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濃霧像層棉網般籠罩在整座城市上空,就連陽光也尚未照亮蔚藍的天際。季馨早已起床,自花藝坊後頭的冷凍庫裡走出來,手上抱著數種尚未整理好的花束丟在小貨車後頭,來來回回走了數次之後,又從另一頭的倉庫裡頭搬出數座羅馬柱和拱形門。
『累死了!』工作暫告一段落,她蹲在倉庫前頭暫歇一會兒。
可惡!要不是因為宗粲凡,她昨天就可以把這些東西搞定,今天只剩下最後修飾部分,也就用不著天未亮便當起勤勞的螞蟻工作了。
實際上,她累得兩腿發軟哩!
昨天晚上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翻到頭昏腦脹,睡意一直不來,氣得她只好翻坐起身,瞪著電視;直到再也找不到有興趣的節目之後,她只好無奈地起身準備素材。
要不是他,她的工作不會受到延緩,要不是他,她不會一夜了無睡意;要不是他,她向來穩如堅石般的心情不會浮躁得穢語連連。
他到底還想怎麼樣?
真是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當年她懷孕的時候不跟她求婚,現在反倒是不斷地跟她求婚,姿態囂張而不羈,活似她理當就要等他一樣,好像就算和他分手了,她還是得要一心念著他不可。
拜託,現在都已經二十一世紀了,還有王寶釧這一種人物存在嗎?
更何況,當年早就已經說好了,給她一筆錢,她便把孩子給他,就這麼銀貨兩訖的買賣交易替兩人畫下了完美的句點。
況且,是他自己提出的,是他寧可選擇分手,寧可守住大片樹林,也不願意留住她這一株可有可無的小草。是他提議而她附議的,如今打算再和她重修舊好,又有什麼意義?
逝去的已經逝去了,代表著一切都已過去,現在想要再續前緣,難道他不會覺得多此一舉嗎?
他受不了她的脾氣,她也受不了他的風流,兩個人根本就不適合,那他到底是想要強求什麼?幹嘛閃電結婚之後再閃電離婚,很好玩嗎?她又不是吃飽撐著沒事幹,和他窮攪和做什麼?
他想玩,還得問她肯不肯,當然她的答案絕對是恕不奉陪!
就算她對他依舊有那麼一點點的依戀,因他而起了那麼一點點的起伏,但該住手的時候就是該仕手,她不會傻得重蹈覆轍,一錯再錯!
『季馨。』
如鬼魅的聲音從一片濃霧之中傳出,嚇得她原地跳起,忙回頭尋找著聲音的來源;是她錯覺嗎?是幻聽嗎?還是……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居然真的在!
『犯得著這麼意外嗎?』宗粲凡撇了撇嘴,自一片濃霧中慢慢現身。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是想要偷襲她?他身上那一套西裝,不就是昨天那一套?難道說他根本就沒有回去?還是他剛剛一夜狂歡完?
無恥的男人。都已經幾歲了,居然還是喜歡逛夜店,之前還敢那麼大聲地跟她求婚……天底下怎麼會有像他這麼無恥的男人?
『我不能來嗎?』他反問。
『不好意思,今天暫停營業,你請回。』季馨轉過身,根本不打算睬他。
瞧他雙眼佈滿了紅絲,一張臉憔悴得不覆光采,再加上滿身的酒味,他以為他還年輕,可以常常玩得徹夜不歸嗎?真是夠了,她不會安慰他的,就算他快要累死或是被酒淹死都不關她的事。
『季馨!』他粗哽的聲音痛苦地流洩出來。
倏地被強擁在懷裡的季馨瞪大了眼。『你這個混蛋,放開我!』臭死了,臭死人的酒味,讓她的心情更加煩躁了。
『不要。』宗粲凡像是個執拗的孩子一般,有力的臂膀將她鎖得死緊。
〔小心我告你性騷擾!』明著這樣吃她豆腐,是欺負她沒有反擊能力嗎?
〔告吧,你對我採取任何報復行動,我都當作是你對我依舊有依戀。』只要她別不理他。一個男人可以窩囊到這種地步,他也算是讓自己大開了眼界。
『你有神經病啊?誰對你有依戀?打從好幾年前你提出分手時,我對你就再也沒有任何的依戀,也不再有半點幻想,你現在說這種話,是想要欺騙自己,好讓自己心裡好過嗎?』她壓低嗓音吼著。『你要怎麼欺騙自己都是你的事,但是我不允許你在行動上佔我便宜!』
腦袋是他自己的,他要怎麼幻想是他的事,她一點也管不著;但是當幻想付諸於行動時,她就有權利說不。
『你在說什麼?當初說要分手的人是你吧?』宗與凡不禁一愣。
在他懷裡的季馨也跟著一愣。『你癡呆了不成?是你提的,是你自己說要分手的,你現在反倒是把責任推到我身上?』她可是記得一清二楚,別想要賴!
『不對,是你說要分手的。』他記得可是清楚得很,『那時候你說你懷孕了!
你就說你不要小孩,你要分手!』
『你腦袋有問題是不是?是你不相信我肚子裡的孩子是你的,是因為你不信任我,是你這種態度讓我無法再跟你交往下去,我才要提分手的,況且後來也是你自己說給我一筆錢-讓我把孩子生下來,從此兩人再無瓜葛的,你想起來了沒有?』
是他先把話給說絕的,憑什麼現在說是她提議要分手?
『那是因為你說你不要小孩……』倘若他有錯,那麼在那當頭,他說那句話確實是該死得很;只是他的防護措施向來做得極好,怎麼可能還有漏網之魚?
『廢話,你不想想看你當時說那種話能聽嗎?你根本就是污蔑了我的人格,根本是看輕了我!要我怎麼受得了?』她使勁掙脫了他,轉身瞪著他。
『那我道歉,我道歉嘛!』宗粲凡一把再將她拉入懷裡。
他哪裡知道他無心的一句話竟是拆散兩人姻緣的凶器?
『你以為現在道歉有用嗎?』季馨使勁地掙扎,發覺自己根本掙不開他的蠻力。『我先捅你一刀再跟你說對不起,你就以為沒事了嗎?』
『好,我讓你捅我一刀!』他認了,他承受得起。
『你白癡啊,我捅你一刀幹嘛?那是傷害罪,你想害我嗎?』當她是白癡?
『你放開我啦,混蛋!』
『我說了我不會放開的,你認命吧!』他就是不放,她能拿他如何?『我不會讓你再去見展旭延,我不會讓你跟他舊情復燃,只要有我在,你別想要跟他在一起,我一定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拆散你們!』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用上死纏爛打這一招,但是他苦思了一個晚上,實在是想不起任何的法子了,只好孤注一擲。
『你神經病啊!誰跟他舊情復燃?我跟他根本就不是那種關係,你栽贓這種罪名會不會太扯了?』他該不會是在發酒瘋吧?
『你還敢說不是?要不然你接近他的主因又是為了什麼?』
『我接近他當然是要破壞他的婚禮啊!』不對,她幹嘛跟他說那麼多?要是他到時候妨礙她,她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破壞婚禮。』他一愣,又突地恍然大悟。『那豈不是和我說的一樣嗎?』
『什麼啊?』他現在又再扯什麼?
『不是嗎?就是因為你想要跟他在一起,所以你才想要破壞他的訂婚典禮!』
這不是跟他的猜測一模一樣嗎?『我告訴你,旭延一直是我的至友,但是我還是不會把你讓給他-更不會讓你和他有任何機會湊在一起!』
為了愛情。他可以自私、卑鄙,不管怎樣都可以,只要讓他達到他的目的。
『你……我說了,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當然也不會有所謂的感情,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反正我沒有必要跟你解釋那麼多。』遇見發酒瘋的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別再激怒他,一切到此為止。
〔你還想要狡辯嗎?』他冷笑著。『和心萍跟我提過,當年她救了一個失去記憶的男人,而那個男人是她無所不用其極自你手上搶去的,可見當初那個男人真正喜歡的人是你不是她!』
『哪有這一回事啊?』他現在提的是阿仁,就是展旭延嗎?『我不知道心萍為什麼會這麼說,但是我可以確定的是我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我跟他之間不可能有任何的感情存在,我刻意要破壞婚禮,是為了心萍,是因為我想要撮合他和心萍!
不管他現在到底恢復記憶了沒有。』
她真不知道心萍到底是在想什麼,怎麼會說出這一種蠢話?
『你別再騙我了,倘若你真的是為了心萍,你為何又不讓她知道旭延的事,甚至她連我的事都不知道?』這不是她刻意隱瞞的嗎?既是刻意隱瞞,定是有她的道理,而她的道理不就是為了要奪回曾經屬於她的感情?
季馨痛苦地仰天大吼:『你真的很煩耶,我不想讓心萍知道,那是因為事情還沒有進行到可以讓她知道的階段;因為他已經恢復了記憶,我怎麼忍心讓心萍知道當年他是因為恢復了原本的記憶而離開她?至於我跟你的事,那是因為……』
『我們之間的關係有那麼難以啟齒嗎?』有那麼見不得光嗎?
『那是因為當年我跟你拿的那一筆錢,我全都拿去救濟她了,她老是要問那一大筆錢是打哪兒來的,所以我不想讓她知道我是因為當了代理孕母而有了那一筆錢,我不希望她因此而內疚。我們的事從頭到尾就跟她沒關係,是我自己開口跟你要錢的,後來因為小憶仁生病了,所以……煩死了,我幹嘛解釋那麼多?不關你的事吧?』那種八百年前的事現在又重提,到底有什麼意義?
『是這樣……』對了,他似乎聽心萍說過這麼一件事。『那麼你跟旭延……』
『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信不信由你!』可惡!她一整夜沒睡,現在可是頭痛得很;他要是再煩她的話,很難說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我……』
『季馨,你在跟誰說話?』和心萍的嬌軟聲音突地傳來,還多了一些腳步聲。
『憶仁要上學了,我要帶他去上學……這不是宗先生嗎?怎麼這麼早?』
『我一夜沒睡守在店外。』他有點不好意思地道。
『這麼想喝花茶嗎?』和心萍笑望著兩人,趕忙拉著兒子往另一旁走去。『呵呵,看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喔……』
〔心萍!』有沒有搞錯?朋友有難,她居然就這樣走了?
『剛才那個小孩子,看起來好像……旭延!』宗粲凡睇著一大一小的背影。
〔廢話,我幾百年前不是說過了嗎?心萍收留了一個受傷的男人,結果還迷糊地替他生下了一個兒子。』她真的已經不想再去談論這些問題了。『你既然一夜未睡的話,就早點回去睡,時間已經很晚了,我還有工作要做。』
『不要。』他像個執拗的孩子,硬是不鬆手。
『喂!你可不可以成熟一點?』他以為他還是小孩子?
『不要。』
『宗粲凡,我們曾經有過的一段情已經過去了,你有你的世界,我也有我的空間,難道我們就不能好聚好散嗎?』她的臉埋在他的懷裡,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不要,誰要你讓我那麼地愛你?』他悶聲地道。
『你在胡說什麼啊?』誰讓他這麼愛她?那是他自己的問題,關她什麼事?
只是……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肉麻了,居然把這種話說得這麼天經地義?
也只有他這種得天獨厚的闊少,才說得出這麼天真又無邪的話來。
『如果你的心裡根本就沒有人,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接受我?我對你而言,絕對會比其他任何一個男人更來得契合,況且我們之間還有個孩子,若是我們結婚了,對念馨也很好,你為什麼就是不答應我?』
『不要。』季馨絕決地道。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無情?』宗粲凡吼道。
『是你先對我無情的,現在怎麼能怪我無情?』到底誰才是真正的無情?『當初是你執意不結婚的,你也說過絕對不結婚,但是你現在為什麼又改變初衷呢?』
『我後悔了,我後悔極了,所以我一直找你,不斷地找你,直到我在昱廣遇見了你……』從那一刻,他就知道是命運讓他和她相逢。
『那是老天在整我。』她無奈極了。
『你為什麼老是要說這種話?』他不禁搖著她。
『你不要再搖我了,我一夜沒睡,你再搖,我就吐給你看!』以為他一夜沒睡了不起啊?她還不是一樣……說什麼守在店前,天曉得他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也和我一樣一夜未睡嗎?是因為你也在想著我對不對?其實你就算再怎麼恨我,至少都還有一絲的情愫存在,對不對?』他緩緩地捧起她略嫌蒼白的小臉。
『對不對?』
季馨抬眼睇著他,微惱地蹙起眉;他怎麼能夠這麼無恥?絕情的時候,一張俊帥的臉滿是傷人的光痕;回心轉意時,卻又像是個流著鼻涕的小男孩,使出渾身解數地哀求……他怎麼能夠用這種方式軟化她彷若銅鐵打造的心?
『你別再鬧了,我還要工作。』她甩開他的手。
她不知道,不要在這時候問她這種問題。她一夜未睡,腦袋裡恍惚得很,她才不要在這當頭隨便立下承諾。
『別去了,你不是要破壞婚禮嗎?既然要破壞婚禮的話,只要你不去,佈置不成的話,訂婚典禮勢必會延期。』宗粲凡又將她給拉入懷裡。『我們一起睡吧!
你不是一整夜都沒睡嗎?』
他說的確實有道理,一點也沒錯,她可以考慮考慮。
窩在他的懷裡,她確實感到睡意沉重……他的身體像是鎮靜劑一般,一接近他,濃厚的睡意就幾乎要將她淹沒。
他該不會是對她下藥了吧?
『我……』不行,她的意識真的有一點點渙散了。
『我愛你。』他親吻著她的額。
季馨抬起沉重的眼皮,睇著他憔悴又有些落魄的臉,不禁苦惱地笑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我說了我愛你,那是因為我真的很愛你,要不然我又怎麼會這麼地不知所措?當我以為你是要和旭延重修舊好時,我的心像是碎了,一片一片地散了一地,讓我不知道到底該要選擇至友還是摯愛,但是到了最後,我還是選擇了你,因為我再也不想錯過你了,不容許再錯過了……』
『嗯?你剛才說了什麼?我沒聽清楚……』她好像突然睡著了一般,沒聽清楚他到底跟她說什麼。
『我的車子停在門口,我們先到車子裡睡一覺,睡醒之後再說。』宗粲凡牽著季馨的手,帶著她坐到他的車子裡頭。
『嗯,睡醒再說,我真的好累……』要工作,又要克制自己別想他、別在乎他,她幾乎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等她睡醒之後,再好好地考慮她和他之間的未來。
***
『昱廣一直打電話催人,真不知道老姐到底是上哪兒去了。』季軍翻遍了整個花藝坊,始終找不到老姐的蹤影,卻眼尖地發覺店門邊停放了一輛極為古怪的車子。『會不會是在車子裡面?』
和心萍跟著他趨前查看,驀然一驚。
『哇……』和心萍捂著嘴不敢太大聲。
怎麼會這樣?他們兩個真的睡在車子裡頭,而且居然還是抱在一塊兒睡的,這感覺實在是……很幸福。
這是她頭一次見到季馨露出這麼滿足又幸福的表情。
大概和她猜的一樣吧!宗先生肯定是季馨的舊識,或者是舊愛,現在應該是冰釋了誤會而相惜了吧?
『心萍,這下子怎麼辦?』季軍問她,『已經九點多了,現在要是不去的話,肯定是來不及了,而且往後鐵定會被列入黑名單裡頭,到時候……』
『沒關係,一切由我作主。』和心萍拍著胸脯。
『嘎?』
『我也是半個老闆啊,我說了算。』她可是頭一次見到季馨在睡夢中亦可以露出這般滿足的笑容,要她怎麼忍心吵醒她?
『這樣子會不會不太好?』季軍指著睡得香甜的兩個人。
『沒關係,反正他們是睡在後座,又不是很明顯,只要我們不說,應該不會有人發現才對。』和心萍推著季軍走,『我們走吧!要是我們一直站在這裡的話,別人會覺得很奇怪的。』
反正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要等到當事者醒過來再說吧!——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