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薄霧在旭日東昇時凝為滴滴晶瑩剔透的露水,輕輕地散落在木屋的屋頂上,伴著鳥兒婉轉的啼叫聲,喚醒了睡夢中的木子宓。
她輕輕地眨了眨眼翦,初落人眼簾的竟是伊于棠晝夜未眠的模樣,她不禁一怔,隨即憶起昨夜的一切。
她略微地挺起身,猛地發現自個兒身上不著半縷,再抬起眼看著他氤氳的眸底閃過一道似曾相識的情慾,嚇得趕緊揀起一旁滑落的被子裹緊全身。
伊于棠瞧了她那滑稽的模樣,非但不怒,反倒是放聲地大笑起來。
他眼尖地瞧見木子宓露出了疑詫的眼神,不禁既心疼又憐惜地將她擁人懷裡,而木子宓也像隻貓兒般乖巧地依偎在他堅實的胸膛。
摟著她半晌,伊于棠若有所思地道:"過了晌午,我要帶著寨裡的兄弟去殲滅赤虎寨。"
他的話才說完,便感覺到懷中的嬌軀猛然一僵,他倏地俯下眼,瞅視著她眸裡滿是疑懼的惶恐。
"別去好嗎?"木子宓怯怯地開口。
她原是不打算這麼說的,可經過了昨晚,她想要試著瞭解他,試著去瞭解他的想法。就好像宸兒所說的,她不能老將話兒藏在心底,若是不說出心中的想法,將永遠沒有人會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她不希望他再去屠殺生靈,所以她開口了。
"為何不讓我去?"伊于棠的視線自她身上移開,落在眼前低聲地道。"他可是滅我全家、我尋覓已久的仇人,我豈能不去?"
"可這冤冤相報何時能了?"木子宓坐起身,瀲灩的雙眸亙視著他陰驚的眼眸。"他滅了你全家,待你長大,你便又滅他全家,若你斬草不除根,是不是待他的孩子長大,他又要找你報仇,這……好玩嗎?"
"好玩,是好玩極了。"他撇了撇嘴,沉聲地道。"若不是他滅我全家,我又何苦報仇?況且,我向來斬草除根,絕不會替自己留下個禍根。"
木子宓張著一雙美眸,胸口頓感疼痛難受,他所說的話像是化為千萬根針,狠狠地扎向她的心。
"難道,你便是因為這種想法而殺了那幼兒?"木子宓抖顫著雙唇,剔亮的美眸染上了憤懣。
伊于棠頓了頓,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你!"真是為了這個原因,真是為了這個荒謬的原因?!
他還只是一個什麼愛恨情愁都不懂的小娃兒,而他竟然用了這個莫須有的罪名,就這樣結束了他短暫的一生。
就算他的爹娘有罪也與他無關呀,他還只是個孩子,只不過是個孩子,哪裡會懂得這艱深的仇恨?
"你如此的心狠手辣,又和赤虎寨的那些人有何不同?"木子宓的雙眸染紅了,聲音也低啞廠了,身子更抵不過這無比的怒濤而隱隱戰慄。
"不同,當然不同!"聽到她如此地怒罵他,他不禁也怒從中來。"你沒瞧見他是如何地在我面前凌辱我的娘親,那切齒之痛你不會懂!"
那一夜,娘親的哀號聲不絕於耳,甚至至今還迥蕩在他的耳邊,而那些山賊猙獰淫穢的嘴臉,他還依稀記得。
這恨,他是非報不可。是娘親臨終前的遺言,更是他的切膚之痛,即使娘親沒有交代,他也定會報仇,讓那愚人知道自個兒饒了他一命,便是替自個兒栽了個禍根。
"可那赤虎寨的人也比你慈悲幾分,至少他們並沒有殺了你。"木子宓無視於他益趨陰鷙的臉孔放聲地道。
"哈,我倒還希望他能夠再慈悲一點,索性將我一道送上西天,省得年幼的我,獨活於世間,受盡人生炎涼!"他猛地吼道。
話-說盡,他登時一愣,狂怒隨之驟降,愣於自己怎會將這藏於心底多年的軟弱道出。
木子宓也一愣,但是她可以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了。
畢竟,她和宸兒也是如此一路走來,可她還有嬤嬤和宸兒在身邊為伴,而他的身邊又有什麼呢?
那是最差的際遇了,就如她們-路北上時,也曾經見到許多餓死在路旁的孩童死屍。一旦脫離了爹娘的身邊,在這亂世之中,又豈能獨活?
而他卻活過來了,木子宓可以感受到他心理的悲哀,而她也頓時明白了他殺那個孩子的緣由了。
"那你殺了那個孩子是怕他無人撫養,終究也難逃一死的命運?"木子宓怯怯地問。
他是一個心思如此慎密的人嗎?木子宓急切地看著他,許久過後,卻沒有聽到他反駁的聲響,這事……真如她想像一般!
"可你有沒有想過,咱們也可以撫養他,不一定非殺了他不可呀。"一想到他或許不如自個兒想像中那麼壞,木子宓的態度顯得更加急切。
"我是個山賊,我又怎能知道我什麼時候會死於非命?"伊于棠悶聲地道,似是羞於讓人見到他良善的一面。
以往,他從來沒怕過什麼,可現下他好怕,怕自己不知何時會死,而留下木子宓一人獨活;更怕木子宓會離他遠去……
只要關於她,他什麼都怕。
"那你就別再當山賊不就什麼事都沒了。"木子宓更加欣喜地發現他似乎有著求善之心。
"我早已有這個打算,不過,這得等我將赤虎寨剷平之後。"伊于棠輕輕地揚起一抹迷人的笑。
待他將赤虎寨的事做下-個了結後,他便可以帶著她遠走他方,找座小山、辟間小屋,過著閒雲野鶴的日子,這一直是他多年來在心中描繪的藍圖,而這一切更必須有木子宓的參與才算完整。
"一定得這麼做?"木子宓小聲地詢問,細眉擰得死緊。
"是怕我又濫殺無辜?"伊于棠滿足地將她擁人懷裡撫摸著,這樣才能讓他感覺到她的存在,還有自己的存在。
這些年來,他走得辛苦,若不是心裡一直有個惦記,直記得要報這血海深仇,否則他早就不瞭解自己是為何而活、為何而生了?
他撫弄著木子宓的手驀地一怔,莫非,娘親明白了他定會厭世的念頭,遂才要他報仇,以此為他的生存之道。
否則以娘親那般良善的人,豈會說出如此狠毒的話?
娘親在世時從不曾殺生,亦曾說過螻蟻尚且偷生,又怎會要他做出如此泯滅人性的事?
而他,居然到了現在才明白娘親的用心良苦。
"不要再如此地殺人了。"木子宓不覺他有任何異狀,自顧自的說道。
她不愛他殺人,更不愛有人殺了他,可若是他堅持要復仇,那這血腥的日子終不會有停休的時候呀。
"可我不殺人,人殺的便是我,你捨得嗎?"伊于棠像是永不厭倦般地撫弄著她烏黑的髮絲。
"不,我……"木子寂囁嚅著不知該如何說起。
"那赤虎寨裡的閒雜人等,我會留下他們的命;那些老弱婦孺,我也不會動到他們;可若是那些凌辱我娘的人,我-個也不會放過,一個我都不會放過!"
伊于棠聲如鬼魅低沉,可木子宓一點也不怕,只怕他這一去……
"我怕你受傷了,"木子宓將臉枕在他厚實的胸膛上,像只乖巧的貓兒一般地撒著嬌。
"你以為我會受傷,我的能力有如此不濟嗎?"伊于棠低柔地笑了兩聲,將她擁得更緊。
她總算也會擔心他了,總算也會對他有所牽掛了。
"我只是不希望……"她不想說出那個字,怕是尋他晦氣。
"你乖乖地等我回來吧,待我凱旋歸來之時,便是咱們的成親之日,你可別又想要離開我了。"伊于棠霸道地將她的身子舉起,跨坐在他身子的兩側。
"可我想回去看看我嬤嬤和妹妹。"木了宓急急說道,壓根兒不覺得這個姿勢有著些許的曖昧。
"好,待我回來。"驀地,他的嗓音愈加暗啞,木子宓才猛地發現身下有著異樣,就好似那一天她握住的木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