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兒,你別走那麼快,我會跟不上的。」
大街上,齊皇淵無視於街坊鄰居投射來的目光,逕自扯開喉嚨大喊著。
而走在前頭的贏瑩倏地停下腳步,惡狠狠地瞪向他。
「你貴為將軍,做的是保國衛民的事,然我瞧你柔弱得可憐,哪裡像是名能上陣殺敵的將軍?無怪乎你現下只能當個修邊牆的都督。」虧他眼睛那般大,會沒瞧見街坊鄰居都往他身上瞧嗎?
他不覺得難堪,她倒想挖個洞把自個兒藏起來。
「瑩兒,你這麼說可就有失公允,」他輕搖著紙扇,活似在散步般,「邊關並無戰事,修邊牆乃是為了禦敵,也是保國衛民,而我現下告假遊玩,自然得放慢腳步走馬看花,這有什麼不對?怎能以此道說我是柔弱之輩?」
跟在後頭的貼身侍衛潮兮亦認同地點點頭;是贏姑娘沒瞧見爵爺在戰場上的惡鬼姿態,要不,她絕對不會這麼說。
「就算要走馬看花,腳程也不該會輸給我。」她沒好氣地瞪著他,「我看,你還是把腰間的劍取下,省得侮辱那把劍。」
她在遷怒,但也不能說是遷怒,畢竟真是他先惹她光火的。
雖說她贏了比賽,但她總覺得好似輸了,大夥兒都在為他打氣,甚至幫著他欺負她,老是滿嘴淫言穢語教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簡直快把她給氣死。
她明明漂亮地贏了第一回,可她偏覺得贏得不痛快也不光彩,彷若是自個兒在欺負他一般。
「瑩兒,你在生我的氣嗎?」他突地俯近她一些。見他靠過來,她連忙退後數步,「我贏了比賽,有什麼好氣的?」她該要開心,可這是她贏得最不盡興的一回。
「可你的眉頭攢得可緊了。」他的長指撫上她的眉間。
贏瑩倏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輕佻而放肆的舉止,怔愣得說不出話。
「你、你……」
他怎能這麼隨便地碰她?
這裡可是大街上耶,他把這裡當成哪裡了?
蘇州城的風氣可不比京城開放,在這種地方,他要是隨便碰她一下,往後她可是會被當成淫婦看待的。
「攬得更緊了。」他輕歎一聲,嘴角依舊噙著抹迷人的笑,就連輕撫她眉間的力道也惡意加重了些,彷若真要撫平她眉間的皺痕。「怎麼著,是不是天候太燥熱,教你覺得不舒服?」
正在興頭上,他索性將她給摟進懷裡,教走在街上的路人皆瞪大雙眼。
「你……」她的心跳得可猛了,一下子強、一下子弱,像是索命般要將她滅頂。「你不是要去雞圈嗎?」
掙扎老半天,強拉回有點渙散的心神,她這才想起要帶他到雞圈。
「啊,說的是,咱們先到雞圈挑只上等的鬥雞再加以鍛煉,要不到時候我豈不是要白輸你一回。」摟著她僵直而忘了掙扎的身子,他的笑意益發濃烈。
原來她是恁地羞澀。
雖說她一身男裝打扮,性情又如男子般爽朗,可骨子裡卻是個貨真價實的姑娘家,有著南方姑娘特有的溫柔嫵媚味道;倘若真要挑個媳婦,那肯定得在南方找了。
「既然要到雞圈,你不放開我,要怎麼走?」她隱下眼,不敢去瞧路人到底是怎麼看待她的。
倘若他是在房裡如此待她,她倒不以意,橫豎只有她和他知情,不會傳到外頭,更不會落人口實,可誰猜得著他竟是恁地大膽,在大街上對她如此無禮,教她心跳臉臊,蠢得像是個娃兒不知所措。
她彷若被他擊中要害,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如今之計大概只有趕緊將他趕離蘇州,要不,他若是再這樣繼續下去的話,她往後也不敢踏出贏府了。
「那我讓我牽著你,你若是真不舒服的話,我定會立即知道。」話落,他不由分說地牽著她,彷若知曉雞圈在哪兒似的。
「喂、喂!」他到底想怎樣啊?
而她到底是怎麼了?
甩開他不就得了,但……
三天後 弈棋亭
「將軍。」
齊皇淵話一出口,圍觀的人又是一陣嘩然,讚賞的呼叫聲不斷。
只見贏瑩不慌不忙地以飛車護帥,引惹歎息聲此起彼落。
他挑眉勾笑,以黑馬入主,「將軍。」
歡呼聲再起。
贏瑩微擰著眉,趕緊挪動紅相護帥。
齊皇淵笑得邪魅,抬眼睇著她惱怒的臉,「瑩兒,若是你這盤再輸,可就輪不到下一盤的孔明棋喔。」
「不勞你費心。」可惡,他是知道她輸定了嗎?
她根本退無可退,至今仍是以守為進,所以下了半局之後,她守得極為艱難;說穿了,其實她輸得一敗塗地,只差兩步棋這一盤就……她已是無力回天了。
都怪她太輕敵,忘記他好歹是個官,就算他瞧起來不像名身形虎背熊腰的將軍,但可像極了書生;既是文人之輩,他的棋藝自然不在話下
她先是輸了盤黑白棋,現下若又再輸這盤象棋,那要趕他回京陵的計劃看來就得延後。
「你知曉嗎?觀棋可論兵法。」他笑說著,遲遲不動棋子。
「知道。」她微惱地別過眼,不想對上他可惡的笑臉。
他明知道她已經輸了,為何偏是不給她一個痛快?難道他以為這樣耍弄著她很好玩嗎?
她不過是輕敵罷了,往後她會記得教訓。
「雙方一排定招式,只要觀看出手的第一招便知道輸贏。」他的笑意更深,拿起手中的黑車,「將軍。」
睇著他的黑車直接殺進她的城牆裡吃掉她的紅相,也一併牽制著她的紅帥,她才發現紅帥的左邊被黑馬壓頂,右邊也被飛山黑炮封鎖,都只能被將軍了;她已經無棋可走,她的紅帥準是跑不出他的天羅地網。
可她怎甘心輸得如此難堪?
她方才算計過,該還有兩步棋才對,可為何只剩下一步?
為何她偏沒算準這一步,以紅相護帥反倒是引狼入室。
她偏不認輸,「我再閃!」她偏要再把紅帥挪進中心點,孰知在挪動的瞬間,卻見他伸手拿起她的紅帥,指了指他自今兒的城牆。
她頓時才發覺,她的紅帥一回到原位等於是自找死路。
「將軍。」他不疾不徐地道,四周隨即響起震耳欲聾的鼓掌聲和叫好聲。
贏瑩不敢置信地瞇著他,沒想到自個兒竟輸得這般難堪;雖說是她要他挑選各種玩法的,但她真的從未輸過,可如今卻敗得如此難堪。
「瑩兒,你輸了。」他小聲地提醒她,壓根兒不管四周的人像是得失心瘋般大吼大叫,又歡天喜地感激他。
贏瑩傻愣地抬起眼,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現下的情況。
她輸了,她居然輸了,而這就是輸的心情!無怪乎有那麼多人不願意面對輸的感覺,甚至無所不用其極使詐耍陰想得到勝利。
「瑩兒?」他低喚著。
這是怎麼著?是因為他贏了她,所以教她閃神?
「我知道,你犯不著一再提醒。」她想要保持風度,可卻發覺簡直難若登天。
「那你還記得咱們之間的約定嗎?」他索性坐到她身旁。
她微蹙起眉睇向他,也睇著他身後頓時停止喧嘩的人群。
「什麼約定?」她曾和他私下有約定嗎?
「每一回,只要勝出的人便能要另一方身上的一樣東西,要不,就要對方做一件事,你該不會忘記吧?」他小聲地提醒她,卻沒防著後頭豎起耳朵的人們。「如今我贏了,你不能耍賴喔。」
「我……」她根本沒料到自個兒會輸。
倘若她沒記錯的話,他要的不是一樣東西,而是一個吻;亭裡這麼多人,他不會真的要在這兒討吧?
倘若真是如此,她可不依,死也不依!
「你不能耍賴。」他再次提醒她。
「對啊、對啊,贏大莊老是說要願賭服輸,你現下可不能耍賴,這兒有數十雙眼睛在瞧著呢,咱們都是齊爵爺的人證。」
「沒錯!」
四周的附和聲浪一波接著一波,聽得她頭昏腦脹,又氣他像個局外人般地笑睇著她,彷若他這一回勝出根本就是他策劃已久,而她不過是被他給算計了。
都怪他頭一回讓她贏得太過容易,讓她不知不覺小覷他。
真是個卑鄙的人,居然摸透她的心思,還操控這兒的人,而且竟沒半個人支持她,全都倒戈向他那頭去。
到底誰才是在蘇州城長大的人?
他們都是她的老街坊耶。
「瑩兒,願賭服輸,三天前我輸時給綬環可是給得極為爽快,如今……」他不忘火上加油,存心逼死她。
「我知道,我給就是!」她豈是個輸不起的人?既然想賭便要受得住輸贏,況且豈有人不曾輸過?如同她,從未吃過敗仗的她。
如今不就是輸了。
輸就輸了,她不會耍賴的。
「真的給?」他反倒有點意外。
原本以為依她羞赧的性子該是不會答應、該是會耍賴,想不到她可以豪爽到這等地步。
她可真是特別得教他大開眼界。
「既然輸了,我就得照著約定做;放心,我不會耍賴的。」她深呼吸幾回,硬是壓下心頭難受的感覺,以萬夫莫敵的姿態低吼著:「來吧!」
吻吧、吻吧,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她更不想讓人嘲笑她,落得一個虛名;她的清白固然重要,但也比不上她一世的賭名。
齊皇淵挑眉呆愣半晌,唇角揚起抹惡意的笑,慢慢地湊近她。
一見他逼近,她索性閉上眼,來個眼不見為淨,就當她什麼都不知道、就當她被狗咬了一口。
她合緊雙眸,濃密如扇的長睫毛抖個不停。
齊皇淵逐步靠近,而身旁的人潮依舊不散,正引頸觀看著,想知道她到底是輸了什麼給他、想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個什麼值錢的寶貝。
但是……
「先讓你欠著,待我下回贏了再一併索討。」他附在她耳邊低喃,將溫熱的氣息吹進她耳裡,伴隨著笑意傳送進她的腦袋瓜子裡,教她不禁打個寒顫,冷不防地竄逃到一旁去。
她一張粉臉迅速變得通紅,更忍不住猛扯耳垂,彷若想甩掉那曖昧的酥麻感覺,卻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你們笑什麼?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你們全給我滾!」她惱羞成怒地大吼著,瀲潑的水眸蒙上一層水光。
無恥、無恥!
他方才偷舔她,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在這麼多人面前,但她卻等於還欠他一個吻。
他的如意算盤未免打得太響了!
「記著,到時候可別耍賴。」他再次提醒她,欲起身離開。
「齊爵爺,你到底是跟她要什麼東西?」眾人問著。
齊皇淵微挑起眉,勾笑回身瞇著她,「去問她吧!」倘若她說得出口的話。
但依她的性子看來,她大概寧死也不願意說。
倘若他真在這兒索丁香吻,她大概會恨他一輩子;然他才不想讓她恨他哩,時間多的是,他要一步步將她蠶食鯨吞,讓她的心全都向著他,而後再狠狠地將她丟到一邊去。
「你很陰險!」
一跑進鬥雞圈裡找不著齊皇淵,贏瑩立即拔腿又往鬥雞圈旁的歌館舞坊找他。
她果真見到他正一振清閒地品嚐著名茶外加聽曲觀舞。
他倒是輕鬆哪、倒是放著她成為眾矢之的,被追趕得無路可逃。
齊皇淵一見到她立即豎起指頭要她閉嘴,而後拉著她在身旁的座位坐下,差貼身侍衛潮兮替她斟上一杯上等的碧螺春。
「這小歌伶唱起曲來聲音都竄進天邊去了,就連老天爺都聽得如癡如醉。」一手托腮,齊皇淵俊俏的臉上滿是愜意,而唇角浮現的笑容不若以往那般邪魅,彷似真是相當享受。
這一切看在贏瑩眼裡,只見她挑高柳眉,語氣酸溜溜地道:「姿色倒是平庸點。」
嘖,小歌伶的長相平不平庸與她何關?
小歌伶不就是吟歌唱曲,贏瑩犯得著扯上她的皮相嗎?
齊皇淵驀地側眼睇著她,微詫地勾起笑,「你在意?」
「我會在意?」她不禁哼笑著。
都說了與她無關,要她在意什麼來著?
「是嗎?」他拿起茶杯就口,再把視線移回在戲台上唱曲的小歌伶,彷若當她不存在,蓄意冷落她。
若說他瞧錯,那根本不可能。
他等了好些日子,算一算也差不多該是時候,和他當初預算的時間差不了太多;就說嘛,一般女子莫不急著要爬上他的身子,就連傲慢如她,也費不了他太多時候。
就快了,他正等著呢!
「你方才為何放我一個人在那兒?還說什麼要他們來問我;這分明是要利用他們逼死我,是不?」她微惱地吼著,卻不明白這份惱意是來自於方纔的事件,抑或是因為他現下冷落她。
說他下流可真是一點都不為過,前幾日帶他到這兒來,同他說鬥雞圈旁多的是歌館舞坊,甚至還有多家做狐媚生意的館子,想不到他現下就跑來了;不對,說不準昨兒個她找不著他時,他便是在這兒。
她方才也不過是想到裡頭碰碰運氣,孰知才踏進大廳便見著他;八成如娘所說的,男人都是一個樣。
「你可以不說;只要你不想說,任憑他們怎麼逼你都不能影響你半分的,是不?」他故作不在意地說,目光依舊放在小歌伶身上。
一曲方歇,他打丁賞金要潮兮送上戲台,見小歌伶朝他一望,羞澀地欠了欠身,他不由得又漾起。抹笑。
南方姑娘確實可愛多了,較為溫柔也較為惑人,和北方姑娘大刺刺的行事作風有所不同。
「下流!」贏瑩突地低斥一句。
他緩緩地回過頭,勾人心魂的一張俊臉滿是笑意地逼近她,「瑩兒,你該不會是吃味吧?」
「我?」吃味?那是什麼玩意兒?「我才要說你,別以為贏我一回便能放鬆,就連鬥雞圈都不去,到時候要是真輸給我,可別又找理由,我不信你那一套的。」
嘖,不過是贏她一回,他該不會以為可以繼續過關斬將,再輕鬆地將她迎娶回京陵吧?
得了,男人都是一個樣,她才不想斷送自個兒的幸福,更不想獨守深閨,過著無人過問的乏味日子。
「瑩兒,你瞧,上頭有位舞伶;你說,若比扮相的話,是你較勝一籌還是她略勝一籌?」他彷若沒聽見她到底在說什麼,逕自拉著她的手指向戲台。
贏瑩沒好氣地探去,撇了撇嘴, 「自然是我較勝一籌。」
她不過是懶於身著女裝,再者穿上女裝在外頭行走也有諸多不便,況且她一張花容月貌容易引人犯罪,她倒不如身著男裝來得方便。
只是,她可不想再同他談這問題。
她這是在警告他,就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聽進耳裡?
哼,一定沒聽進去,心魂八成都被上頭的舞伶給牽走了。
他又不是沒見過女子,不過是這等姿色也能讓他瞧得如此人迷,他若見著她的裝扮後,還怕心神不被她給勾引?
「是嗎?」他微點著頭,側眼睇向她,「我可是有把握得很,倘若我再贏一回,我便要見你身著女裝出現在我面前;就只在我面前,不准讓他人見著。」
他可以想像身著女裝的她究竟會是怎生銷人魂魄。
她一愣,粉顏沒來由的又燒紅起來,「你真以為你贏得了我?等你贏了再說吧,說不準你再也無機會。」
他不是對舞伶歌伶有興致得很嗎?怎麼又說到她上頭?
「我多的是機會。」可不是?他只是在等,等她把一顆心都放到他身上才要揭曉答案。
再對他著迷一些吧,如此一來,她才能跌得深一些。
「倘若你要天天待在這兒的話,怕是連一丁點機會都沒有。」她冷哂著,「我告訴你,今兒個這一回我會輸是因為我太過於輕敵,要不,你一點勝算都沒有,接下來的每一回我不會再犯錯了。」
再兩回,只要再比試兩回她肯定要他滾回京陵,省得留在這兒讓她生氣。
「難道你就沒想過要手下留情,好讓我風光地將你迎娶回京陵?」他湊近她低喃著。
她卻立即如驚弓之鳥般躍起。
「你作夢!」她咬緊牙地低吼著,甩頭就走。
齊皇淵則是不斷地笑著,難得不具暖意的眼眸也染上笑意。
「爵爺,這麼做好嗎?贏姑娘是無意的,並不是……」貼身侍衛潮兮心疼贏瑩而上前進言。
「不管是有意或無意,橫豎她是犯了我的忌諱,怪就怪她那一張不懂得斟酌的嘴,怪不得我。」他猛然斂笑,俊俏的臉上滿是寒氣,冰冷的目光再次移向戲台上,卻不若方才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