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來的愛人 第四章
    理查疲憊地走出自己的房間,一路趕往廚房去,想當然耳,這個時候廚房裡頭,是不會有任何人的,於是,他直接打開廚房的後門,往後院裡走上,衝到茂盛的林地裡,猛地吸取一口清香。

    理查望著天空中詭變翻飛的雲朵,不禁暗歎了一口氣,他到底有多久沒有見到這初亮的日光?

    每當黑夜來臨時,他總是在詭邪的夢魘之中輾轉反側,直到窗外透進一絲淡淡的亮光,他才有辦法遠離那黑夜的脅迫,才有辦法讓自己的靈魂,慢慢地在太陽初升之後,回到自己的身軀上。

    可是,那個人才一來,便讓他望見了久違的破曉天色,浮在心底的更是另一種古怪的心境。

    不行,再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他會因為無法抵抗他的命令,而委身於他,所以他必須先找個辦法,好讓自己可以遠離他一點,讓心情可以平靜一點。

    理查斜倚在白樺木邊,雙手環在胸前,一雙湛藍的眼眸中蘊滿複雜的思緒,心中紛飛著雙手無法掌握的雜念。

    「不行,我必須找個辦法阻止這一切!」

    該死!他的心裡直想著那一個邪氣的男人,無論他怎麼甩都甩脫不掉,只能任由那一雙深藍色的眸子囚住他的心。

    他管不住自己的心,管不住不安定的靈魂,而這種感覺令他感到十分厭惡,十分地無力,而他絕不能再讓自己如此墮落下去,他必須想辦法將那一張邪氣的俊臉徹底地趕出他的心房之外!

    一想到這裡,理查立即如一陣旋風似地刮入廚房裡,又倏地刮入隔壁他專用的書房裡,東翻西找,抓出了紙與筆,快速地在上頭龍飛鳳舞一番。

    他變得浮動了,變得躁慮不安,變得不再像是他自己了,而他絕不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快速地寫完之後,他快速地捲上繩結,將桌上的東西迅捷地收拾好,使又如一陣狂風一般,像是生死關頭迫在眉睫,再快速地衝入隔壁的廚房裡,卻沒想到這麼早的時刻裡,一推門,居然讓他撞著了一個人。

    「誰呀?哪個不長眼的?」莫名其妙被撞倒在地的馬克,一張嘴不住地逸出咒罵。

    天,他今天沒事那麼勤勞幹嘛,是為了趕到廚房裡,被人撞個正著的嗎?早知道如此,他寧可再窩在被窩裡,也不願意倒霉地遇上這種事。

    不過……

    待他一抬眼,望見一臉慌張的理查,他便覺得值得,真是值得了;原來老天要他起個大早,是為了見到理查平時冷漠沉穩的表情變得慌亂而不知所措。若是如此,要他一整夜不睡,索性在廚房裡守夜,他都覺得值得。

    「馬克,你今天怎麼這麼早起?」理查一見到自己所撞的人是馬克,很自然地,他的臉馬上又變回罩著一層冰霜的模樣,剛才在他臉上稍稍浮現的慌張,看起來就像是馬克眼花所見的一般。

    「你到底是怎麼了?」

    馬克不願意承認自己是眼花,趕緊站起身,瞪大了一雙眼,不停地在他的臉上尋找蛛絲馬跡。

    不會吧,難不成真是自己看走眼了?

    現在的理查就像往常一般沒兩樣,若是他剛才真的曾經慌張過的話,那麼他的臉部肌肉可真是太靈活了。

    「我又怎麼了嗎?」理查壓根兒不理他。「反倒是你,你今天怎麼會這麼早起,我還以為我撞鬼了。」

    他冷冷地嘲諷著,將那抹幾乎無法掩飾的慌亂,硬生生地再壓回他的心底,不讓任何人看見。

    父親說過,一個真正可以領導眾人的管事,是絕對不能讓其他下人猜到他的心思,更遑論見到他失常的舉動。

    「昨天沒睡好。」馬克悶悶地說著,十分肯定剛才是看走眼了。他就知道理查這小子看來就像是沒神經一般,臉部向來沒有第二種表情,若是哪天他笑了,還是哭了,肯定是這個世界滅亡的時候!

    「我想也是,因為克倫威爾堡的大廚還不曾這麼早到廚房報到過。」他有點欲蓋彌彰地用尖銳的言詞諷刺,好讓馬克不會再想起他剛才的慌張失措,免得哪天這些事又傳入了父親的耳中。

    「誰說的?我……」

    馬克完全被他帶著走,全然忘記了剛才的事情,而話辯解到一半,又被理查無情地打斷。

    「我有眼睛,我有眼睛可以看。」

    馬克愣愣地面對他刻薄的話語,再多的辛酸也說不出口。聽聽,這哪裡像是一個二十歲的少年會說的話?

    不過,自己倒也是在他半強迫的情況之下接受,習慣了。

    理查不再理睬他,端著一張冷冽的俊臉,逐自往後門走去,才又突地想到一件事,忙不迭回頭問著馬克:

    「馬克,修斯起來了嗎?」

    「不曉得。」

    「通常這個時間他不都起來了?」

    他原本是打算自己走一趟的,不過既然馬克突地介入他的計劃之中,他便打算改變計劃,不讓馬克起疑,也不讓他發現他這一張由父親親手打造的面具,已然出現了斑駁的裂痕。

    「你該不會想找修斯的麻煩吧?」馬克向來直言無諱,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講的話有點以下犯上。

    修斯可以算是他的老友,是同他一塊兒進堡裡工作的,而差別只在於他是個大廚,除了三餐的時間,他可以說是閒得很,不過修斯不同,他是園丁兼馬伕,他的事可多了,所以就算現在還在夢中悠遊,也不過分。

    然而,若是理查硬要找碴的話,隨便一個名目都可以讓修斯被趕出克倫威爾堡,所以無論如何,他總要關照修斯一點。

    「無聊。」理查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有點不滿他的無禮。

    這一封信無論如何一定得快點送到優西恩堡去不可,不過,這事絕對不能讓馬克這個大嘴巴知道,否則到時候又不知道會延伸出什麼樣的問題來。

    仔細地想了一想,他隨即打開後門,往一旁林地裡的小屋走去,不管馬克在他的身後張大了嘴。

    ?     ?     ?

    真是怪了,事情實在是很詭異,令理查不得不懷疑,他交給修斯的那一封信,到底有沒有送到辛西亞的手上。

    為何都已經過了五天,還不見辛西亞的到來?

    這幾日他老是忙著閃躲凱伊的不良意圖,還要一邊打點著克倫威爾堡上上下下的事情,及所有侯爵名下的產業管理,實在是忙得不得開交,忙得他簡直快要發瘋了。

    自三年前他接掌克倫威爾堡的管事一職以來,從來不曾如此忙碌;而該死的辛西亞是沒收到信,還是根本不打算幫他?

    為何遲至今日,他還沒見到她的人?

    難道是因為他以往與她有過節,所以她不打算幫他了?

    天,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是再也逃不出凱伊的魔掌了,再這樣下去,他怕自己會在不知不覺中,便墮入他特意設下的情網裡。

    不知道,真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起了什麼變化,為何總是會對他感到無法抵抗,而任由他撩撥著自己的心?

    不行,他覺得自己的心亂得好像不是他的,絲毫不受自己的靈魂控制,惱得他終日只想著他那一對深藍色詭邪而又蘊藏著濃情蜜意的眼眸,想得他莫名感到心碎,感到痛楚,感到心底像是有個缺口,直想要靠近他,像是可以抓到一絲抽像的東西,填補他的心。

    靠近他,他會覺得莫名心喜,像是等待已久,卻又會感到無以形容的憤怒,像是埋怨他遲到似的,這樣莫名又矛盾的感覺,日日夜夜伴隨著那一雙似鬼魅游移的眼眸,更是過分地折騰著他。

    這感覺迫使他想逃,想逃離這一切,想要逃到天涯海角去,就是不願意再見到那個人深情的眼眸;他不愛男人,也絕對不需要男人的體溫來暖和他的心。

    好想要拋下一切,卻又不能。

    他是個管事,在主子不在的時候,他所該做的,便是守住主子所交代的這一切,讓自己的主子無後顧之憂,豈能因為一個奧裡西斯公爵,便讓他曾經所付出的一切蕩然無存?

    不行,他得再寫一封信給辛西亞,不管她要恥笑他也好、嘲諷他也罷,反正他不允許自己無能為力地繼續沉淪。

    理查煩躁地自外頭的庭院欲走入主屋時,卻突地聽到一陣陣的馬嘶聲,令他驀然回首,果不其然,見到了鐫刻著優西恩堡徽章的馬車已停在堡內,而奢華的馬車裡走出了辛西亞。

    天呀,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地思念一個人,而且是一個與他有過節的女人。

    他快步地迎上去,臉上雖然依舊面無表情,內心卻仿似狂喜得欲衝上天際遨遊一番。

    「美麗的優西恩伯爵夫人,請容我牽著你的手,帶領著你進到裡頭。」理查卑微地讚道。

    說真的,辛西亞能夠出現在他面前,他真的是感覺到昏暗無光的空間裡,突地射入一道曙光,感動得他幾乎要為她的翩然到來喝采。

    辛西亞笑睨了他一眼,勾魂攝魄的嘴角微微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從容地讓他有禮而謙恭地帶領著進入大廳裡。

    而一走入大廳,理查馬上把一堆閒雜人等趕了出去,不讓任何人聽到他與辛西亞的對話。

    「理查,到底是什麼樣的事這麼神秘,要你寫上那一封信,好讓我迫不及待地跑到克倫威爾堡?」辛西亞笑得極開懷,彷彿早已經對當初與克裡斯的一段情釋懷。

    她優雅地坐在鋪著繡布的沙發上,水汪汪的褐色眼眸眨呀眨的,甜柔的笑意仍掛在她迷人的唇角。

    她實在是好奇到底有什麼事可以讓一向不動如山、無浪如鏡的理查向她求救,所以她才會馬不停蹄地自優西恩堡來到克倫威爾堡。

    當初由於克裡斯的關係,她與理查是交惡的,但是她又極喜愛理查這早熟的孩子,而他此次會請她來,必定是發生了他無法處理的事倩,否則依他的個性,不到最後一刻,他是絕對不會輕易放棄的。

    到底會是什麼事?

    她真的好期待,也感謝他給了她可以打發時間的遊戲。

    「我知道夫人在優西恩堡向來是挺孤單的,尤其是當爵爺已迎娶了卡倫夫人之後,夫人您更是寂寞了。」理查站在她身側,實話實說地分析著她目前的狀況,犀利的嘴不願意讓她得了便宜,硬是要嘲諷她幾句。

    「你是不歡迎我?」卡西亞雖已釋懷,卻也不容他人再掀開她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

    是誰求誰的,誰就該低頭;今天她可是受邀來幫助他的,他就得要放低姿態,免得惹她不開心,轉身便走,那虧可是得要他自己受,與她可是一點關係也沒有的。

    「不敢。」理查認命地撇了撇嘴,第一次在其他人的面前顯露出他的疲憊。「找您是希望夫人可以幫理查一個忙。」

    他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不僅細想,他到底已經多久沒有好好地睡上一覺了?

    雖然他已經不再做惡夢了,但是奧裡西斯公爵的存在,就像是一個活生生的夢魘,緊抓住他不放。

    「什麼忙?」辛西亞嘟了嘟紅唇,媚眼飄呀飄的,飄到理查疲憊的神色上,心底更是詫異了。

    「我想要請夫人幫我纏住一個男人……」理查吶吶地說著,眼角餘光卻瞥見辛西亞似要發怒的嬌顏,便又急急地將所有的原由說了一遍,才止住辛西亞欲發作的怒焰。

    「原來是這個樣子。」辛西亞淡淡地說著。

    聽完了理查所說的話,辛西亞倒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在整個歐洲,只要是貴族,便有豢養著美少年的習慣,並不是因為愛而在一起的,所以一旦少年成長,不復當年的美艷時,貴族翻起臉來,那下場是十分可憐的,這事她便曾經目睹過。

    而她也知道依理查這容貌,不禁可以勾來滿車的女孩,也可勾來滿車的男人,這一點她是毫不意外,畢竟這事,理查並不是第一次遇上。

    不過,理查向來是可以處理得宜的,而這一次,他居然向她請求幫助,想必那奧裡西斯公爵對他有著極深的執著才是。

    而她又能幫他什麼呢?

    「夫人,若是公爵看得上夫人的話,說不定夫人便可以隨著公爵回蘇格蘭,擁有公爵夫人的頭銜,更可脫離夫人厭倦的英格蘭,亦可幫我一個忙,這實在是一舉數得呀……」

    理查滔滔不絕地說著,卻被辛西亞揮手止住。

    「你渴不渴啊,哪來那麼多廢話?」

    用不著那麼多好處,就憑這幾年對理查的認知,還有對克裡斯的情感,說什麼她都不會讓理查墮入那可怕的黑暗之中,他又何必雜七雜八地說一些搭不上邊的廢話。

    「放心,我幫定你了!」最後,在理查欲言又止的狀況下,辛西亞二話不說,豪氣干雲地保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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