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繡莊
「好端端的,怎會傷成這樣?」
喚來了大夫,熬好了藥,卻一直等不到昏睡的君逢一清醒,原絲裘不由得蹙緊眉頭,直坐在炕床邊的軟榻上。
「裘姨,我說了,就連我也不清楚,不就是撞了個人,也沒真撞倒他,而他就動怒,一開口便說要一百兩和事;我不想睬他,拉著君逢一便走,誰知道他那麼小人居然動起手來……」淳於後攢緊眉,纖指指著依舊昏迷不醒的君逢一。「而他就多事地擋在我身前,結果就變成這個樣子。」
「後兒,你怎能說他多事?他為你而受了重傷,你居然說他多事?」原絲裘不禁怒道。
「本來就是他多事嘛,對方是衝著我來的,我自個兒處理不就得了?」誰要他多事替她接下這掌勁的?她不會感激他的,她只會氣他害她內疚。
「後兒!」
「本來就是了。」她扁起嘴來。
雖說她平常防他防得緊,但是,這並不代表她討厭他,更不代表她希冀他受傷,她只是不慣於跟個來路不明的男人太過親近罷了,這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不是嗎?
「後兒,你這麼說,未免太傷人了?」原絲裘忍不住要為君逢一叫屈。
「我……」可是,真的要論,還真是他的錯呢!如果不是他,她也不會撞到人但話又再說回來,也是因為他好心地脫下袍子替她遮雨……就不知道他現下昏睡不醒,是不是和淋雨有關?
「後兒,裘姨是這般教導你的嗎?你居然連丁點的惻隱之心都沒有,連道德心也沒有。」原絲裘不禁哀痛地搖了搖頭。「真是白教了。」
「裘姨……」淳於後無奈地扁了扁唇。
「逢一他,是個孤兒,後來教人給撿了回去,但他現下又遭人給趕了出來,根本就無家可歸,咱們御繡莊難道連收留一個人都不成嗎?」
「嗄?」她不禁傻眼。「他既然無家可歸,為何打一開始又說他是上長安御繡莊來的?況且,他身旁還帶著隨侍呢。」
不對呀,她總覺得有詐。
橫著看、豎著看,她都不覺得是這麼一回事,反倒覺得裘姨益加古怪,彷彿心都偏到他身上去了。
再者,她為何這麼清楚這些事?
「太葦是對他忠心,不想要離開主子,所以你沒見著太葦賣力地在咱們坊裡當起染工哩!再說他會上御繡莊,是他到了長安,聽街坊說的,他有了興致便想要上御繡莊探探。你剛好為他解了圍,教他對你一見傾心,想要待在你身邊,他便厚著臉皮給賴進來了。」原絲裘說得頭頭是道,讓人完全抓不出破綻。
「說穿了,他根本只是想要找個安身之處。」她不禁冷哂道。
虧他還說什麼心上人,幸好她沒真信了他。
「倘若真是無心,他又何苦要替你擋這一掌?」
「這……」一句話又堵得淳於後無言以對。
天曉得,這是不是他的詭計?
裘姨說過要他當墊背的,可今日這個狀況,他不是成功地當了她的墊背嗎?」如裘姨所願,裘姨該是要開心的,為什麼卻反過頭為他說起好話了?
再說……裘姨是什麼時候和他這般熟稔,非但知道他的過去,甚至還直喚他的名諱?
不管怎樣,她就是信不了他,就連裘姨都教她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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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逢一,你醒了?」一聽見聲響,原絲裘隨即湊了過去。
「我……我是怎麼了?」君逢一低啞的問道,掙扎著要坐起身,卻被原裘絲再推回炕床上。
該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是說好了一掌嗎?怎麼這一掌卻打得他起不了身?不二那傢伙該不會是失了準頭,抑或是蓄意報復?
「你傷得極重,大夫要你多歇著幾天。」
「是嗎?」君逢一重咳了幾聲,感覺嘴裡吐出幾抹鹹腥的血水。
「哎呀!」原絲裘見狀,忙起身往外跑。「後兒,你先餵藥,我再去找大夫問問。」
「裘姨?」見她一走,淳於後不禁有點扭捏地走到他身旁,拿起手絹輕拭去他唇角的血水。「身子很難受嗎?」
他似乎真的是受傷了,而且,還傷得不輕呢。
這該不會是在演戲吧?如果只是做樣子,是不需要真的傷成這樣的,難不成一切都是她想太多了?
可是,總得要有防人之心才成,要不然御繡莊前前後後全都是娘子軍,倘若他真的心懷不軌,賠了她不打緊,若是連裡頭的姑娘全都賠進去了,要她怎麼擔得起這個罪過?
「還好……」儘管唇角淌著血水,君逢一依舊執意勾出淡淡的笑意。
好狠的心哪!不過是要他做做表面功夫罷了,想不到不二一出掌居然是這般凌厲,感覺上像是要置他於死地,是他這個當大哥的虧待他了不成?
該死的不二,待他傷好,非得好好回敬他不可。
「你真的不打緊?」淳於後微蹙起柳眉。
雖說他瞧起來是文弱了些,然而他的氣色向來不差,可今兒個瞧起來,真的與往常不同多了。
「不打緊……」他低嗄道。
只要這計謀能成功,自然是不打緊,如果這計謀失敗了,他非得找不二,將這一掌原封不動地還給他不可。
「先喝藥汁吧。」淳於後端來藥碗,在他身旁落座。
「我坐不起身子……」他嗄道。
該死,居然讓他坐不起身子!
淳於後斂眼瞅著他,低歎一聲,拉來凳子,將藥碗擱在上頭,一手捧起他的後腦勺,一手舀起藥汁。
「你就這麼將就著吧。」她舀著藥汁湊近他的唇邊。
「嗯。」他無力地應了聲,吞入一口藥汁,隨即皺深了眉。
好苦啊!他不知道已經有多少年不曾再喝過藥汁了。
「很苦?」
「不苦。」
「可你把臉拉得都變形了。」她不由得放聲輕笑,拿著湯匙的手趕緊放下,省得濺得他一身藥汁。
都這麼大的一個人了,卻像個娃兒一般,虧他還有一張卓爾斯文的臉,內斂深沉的舉止,唇邊老挑勾著欺負人的笑意,如今落進了她的手裡,這種感覺……挺有趣的。
「你在笑我!」他有點難堪地低問。
可惡,全都怪不二,害他落得這般困窘的境地。看來,只還一掌是消不了他心頭的難堪。
「沒的事。」她搖著手,卻笑得渾身發顫,銀鈴般的笑聲不斷地逸出。
君逢一抬眼睇著她遏抑不了笑意的粉顏,感覺到她粉嫩的掌心依舊在他的頭下,突然發覺她和自己湊得極近;可惜的是,現下的他,傷得連什麼壞心眼的事都做不出來,真是可惜。
不過,混進御繡莊近一年,這似乎是他頭一回見她笑得開懷哩。
她笑起來的模樣,倒是比她板著臉的模樣好多了。
「你幹嘛一直盯著我?」笑聲戛止,她斂笑地瞪著他。
他都已經傷重地躺在炕床上,不會又在打什麼壞心眼了吧?他到底是從什麼時候一直盯著她瞧的?
「你很美。」他勾笑道。
「你都傷成這樣了,還不正經。」她羞惱地站起身子。
「唉……」
聽他低聲呻吟,她才猛然想起方纔她還捧起他的頭,現下一起身,豈不是將他的頭給跌撞在炕床上了?
「你不打緊吧?」她忙再捧起他的頭,有點赧然。
哎呀!這也怪不得她的,不是嗎?如果不是他老愛調戲她,她也不會一時忘了他是個傷者。
「不打緊……」他仿若正壓抑著痛楚般地攏緊眉頭。
該死,她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真的不打緊?」不知怎地,見他疼得齜牙咧嘴,她居然忍不住想要笑。
「很要緊。」聽見她蘊涵在話語中的笑意,他不禁沒好氣地道,黑眸直瞪著她快要抽搐的唇角。
「真的嗎?」她不禁斂笑,俯身湊近他。
「嗯。」他抬眼睇著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抬起頭,在她的唇上偷啄了一下,隨即又乏力地趺撞在床上。
淳於後傻楞地眨了眨眼,呆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隨即如跳蝦般地往旁跳上一大步,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你……你……」她驚詫地摀住唇。
他親她?!他真的親她,他居然如此唐突地輕薄她……
「好疼啊。」他咧嘴低吟著。
「我不理你了!」她跺了下腳,隨即奪門而出。
「我還沒喝完藥汁啊……」君逢一乏力地低吟著,只見她頭也不回地往外狂奔,狀似遇鬼……嘖!不過是偷香一個,犯得著這般大驚小怪?
不過,這唇的滋味,倒是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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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昨兒個他親你?」原絲裘瞪大眼。
哇!一大早便聽到這麼香艷刺激的,可真教她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總算是明白了後兒為何打死都不願意去照顧他。唉!怪誰呢?她已經想盡辦法要撮合他們,他卻那般猴急來著?
一旦惹惱了後兒,教她防心更甚,她也沒法子的。
「可不是。」坐在大廳裡,淳於後氣惱得踢著桌角。
真是教人不敢相信……他怎能如此無禮?就在她對他最沒防範的時候,他真的輕薄她了。她會對他沒有防備是因為他受傷,她哪裡會想到一個受傷的人居然還會這般無恥地輕薄人?
「這……」原絲裘緩緩地轉著眼,輕聲道:「依了他,不就得了?」
「嗄?」淳於後不敢置信地瞪著向來最疼愛她的裘姨。
「他不就是為了提親而來?都已經耗在這兒一年了,你答不答應,好歹也要同他說一聲吧。」原絲裘有點心虛地道。
「裘姨……」淳於後不禁瞇起水眸。「看來不是我多疑,而是你真的打算要撮合我和他,是不是?」
老早便覺得裘姨古怪,可不管她怎麼問,裘姨總是有她的說辭;然而,眼前這情況瞧在她眼裡,可是再也假不了了,非要裘姨說個清楚不可。
「我……這兒女的婚姻大事,靠的便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我是你的親姨,只要他差人上門說媒,我沒道理不答應的,是不?」說得好似她有什麼詭計來著,說穿了,她也是在為她著想。
「裘姨!」淳於後難得動氣地怒皺起眉。「我怎能出閣?一旦出閣,御繡莊該怎麼辦?」
裘姨該是最清楚的,怎麼現在會說這種話呢?
「誰說你一定要出閣?難道你就不能招贅嗎?」
「嗄?」
淳於後正傻楞,腦袋瓜子還轉不過來,大廳旁的渡廊隨即跑出個小奴婢,直喊著:「小姐、小姐,姑爺直在咳,還咳出不少血呢。」
「咳血?」淳於後擔憂地蹙起眉,卻又突地想到……「誰是姑爺?」
「啊?」
「我問你,你喚誰姑爺來著?」淳於後橫眉豎眼地瞪著她。
「不……不就是那個君公子嗎?」小奴婢顫巍巍地道。
「是誰跟你說的?」廢話,整個御繡莊就只有他和他的侍從是男人,她會不知道她指的是誰嗎?
況且,現階段而言,會咳出血來的,不就是只有他嗎?
「可……大夥兒都這麼說啊。」小奴婢很委屈地扁起嘴來。
又不是她說的,只是她喊得太快,一不小心給喊出口了嘛!
「大夥兒是誰?」到底是誰這麼好膽子,在御繡莊裡造謠生事?
「就是崔大嬸、紀嫂子、彭廚娘、宋……」
「夠了、夠了。」淳於後不禁揮手。「她們全都說了些什麼?」
照她這種說法,豈不是整個御繡莊都是這般看待他來著?大家怎會都把他當成姑爺看待呢?
「她們說……」見主子的臉色又沉了幾分,小奴婢噤若寒蟬。
「說!」
「她們說,御繡莊向來不留外客,如今卻留下君公子主僕兩人,甚至一留就是近一年,所以……」小奴婢急聲道,然而話到最後卻又說不出口。「小姐,這都不是我說的。」
「是嗎?」淳於後微惱地瞇起水眸,再緩緩地睇向一旁默不作聲的原絲裘。
依她看,那只幕後黑手應該是裘姨吧!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遭人收買的,怎會將心都偏到他身上去了呢?
他又不懂武,別說要保護她,就連要自保都成問題。
「小姐,姑……」見主子雙眼瞪來,小奴婢連忙改口:「你要不要去看看君公子?」
「太葦呢?」
「在一旁守著,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淳於後微惱地思忖了下,道:「去喚大夫,我隨後便到。」光是會給她找麻煩,不懂武,又何必強出頭?
存心要她內疚?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