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近來的氣色可真是好哩。」
蒼鬱的林間微風輕撫,司馬向熙狀似閒散,又像是尋人般地奔走著,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卻依舊以鷹隼般的眸子掃視著每一個角落,誰知道迎面而來的,卻不是他亟欲找尋的長樂,而是已有好一段時日未見的司馬邀煦。
「邀煦,我好一樣子沒見著你了,你究竟又上哪兒去了?」
儘管再不情願,儘管尚有要事在身,他還是得擺出長兄的臉孔,稍稍對這放浪成性的胞弟勸導一番。
他氣色好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了,他居然到今天才發覺,不過說真的,他今兒個才覺得身子有點不太舒服哩,走起路來也覺得好似地動天搖一般,虧他還說他的氣色好。
「還不是藏花閣。」司馬邀煦倒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道,一張俊顏上滿是笑意。
「你怎麼又上那兒去了?」
歎了一口氣,司馬向熙知道他這個三弟是無藥可救了。
「我不上那兒,你說,我又要待在哪兒?家裡的產業有二哥扛著,外頭的鋪子有長樂打理,家裡的小事有懷笑管著,我那口子上了北方至今未回,大哥,你說,這府裡可還有我的立足之地?」
他說得很哀怨,但臉上的笑意卻始終未變。
「你也知道我的身子欠佳,家裡的產業全仰仗沐熏打理,然你卻不替他分擔,天天耗在花街柳巷!」
唉,或許他才是真正適合一輩子躺在床上的人,省得他天天往花叢裡去。
「二哥嫌我礙手礙腳,要我別插手,既是如此,那我何不順他的意?」司馬邀煦攤開雙手,表情甚是無奈。
「甭說那些了,倒是大哥你這一陣子的氣色果真是好上許多,且走起路來也穩固多了,可是我瞧你的神色……大哥,你是在找誰啊?」
嘖,方纔他離他那麼遠,居然也瞧得出他是在找人?
一樣是兄弟,為何邀煦可以在短短幾年內完全恢復,甚至調養成可以練武強身的體質,而他卻是一連病了二十來年?
「我沒在找人。」他才不讓他知道他在找誰。
橫豎只要他不說,他又能奈他何?況且,他不過是利用散步的時間順便看看長樂那女人又上哪去罷了。
那女人一連十來天,天天都窩在他的房裡,夜夜在他房裡過夜,夫妻之實自然早已成立,而面對她夜夜的需索,身為新科相公的他,當然是欣然以對,只是他總覺得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她瞧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個會縱慾過度的女子,然卻夜夜索求,真不知道她那小腦袋瓜子裡到底又在想些什麼?
她要圓房,他便依了她,她也乖乖地守在他身旁十數日,然今天一早,她居然又消失了,連府裡的丫鬟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府裡,抑或者是出府到鋪子裡去了,逼得他不得不起身外出尋她。
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著,究竟是天性,抑或者是她喜於和他玩捉迷藏,要不她怎會每隔一段時日便往外跑,甚至跑到讓他掌握不了她的行蹤。ˍ 「大哥,可是你的眉頭皺得挺緊的,是心急,還是身子不舒服?」司馬邀煦向前一步,很仔細地審視著他的臉色,差一點就要伸手把他的脈了。「要不要我先扶你到前頭的亭子裡休息一會兒?」
司馬府裡什麼最多?自然是可以讓少爺們休息、歇歇腳、喘口氣的亭子最多。
「不用了,我好得很。」他只是有點擔心那老是行蹤成謎的女人,又趁他不注意時和那個蒙古大夫瞎混在一塊兒。
「要不要我去喚長樂?」他又問。
司馬向熙突地挑起眉。「長樂?你知道她在哪裡?」
真是怪了,為何他老是找不著她,但旁人卻總是可以輕易地撞見她?
「她在廚房。」司馬邀煦據實以告地道:「大哥,你該不會是在找她吧?你和她不是很不合嗎?」
「誰說我在找她?」他已經撇得那麼清楚了,為什麼他還是看得出來?
「是嗎?」司馬邀煦揚了揚濃眉。
「囉唆!」司馬向熙一張白皙的臉霎時浮上紅暈,明顯得讓人一目瞭然。
「趕緊去找她吧,我瞧她一個人不知道在廚房裡忙些什麼,見我進了廚房,還要我快走,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他突地附在他的耳邊道:「大哥,長樂會不會是對你懷恨在心,所以打算乾脆下藥毒死你?」
「你上花叢沾了滿頭蜜了不成?這般蠢事虧你也說得出口!」她會毒死他?哼,他等著呢。
「有可能呀,大哥,你想想看,這幾年來,你哪天對長樂有過好臉色,不是罵便是吼,不是吼便是叫,人家好歹也是個姑娘家,你這樣日日夜夜地虐待,十年下來,她一直都沒有毒死你,才教我好生意外哩。」司馬邀煦笑得極為邪惡,黑白分明的大眼還不斷地眨著。
司馬向熙非但不生氣,反倒是十分詫異地睞著他。
「大哥,你是怎麼著?」
原是想要逗他的,誰知道他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以往都是那樣對長樂的嗎?」他不禁疑惑地問著。
不是吧!
他那麼喜歡她,一直在等她發覺他的心意,他怎麼忍心刻薄她?
「大哥,你該不會是不自覺的吧?」這下子,可換他錯愕了。
「是嗎?」真的是如此?
他不記得啊,他只記得他一直都待她不錯,一直很有耐心地等著她,怎麼會捨得吼她、罵她呢?
踩著沉重的腳步在林蔭下行走,司馬向熙依舊一臉不解,邊走邊思忖著先前司馬邀煦說過的話。
他是這樣的人嗎?
他記得自己挺疼她的,就算真是被她氣得動怒,他也捨不得罵她,頂多是臭著一張臉,說話難聽了些,他應該沒有做出什麼會教她想要毒死他的事吧?
步上通往廚房的小徑,轉進廚房裡,尚未出聲,便見一抹纖細的身影正蹲在大灶邊,一手拿著扇子不斷地扇著火,一手則拿著手絹不斷地拭去額上的汗水。
她怎麼會想要毒死他呢?
相信她亦是不捨的,是不?畢竟她還想要替他留下子嗣,怎麼會毒死他?瞧,她現下不正在為他煎藥來著?
嘖,他是傻了,才會聽進邀煦不正經的荒唐話。
「長樂。」他輕喚一聲,但似乎不是他的錯覺,他真的發現蹲在地上的那抹纖細身影顫抖了一下,仿若做了什麼虧心事,恰巧被人捉個正著似的。「你蹲在那兒做什麼?」
雖說她一直沒有轉過身來,但她方纔的舉動……
不會的,她不可能會這麼待他的!
「大少爺,你怎麼會來這兒?」吸了一大口氣,長樂努力地勾出一抹笑意,回頭睞著他有些生硬的俊臉。
他發現了嗎?
應該是不會才是,畢竟他根本沒瞧見她在鍋子裡頭加了什麼東西,只要她保持鎮靜,他是不可能會發現的。
「這是什麼?」司馬向熙低聲問道。
這味兒有幾分熟悉,但卻並非他天天服用的藥汁。
而且她的笑臉……經過十數日的日夜相處,他和她之間的關係,確實要比先前好上許多,她偶爾也會在他面前綻放難得一見的微笑,但是她現下這笑臉底下彷彿有些心虛,一點也不真誠。
「這個是藥汁。」長樂不動聲色地道。
說是藥汁,他該是會相信的,是不?
「藥汁?」他蹙起濃眉。「但這並非是我這幾日來所喝的藥味。」
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對他有任何謀害之意,方才不過都是邀煦在胡說,一點根據都沒有,他定是看他和長樂的感情好,而他的喜恩遠赴北方,遂眼紅胡說罷了。
「是新的藥方。」她依舊穩如泰山,見招拆招。「我今個兒到藥鋪裡去,申大夫新開的藥方。」
「是嗎?」她騙他!她居然有事瞞著他,而且這件事還古怪得教他心底直發毛,教他心底驀然發痛。「原來你一早是上藥鋪去了,怎麼沒同我說一聲,一聲不響的就走了?」
她怎麼可以有事瞞著他?
難道她真是在煎些古怪的藥?或者是她把毒藥給加進了藥汁裡頭?
這味兒他聞過的,她怎麼會騙他這是新藥方?
「我瞧你睡得沉,不忍吵你。」這是老實話。
「那你是方從藥鋪回來?」他要繼續追問嗎?倘若追問出來的結果真如邀煦所言,真如他所揣度,豈不是要教他更加傷心?
「甫回來沒多久,我便忙著煎藥了。」她站起身,驀然發覺眼前一陣黑,四肢酸軟無力地倒向後頭的長桌。
司馬向熙見狀,一個箭步向前,一把將她摟在懷裡。
「你怎麼了。」他憂心地看著她。「煎藥這種小事,交給下人不就得了?對了,下人都跑哪去了?」
「我要他們到外頭去忙,我沒什麼事,這幾日來都是如此,歇息一下便成。」她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覺得頭暈得有些難受?
近幾日來皆是如此,一早醒來,總覺得渾身無力,眼前發黑,就連雙手雙腳都使不上力,只不過稍稍動了一會兒,便冷汗直冒,她長這麼大,未曾生過病,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了?
難不成會如申大夫所說的,是太索求無度了?
天啊,若真是如此的話,她都覺得這般不舒服了,那麼他呢?
長樂抬眼睞著司馬向熙佈滿擔憂又有些蒼白的臉,不禁覺得有些羞,又覺得有些內疚,若不是她太心急的話,他今兒個的氣色也不至於會變得如此差。
「外頭有什麼事要他們忙?」他略微不悅地道:「咱們司馬府裡的下人何其多,隨便差一兩個來,難道沒有嗎?」
不對,難道她是為了要下毒藥,才把所有的下人都給支開了?
「我是想說這麼一點小事,我自己來……」她原是想要站起身,可孰知頭暈得很,不由得全身酸軟地倒在他的懷裡。
「嘖,你好歹也是司馬家的大夫人,儘管尚未正式娶你進門,但你我之間的夫妻之實早已存在,你的身份如此嬌貴,怎能……」頓了頓,他又想起了一件事。「你早上去藥鋪,既然那個傢伙在藥鋪裡,你怎麼沒要他順便替你把脈?」
「我的身子向來健壯,從未出過任何差錯。況且我只要休息一下便沒事了,根本不需要大費周章。」
況且,她蓄意挑今兒個上藥鋪,可是因為她發現這幾日來,他的氣色益發不佳,才會上藥鋪同申大夫詳問一番,她的心全在他身上,哪裡會顧得了自己呢?
「胡說,待會兒我便差人要那傢伙過來為你診治。」這種事能拖嗎?
「不用了,我待會兒便沒事了。」
她連忙插手拒絕。
倘若申大夫一來,豈不是要教他知曉她正在為他煎什麼藥了嗎?
「你的臉白得跟紙一樣,怎麼會沒事?」見她執意不讓申大夫診治,他不由得瞇起眸子。「難不成你有事瞞我?」
他不想知道真相,不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有意毒殺他,更不想知道她和那傢伙之間是否有何私情,他寧可被她蒙在鼓裡,隨她欺瞞,也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不是不愛見申大夫嗎?」
長樂抹了抹額上的汗水,「上一回還為了要將他趕出藥鋪之事,讓咱們僵了許久,我怕你若是再見著他,又想要將他給趕出藥鋪,這麼一來可是咱們的損失。」
可不是?他的身子可以恢復得如此神速,甚至還可以同她回房,這一切都托申大夫的妙手回春。
「現下都什麼時候了,你以為我還會同他計較嗎?」聞言,他不禁有些惱怒。
聽她的說法,仿若他是個極為意氣用事,又有勇無謀的蠢材似的!開玩笑,要不是他夠沉穩,早就開口問她到底是在搞什麼鬼了。
「那你可千萬別趕他走。」暈眩感漸漸消失,她忙推開他,不敢瞧他。
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廚房裡,外頭的下人來來去去,若是讓人給撞見了,豈不是挺羞人的?
「你真這般希望他留下?」攤開驀然空虛的雙手,他沉著聲問道。
倘若她的心真在那個傢伙身上,為什麼還要同他圓房?一個女子最在乎的,不就是清白嗎?
況且一個男人若是真心喜愛一個女於,怎麼受得住她往別人的懷裡去?或許那個傢伙根本就是在利用長樂,他說不定想要利用她肚子裡的孩子入主司馬家……
「你不是說不會再同他計較?」她看著他鐵青的臉,不禁微蹙起眉。「你生氣了?」
許久未見他發怒了,現下又是怎麼了?
「我沒在生氣。」他轉身往外走。「我差人喚那傢伙來。」
「哦……那倘若申大夫來了,你再差人將他帶到我房裡,我想要私下和他談談。」
畢竟有些事教外人聽見了,總是不妥,尤其她的臉皮又薄,可禁不起流言。
聞言,站在門口的司馬向熙微微一顫,立即又恢復了冷靜,輕點了下頭便邁步往外走,一步接著一步,由小跑步變成拔步狂奔,直到他的胸口仿若快要裂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