖中,跑出不過兩丈許,水深已過腰,她身子朝前一俯,手腳並飛,像條魚兒似的直游前去,又快又俐落。
范五本來也想下去的,看了苗銀花的水性後,他又止住了,搖搖頭歎息著:「真沒想到銀花還有這麼一身好水性,奇怪了,她是在那兒學的。」
賀小娥笑笑道:「從小她就在山澗裡泡出來的,後來在黃河岸上住了兩三年,只要黃河沒結冰,她沒一天不下去泡上幾個鐘頭的,寨子裡的人都叫她小水蛇兒!」
「這個我倒是聽人說過,但是我只以為是形容她長得妖嬈,卻沒想到是由這上面來的!」
苗銀花在水上像條飛魚似的急靠過去,口中還招呼道:「祁少爺,把這王八旦交給我好了,你上面歇著去!」
祁連山卻朝她擺擺手道:「苗姑娘,別過來,這傢伙凶得很,他手裡還帶著刀子,讓我來吧!」
果然瘦麻桿兒的手裡還揚著一支亮晶晶的匕首,也就是靠著這支凶器,使得祁連山無法制住他。
因為祁連山的水性是比他高,卻得防著他的凶器,而瘦麻桿兒的搏鬥經驗非常豐富,他的匕首不輕易扎出,一定要等到靠近時,才狠狠地刺出一刀,祁連山沒有別的方法,只能去拖他的腳,把他拉到水底下去。
一兩次之後,瘦麻桿兒也學乖了,每次被拖下水去,他就弓著腰曲起身子,用刀子去劃祁連山的手,逼得祁連山非放手不可,第一次兩人在馬背上糾纏落水,相較的是水性,瘦麻桿兒原先是想在水底下閉氣悶住祁連山,可是到了後來,他發現這小伙子的一口氣比他閉得還久,好不容易才掙脫糾纏,上來換了口氣,那個時候才拔出了腰間的匕首,兩個人就一直這麼糾纏著。
祁連山摸清楚對方是個搏鬥的老手後,覺得犯不著逞險跟他去拚命,他只是拉住對方,不讓他游到岸上去,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也不讓他的匕首扎中,這就夠了。
因為這是在水中,無可借力,必須要不斷地動,才能維持著不沉下去,而在水中移動手腳又是件很費力的事,再要不時地應付搏鬥,那就更費力了,祁連山的水性比他好,耐力比他強,憑這兩點,糾纏下去,一定可以穩操勝算,何況現在別的人也都來了。
所以祁連山笑著向瘦麻桿兒道:「朋友,你還是丟下刀子,好好地讓我們押著你上岸去,我保證不傷害你,苗姑娘他們只是棄邪歸正,脫離白狼寨,那是件好事!」
瘦麻桿兒狠毒地呸了一聲:「你們別做夢了,沒有人能背叛白狼大寨,更沒有人能包庇白狼大寨的叛徒,姓祁的,連你那死鬼老子都沒這個本事,更別說你了!」
祁連山淡淡地道:「那是我們的事,目前我們只請你幫個忙,把事情壓後一天半日的,等我們離開之後……」
瘦麻桿兒冷笑了一聲:「姓祁的,你不是江湖人……」
「但先父是個江湖人,從他老人家過世之後,把一切都遺給了我,也包括了這江湖人的身份,現在我想不做江湖人都不行,所以,我開始學著做江湖人了!」
他說話永遠是那麼慢條斯理的,但是瘦麻桿兒也不急,他用兩條腿輕輕地蹬著水,藉機會歇口氣:「你開始得太遲了,有很多江湖上的事兒還沒弄懂,我既不瘋,又不傻,更不是逞英雄鬥狠的那種料,銀花兒他們要離開白狼大寨,我為什麼要拚命去攔阻你們!」
祁連山點點頭:「是啊!所以我才跟你打個商量!」
「不行!因為看緊他們三個人是我的責任,金花大娘把他們交給我了,他們出了岔子,我也得賠上一條命。」
苗銀花道:「這倒是真話,我姊姊就是這種人,所以范五要離開,我跟娥姊非得擺平他不可,除非我們也跟著一塊兒離開,現在叫瘦麻桿兒不開口是不行的,除非他也跟著我們一塊兒行動!」
瘦麻桿兒立刻道:「不行!銀花兒,我不想離開!」
「為什麼?難道你還有什麼丟不下的。」
「是的,我還有老婆孩子,都掌握在大娘手裡。」
苗銀花不禁發出一聲冷笑:「瘦麻桿兒,我從白狼大寨裡出來的,大寨裡有些什麼人我還會不知道,那兒誰是你的老婆孩子?假如真有的話,我也勸你離開算了,在白狼大寨裡,已經沒有人了,那是一群畜牲!」
瘦麻桿兒卻搖搖頭道:「我說的是真的,人都在大娘的那個小首飾盒子裡放著,你該知道那個盒子的!」
「我知道,那是她最寶貝的東西,上那兒都貼身帶著,不過我曾經偷看過,裡面沒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瘦麻桿兒冷笑道:「如果能讓你偷看得到,那一定是裡面的秘密挪了位的時候,金花大娘是個最厲害的人,她若是真讓你看到了盒子裡的秘密,你就不會活著了,那口首飾盒子是她收藏秘密的地方,但是她也知道有很多人對那口盒子很感興趣,所以有時總得讓人家看看那口盒子!」
祁連山笑道:「不錯!這很聰明,盒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藏在裡面的秘密,因此沒有秘密的時候,不妨讓人看看!」
苗銀花道:「我看到的確是有秘密的時候,她發現我看見了盒子裡的東西,幾乎立時就想斃了我,但是後來她知道我不識字,才沒有要我的命!」
「你看到的是什麼東西?」
「是一大堆折子,大概是大通錢莊的;因為我只認得那個大字,在蘭州也只有一家大通錢莊。」
「不錯,就是那個玩意兒,那是我們為金花大娘賣命的代價,每干一筆的收入,她都為我們存進錢莊,帳目清楚,一個子兒也不少,干滿了二十年,我們就可以領出那筆錢,過個安安穩穩的日子,我的老婆還沒討,兒子也沒生,可是我已經賣了十八年的命了,再過兩年,我就有一筆很可觀的財富到手,那時候我再討老婆生兒子也不遲!」
苗銀花笑了道:「原來你丟不下的是這個?」
「當然了,我辛苦了十八年,下半輩子的安樂全在那上面,我不能輕易地放棄了!」
苗銀花笑道:「以我姊姊的為人,她會放你們走嗎?」
「會的,蘭州城裡有幾個有頭有臉的正經生意人,開著大買賣,早先都是幹我們這一行的,因為我們都是金花大娘私用的人,不屬於白狼大寨,官家也沒有底子,只要熬過這二十年,就有著舒舒服服的下半輩子,金花大娘對於這一切倒是很講義氣,她絕不會玩兒假,也因此可以叫我們這些人死心塌地的賣命!」
祁連山向苗銀花點點頭笑道:「令姊好像是個很有心的人,行事之老到,連男人都比不上!」
「她本來就是,白狼大寨對外是白狼老大當家,但是白狼老大也得聽她的,她才是白狼大寨真正的老大。」
瘦麻桿兒漠然地道:「銀花兒,金花大娘是你姊姊,你應該對她很清楚,有沒有人敢背叛她?」
「當然有,我就敢。因為我對她太瞭解了,所以我必須離開她,在她手底下的生活簡直就不是人過的!」
瘦麻桿兒道:「你敢我不敢,你們運氣好,賀小娥無意間發現了我的身份,知道我們是盯著你們的,只要宰了我們,你們至少在一兩天內很安全,我卻不行,我連是誰盯著我都不知道,只要我跟你們走在一起,我就死定了!」
苗銀花一怔:「你是說還有人在這兒?」
「金花大娘對放在外面的人向來都是這個樣子,一個盯一個,你們兩個盯范五,我跟孫德盯住你們,在我們後面一定有個人盯著,只是不知道是誰而已!」
「劉家寨子裡幾個人,閉著眼睛都可以數出來!」
瘦麻桿兒冷笑道:「銀花兒,要不是賀小娥無意間發現了我們的秘密,你會想到我瘦麻桿兒是幹這個的嗎?」
「這麼說你是一定要跟我們作對到底了!」
「不錯!我存了一大筆錢,還希望能活著享用它,所以我必須幹到底!不能跟著你們胡鬧去!」
苗銀花臉色一寒:「我姊姊固然會殺你,但是我們現在就能殺死你,難道你連這個帳都不會算嗎?」
瘦麻桿兒悍然冷笑道:「銀花兒,你要弄清楚,我在沙漠上的地形熟得不能再熟了,可是我逃去,幹嗎又轉了回來!」
苗銀花冷笑道:「誰知道你是懷著什麼心?」
瘦麻桿兒用手一指道:「因為這小子的馬太快,我來不及逃到第二處有幫手的地方,只有折回頭再到這兒。」
「難道這兒會有你的幫手嗎?」
「我不知道是誰,但是我知道一定會有,所以我才折了回來,而且故意開了兩響槍,驚動了所有的人,告訴那個人,我又回來了,要他負起我的安全!」
苗銀花冷冷地道:「可是照目前的情形看,誰也負不起你的安全了。岸上還有三個人等著,就是另外還有人在這兒,又能多過我們的人嗎?」
瘦麻桿兒淡淡地道:「那不管,反正我跑回來,就是告訴那個人,我沒逃得了,他自然會替我把消息傳出去!」
「那又怎麼樣呢,至少你是活不成了!你存下的那些錢,還是撈不到手,白白的便宜了別人!」
「不會!雖然我沒有成家,但是我還有個六十歲的老娘,生了我這麼個不成器的兒子,只有以我這條命來為她老人家換個安安穩穩的風燭殘年!」
「瘦麻桿兒,你別滿口胡說,裝出這份可憐相來,打量我們會放過你,今兒你是死定了!」
「我並沒有向你們乞命,只是告訴你們一個事實,我這條命活著不值什麼,死了倒還值不少錢,何況你們要殺我還沒這麼容易,至少我還能撈個本兒!」
他仍是一臉驃悍之氣,手中緊握住那把匕首,作出一付拚命之狀,祁連山倒是十分為難了,頓了一頓道:「苗姑娘,看來他在這兒真是有接應的人,咱們就是殺了他也沒用,乾脆放他一條生路算了!」
苗銀花道:「祁少爺,你別聽他的,他是叫你追急了,知道在岸上打不過你,才想藉著水遁,沒想到你比水性也很了得,所以才編出那番鬼話,我倒不信邪,你上岸去休息,把他交給我好了,我不信這兔崽子能逃上天去!」
祁連山道:「不!我不累,我制得住他!」
苗銀花道:「他手裡有刀子,存心拚命時很可能傷了祁少爺,跟這種江湖亡命之徒硬拚太不上稱了!」
祁連山笑笑道:「我不跟他硬拚,就跟他打水裡泡著,到最後看誰挺不住,你先上岸去,到我罩不住的時候,你再下來替換,我們可以活活的困住他!」
苗銀花想了一下道:「也好,祁少爺你就在這兒拖住他,別讓他離開了。這兒離岸邊不過三四十步,正好是我那支馬槍的最拿準的遠近,等我到了岸上,一槍就解決了……娥姊,你到屋裡去,把我那支槍跟彈帶拿來!」
她回頭向岸上的賀小娥高聲招呼後,一個猛子紮下水去,這一著還真狠,瘦麻桿兒對她的長槍威力可能很忌諱,連忙掉頭向著湖心游去,大概是希望離開長槍。
祁連山,一個穿身追了上去,幾下撲挪,逮住了腳跟,又把他拖下了水去!
瘦麻桿兒很著急,連忙弓身踢腿,想把祁連山擰脫,但是祁連山也很精,握住他的那隻腳,不停地抖動扭轉,使他很難控制住身體行動,好不容易才又蜷起身子,用手中的匕首狠狠地紮了過去。
困獸之鬥是最危險的,祁連山的目的是在消耗對方的體力,不必跟他硬拚,所以鬆了手,將身子沉下水去!
瘦麻桿兒擺脫糾纏之後,不敢就浮上水面,潛行了一程,還等那口氣實在憋不住了,才向上冒出,而且他很小心,不敢把整個身子冒出去,只探出了半顆頭,好好地呼了幾口氣,使肺部舒服了一點,然後想深深地吸口氣,再潛下水來泅行,在做這些動作時,他很小心,眼睛一直在注意著祁連山,唯恐又被抓住了腳跟,因為他知道自己的體力,無法再經過這樣子的消耗了!
就因為他太注意祁連山了,沒有去看另外一個人,而苗銀花卻十分促狹,她一個猛子紮下去,裝著回岸去拿槍,實際上她卻鑽在附近等著,瘦麻桿兒深深吸氣的時候,她正在丈許外候著,這種距離如果要追擊過來,仍然是無法瞞過瘦麻桿兒,可是她卻單掌一撲水面,激來一股水箭。
苗銀花在這上面下過一番功夫,拍出的水箭又快又急,而且很準,瘦麻桿兒正在張開大口吸氣,那股水箭一直射進了他的口腔,瘦麻桿兒再也沒想到會伏著這麼一個敵人,而且來上這一手攻擊,水箭又在他吸氣的時候灌了進來,出乎本能的合力朝外猛吐氣抗拒。
這一下子可苦了,灌進口中的水受到了抗力,四下亂濺,固然有一部份被噴了出來,但是另外一部份卻嗆進了鼻腔與氣管中,一下子只覺眼前金星亂舞,又要打噴嚏又想咳嗽,這種滋味只有嘗過的人才能體會出有多痛苦!
咳嗽、噴嚏都是往外猛烈地排氣,排空了就要往裡進氣,那是一種自然的反應,不受意志的控制了!
在嗆咳中,他的手腳已經無法運動自如,身子往下沉去,等到吸氣時,吸進的已是滿口的水。
水不能代替空氣作呼吸用的,幾口水往肚子裡一灌,瘦麻桿兒突然變得很清醒,他知道自己的命運了,所以停上了求生的掙扎,猛力往裡吸進大量的水,四肢漸漸發軟,連手中的匕首也無力握住了,就在他失去知覺的時候,祁連山一把提住了他的領子,把他拉出了水面!
苗銀花也過來幫忙拉住了。祁連山一笑道:「苗姑娘,還是你行,一招手,一股水箭就解決了!」
苗銀花笑了笑:「那還是你少爺的功勞,假如不是你纏住了他,引去了他的注意,我也無法得手的,這傢伙又狠又陰,要不是少爺把他給追回來,就以他這股子猾勁兒,帶了人再追上來,我們都是個死數!」
祁連山笑了一笑,拖著瘦麻桿兒向岸上泅去,顯然已經很吃力,苗銀花追上去道:「祁少爺,把他扔下去算了,這種人難道還想把他給救過來!」
祁連山正容地道:「苗姑娘,我的馬包裡也帶了一支槍,如果我是個嗜殺的人,在騎馬追他的時候,就有很多機會把他給放倒了,何必這麼辛苦呢!」
苗銀花感到有點不好意思:「是的!祁少爺,可是現在是在大漠上,不能拿內地的情形來比,這兒是個沒有王法的地方,你不殺人,人家會殺你!」
「我知道,盡可能我不輕易傷人性命,但是在必要時,我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那麼祁少爺,什麼時候才是必要的時候呢?」
「苗姑娘,你在江湖上闖過,不該問這個問題,而且我也無法回答,反正到那個時候,我自己會知道。」
苗銀花不再說話了,可是地已自動地接過了瘦麻桿兒,一直拖到了岸邊,范五連忙來把人拉上去,苗銀花倒是很內行,吩咐道:「把他的臉向下,頭放低,墊起肚子,輕輕地壓他的背,搖動他的雙手,把水擠出來!」
劉老好卻擔心著祁連山的槍傷,忙托住他的肩膀:「少爺,你肩上中了槍,傷得怎麼樣?
沒傷著筋骨吧!」
祁連山笑笑:「沒關係,槍子兒擦過肩膀,不過是皮肉之傷,我在水裡還能游這麼久,傷了筋骨成嗎?」
但是劉老好已經扯開他的衣服,槍彈的確是擦過肩膀沒造成重傷,可也撕掉了一條皮肉,傷處被水一泡,倒是不流血了,但是皮肉卻翻了起來,劉老好直埋怨道:「少爺!你也真是的,中了槍也不知道自己保重一點!」
「他下了水,我必須追下去,否則叫他跑了怎麼辦?」
劉老好笑笑道:「這個湖雖然不大,但也有三、四百丈方圓,並不算小,可是在這邊望得見那邊,也不算大,他要是條魚,或許能跑了,但是一個人,只要盯緊著水面,絕對逃不掉的,你只要騎著馬,繞著湖邊綴著就行了!」
祁連山不禁一怔,隨即笑了起來道:「對呀,他不能老是藏在水裡,總要出來換氣的,只要看緊了,絕對跑不掉,實在不必下水去追他的!」
小金鈴兒卻埋怨道:「娘!您也是的,祁少爺受了傷,您不趕快扶他間屋裡裹傷去,說這些閒話幹嗎?」
劉老好笑著道:「瞧你把我說的,好像只有你一個人知道疼祁少爺了!」
口中說著話,人卻朝寨子那邊走去,祁連山卻道:「龍嬸兒,我的傷勢倒沒什麼,敷上藥就行了,不過請你要趕緊做一件事兒,清點一下寨子裡的人,如果有不久之前才離去的,你就問問那個人的去向與來歷!」
劉老好道:「要是有人離開,我們這兒可以看得見的,在沙漠上可不比內地,可以用兩條腿走路的,這兒要是沒有代步,就寸步難行!」
苗銀花卻道:「對,大姊,據瘦麻桿兒說,他們在寨子裡還有同黨接應,可就是不肯說出是誰,所以才要麻煩你去查問一下,凡是現有的人,每一個都得親眼見著了才能作數兒,娥姊,你跟著劉大姊在暗處招呼著,假如真有那麼個人的話,恐怕會對大姊不利,你可得多加小心。」
賀小娥不禁一驚道:「寨子裡還有暗樁,金花大娘的佈置也未免太精密了一點。」
苗銀花看了一眼地下的瘦麻桿兒,肚子裡的水已經被擠出很多,緊閉的雙眼也開始眨啊眨的,知道他的神智也漸漸清醒了,乃冷笑一聲:「誰知道呢,瘦麻桿兒這麼說,我們也只好寧可信其有了,對了,劉大姊,如果有人要問訊,你就說瘦麻桿兒也有心要改邪歸正,一半天兒就會跟著我們一塊離開,每一處都得說一遍。」
瘦麻桿兒聽了大為著急,但是又無法掙扎,好不容易歎了幾聲後,清清喉嚨,欲待叫喊出來,苗銀花突地上前,腳尖輕輕一點他的喉頭的橫結,瘦麻桿兒只有乾瞪著眼,嘴唇直動,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了。
苗銀花這才朝劉老好眨著眼睛道:「劉大姊,你辛苦一下吧,看樣子是真的有人了,范五,你架著瘦麻桿兒上屋子裡去,侍候他換換衣服!」
劉老好倒是不敢怠慢,連忙急急地去了,賀小娥則機警地在後面三四丈處綴著,這些經驗豐富的老江湖行事就有個好處,用不著多作叮囑,自己會知道如何幹的!
范五托起了瘦麻桿兒,往屋子裡帶著,祁連山道:「大夥兒集中在八嬸兒那邊吧,人多相互有個照應,這時候要是落單,很容易遭人暗算的!」
苗銀花道:「我想沒這個膽子吧,如果真有人也不會躲到我的屋子裡去的?」
祁連山笑道:「假如真有人,一定躲在你們那邊,因為你們才是他要找的人。」
苗銀花不禁一怔,望著祁連山,目中流露出欽色:「少爺,說您嫩吧,有時你比老江湖還精明,這些地方我的確沒想到,但是說您精明,您有些地方實在又太嫩!」
祁連山一笑:「我的江湖經驗可以說一點都沒有,但是很多事都可以從書上學到的!」
苗銀花望著自己水淋淋的身上道:「可是我總得回去拿套農裳,這麼水滴滴的多難受!」
小金鈴兒笑笑:「苗姑娘,我們倆身材差不多,你將就著穿我的吧,只是你咳嗽的時候得收著點兒,否則那兩顆肉球兒就會跳出來了,我的衣服就是胸前窄了點兒!」
苗銀花見祁連山的眼睛也移到自己的豎挺前胸上,不知怎的,居然會莫名其妙的臉紅了,啐了一口,狠狠地道:「嚼舌根的小娼婦,我就不信你的那一對肉球會小得了多少,我非剝了你仔細地瞧瞧不可!」
一面說一面追了上去,小金鈴兒也哈哈地笑著在前面跑,范五歎了口氣:「祁少爺!您瞧吧!這就是江湖女人,這麼個野勁兒,連一點女人味兒都沒有了!」
祁連山笑道:「我倒覺得她們坦率無偽,不事做作,比那些裝腔作勢,扭扭——的女人可愛得多!」
范五苦笑道:「話是不錯,很多男人也喜歡這股子野勁兒,但喜歡是一回事,娶她們做老婆又是一回事兒,男人寧可花錢在她們身上找樂子,卻沒有幾個肯娶她們的。」
祁連山一笑,沒有話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幫著范五架起瘦麻桿兒向前走,范五說道:「祁少爺,由我一個人來吧!您受了傷,又累了半天,要不是這個混球,該背著您上屋裡走才對!」
祁連山搖搖頭道:「那可不敢當,我還沒嬌慣成這個樣子,否則我也不會一個人往大漠闖了。」
他看看瘦麻桿兒,見他仍是痛苦地扭曲著臉,口中只能像雄鴨似的發出吟吟的聲音,不禁愕然道:「苗姑娘那一腳莫非是點了他的啞穴,這倒是一門深厚的功夫!」
范五笑道:「那是什麼點穴,干山賊的沒一個認真練過功夫的,只是懂得作賤人而已,剛才那一腳是踢在他的喉結上,岔了他的聲帶,這王八旦就是以後不變啞吧,說話的聲音也就跟公鴨子叫差不多了?」
祁連山輕輕址一震:「這似乎對人太狠了!」
范五歎了口氣:「少爺,對這種人還能講客氣,居然躲在屋子裡打冷槍,是你少爺要救他,要是我的話,活活地淹死這王八旦,搭幫子落草為寇,已經是走上末路了,像這種當細作的暗奸就更可殺,因為祿林道就是混一個義氣,大家彼此信任,逮到這種傢伙,照規矩綁塊石頭,往水裡一丟,大家只有鼓掌叫好,絕沒有人怪罪的。」
「那可不能怨他,他是奉命行事。」
范五歎道:「少爺,您對黑道中的事兒不清楚,像這樣插暗樁是最大的忌諱,現在我們就是反出白狼大寨,也是理直氣壯了,苗金花插這些陪椿是瞞著白狼老大的,否則白狼大寨早就散了,綠林道上講究的就是一個信字,不問身世,不挖根底,進了門就是生死弟兄,要是苗金花不安這一手,是我們的錯,但是有了這王八旦,就是寨裡對我們不仁,我們自然就可以不義了!」
「哦,原來黑道上有這些講究!」
「不錯!這是規矩,像銀花兒跟賀小娥兩個跟著我,那倒又不同,因為事先打過明招呼,要她們跟著我的,所以一個裝我的渾家,一個做我的妹子,我不背叛大寨,她們歸我管,我有背叛之心,她們可以處置我,因為我是半路上入伙的客卿,像銀花跟小娥,都是寨子裡土生土長的,不明不白地暗插上一棵椿,這就是寨裡的不是了!」
「賀小娥說過他們向她遞過招呼了!」
「那是小娥自己發現的,她膽子小,不敢按規矩來辦,否則當時活埋了這兩塊料,苗金花還得倒過頭來賠罪!」
「也許是白狼大寨不同吧,我聽苗姑娘她們說起來,好像苗金花的權很大,連她丈夫都要聽她的!」
「那是她們婦人的看法而已,白狼大寨有幾百條人槍,大部份還是白狼老大的老弟兄,苗金花只是暗地裡抓權,對內對外,當家主事的還是白狼老大,所以咱們大可以把這傢伙給活埋了,明白地通知白狼老大,是他理虧在先,我們另外投活路是理直氣壯的事!」
祁連山笑了一笑:「范老哥,這下子可輪到我來說你一句了,你所提的那一套我並不是不知道,那是幾十年前的老規矩,現在早己行不通了!」
「怎麼行不通,五百年江湖一線穿,五百年前的規矩,五百年後仍然行得通,儘管朝代改變,江湖傳統不易!」
祁連山笑道:「話是這麼說,但是誰來主持公道呢,以前江湖上以道義為先,有理天下去得,現在可是以權勢為大,儘管道理十足,人家給你一顆子彈,活活的斃了你,又會誰有為你伸冤去!」
范五沒話說了,只翻著兩隻大眼睛,祁連山又歎息著道:「先父把我送到內地去讀書,不讓我再走這條江湖路,就是因為年頭兒改變,不再是道義為尊的時代了。」
兩人說著來到屋子裡,小金鈴兒把祁連山的馬包給送了出來,祁連山自己拿了一套衣服,卻又拿了另外一套,交給范五道:「范老哥,麻煩你陪著這位朋友把衣服換換。」
范五又不願意了道:「留下了他的活命已經夠了,還要給他換衣服,那不是太客氣了。」
祁連山正色道:「范老哥,話不是這麼說,那怕回頭你一槍打他個腦袋開花,現在仍然要對他客客氣氣的,這是咱們做人應該有的本份。」
范五這才有點不好意思地拿了衣服,提起瘦麻桿兒,到一邊的屋子裡去了,祁連山才換好了濕褲子,小金鈴兒跟苗銀花就已經跑了進來,慌得祁連山忙把衣服往身上蓋,苗銀花用手指住了笑道:「少爺,還有什麼好害臊的,您的肩上槍傷要裹,一定得人幫忙才行,我們就在外面瞧著您換好了褲子才進來,就是怕您不好意思,赤條條的大男人我們見多了,您也不比別人特別,老實點,讓我們把傷口給您料理了吧!」
遇上這麼一位姑奶奶,祁連山也灑脫不起來了,別彆扭扭地讓她們在傷口上灑了雲南白藥,裹上了白布條兒,苗銀花才替他套上了外衣笑道:「好了!少爺,真沒想到一個大男人也有這麼一身細皮白肉,可又這麼結實,瘦麻桿兒那個王八蛋,居然捨得拿槍子兒往上打,要是我的話,就是扎上根繡花針也怪心疼的!」
這一番話是出自真心的讚美,苗銀花說得時候,沒有半點猥褻之意,可是祁連山的臉卻臊紅了。
恰好劉老好進來了,笑笑道:「銀花妹子,你多少也收斂一點吧,別把咱們少爺嚇壞了!」
苗銀花這才有點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少爺,你是從內地來,可能不習慣咱們這一套!」
劉老好一笑道:「豈止不習慣,簡直是受不了,據我所知,咱們這位少爺倒不是個假道學,而且還挺風流的,他在上海讀書,是長三堂子的恩客!」
苗銀花怔然道:「長三堂子是什麼地方?」
劉老好道:「是窯子!」
「那又能比我們高到那兒去!」
劉老好笑著道:「這不是高低的問題,咱們在這兒混半開門是別有目的,誰也不指著這個混日子,在品上說,咱們比她們高得多,可是好妹子,你那種直籠統的談吐一點女人味兒都沒有了,怎麼不把人嚇著呢?」
苗銀花笑了起來道:「原來是指這個,劉大娘,我並不是不會裝腔作勢,尖聲細氣,扭扭——的樣兒,我也不是做不出來,但那是對別人,是我干暗娼時的談吐,對你們,我是不願意裝出那付樣子來!」
祁連山覺得這個黑道出身的女郎別有其可愛的一面,連忙笑道:「苗姑娘,就這樣好!」
苗銀花笑著道:「這還像句話,我破出性命,巴結你少爺,是把你當個可交的朋友,也決心擺脫這迎來送往的生活,要是你要我像當婊子一樣的侍候你,我倒不如找把刀子抹脖子算了,往後您也別叫我苗姑娘了,我知道自己不是個大姑娘的樣兒,可也不是窯子裡的姑娘,我人雖粗,還沒那麼賤,所以那兩個字兒我聽著就刺耳。」
祁連山笑著道:「好!那我就叫你的名字吧,以年歲計,我該在莊下加個姊字,可是我覺得那個字加上去挺彆扭,反而顯得生份了!」
苗銀花高興地道:「好!少爺!沖您這句話,我銀花兒把命賣給您也認了,憑心而言,我在您少爺面前沒想到自己是個女人,相信您也沒見過這樣的女人?」
祁連山笑道:「是沒見過,我走遍了黃河西東,大江南北,也沒有見過你這麼豪放的女人,但是我很高興能交上你這個朋友,更高興你是個女人!」
苗銀花一怔道:「少爺,這又是個怎麼說法呢!」
祁連山笑道:「你若是個男人,這份兒性情也就不出奇了,就因為你是個女人,而且是個挺好看的女人,嬌艷的女人,卻又具有這份身手,這份豪氣,才見得難能可貴,交上你這個朋友,我覺得很光榮!」
苗銀花的眼眶濕潤了,這個倔強的女郎,可能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流出了眼淚,哽咽著聲音:「謝謝您,少爺,這一輩子,我把自己這個人,這條命交給你了!」
她擦擦眼淚,笑著道:「少爺,你放心,我可不是說要嫁給你,也不是要像別的女人一樣,為奴為妾,像條狗似的追著你,盯著你!」
祁連山慨然一笑:「我知道,銀花兒,我要有那種想法那是侮辱你,咱們這是肝膽之交,過命的交情!」
苗銀花一拍巴掌道:「對!就是這句話,只是我不會掉文,說不上來,在我這一輩子,只有你是因為看重我這個人而結交我,那就夠了,就為了這個也值得我守著你一輩子,往後水裡火裡,我都跟著你去闖了。」
賀小娥笑道:「你別一廂情願,還不知道人家少爺要不要你呀!」
苗銀花瞪了她一眼道:「娥姐,我知道你就想左了,你這個人怎麼也跟一般女流一樣,除了嫁個男人外,沒有別的歸宿了,當年祁大爺闖江湖時,還收了八個助手,號稱天風八虎將,祁大爺雖是把他們認為兄弟,可是我知道他們對祁大爺忠心耿耿,仍是以部屬自居,這才是江湖人的交情,難道我就不能用這種方法跟著少爺的!」
祁連山笑著道:「能!而且我也正需要這樣的幾個好朋友來幫我的忙,先父遺下的牧場有我的一份兒,這個我既不在行,也沒興趣,能夠有幾個好朋友來幫忙照顧一下,我求都求不到呢!」
苗銀花得意地道:「娥姊,你聽見沒有,虧你在江湖上白混了那麼些年,還不如人家少爺有見識呢!」
賀小娥笑道:「天風八虎將是男人,他們雖然大部份都成了家,但是他們卻把全付的精力都投在牧場上,有一次我聽說牧場上失了火,火勢已燒到了八虎將中何鐵生何二爺的家,那位何二爺由睡夢中醒來,扔下老婆孩子不顧,就去攔截受火驚竄的馬匹,結果他的眷口還是祁大爺給救出來的,可見人家對牧場的忠心已到公而忘私的地步了,你能做得到嗎?」
苗銀花一拍胸膛道:「當然做得到,何二爺還有家小著口那些拖累,我苗銀花就是光棍兒一個人,別無牽累!」
「你將來不打算再嫁人了!」
苗銀花哈哈大笑:「嫁人?娥姊,算了吧,這一輩子咱們別再打算這個了,連范五這王八旦還瞧咱們不上眼,咱們還能指望嫁誰,當時我們跟范五商量,已經是將就著湊合了,這王八旦還拿翹,去他媽的,以後就是他跪著來求,老娘也一腳踢他八丈遠去,要嫁你去嫁吧!」
這個女光棍的言談舉止中都充滿了豪情,范五聳聳肩膀,沒作表示,賀小娥卻感動地道:
「銀花兒,我大著你七歲,早就沒這個打算了,我只是在為你著想,既然你沒這個準備,我更不會往這上面去想了。」
「成,娥姊。咱倆就這麼說定了,少爺,我跟娥姊這一對哼哈二將就保定你了,除了你娶媳婦兒,咱們姊兒倆出不上力,別的事兒,都有咱們姊兒倆打前陣!」
祁連山笑著一拱手:「那我就先謝了,來日方長,我也不多說什麼了,反正只要我祁連山有一口氣在,總與二位禍福相共,生死以之。八嬸兒,您去勘察的結果如何?」
劉老好歎了口氣:「連個影兒都沒有,寨子上另外九家人,一共四十二個人,就連老帶小一個不缺,而且那些人少說也跟我處了有兩年了,一個個都是老樣兒,看不出一點特別來,我想這多半是瘦麻桿兒胡諂的。」
祁連山陷入了深思,片刻後才道:「寧可信其有,咱們走吧,收拾一下,立刻就動身。」
苗銀花問道:「走!上那兒去呢?」
祁連山道:「我在沙漠上還有事兒,你們既然要幫助我,就一起把事兒辦了,再回牧場去。」
苗銀花這才喘了口氣道:「少爺,我不是怕死,可實在不願意連累您,沙漠上您要跑多遠,我們馱著您走多遠,可是這時候您說要回牧場去,我們可不敢跟著您了。」
祁連山笑道:「為什麼,我們不能一輩子在沙漠上流浪,總要回牧場去的呀!」
苗銀花道:「當然要回去,只是得等牧場上的人出塞來,一塊兒再回去,就憑咱們這幾個人,可實在不夠瞧的,進了陽關後,酒泉、武威、張掖,全是白狼寨的天下,寸步難行,祁連山伸得到的地方,就在白狼爪牙之下。」
祁連山淡淡地道:「我知道他們時勢力很大,但是我認為他們還不敢公然結火明械,在大街鬧市動手殺人吧,進了關不比沙漠上,是三不管的地方,到底還有官府!」
苗銀花歎口氣道:「少爺!您是不知道,官府不是沒有,但只能管管普通剪徑的小毛賊,白狼大寨的人只要遞個招呼,官府都還得避得遠遠的!」
祁連山一笑道:「但是我以天風牧場的身份也遞個招呼呢,他們敢不敢管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白狼大寨從來也沒跟天風牧場碰過,以前一直是河水不犯井水的!」
祁連山道:「我在沒出來之前,龍叔跟我談過這一路上的情形,白狼的勢力是不錯的,但他們畢竟是在暗處的,官府的力量太弱,不敢跟白狼硬碰也是事實,可不是縱容他們胡作非為了,大家過得去,誰也不願意多事,但是一旦真要對上了,官府對白狼大寨絕不會畏縮的,尤其是天風牧場提出了頭,官府更是求之不得,對於白狼大寨這股勢力,官府早已經很嫉憤,只是不敢輕啟事端,真要有另一股勢力支持他們,誰不想掃平白狼大寨!」
苗銀花怔住了,祁連山笑笑道:「這就是黑白兩道不相同的地方,黑道的勢力再強再大,倒底是條邪路,只敢在暗中作怪,不敢公然橫行的,我敢說要是進了關,白狼動都不敢動我們一下,真要嚥不下這口氣,只有在沙漠上找我們的麻煩,因此最危險的還是目前這段時間!」
范五道:「對,祁少爺分析得很有道理,在沙漠上,神不知鬼不覺的做了我們,還可以往外一逃,真要是進了關,就是沒有祁少爺,白狼也不敢公然對付我們的?」
苗銀花道:「那咱們該怎麼辦呢?」
祁連山笑笑道:「沒怎麼辦,走,他們的老根紮在祁連山上,在沙漠裡雖然也有人,卻是分散的,一下子集不起來,我們快點走,趕在頭裡,不讓他們踩住就行了,大家準備一下,兩個鐘頭後開始上路!」
賀小娥道:「幹嗎要這麼匆忙呀,收拾都來不及!」
苗銀花卻爽利地道:「還收拾什麼,娥姊,既然咱們決心擺脫這個圈子了,就像是從泥坑裡跳出來一樣,越乾淨越好,除了一兩身替換衣服,什麼都不要,你幾時見過爬出泥坑的人,還捨不得那身污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