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茶花
『季馨,準備要開店了。』
把所有的茶類都煮好,再將木質地板拖洗乾淨之後,和心萍才端著兩杯花茶坐到櫥窗邊,睇著趴倒在古歐風木桌上的季馨。
『哦……』季馨全身無力地自桌上爬起,『九點了嗎?』
『嗯!』和心萍把茶遞給她。『你看起來好像很累。』
『還好。』只是眼睛有點睜不開而已。
『你是不是怎麼了?』和心萍偏著頭睇著季馨。
季馨微抬眼瞅著她,『你怎麼會這麼問?』很明顯嗎?難道她的臉上寫著「我有事』三個大字嗎?
『明明你這幾天並沒有再接任何的訂單,晚上也沒有加班,早上也是如往常一樣整理花、綁花而已,為什麼會累成這個樣子?』和心萍百思不解,決定直接找她討答案。『你連黑眼圈都跑出來了耶!』
『真的嗎?』有這麼嚴重嗎?
季馨下意識地摸上自個兒的臉,煩躁地又趴回桌上。
唉,她也是千百個不願意,但是……天曉得一瞬間發生了多少事,害她的腦袋嚴重當機,厘不清頭緒。
她的心底有濃重的罪惡感,還有很深很深的愧疚。
那個小女孩是她意氣用事之下生的,更是因為捨不得她,所以她才答應了宗築凡的提議而生下她;一直以為往後再也不會見到她,自己對她不可能會興起任何的母愛,但現在……
有沒有母愛,季馨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她確定的是,她心裡有很重的罪惡感和愧疚,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讓她自覺無臉見她。
而且又遇上了宗粲凡那個混蛋……該死!她今年肯定是犯太歲,要不然就是流年不利,否則怎麼會這麼倒楣?
『到底是怎麼了?你可以跟我講,說不定我可以幫上你的忙。』
季馨疲憊地斜眼睞著和心萍,腦袋裡浮現數個問號……她能幫得上她嗎?連她自己都幫不了自己,她又能幫她什麼?
只要和心萍保持頭腦清醒,不要老是撿些阿貓阿狗的回來,就夠她開心了。
『你不信任我,你認為我幫不上你的忙?』和心萍扁起嘴。
季馨睇著她清湯掛面般的半長髮,以及她猶若高中生般清麗的面容,不禁搖了搖頭;不知道時間之神是不是把她給忘了?要不然她怎麼能把身心都保持得這麼年輕而可愛?
倘若阿仁再見到她,相信一定第一眼就能認得出她來。
至於自己看到阿仁的事,季馨至今都沒告訴她,就是怕自個兒錯看,到時候給了她希望又讓她失望,那就不好意思了。
都怪混蛋宗粲凡,倘若不是他攬住她,她至少可以先查證那個人到底是不是阿仁,他偏偏……該死!她簡直是倒楣到家了。
她一直不是一個『鴻福齊天』的人,但也不至於背到這種地步才是。
『就算我幫不上忙,至少我可以聽你談點心事,你把心事說出來,心裡也會好過一點,對不對?』和心萍再接再厲地勸說著。『通常都只有你幫我的份兒,現在給我機會,讓我幫幫你嘛!要不然我當你的出氣筒,你把你在外頭受的氣都發洩在我身上好了。』
和心萍相信季馨在外頭接洽一些事情,難免會受一點氣,只是她從來都不告訴她而已。
『你愈說愈離譜,我也愈聽愈不懂了。』季馨歎了一聲。『什麼事都沒有,你不用想太多。』
『可是你看起來就像是一副有事的樣子。』她相當肯定這一點。
『沒有,我好到不能再好,是你想太多了。』她哪裡能讓心萍知道那一天所發生的事?
反正再給她一點時間,她會自己平復心情的。
『但是……』和心萍正要再逼她,卻突地聽到了門鈴聲,不禁回過頭去,習慣成自然地道:『歡迎光臨。』
『請問,已經在營業了嗎?』宗粲凡踏進屋裡淡聲問道,魅眸直鎖在季馨身上,見她瞪大眼一副活見鬼似的表情,教他又好氣、又好笑。
『已經在營業了,請問你是要喝茶,還是要買花?』和心萍立即起身招呼著。
『我……』他直凝睇著別過眼去的季馨,稍猶豫了一下說:『我要買花。』
『那請你隨意看看要什麼花,要搭配成什麼樣的花束,或者是要花籃、花柱,你再跟那個小姐說。我去為你準備一杯花茶,是免費招待的,請梢等一下。』和心萍自然而簡潔地解說著,隨即便小跑步回到吧檯裡。
別過眼去的季馨不禁哀怨地瞪著櫥窗外的大街,心裡埋怨她怎麼會在這當頭讓她一人面對他?
她不是說要幫她的嗎?
看吧!不是她老愛看扁心萍,她這個人別幫倒忙就夠讓人開心了,誰敢希冀她真的能幫上什麼忙?
小憶仁能被心萍親手帶到上小學,她都忍不住要誇小憶仁是福星轉世了。
『季馨!』宗粲凡低嘎地開口,見她不搭理他,索性在她身旁坐下。『這就是你做生意的態度?』
季馨沒好氣地轉過眼瞪著他。〔有事?』
開門就是要做生意,想做生意當然得要和氣生財,而她根本不需要把他當成舊識或者是任何身份,只要把他當成客戶就可以了,管他今天上門到底是想要做什麼,反正有錢讓她賺就可以了。
但是一瞧見他的臉……
※※※
『我要買花。』
『這條街又不是只有我們這一家花藝坊,難道你就不會挑別家買嗎?』季馨恨恨地道,壓根兒不想做他的生意。
『我是經人推薦來的。』宗粲凡緩緩地從身上掏出一張支票。『這是昱廣飯店欠你的貨款,原本是小劉要親自送來的,但是我跟他說我順道過來,他便托我把支西了交給你,還不忘告訴我這一家花藝坊別出心裁,相當的特別,不單是服務好、收費公道,就連老闆都是個教人過目難忘的美人,所以……我就來了。』
季馨把支票搶過來,滿臉嫌惡地道:『這是原本就欠我的貨款,我只是忘了去找他要,你別以為替我送張支票過來,我就得要感謝你。』
哼!她就知道他來,肯定沒有什麼好事。
『我沒要你感謝我。』不過是舉手之勞,能討什麼恩情?況且他又不是為了要跟她討恩情才來的。
『那你可以走了。』她嫌惡地搖了搖手,睇了一眼正在吧檯裡準備飲料的和心萍,恨不得他趕緊滾離這個地方。
『我說了我要買花。』宗粲凡沒好氣地睞著她。
『不賣。』她壓低音量喝著。
『不是已經開始營業了嗎?』既然把門打開,不就是有做生意的打算嗎?
『誰說門打開就一定要做生意?』季馨再次把聲音壓低,把話說得更快一點,巴不得他現在就能馬上滾出她的視線。『我今天不營業,我要休息了,麻煩你離開,可以嗎?』
她的腦袋仍舊處在嚴重當機中,所以她根本不想見到他,不管他今天親自造訪所為何事,反正她就是不想和他交談,更別提見到他。
『是嗎?』宗粲凡回頭睞著正在吧檯裡忙的和心萍,輕輕地招呼著。『好香的花茶啊,妹妹,你的手藝真好。』
話一出口,在場的兩個女人皆呆若木雞。
過了半晌,和心萍率先打破沉默:『謝……謝謝!』她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又忙著泡花茶。
宗粲凡報以一笑,突地發現身旁有兩道相當銳利的目光朝他發射而來。
『你這是在幹什麼?』季馨不禁發噱。
『你吃醋了?』睇著她久違的吃醋樣子,他不禁勾出笑意。
『你眼睛瞎了?我吃你個沙文醋!』她毫不客氣地開罵。『我警告你,你要怎麼玩、跟誰玩,那是你的事情,但是我不允許你招惹我同學;你要是敢接近心萍,就給我小心一點。』
吃醋?為什麼要吃醋?她有什麼醋好吃的?以前不會,現在不會,往後也絕對不會。
『她是心萍?』宗粲凡一愣,再回頭瞄向留著清湯掛面頭的和心萍。『她就是你以前曾經提起過的那個同學?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的那一個?』
不會吧……不像,一點都不像,她看起來就像是個工讀生,像是個高中生,怎麼可能會是她的同學?
『對啦,你就不能小聲一點嗎?』她原想要摀住他的大嘴巴,但一想到自己會碰觸到他的嘴,只好作罷。『她到底是誰,對你而言一點都不重要,你特地帶來的支票我已經收到了,可以麻煩你離開了嗎?』
他若是再待下去的話,事情早晚會曝光的。她不希望讓心萍知道這些事,到時候心萍又抱著她感謝她的大恩大德,甚至又說她拖累了她……唉!一年之中至少要聽她哭一次『感謝狀』;倘若可以的話,季馨可不想再追加任何場次,畢竟一年一次就已經夠受的了。
『我說了我要買花。』彷彿是存心和她槓上一般,宗粲凡硬是不走。
照她這種急於要把他趕走的樣子看來,大概是因為她從沒跟和心萍談起關於他的事,甚至為他生下孩子的事。
為什麼不說?她和她是無所不談的好友,為什麼沒和她談起這一件事?
難道跟他在一起是一件很丟臉,或者是件很難以啟齒的事?
『你……不賣!』季馨咬牙道。
『那我就不走。』宗粲凡輕描淡寫地回答,嘴角的笑容卻極為得意。
季馨瞠圓眼瞪著他。『你到底要買什麼樣子的花?要怎麼包裝?是要花束、花籃還是花柱、花架?』她認了!
倘若她不趕緊把他給擺平的話,他極有可能賴在這裡不走。
算了,為了要表現她的度量,她不會和他做無謂的爭吵,好像她還很在乎他似的……她根本就不在乎他了,只是懶得理他。
疲憊地起身走向一樓的花桶,再回頭睞著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的宗粲凡,季馨攤開雙臂,要他自個兒挑選。
『你替我綁一束花吧!』宗粲凡直盯著她。
季馨睨了他一眼,『你要什麼花?』
『紅玫瑰。』
『真沒品味!』又不是情人節,送紅玫瑰實在是太乏味了。『你要幾朵?』
等了半晌,一直等不到他的答覆,季馨不禁回頭睞著他,卻見他正盯著牆上那個她所精心設計的軟木塞花語板。
『我要二十朵。』他回神看向她。
她把眉頭挑得極高,轉過身偷偷地做了嘔吐狀。『想要配什麼?』
真是噁心,她從來不知道他是一個這麼噁心的人!送二十朵的紅玫瑰……真是夠了,她快要吐了。
記憶中,他好像從沒送過她花……嘖,送花給她做什麼。她又不希罕這種東西,也不在乎那個舉止,她只在乎心意;至於這束花他到底是要送給誰,她也懶得問,反正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現在,她只需要趕緊把花綁好,把鈔票賺進口袋裡,再把他推出門外,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看起來挺熟練的。』宗粲凡意外地看著她拿著紅白雙色的不織布對折,再把已經綁好的紅玫瑰和幾支點綴的花草放入其中,加上珠鏈和皺折的緞帶花,不一會兒的工夫,一束完美的花束便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從來不知道她的手有這麼巧,不過是一下子的時間,她怎能把東西裝飾得這般完美耀眼?
『我靠這個維生哪!』能不熟練嗎?季馨沒好氣地替花噴-些許水,便把花遞給他。『別說我坑你,我就收點材料費和工本費就好,一千塊。』小砍他一下,應該不算是坑吧?
『嗯!』掏出皮夾,裡頭一疊厚厚的千元大鈔,他隨意地挑出一張遞給她。
『謝謝惠顧,你可以走了。』把錢收下,她立即下逐客令。
大概不會有人像她做生意做得這麼囂張的,但這也是他白找的,是不?那麼多家的花藝坊他不去,偏是要闖到這裡來讓她欺負,又能怪誰呢?
『送你。』他把花遞回她的手上。
『咦?』季馨瞪大眼,睇著手上的花。紅玫瑰代表熾熱的愛,而二十朵的紅玫瑰代表著此情不渝……把花送給她,是他在跟她告白,想要跟她示好嗎?
他是不是搞錯對象了?她和他在五年前就結束了啊!
輕蔑地挑起眉頭,她毫不遲疑地摘下其中三朵紅玫瑰,再把花束遞還給他。
『不好意思,我沒有理由接受你的花,但若是要我接受,也是可以,我摘下三朵,再把花送給你,僅以此代表我的心意,我們……好聚好散。』
她才不管他到底是在戲弄她,或者是玩真的,反正她一律不接受。
宗粱凡再抬眼睇著軟木塞上頭標示的花語,心不由得往下-沉。
好聚好散?是誰說了要散的?他從來沒說過,卻也從沒阻止過,由著她在他的生命裡翻天覆地,再瀟灑自若的走開。
她真的從沒對他動過心嗎?
『我知道那天那個男人的底細,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聽?』他突道。
『咦?』
『我改天會再來的。』話落,他花也沒帶,立即便拉開綴滿花的木質大門走出去。
『喂!』搞什麼啊!莫名其妙地提起那件事又突然離開,花也不帶……
〔季馨,他是你朋友嗎?我看你好像跟他很熟。』正捧著花茶走過來的和心萍惋惜著他沒機會嘗到她的茶。
『不是,他只是替劉主任幫我把支票送過來而已,我跟他一點都不熟。』季馨掩飾地乾笑著,見又有人踏進店裡,趕忙將手裡的花束交給和心萍,自個兒招呼客人去了。
『只是這樣子嗎?』和心萍不解地睇著花。
這還是她頭一次見到季馨這麼慌張的模樣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