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花閣,揚州首屈一指的勾欄院,裡頭的花娘個個貌美如花,絕艷誘人,伺候客人的手段又拿捏的好,遂名聲大噪,更有許多文人雅士、達官顯貴特地前來。
今兒個天色猶亮,藏花閣裡卻已掛上大紅燈籠,迎接從四面八方湧進的客人,而這當頭,有個女子扮男裝潛在其中。
「爺兒,您是個生面孔,初次來嗎?是外地人吧。」老鴇見他一身素衣,然懸在腰際的玉帶綬環價值不菲,遂立即迎上前來。「想要什麼樣的姑娘,讓嬤嬤替你挑挑。」
女子麗眸斜睨,被藏花閣裡頭迎來送往的嘻笑聲吵得有些惱火,再加上她有一肚子氣未能發洩,因此一張標緻的臉始終覆著一層寒霜,不管老鴇如何舌粲蓮花,她只是迅速地在人群中梭巡著,彷若正在尋人。
「爺兒,要不你倒是說說,什麼樣的姑娘才會教你喜歡?」見他不答話,老鴇不禁有些沉不住氣。 「咱們藏花閣要天仙有天仙,要洛神有洛神,只要爺兒拿得出好價碼,什麼都好商量。」
聞言,女子輕歎一聲,自懷裡掏出一錠銀子。 「我要找個男人。」
老鴇霎時瞪大了眼,不只為了眼前的一錠銀子亦是為了他的一句話,然老鴇終究是個生意人,忙不迭地將銀子收進懷裡,揚著手絹便道:「爺兒可真是識貨,知曉咱們這藏花閣裡要什麼有什麼……」她邊說邊掩嘴偷笑著, 「嬤嬤立即替你打點,你請先在一旁候著。」
「你在胡扯什麼?」頓覺自己的聲音太大,她又連忙壓下音量。 「我是要找人!」
嘖,把她當成什麼來著?是她話沒說清楚,還是她年紀大了聽不清楚?她是要找人,找個男人。
「啊?」老鴇這才恍然大悟。 「難不成爺兒有朋友在此?」
「可不是?」她沒好氣地道。
「那麼是嬤嬤會錯意了。」老鴇乾笑兩聲,又道:「不知爺兒要找的人姓啥名啥?」
「司馬邀煦。」
「啊,原來是司馬三少的貴客。」老鴇一呼,忙領路往二樓走。「哎呀,爺兒早說不就得了?還讓嬤嬤同你說得口-橫飛。」
根本都是她自己一廂情願地說個沒完沒了吧!喜恩在心底冷哼一聲。
「爺兒,你可知道,三少是咱們這兒的貴客,就連王公貴族也沒他來得闊綽,三少幾乎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家了,遂嬤嬤特地在閣裡替他備了間上房,讓他可以隨時在這兒休憩。」
原來都是她搞的鬼?難怪三少爺會夜夜在這兒流連忘返,還索性住下了……
他想要怎樣,她自然是管不著,可問題是老爺甫過世哩,難道他會不知道嗎?他不守孝便罷,不穿素衣也罷,居然跑到這種地方風流……再任性也該有個限度吧。
難道老爺過世,他一點都不難過?
怎麼可能,老爺疼惜三位少爺在揚州城是出了名的,他怎能無半點孝心?
何況,二少爺趕著在百日之內將懷笑娶進門,府裡頭上上下下為了老爺的喪葬之事和二少爺的喜事全忙得人仰馬翻,他居然在這兒偷閒……
好樣的,上了一趟西冷山習武歸來,他便變成這模樣了,真不知道他上西冷山學的到底是什麼獨門功夫?可以讓他一連三年勤跑藏花閣,彷若這裡成了他練武的好地方。
啐,真是荒唐!
拐了個彎,尚未轉進上房裡,喜恩便聽見一個極為熟悉的笑聲。
門一推,簾一掀,果真見著司馬邀煦身著天空藍鑲銀線的袍子,搭了件玄色絲緞半臂,腰上懸著大內御賜的革帶,革帶上繫著綬環,下頭結著金鎖穗,而綰起的長髮上頭還以玉冠束起……
瞧他那一張俊美得仿若潘安再世般的俊顏,他明明已經瞧見她了,卻又視若無睹地跟花娘調笑,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
「大內傳來了手諭。」喜恩把詔書往矮几上一丟,隨即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司馬邀煦緩緩地轉過眼,手一擺,花娘和老鴇皆順從地退下,見簾子再次垂放,他才攤開詔書詳讀。
「你好歹也該要有個分寸,老爺才剛過世,二少爺現下要娶懷笑過門,府裡頭忙得不可開交,你居然在這兒流連數日未歸……」氣死她了,氣得她直想掐死他。
「爹成仙了,我自然是要為他歡喜的,是不?」他濃眉微挑,大眼睞著喜恩,唇角勾起一抹笑。 「我原本是想要請十來個花娘到家裡頭熱鬧一番,然二哥不准,我只好作罷了。」
「二少爺當然不會答應!」誰會答應這種大逆不道的事?
這小子,真是愈活愈回去了,真不知道他腦子裡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原本老爺是打定他一回府,便要替他們兩人完婚,孰知他回府之後,卻再也沒提過完婚之事,反倒是天天往花街柳巷走,氣得老爺不輕,一陣子下來,身子也跟著差了許多,前些日子便駕鶴西歸了,害她也覺得有點內疚,然而……真正的始作俑者是他!
改天她非得要親自上一趟西冷山,問問那奇靈老仙那五年到底是教了他什麼,竟把他教成這德行……不對,或許是因為他自己受不住外頭的誘惑,才會一頭栽進溫柔鄉里。
「庸俗。」司馬邀煦不甚認真地輕應一聲。
「你!」喜恩惡狠狠地盯著他。「罷了,我不管你到底有何打算,橫豎這幾日你得回府待著,總不能二少爺要娶妻了,你還不聞不問。」
司馬邀煦再次抬眼睞著她。「你倒是很關心。」
「當然。」她不解地睞著他。「大少爺的身子骨不佳,圓不了房;二少爺遵從了老爺的遺願,趕在百日之內迎娶懷笑,這麼一來,司馬府的子嗣很快便會有著落了。」
他也不想想她現下忙裡忙外到底是為了誰?他倒好,把所有的事全丟給她處理,自己卻日日待在藏花閣尋歡作樂!
倘若他真這般風流,為何不乾脆也經營間勾欄院算了?
「子嗣又不是想要便能有的。」冷笑一聲,司馬邀煦拿起酒大呷了一口。「府裡的事,你作主便成,犯不著事事都要問我,擾了我的雅興。」
「你的雅興?」她橫眉豎目地瞪著他。「司馬邀煦,老爺的喪葬我和長樂全都辦周全了,根本沒要你費心,但二少爺的喜事,你怎能不回府?這可是喜事,天大的喜事耶!」
「怎麼我身子康復了就不算是一件喜事?」他支手托腮反問。
「那自是不同。」她沒好氣地道。
都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現下再拿出來說,會不會太久了一點?
「誰說的?有什麼不同?」別人的都是喜事,唯獨他的不是?
「嘖,你甭把事情給轉到這上頭,你只管同我回府便成,我可不想再上這花柳之地。」氣死她了,他真是愈來愈不聽她的話了,甚至還一副愛理不理、好似她打擾他的模樣。
呸,要不是府裡有喜事,她才不會跑來這種地方,難道他以為她愛來嗎?
「知道了,別像個老媽子似的在我耳邊念個沒完,念得我頭都疼了。」
「你要是乖些,我會念你嗎?」喜恩緩緩起身,攝著一屋子的脂粉味。 「光是聞這味道,我都快吐了,你怎麼受得住?」
司馬邀煦手一伸,將她拉入懷裡。「你要是別再扮男裝,天天抹上脂粉,我就天天待在你身邊,哪裡都不去。」
喜恩勾出一抹冷笑。 「這種肉麻話,你儘管拿去對那些花娘說,我的年歲已大,早已不適用,聽了只會想吐!雖說我是你的童養媳,但我也不是非你不嫁,你可別浪費精神在我身上,只管風流去,這樣我還落得輕鬆。」
她足足大了他兩歲,是她謊報了年紀……倘若他知曉了,不知道會有何反應?
「可惜,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他搖了搖頭。
「什麼意思?」她微挑起眉。
「爹臨死前說,若是我不娶你,便得要入朝為官,你說我的性子適合當官嗎?」他把嘴湊在她耳邊。
「難不成……」詔書?
「朝廷要人,你說我會不會去?」他笑得極為邪氣。
喜恩側眼睞著他。天啊,難道她真得嫁給他?她寧可當個下人啊!
※ ※ ※
「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喜恩像根木頭似的,任人拖來拉去。一會兒脫光衣裳,撒了一堆花在浴桶,非要她浸個清香不可,一會兒起身又替她抹了一臉困脂和一身香粉,一會兒又捉著她的發綁著髮髻,戴上鳳冠,又替她穿上大紅嫁衣,蓋上紅頭巾,然後毫不客氣地將她推到大廳。
聽著耳邊傳來眾人的嘈雜聲,她一時失神和司馬邀煦拜了天地,又讓他給拉進了喜房。
她真要嫁他嗎?
雖然她原本就是個童養媳,肯定要嫁給他,但老爺也說過可以以手足相待的,是不?
倘若她只當他的手足,不和他當夫妻,不知道成不成?
像他這般放浪又無恥的男人,憑什麼當她的夫君?
倘若是當年他未上西冷山之前,說不準她還會稍加考慮,畢竟那時候的他,又乖又聽話,可是誰知道去一趟西冷山,居然讓他變得如此荒唐。
早知道他會變成這樣,當初她就不該出那餿主意……但若不是這樣,她又怎能延了這麼多年才跟他完婚?
干金難買早知道,就算她現下後悔,也一點意義都沒有,還不如先想想要怎麼解決眼前這陣仗。
希望她可以順利地逃出去,才不枉她這幾日的精心策劃。
聽出喜房裡頭沒有半點聲響,喜恩輕輕地拉起紅頭巾,想要先找點東西果腹,然紅頭巾一掀,尚未瞧見滿桌佳餚,她便先見著了一張邪魅的俊臉,嚇得她連忙往軟楊裡頭退。
「怎麼著?活像見鬼似的。」司馬邀煦根本不理會她臉上驚駭的表情,噙著一抹邪笑逼近她。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不能在這裡嗎?」
「你當然不能在這裡,你是新郎倌,你得要到外頭招呼客人,怎麼可以待在喜房?」開玩笑,要是他賴在這裡不走,她要怎麼逃?「去去去,你沒聽見外頭熱鬧得很,你也跟著去湊熱鬧,要不會落人口實的。」
司馬邀煦依舊噙著笑,靠她愈來愈近。「你以為我會在乎那些嗎?誰說我一定得到外頭宴客?那是誰定的規矩?」
喜恩瞪大眼。「這是誰定的規矩不重要,而是你一定得要這麼做!」
這幾年他怎麼會變了這麼多?他以往可愛多了,也清秀多了,現下似乎多了一股邪氣……打他自西冷山回來,她似乎從沒正眼瞧過他,如今一瞧……才發現他真是俊。
但是俊又如何?她又不是非他不嫁!
「誰說的?」他靠得愈來愈近,突地在她緊抿的唇上偷了個吻。「你真美,聞起來也好香。你畢竟是個姑娘家,只要稍作打扮,定會美艷動人,如今一瞧,果然證明我沒看錯。」
喜恩被他突來的舉動嚇傻了眼,朱唇微啟地瞪著他,孰知他驀地貼上她的唇,放肆地用舌尖挑逗她不識情愛的青澀。
「嗯……」她漲紅臉掙扎著。
他怎麼可以這樣?他還未同賓客敬酒,怎麼可以躲在喜房裡輕薄她,怎麼不見有人來阻止他的惡行?
他的舌……他的唇……還有他的手!他在幹嘛?
「喜恩,你可知道我等這一天等多久了?」他粗嗄地低喃著,唇沿著她粉嫩的頸項游-,輕觸她似雪的肌膚。「我要你心甘情願地成為我的人,我要你這輩子永不與我分離……」
他多年來的想望,今日總算能落實了。原本是想等她心甘情願地愛上他,但突來的情況卻逼得他不得不提早行動。
也好,她終究是他的人,待成親後再讓她慢慢愛上他,也是一樣的。
「放手……」喜恩用雙手推開他的臉,小臉一片徘紅,就連被他拉開衣襟的胸口也是一片酡紅。「我不要成為你的人,你、你不要再這樣,不然的話,我……」
司馬邀煦倏地沉下臉,深邃的黑眸直瞅著她。「你有心怡的人了?」
「怎麼可能?」喜恩話一出口,腦袋也跟著一轉,「對,我已經有心怡的人了,你能不能放過我?」
「是誰?」他狀似不在意地問道。
「你問這個幹嘛?」難道他真要成全她?
司馬邀煦勾起一抹笑,不疾不徐地掀了掀唇。「我要殺了他。」
喜恩聞言一愣。
「你瘋了?」她是不是聽錯了?
「誰要你心中有了別人?誰要你喜歡的不是我?你不該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我的童養媳,你不該再對別人動心。」他輕聲說著,溫熱的唇再次覆上她如凝脂般的肌膚。
喜恩驚愕地瞪大眼,想不通他話中的意思,驀然感覺他不安分的大手直往她裙底探去,她又羞又驚,猛然抬腿往他腿間踹,一點也不留情。
還好,師父教的她還記得一清二楚,不過就不知道他會怎樣?
「你——」
司馬邀煦痛得倒臥在軟楊上,喜恩連忙乘機跳下軟榻。
「不要怪我,是你逼我的!」她摘下鳳冠擱在桌上,拎起裙擺往外跑,還不忘回頭道:「不要找我,就算你找我,我也不會跟你回來的!」
嚇死她了,她嚇得心都快跳出胸口了。
她不懂,而且也不想懂,她什麼都不想管了,橫豎她已經聯絡了北方的商行,隨時都可以逃到北方避風頭,看來她刻意綁在後門的馬,現下真能派上用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