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長樂怎麼了?」
才踏進端月樓,便和長樂擦身而過,司馬沐熏不解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再緩緩地踏進房裡。
司馬向熙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不發一語。
這種事能說嗎?儘管是自己的親弟弟,這種事他也說不出口……對了,長樂方才拿在手上的那本春宮圖跑哪去了?
他不著痕跡地四處梭巡著,卻見司馬沐熏自地上抬起那本春宮圖。
「給我。」他有一點點難堪地道。
該死的女人,既然要出去,為何不順便把東西給拿出去,非得放在這兒讓他丟臉!
司馬沐熏輕瞥一眼,倒也不多嘴,只是把書遞給他。
司馬向熙鬆了一口氣,把書收到自己的枕頭底下,以為司馬沐熏沒有瞧清楚,沒想到卻聽他突然道:「原來是為了圓房的事,她才會羞怯地跑到外頭。」
「她哪裡羞怯來著?」
長樂可是來逼婚的,難道他看不出來?說她羞怯,他的眼睛沒事吧。
「姑娘家會羞怯是再自然不過的了,是不?」司馬沐熏淡笑著。「雖然說她不似一般姑娘,會把心事擺在臉上,但遇上閨房秘事,終究還是會差赧的。」
「別傻了,她是那種人嗎?你又不是剛認識她。」司馬向熙不禁放聲大笑,笑得連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連忙提起袖子輕拭眼淚,再步下軟榻,步履輕盈,全然不像帶病之身。
「大哥,你今天的氣色似乎更好了。」司馬沐熏噙著笑意,彷彿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一點都不感意外。
「讓那婆娘給氣的。」司馬向熙沒好氣地吼了聲,狠狠地灌上一大口茶水。
這些年,他的身體在長樂千里尋藥之下,果真大有起色,早在許多年前便能起身自若,只是他一直沒說,他不是蓄意騙她,只是湊巧沒告訴她罷了,況且就算真的告訴她,她也不會為他開心的。
她說過她只是個童養媳,進入司馬家只是為了完成爹對她的期待……
倘若今日她伺候的是他的兩個弟弟,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會這樣?
「是因為邀煦把春宮圖拿給她?」司馬沐熏淡淡地道。
「這件事連你也知道?」司馬向熙又灌了一大口水,才稍稍紓解了胸口的窒悶感。
「圖是邀煦到我的書樓拿的,我當然知道。」司馬沐熏把一堆賬冊擱在桌上。「先不管那些了,這些賬冊要讓你先過目。」
「拿給那婆娘。」他才不想管這些雜事。
「大哥,這件事還是得由你先過目,再交給長樂比較妥。」司馬沐熏微蹙起眉。「你一直不讓她知道你的病情早已轉好,反倒把你的那份產業都交給長樂,你這麼做到底是什麼道理?」
難不成是病久了,也跟著清心寡慾了?
可是怎麼不見邀煦清心寡慾?還是因為他們三兄弟裡就屬大哥病得最久,遂心境也和他們不同?
「沒什麼道理,只是不想讓朝廷知道我的身子已經好轉,而逼我當官。」他一杯接著一杯地大口喝著茶,但仿若還是解不了他心頭的悶氣,索性提著茶壺坐回軟榻。「橫豎那婆娘打理那些雜事也打理得挺有興致的,不如就由她去做吧。」
讓她有些事做,省得她整天守在他房裡,害他躺得全身酸痛又不能下榻。
況且若不管管她那張利嘴,就算他吃了再多的良藥,恐怕也治不好。
「不想上朝為官,娶了她不就得了?」司馬沐熏實在是覺得不解。「就像我娶了懷笑,邀煦娶了喜恩。」
「我就是不想娶她。」天天對著一個不苟言笑又不懂伺候他的女人,豈不是要把他給退瘋。
與其把自己弄得那麼痛苦,倒不如保持現狀,至少可以讓他覺得快活些。
司馬沐熏搖了搖頭。「長樂很擔心你的身體,為了你老是把自己鎖在書樓裡找醫書,她差人搜遍了醫書、找盡了良醫,為的就是你的身體,可是你卻什麼都不告訴她,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你會釀禍成災。」
「釀什麼禍?成什麼災?」聽著他意味深長的話,司馬向熙佯裝不在意地問著。
能釀成什麼災禍?她不過是個姑娘家,他就不信她真會闖出什麼禍來,況且她的性情沉穩,應該是不會出什麼亂子才是。
「她若不待在你這兒,便是窩在藥鋪裡。」
「那又如何?」窩在藥鋪不也挺好?她有事可忙,而他也可以乘機透透氣。
「藥鋪新來了一個大夫。」見他似乎真的不懂他的意思,司馬沐熏只好把話再說明白一點。
「那又如何?」藥鋪多個大夫又如何?一來可以行醫濟世,二來可以幫忙打理鋪子,這真是一舉兩得!
「新大夫甫屆而立之年。」
司馬向熙微挑起眉,不動聲色地道:「那又如何?」他要是再聽不出沐熏的意思,就真是白活了。
「他們兩人常待在鋪子裡直到一更。」他直截了當地道。
「哦……」司馬向熙頓時覺得心頭一緊,緩緩地倒回軟榻上,斂下長睫不想讓他看出他的心思。「難道長樂動情了?」
原來如此,難怪她老是咒他死。
倘若他真的死了,她便能和她心情的男人雙宿雙飛了……嘖,既是如此,她又何必逼他圓房?是貪他司馬家的家產,抑或是她的肚子裡早已有餡了……不,認識她十多年,他知道她不是這種女人。
她生性淡漠,卻唯獨對醫書有興趣,而當初她也說是為了他……他的病才開始鑽研醫書的。
既是對他有情,既是對爹有義,她怎麼可能做出離經叛道之事?
但仔細想想,他好像已有多日不曾在入夜後見她踏進他的房門了,這確實是挺奇怪的。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司馬沐熏陰沉的俊臉上勾起一抹莫測高深的笑。
司馬向熙斜睨他一眼。「看來你今天不是為了賬本而來,只是想告訴我,我那未過門的妻子就快要讓我戴綠帽了。」他是存心來看他笑話的嗎?
怎麼喜恩和懷笑是恁地貼心又乖巧,而她卻是古怪又淡漠?
古怪點無妨,淡漠點也無妨,但她至少應該要順從一點,應該要貼心一點,也該記得女子的婦道才是,怎麼可以到了一更都尚未回府,身旁還有個男人……
「橫豎你又不打算娶她,又怎能算是戴綠帽?」司馬沐熏哂笑著。
「說得是,與我何干,我還怕她賴在這兒不走呢!倘若她遇見了有緣人,我當然願意助她一臂之力。」他偏偏不讓他發覺他對長樂的心意。「誰也說不准我這身子何時會再出問題,所以何不放她自由?她被關在咱們司馬家也已經十多年了,倘若她真的找到了歸宿,我又豈會無成人之美?」
「你真的這麼打算?」
司馬向熙斜睨著他。「她的年紀漸大,也許肚子早就蹦不出子來了,倘若真有人願意要她,我還替她開心呢!」這真是漫天大謊,他居然可以說得這般自然,連他都不得不佩服自己。
「是嗎?」司馬沐熏索性回頭睞著他。「那你是決定要裝病一輩子?」
「誰說我是裝病來著?」他不禁冷笑一聲。「爹替我挑選的童養媳根本就幫不上什麼忙,我的身體時好時壞,什麼時候還會出問題誰知道?你就甭再勸我娶她為妻了,倘若她不想浪費自己的青春在我身上,我自是不會阻止。」
他當然也希望自己的身子能像他們一樣健壯,但若是老天執意要他如此,他又能如何?
況且,倘若長樂是因為對他傾心而想嫁他的話,不用她四處張羅,他也會想法子讓自己康復,但他想要的,卻總是得不到。
不過得不到又如何?他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
翌日
「大少爺,對街的藥鋪便是長樂經營的濟善堂。」
「你不能小聲些嗎?」
「哦……」
繁華的揚州城大街,熙來攘往的人潮與小販吆喝著,強烈的陽光灑落在掛著簾子的馬車上,而坐在馬車裡頭的司馬向熙,因禁不住天氣的炎熱而感到頭昏眼花。
儘管身子有些不舒服,他的目光還是緊鎖著對街的藥鋪。
今兒個的天候實在是熱得教他感到非常不舒服,但他還是差小廝偷偷駕著馬車帶他出府。
他不是特地要上藥鋪,更不是介意沐熏所說的話,遂刻意前來查看長樂和藥鋪裡的大夫是否有私情,只是許久未上街,想到府外透透氣罷了。
他才不管長樂是否有心怡之人,不管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更不管是不是有哪個不長眼的男人敢打他的女人的主意……他只是上街逛逛罷了。
「大少爺,你要不要緊?你的氣色不太好,咱們要不要早點回府?」坐大前頭的小廝安福把頭探進馬車裡。
方才要出來時,大少爺的氣色倒還挺紅潤的,怎麼才到大街上,臉色便蒼白成這德行?
倘若真出了什麼問題,他回頭要怎麼跟長樂還有另外兩位少爺交代?
「你是眼睛瞎了不成?我哪裡氣色不好來著?」司馬向熙疲憊地把目光轉到安福的臉上。
他不過是覺得天氣熱了點,有點氣虛罷了。
「但是……」要是真的出事的話,他可是要負上全責的。
「囉嗦!」
司馬向熙疲憊地揉了揉眼,又不死心地把目光轉到簾外,徐緩地拉起簾子,雙眼仍是緊盯著濟善堂。
沒瞧見長樂……
她是在藥鋪裡頭,或是仍跟在沐熏身邊記賬?
怪了,昨晚她未進他的房,今天一早也沒見著她的人,她到底是在忙些什麼?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才是她的職責所在,她只需要專心伺候他便成,怎能像個沒教養似的野女人,天天在外頭奔波,甚至還讓他找不著人?
更可惡的是,竟然是他自己要她跟在沐熏身旁多學點東西的,他原本以為這樣一來,她不在時,他便可以不用裝病,可以不用再躺在床上,豈知最後竟是讓他找不著她的人。
當然,他也不是挺在意這些事,只是今天天氣特別好,他才特意上街的。
不過……陽光真是大了點……
真是混蛋,哪天不出太陽,偏是挑在他出門的日子!
「啊,還是大少爺是因為身體不舒服,而不想讓其他少爺擔心,所以想要上濟善堂找大夫?」安福大膽地推測著,年輕的臉上有著無與倫比的赤誠。
司馬向熙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小聲一點?」
他怎麼會選中了這個囉嗦的小廝?雖說大街上熱鬧得緊,但誰知道他這大嗓門會不會讓對街的人給聽到。
雖然他也不知道長樂現在是不是在對街……說曹操,曹操就到,他才這麼想,她便出現在藥鋪裡了,而且她身邊還有一個男人,距離有點遠,他看得不是挺清楚的,但看得出來那男人的條件不差。
「大少爺,還是你是來找長樂的?」安福又猜測道。
司馬向熙就像沒聽見似的,只是微瞇起眼直盯著藥鋪裡的兩人。
「說真格的,長樂真是了不起,明明是個姑娘家,不但會記賬、收賬,甚至還開了間藥鋪……」安福邊說邊點頭,仿若確實是極為欣賞長樂一般。
司馬向熙斜睨他一眼,又立即把目光鎖在藥鋪裡的兩人身上。
「有哪個姑娘家可以像長樂這般沉穩又聰穎呢?」安福話中的每字每句,彷彿都有著對長樂說不盡的欽佩。
司馬向熙嫌惡地瞪了他一眼,再不耐煩地轉開眼。
他真不是普通的囉嗦,他怎麼會抽中了這萬中選一的上上籤呢?
光是盯著長樂和她身旁的男人到底在做什麼,就已經夠他忙的了,他居然還在他耳邊嘮叨個沒完。
「長樂可真是不簡單呢!」天底下有哪個姑娘可以像她這般好呢?「人長得漂亮,又識得字,又會做生意,又懂一些醫術……」
司馬向熙火大地蹙起眉,狠狠地瞪了安福一眼。
煩死人了,比母雞還要聒噪……難道他沒瞧見長樂正和那男子偎得很近嗎?
孤男寡女居然有這般不知羞恥的舉動,倘若她眼裡真沒有他的存在,也該要有婦道的存在吧!
原本以為沐熏只是想要刺激他,好讓他早點下定決心迎娶她,想不到……
「啊,像長樂這般好的姑娘,倘若可以討她當媳婦,那可真是上天的恩澤啊!」安福壓根兒沒察覺司馬向熙的怒氣,還是自顧自地說著。
「是誰准你直呼長樂的名諱來著?」司馬向熙突然大聲怒斥。
安福當場愣住,瞪大了眼,說不出半句話來。
「還不回府!」這新進府的小廝到底是誰允許他留下的?回去之後他非得要好好地查清楚不可。
「那大少爺不看大夫了?」他問得很小聲。
「還看什麼?」他的病就算是大夫來了也醫不好!
安福聞言,立即駕車揚塵而去。
馬車才駛過藥鋪門口,長樂便立即踏出大門,「怪了,我怎麼好像聽見了大少爺的聲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