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可以運絲綢到西域換香料,要不就換他們的毛氈或者是絲羅,反正不管是換什麼,絕對是穩賺不賠的生意。」胡老爺說得口沫橫飛。「就瞧你們怎麼辦,若是可行,咱們倒是可以合作,我可以出錢,至於貨物和押送工人,就端看你們怎麼安排。」
君還四挑眉思忖一會兒,輕聲道:「綠繡,你覺得怎麼樣?」
這買賣初聽起來挺不錯的,不過,若是要做,他就得跟老五調人手;可老五長年在外,要聯絡上他,大抵也只有年關回廣陵時了。
可等到那當頭,這生意便吹了。
倒也不是非得馬上進行不可,總覺有些草率,至少聯絡了老五,說不準可以讓他們獨吃這筆。
「綠繡,你倒是說說你的看法。」發覺身旁沒有半點聲響,君還四沒耐性地瞪去,竟見她趴在窗台邊,軟綿綿的,活似一隻貪睡的貓,仿若快要睡著般,他忙問到她的身旁。「你這是怎麼了?」
原以為她連在這種場合都可以睡暈過去,誰知道湊近一瞧,才發覺她兩眼發直的瞪著下頭,回都不回他一句。
「你在做什麼?」下頭不就是一堆人?有什麼好看的?君還四不耐煩的睇向她。
「沒。」綠繡感覺他身上暖暖的溫度壓在她的肩頭上,她隨即縮了下身子,自他身下抬眼,心突地抖顫一下。
他怎會突然貼得這麼近,害她嚇得心臟都快要跳了出來?
「沒?沒你還瞧得這般出神?」君還四惱火地大吼一聲,惡狠狠地瞪著她。
「你這是怎麼著?我在同你問話,你倒是瞧外頭瞧得出神了!」
這眼前還有兩個人在,她好歹也給他一些面子吧!
「生意的事我又不懂……」她小小聲地回著。
他若問她廠子裡的事,她大抵可以舉一反三,可問到買賣,她真是一竅不通,即使問了也等於是白問。
她是廠子的管事,管的是廠子裡的布匹,又不管那些布匹到底要怎麼賣。
「你說什麼?」君還四突地怒喝,仿若整個雅座都隱隱震動著。
見狀,她哪裡敢再說什麼,乖乖地閉上嘴才是上上之策。
「哎呀,君四少這麼凶,嚇得咱們綠繡師傅都說不出話了。」何公子見狀,忙充當和事佬。
「關你什麼事?」君還四怒眼瞪向何公子。
老早就瞧他不對盤,難道他還不知道要滾遠些?
「哦……」何公子拉長尾音,剛開扇子遮去咧笑的嘴,一對大大的桃花眼賊賊地探向他。「原來君四少是吃味了。」
「我?」君還四從鼻子重哼一聲。
他有什麼好吃味來著?她想瞧哪裡便瞧哪裡,他管得著嗎?
「可不是?你瞧綠繡師傅直盯著下頭輪廓深邃的塞外族人,心裡覺得頗不是滋味。唉!君四少可真是好運,有佳人為伴,而這佳人又是貨真價實的搖錢樹,真是教人生羨啊!」
「你在胡說什麼?」君還四怒不可遏地瞪著眼前自說風流的可惡嘴臉。
哼!一個大男人長得唇紅齒白,說起話來文謅謅,瞧在他眼裡就覺想吐,倘若不是生意上有往來,他可真不想理會他。
怎會有男人像他這般娘娘腔的模樣?是男人,就得要長相豪邁,行動矯健,氣度不拘小節;是男人,首重談吐,說起話來得要鏗鏘有力,得要內斂沉穩;豈像他,說起話來拐彎抹角,令人生厭極了。
男人長得好看有什麼用?有本事就要像他家老五一樣,可以美得像個女人再說。儘管老五美若天仙,可他的言行舉止還能讓人感覺到他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豈是像他這般……
呸!都這般努力地在容忍他了,他居然還是不知分寸的胡言亂語,簡直是教人忍無可忍,毋需再忍。
「綠繡,咱們走。」君還四馬上起身。
「君四少,先坐下、先坐下。」胡老爺見狀,忙招呼著他落座。
「不用,我們走。」君還四壓根兒不領情,拉起綠繡便打算要往外走,卻見她還趴在窗台上頭,他不由得斂下眼。「你到底是瞧見誰了?」
竟瞧得這般出神……塞外族人?她該不會真的直盯那些人瞧?
她識得嗎?會是昔日友人嗎?
對他的怒吼,綠繡彷彿置若罔聞,一雙美眸直瞅著下頭走動的人,見那有著一頭黃褐色頭髮的人越走越遠,她不禁急了起來。
不成,那人快要走了,得快追上才成,若是錯過就可惜了。
打定主意,綠繡隨即拔腿便跑,丟下雅間裡的三個人。
「喂,你到底是要上哪兒去?」君還四驚異的看著跑遠的綠繡,怒吼著。
他瞪大眼,直瞅著被她甩開的手。她就這樣跑了?
「我想起廠子裡還有事,我先走了。」綠繡頓了頓,回身道,隨即又拔腿便跑,生怕自個兒的腳步一遲,就再也遇不著這麼上等的髮色了。
君還四眨了眨大眼,見難得小跑步的她,竟為了莫名的人一溜煙地消失在他眼前。真是教人不敢置信,她居然丟下他不管。
她到底是瞧見誰了?識得她這麼久,他還是頭一回瞧她跑得如此急匆匆。
混帳,她到底是瞧見誰了?到底有什麼人會比他這個老闆還要重要?
***
掌燈時分。
放置在大廳的圓桌上,原本熱騰騰的佳餚珍饈沒了煙霧,鮮美的湯汁凝成膏狀,沒了熱氣也淡了香味。
坐在桌前的君還四,臉也快要綠了。
而站在大廳門邊的淺櫻不斷地往外張望著,面有難色,偷偷地覷了裡頭一眼,驚見君還四那兇惡的嘴臉,忙又調轉視線。
人到底是跑哪兒去了?
嗚嗚,又不關她的事,四少端著一張臭臉,到底是打算要嚇誰來著?
她實在是何其無辜啊,壓根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還得默默承受四少的脾氣;四少的脾氣不好,這是眾所皆知的,如今這偌大的宅子裡,就唯獨她不能跟著其他的下人退下,得要站在這兒陪四少等綠繡。
綠繡到底是上哪兒去了?
「還沒見著人?」
君還四異常冷靜的語調傳來,淺櫻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嚇得的退了半步才轉身正視著他。
「她、她……」別說是人,就連個影子都沒見著。
四少今兒個萬分異常,簡直說異極了,雖說臉是挺臭的,但說起話來竟是這般輕柔;這嗓音記得在好幾年前聽過一次,而那時正值四少盛怒之際,不知道現下是不是和當時的狀況一般……嗚嗚,她怕。
「有沒有喚人去傳話?」君還四替自個兒斟上一杯酒,淺呷了一口。
「有有有。」淺櫻點頭如搗蒜的應著。
四少方才同她說時,為免出錯,她還親身跑了一趟廠子,交代裡頭的人若是見著綠繡回廠子,便要她過來宅子這兒用膳的。
她說了,她真的交代得很清楚,可……還是沒等著人。
怪了!綠繡向來不愛外出,倘若必要,也絕對不會在外頭晃得這般晚。可今兒個不知道是怎麼搞地,她下午到廠子時竟沒見著她。
「她該不會還沒回廠子吧?」君還四淡問。
「應該不會吧。」
「倘若她回廠子了,為何現下還未見著人?」君還四抬起不怒而威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淺櫻。
「這……」她不知道啊!
早就過了掌燈時分,也過了用膳的時間,還不見她的蹤影;倘若不是她蓄意不來,便是裡頭的人忘了告知她一聲。
忘了告知她,遂她忘了來,這還說得過去;若她是知道此事,卻又故意不來,那就連她也幫不上忙了。
「你認為綠繡會不會是故意不來的?」他倒了杯酒又問,桌上的珍饈依舊未動。
「這……不會吧?綠繡向來懂進退,知道四少待她這麼好,又怎可能會故意不來呢?」她和四少又沒有過節,怎麼可能這麼做?
肯定是有事忙著,只是依她有些懶散的性子,要她忙得天昏地暗,似乎又不太可能。
真不是她要說四少偏心了,只因她跟在四少身邊這麼久,可是難得吃上這一頓佳餚;而這一頓佳餚,雖說不是從外頭酒樓送來的,但卻是四少差廚子精心烹調,每一道菜都是綠繡喜愛的。
四少的心肯定是偏的。
「那你說,她為何直到現下還沒來?」君還四輕柔的語氣突地轉況,重掌往桌面一拍。
亂花石雕的桌面應聲斷裂,桌面上的佳餚全都掉落一地,教她的心也碎了一地。
「說不准有事擔擱了。」淺櫻囁嚅地道。
嗚嗚,又不關她的事,她的佳餚不見了……
「有什麼事會比我找她還重要?」君還四暴喝一聲,殘戾的黑眸含著肅殺之氣,臉色一沉,更增添了幾分凶狠氣息。
他特地差廚子弄了她最愛吃的菜,是想要犒賞她,誰知道她居然不領情。混蛋,她向來不需要他操心,向來是又乖又懂得打理,除了偶爾偷點小懶之外,她幾乎是完美得無話可說,可她先是在松岳酒樓拋下他,而後又是不前來赴約。
「說不准她正在趕製披風……」哎呀,不要再問了,她真不知道該要怎麼回答了。
「就算是在趕製披風,好歹也差人過來傳話吧!」她會連這麼一丁點兒的小事都處理不好?她又不是初入廠子,都已經在這兒待上三年,她會不懂?
淺櫻搗住耳朵,閃避著震天價響的吼聲;見他好不容易歇了口氣,坐回桌邊,她才鬆開雙手,不解地看著再三失態的四少。四少的性子確實不佳,可他的火氣向來是來得快,去得更快,甚少有一件事會教他直擱在心上。
然而,四少似乎打晌午從外頭回來之後,便一直悶悶不樂的,現下更古怪了。她有一種心思擱了好久,一直不敢說出口;而眼前這陣仗,仿若真是印證了她的猜想。
「四少,你是不是對綠繡……」
「對不住,我來遲了。」
綠繡輕如蚊蚋的聲音傳來,教淺櫻驀地回頭,一見著她來,淚水幾乎快要奪眶而出。
「綠繡,你怎麼到現在才來?」淺櫻忙拉著綠繡走進大廳。
「對不住,有點事擔擱了。」綠繡吶吶地道,細長的美眸直盯著一片狼藉的大廳。「這是怎麼一回事?」
蘇州也會同長安般刮起怪風嗎?「呃……」淺櫻苦笑以對,抬眼睇著主子,卻見著他有些惱羞成怒地轉身便走。「唉,四少、四少?」就這樣走了?她要怎麼辦?
「淺櫻,老闆怎麼了?」綠繡小聲的問。
她再鈍,也知道發生一些事了,若她沒猜錯,肯定是因為她遲到所導致。只是,她不過是遲到了,犯得著砸桌嗎?
她是知道他的性子不是頂好,可她不知道他竟會……
「今兒個一天,你到底是上哪兒去了?」淺櫻拉著綠繡到一旁。
真是受不了,她有時明明精明得很,可有時候卻又迷糊得令人髮指。眼前這情景,她還會看不出來嗎?
「我……」綠繡有些閃躲地別開眼。「有事。」
怎會突然說到這事上頭了?以往老闆和淺櫻向來不會過問她的事,怎麼今兒個倒有幾分審問犯人的味道?
「廢話,我當然知道你有事,但到底是什麼事?」淺櫻不禁急了起來。廠子裡的人,誰不知道綠繡怕冷,誰不知道一旦入冬之後,她便會窩在房裡動也不動。可現下,她竟然晃到外頭去,還晃上一天。
「呃……」綠繡有些吞吐地走向門邊。
「有那麼難以啟齒嗎?」淺櫻詫道。
難不成四少知道了什麼?可就算四少知道了什麼,他也不需要發這麼大的脾氣呵,是不?
「倒也沒有難以啟齒的,只是……」線繡依舊吞吐。
其實,也不是不能說,但若是能不說,她自然就不說了。
「只是什麼啦?」淺櫻急得晃著綠繡的肩。「你知不知道四少發了好大的脾氣?」
就快點同她說了吧!要不她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卻還要承受四少的怒氣,教她抓不著準頭、摸不著頭緒就算了,還不知道要怎麼幫四少息怒,很累的。
「哦!」綠繡有些明白了。「我知道了,肯定是因為今兒個我把老闆丟在松岳酒樓,所以……」
「等等、你為什麼會把四少丟在松岳酒樓?」問得太急,見綠繡又吞吐得說不出口,淺櫻不由得又問:「不對,你為什麼會和四少去松岳酒樓?」
「老闆說他要去和人談筆買賣,說他的手傷未癒,遂要我在一旁當隨筆。」綠繡據實以答。「可買賣的事我又不懂,就算要問我想法我也答不出來,所以我就先走了。」
「四少?」淺櫻鎖緊眉頭。
松岳酒樓的酒膳在蘇州是出了名的,四少為什麼會帶綠繡會男兒同人談買賣,原因似乎已經很清楚了。
可,她還是不懂為什麼四少會這般生氣?
「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把四少給丟在松岳酒樓的?」她一定要知道到底是怎麼著。
「呃……」綠繡暉著她,欲言又止。
到底該不該告訴淺櫻呢?她得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