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要走?」
觀仁-突地止住笑,怒目瞪視著薛金荷慌亂如兔的神色,心底又微微地掠過一絲痛楚,然,他隨即拋開那懾魂的錐楚。
她要走了,她真的要走了,難道就為了朝敦,她便非走不可嗎?他到底有哪一點比不上朝敦的?她為何非要他而棄他?
「我能不走嗎?」她聲淚俱下地喃著,閃躲著他濃烈醉人的酒氣。
他想要挽留她,希望她留下嗎?倘若真是如此的話,他可以告訴她的,是不?但她想,不會的,他不會開口留她下來的,畢竟她只是個過客,仿若是過渡的野雁,時候一到,她終究得要回到屬於自個兒的地方。
觀仁-瞅著她好半晌,始終不吭一聲,直到遠方天際綻出一絲曙光,他才恨然鬆手,怒斥道:「要走就快走吧,別再讓我見到你,千萬別再讓我見到你!」
他聲嘶力竭地吼著,長腿一踹,一旁的紅木椅應聲而裂,揚起的木屑橫飛,卻仍遏抑不了他燒燙的怒火。
他要這個女人做啥?她根本是個鄉野村姑,她哪裡懂得婦道,哪裡識得三從四德?
好,既然她不懂,既然她不願待在他的身旁,便隨她了,不管她要到哪裡去都與他無干!
「公子。」
她驚愕地望著他的暴怒,不懂他為何又發火,難不成是因為她無措、是因為他又見著了她,他原來是這麼不願意見到她?早知道如此,她方才放下東西便得快點走,而不該多作停留。
「滾!」觀仁-暴喝出聲,宛若山動地搖,握拳一擊,一旁的幾架化為飛屑。
這些時日來的相處竟只換來她一聲公子的呼喚呵,她可真是太懂得如何傷一個男人的心,是不?打從一開始,她便不願喚他的名,是因為她這一張櫻口只願喚朝敦嗎?
夠了,留她只會令他更加生恨,倒不如讓她走,免得他錯手殺了她;橫豎這天底下想接近他的女人可比過江之鯽,他不需要獨留一個她。
「公子,你的手受傷了!」
她走過去,想要握住他淌著血的手,卻被他無情的撥開。
「與你何干?你不是要走了嗎?我的手傷又與你何干?」他笑著,妖詭而懾人。「你現下靠近我,是希望我留你下來嗎?」
「不是。」
「你帶著錦盒到我的房裡,就是為了要由我開口,留你下來,是不?」他撕天滅地般地暴喝著。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或許心底真是有點想望,或許她真是私心的以為他會留她,但是她不是個寡廉鮮恥之人,她不會死纏在他的身邊,儘管她確實想留在他的身邊。
「你走吧,我不會留你的。」他湊近她,揚起的邪笑令她寒毛直豎。「你以為憑你這一張臉,便能夠留在我的身邊?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
他倏地將她推開,讓她跌坐在地,任由殘斷的木屑擦傷了她的手腳,也容不得她再反駁,瞬地拿起放在案上的錦盒,摔在她的身旁,琳琅滿目的首飾碎落一地,皆不成形。
「滾!我不想再見到你,這些東西是本公子贈予你的,你既然不要,我也不要,既然是沒人要的東西,還留著做什麼?」他意有所指的吼道,仿若心與肝脾都糾結在一塊,疼痛莫名。
薛金荷垂下眼瞪視著碎落的首飾,淚水一串串地滴落在手上的傷口,暈化出一片觸目的血腥;她呆愣了半晌,突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跑去,足不停留地直往外跑……
***
薛金荷離開觀府之後,觀仁-徹底地破壞了東廂,將東廂屬於她的氣味全打散,將屬於她的身影毀棄,徹底地將她趕出他的生命。
他受夠了,他真的受夠了!不過是個女人,不過是一個壓根兒不起眼的女人,她憑什麼左右他的思緒,操控他的情緒?
「仁-?」
「滾,全部都給我滾出去,我什麼人都不見。」他頭也不回地砸碎房裡的所有擺設,壓根兒不管身後的人到底是誰。
「仁-,你到底在做什麼,你瘋了不成?」尋朝敦連忙自他的身後將他抱緊,強將他拖出東廂。
觀仁-突地轉過身怒瞪著他。「你……」
怎麼,他現下是來同他耀武揚威的不成?
他不由分說地掙脫他,雙手運足了勁,隨即對他展開攻擊,掌風凌厲,毫不留情,打得尋朝敦一頭霧水。
「你在搞什麼?要找我練武也不是這麼開頭的,是不?」
尋朝敦左閃右躲,沒有與他正面對拳,卻不敢輕忽!畢竟好友全身燃著毫不掩飾的殺氣,倘若他不經意的話,說不準真會成了他掌下的冤魂。
「我要殺了你。」
觀仁-怒喝出聲,霎時飛沙走石,掌風似劍地刮向尋朝敦的心窩,招招奪命地襲向他的罩門。
「你為什麼要殺我?」他愣了一會兒,見觀仁-不留情的掌勁再次擊來,他提氣往上縱飛,然他一閃,觀仁-又猶如靈蛇般地竄到他的身邊,摔不及防地被他擊了一掌,跌落在地。
尋朝敦痛苦地吐了一口血,難以置信的瞪視著他,不由得也動了怒,隨即爬起身,重新運氣與他短兵相接。
「觀仁-,你到底是怎麼著?見我來便擺出這麼大的排頭?」尋朝敦怒不可遏地與他較量,雙掌碰撞之間,撞出了雷霆般地掣雷,東廂外的水池甚至揚上了數丈的波瀾。
簡直是莫名其妙,他今日是有些事找他,想不到他居然不由分說地對他動武,簡直是氣煞他了。
「你不是來同我炫耀你總算把荷兒自我身邊帶走了嗎?你以為你很了不起嗎?我告訴你,她是我不要的女人,倘若你要的話,就送給你!」觀仁-怒不可遏地吼著,怒紅的雙眼裡有著肅殺之氣。
「你到底在說什麼?」尋朝敦彷彿懂了他的意思,逐漸收掌,不再繼續無謂的打鬥。「我根本不知道金荷到哪裡去了,你現下說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還想要狡辯?」
觀仁-仍是不留情地攻向他,手中的氣勁仍不含糊。
他知道自己是在遷怒,畢竟他知道朝敦是絕無可能勾搭上荷兒,但是荷兒卻求他帶她走,這令他感到痛苦極了,倘若不找個方式發洩的話,他怕胸口上那股鬱悶之氣會將他逼瘋。
「我才不懂你在說什麼,我今天找你是為了瓶靜的事。」尋朝敦也被他搞得動怒,卻處處手下留情。
「你居然還敢找我問別的女人?」
太可惡了!倘若是這樣子的話,那荷兒呢?他到底是把荷兒當成什麼了?
「我又找了誰了?」
他簡直是瘋了,壓根兒聽不懂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你不是已經帶走荷兒,為何還要搭上瓶靜?」
他暴喝著,一拳槌在尋朝敦的胸上;尋朝敦隨即運氣護住週身大脈,再以雙手擒住了觀仁-,以一拳換來他的冷靜。
「你冷靜一點,我才沒有帶走金荷,我為什麼要帶她走?」他是瘋了不成嗎?淨說這些胡言亂語。
「你昨兒個不就說了要帶她走嗎?她不就是要你帶她走的嗎?」他仍是氣怒難遏,怒紅的眸裡還有殘留的殺氣。
「那不過是玩笑話。」尋朝敦也跟著吼回去,又突地明白。「難不成是仁-同你說的?可惡,他到底在想些什麼,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嗎?他這麼造謠生事對他而言,又有什麼好處?」
果真是他,他知道他最近的性子變了!但也沒想到他居然會使出如此下流的手段搞得大夥兒雞犬不寧。
「你在說什麼?」觀仁-一愣。
「我說那不過是閒聊的玩笑話,我是來找瓶靜的,我又做什麼找金荷?我明知道她喜歡你,明知道你對她也有意,我豈會淌這渾水?」尋朝敦簡直氣結。
「我對她有意?你眼睛瞎了嗎?」
觀仁-隨即狼狽地否認,鬆開了雙手,卻仍是厘不清頭緒;朝敦的話像是利刃,一針見血地扎進他的心窩裡,直達他的痛處。他對她有意?不可能的,他不過是想要把她留在身邊,他不過是不想要荷兒跟著朝敦走。
「你還想否認嗎?」尋朝敦歎了一口氣。「倘若不是對她有意,你怎會因她氣怒難掩?這可不是你的脾性,你向來最疼女人了,是不?而金荷空有滿腔愛窒息,也不敢對你說,這我哪裡看得下去。我不否認我從中耍了一點詭計,但也是為了撮合你們兩個,孰知……她現在到底是上哪兒去了?」
「她……」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倘若真是如此的話,那他豈不是……「算了,不管她去哪裡,你去把她找回來,把話說清楚。」他自個兒也有一堆事情要煩,怎地他也在這當頭煩他,虧他之前還給了他那麼多暗示。
「我才不管她,我說過了,我不想再見到她,她既然沒到你那兒去,八成是回山上去了,既然已經如她所願地回到山上,我又何必去打擾她?」觀仁-怒氣沖沖的辯解著,氣怒難忍,轉頭揚長而去。
找她作啥?他給過她機會,是她自己不說的,這豈不是擺明了她仍是不願待在他身邊?既然她想走就走吧,他不是非要她不可!她走了,他反倒是可以靜心。
「這是你愛人的方式嗎?」
尋朝敦望著他的背影,也只能無奈地輕歎一聲。
***
她想走便走,他用不著在意,她走了,他便可以不再受那心絞之痛。
觀仁-一直是這麼以為的。該死,他一直是這麼以為的,但偏偏事與願違,薛金荷走了,他非但平靜不了,整顆心更是懸在她身上,他以為不會再迷惘,孰知,她的離開竟帶給他潰決到幾近毀滅的慘境。
可惡!不過才分開兩天而已,他卻感覺像是一輩子那麼久,折磨得他夜不成眠,食不知味。那心痛滋味直揪住他,讓他甩不開,也扒不掉。
而今倘若不是因為她,他也不會又摔落山崖、跌傷了腳。
他到底在走什麼運?同樣一個山崖讓他在兩年之內掉了三次,怎麼跌不死他,偏偏都是讓他傷了腿。
觀仁-不下十幾聲的咒罵,看著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山景,心急如焚,急著想要離開這裡去找她,偏他的腳傷得比以往還重,他甚至連動都動不了,而這全都是因為她,否則他豈會這麼狼狽!
該死,天色愈來愈暗了。
「咱們往那邊繞過去吧。」
歎了一口氣,正覺得絕望時,他聽到了一聲輕脆的嗓音,令他不禁引頸盼望,卻見到一抹仿似見過的身影。
「哎呀,這位公子,你受傷了?」
道姑眼尖地認出他,同時,他也認出了她,他的臉隨即一甩,連同她打聲招呼都嫌累。
「滾。」
「啐,受了傷還這麼囂張?」這道姑眉一擰,拉著身旁的男人往一旁走,又對著他說:「你儘管等吧,那個醜女人就在另外一頭,說不準你喊得大聲一點,她便會聽到,她失魂落魄得很,倘若你不喊大聲一點,她鐵定是聽不見的,誰教她笨呢,以為真會有男人看上她,到頭來還不是搞得遍體鱗傷。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她的聲音愈飄愈遠終至聽不見,卻聽得觀仁-益發火怒。可惡!她這豈不是拐著彎兒在罵他!但是話說回來,她說荷兒失魂落魄……難道是因為他?
他的心在痛,而她的心也會痛嗎?他真是傷她那麼重嗎?不想傷她的,但是他卻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傷她至深,儘管他到這兒來找她,她會願意同他一塊回去嗎?
甩了甩頭,觀仁-亟欲甩開這種窩囊的念頭。不管了!不管她到底要不要同他回去,就算是綁著她,他也要帶她回去!
「誰在那兒?」
觀仁-正思忖著,卻聽到熟悉的聲音,他霍地抬眼對著那盞微弱的燈火,唇不禁斜勾起一抹笑。
「荷兒?」她來了?真是聽到他在喚她嗎?
薛金荷尚未瞧清楚他的容顏,甫聽到他的聲音,她便急著轉身要走;她沒打算再見他的,她不過是想找個地方哀悼逝去的情感,卻沒想到會再見到他。
「荷兒,別走,我……呃!」
他才站起身,便狼狽地跌坐在地,而一道淡淡的馨香隨即籠罩在他的身邊。他抬眼見到她蹲在他的身旁,正猶豫著要不要將他攙起,他隨即手快地擒住她。
「我要你跟我回去。」
「為什麼?」她淡問著。他不是不想見到她嗎?為什麼又要她回去?
觀仁-天人交戰了一會兒,才悶悶地道:「我錯了,我要你跟我一道回觀府。」
「不用了,我較適合在這山野間生活。」薛金荷淡淡地笑著。儘管是謊言,也能夠讓她回味許久。
「那我在這兒陪你吧!」倘若她真是不願意回去,那麼便是他到這兒來了;到哪裡都無所謂,只要有她便成。
「破茅舍不合你的身份。」她有點為難地開口。
望見他來,她是多麼的欣喜,但是只要一想起他加諸於她的痛楚,她便不想再憶起;那些悲苦喜樂,她全都擔了,但是此後的人生,她不願與他共存。
「沒有什麼合與不合的道理,我想要待在這兒便待在這兒,你帶我回去療傷吧,我的腳又傷了。」觀仁-近乎耍賴地吼著,不管她願與不願,他是執意要與她共存,與她同在。
「腳?」她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奮力地攙著他往她的茅舍走去,實是不忍心瞧他病痛。「你走慢一點。」
「荷兒,你有沒有覺得似曾相識?我們第一次相遇時,你就是這樣子攙著我回來的,這天色、這情景,幾乎是一樣的。」他貪婪地偎在她的頸項之間,像是個下流的登徒子。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景未變、時未變,然而變的是人心和貪念;她變得貪婪,懂得希冀,整顆心滿滿的都是他,喜的、悲的,全是教她心痛的他。
「人心是不可能不變的。」他勾著笑,全然忘了自個兒之前是怎麼傷她的。「荷兒,我在想,或許這是天意,是天意讓我遇見了你,讓我傷害了你,讓我三番兩次地掉入這裡,定是因為冥冥之中的注定,摔下山崖,只是為了要讓我遇見你……愛上你。」
薛金荷一愣,停住了腳步,耳邊轟然作響,讓她聽得不夠真實,愛她?他說他愛她?倘若這也是謊言的話,就太殘酷了。
「你又想要尋我開心嗎?」她苦笑著,細長的眸子裡有淚,在夜色中熠熠生輝,交織出教人心疼的光芒。「我知道我的長相不討喜,你不可能會愛我的,況且以你的身份——」
話未盡,已全數封在他的口裡;他放肆地吸吮著她的丁香,硬是將她所有的抗拒融化在他的熱情裡。
啊,該死……果真是這樣的感覺,他要的便是這樣的滋味。
「公子。」
薛金荷抗拒著,在喘息間低喃著,他瞬即結束了纏綿的吻。
「我愛你,我要你,你說我用男人的姿態壓迫你也好,但是要與不要,我只要你給我一個答案。」他粗嗄地喃著,深邃的眼眸直視著她。
「你這不是在為難我。」孤單的生活固然教人心懼,但倘若他不過是為了報恩……「倘若是為了報恩的話,你大可以不用這麼客氣,其實你並沒有欠我什麼,你不用強要我——」
「誰說我是要報恩?」他突地吼了一聲。「第一次是被你救了因而相遇,第二次摔下崖是我忘了恩情而遭上天懲治的,而這一次掉下山崖,則是我忘恩負義,不報恩反倒是傷了你,老天要我來贖罪的,你不可能連一次的機會都不給我吧!」
他說得義憤填膺,像極了她非要依了他不可。
薛金荷抬眼瞅著他,不知道該如何說出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只能化為兩行清淚,狠狠地扎進了觀仁-的心。
「荷兒,我不會再傷你,不會再誤解你了,別哭了。」
他慌亂地替她吻去淚痕,孰知她彷彿像是水做的一般,淚流個不停。
「我配不上你,配不上你。」她哽咽地道。
她就像被人浸在水面之下,一直得不到呼吸,不斷地憋著氣息,不敢讓人發現她的痛苦;然而他這個霸氣的男人,不由分說地把她自水中拉出,強迫著她呼吸,強迫著她正視著外界,卻沒料到這是在幫她,相對的也是在傷害她;因為她早已經習慣了水面下的生活,而今卻又無恥地憧憬著水面上的景致。
他的呼喚會讓她又想要浮上水面,然而水面太冷,總是會傷得她遍體鱗傷。
「不會配不上的,只有你願不願意,而我絕對不會再傷害你,絕對不會再不理睬你,你只管看著我,你就會發現我一直在你的身邊。」他給了她以往不曾給予的承諾,而這一切只是為了渴求她的陪伴。「我不要你只是我的恩人,更不希望你只是我的妾,我要你當我名正言順的妻子,誰也不能傷了你,就算是我也不能!」
他不懂愛,卻嘗到了愛人的痛苦;他不知道他何時愛上了她,但當他獨自一人時,他才發覺胸臆間滿滿的都是她。
「真的嗎?」薛金荷淌著淚笑得粲亮。
「當然,不過現下你要先帶我回茅舍敷藥。」聽她這麼一說,他懸著的心總算是落實了。
「需要奴家為公子到山下叫喚小廝嗎?」她打趣道,淚水還掛在粉臉上。
「不必,我只要有你便成。」他的笑也在蔓延。
幽深的山道裡閃著一盞微弱的燈火,照耀著兩顆緊系的心,在時隔一年多後,願落夢成。
—本書完—
★ 戲譜金瓶梅系列——
1.欲知尋朝敦如何以愛瓦解裘瓶靜的心防,請翻閱《探瓶索情》
2.好奇觀仁-戲擷季雪梅的曲折情愛,請鎖定《弄梅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