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入夏之後,搭畫肪遊湖的人潮如織,湖旁聚集的販子不少,賣的全都是些消暑的涼水和蜜餞,賣簡單的涼食也擺上,就連賣南北珍貨的販子都來了,儼然在湖畔聚成丁一個市集。
而范濤,把湖畔當成她清除贅物之地。
就見她難得起了個大早,差人將清理十來日的雜物,一口氣全搬到湖畔邊叫賣,除去太過破爛老舊、難以買賣的雜物,拿了幾卷還算是好看的軸子、畫帖、絹扇和文房四寶……林林總總算來至少有上百件。
攤子擺不下的,就隨便塞到攤子下頭,橫豎這些看起來較值錢的寶貝,都有著挺漂亮的木匣包裝著。
這十來日,她不只是忙著清理,還忙著對帳,但不知是因為遷到蘇州的關係,當初打包時太過急促,有些竟找不著當契,壓根兒不知道這東西當初到底是典當多少銀子。
這下子,可真是教她頭疼了。
除去玉器,她可是什麼都不懂的;可姐姐們也老早不記得這些玩意兒了,推說一切教她自由打理。
要她打理有何難?
有人叫價她就賣,只要價錢還過得去,她肯定賣,賣得的錢還能夠幫助不少窮苦人家哩;若是要資助造橋鋪路,該也不會太難。
她心裡暗自盤算個過癮,絲毫不覺得頂上毒辣的日頭幾乎快要曬乾她了。
「主子,你要不要先到柳蔭下躲日頭?」留恩粉臉通紅,碎汗不斷,還不時拿手絹輕拭。
「不了,還是早早叫賣,早早收工。」倘若可以,她還打算今兒個便做個結算哩。
瞧瞧,不過是一兩個時辰,東西便已賣上近半,若是這兒熱絡到過午,今天要把所有的東西都賣完,不會太難。 ,「哦。」留恩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原本是打算要偷閒的,要不也想貪杯涼茶喝的。
「三小姐,你的氣色不佳。」廉碩在旁進言,不時關注著她。
「得了,我甚少在外頭走動,肩色原本便偏白。」范濤沒好氣地道,見又有人圍上來,她隨即堆起笑臉。「客倌,你仔細瞧、慢慢挑,挑中喜愛的,價錢都合理,你只管叫價,咱們便賣。」
「這硯台,五十文錢也買得下?」那人拿起一隻盤龍硯。
「成,只要客倌說好,咱們有什麼不好的?」五十文錢可以教尋常人家吃上一天了,她豈有不賣的道理?
「三小姐,我記得這只盤龍硯,不只這個價啊……」廉碩哀聲連連。
儘管他不是文人墨客,但光是那硯台的雕工和材質,儘管不知道出自哪位名師之手,但誰都知道這硯台絕不可能只值這個價。 .「我說是這個價就是這個價。」范濤沒好氣地道,收了五十文錢,吩咐留恩趕緊將硯台包上,隨即又從攤子底下取出幾件。「東西是死的,放著沒用就是廢物,倘若貢得好價錢,就算是幫了鋪子一點忙;要不咱們造橋鋪路,或者是捐出去幫些人,不也挺好,總好過堆在倉房無人過問又礙地方的好吧。」
將這些東西清理個乾淨,她也瞧得順心,他日若有典當品當人,才有地方擺啊!
「但……」廉碩只說了個字,便說不下去;他知道三小姐說得都對,但這價碼實在是便宜得教人想哭。
隨意當鋪……會不會隨意過頭了?倘若再讓這三位小姐給隨意攪和下去,總有一天會關門大吉。
典當隨意、叫價隨意,這鋪子怎麼攢得了銀兩?
「再者,這些東西既是有人買,肯定會派上用場,總好過擺在陰暗之地、無人過問的下場吧?」這些墨寶書軸她是不懂,但方纔瞧見不少人瞪大眼地盯著,想必定是他們心中之寶,倘若賣給他們,她也算是功德一件。「你就沒瞧見,許多人一見咱們攤子裡頭的東西,活似見著寶般地瞪大眼,如果不是身上銀兩不夠,保證全數搬回去。」
「可不是嗎?」廉碩想起前幾日自倉房找出的那卷軸,如今還擱在他房裡,捨不得拿出來一併叫賣哩。
這些墨寶書軸,只要是識貨的人一瞧,還不怕全數搬回?
再者,會到這湖畔來的,大多數是無處可去、來這兒附庸風雅的文人,瞧見這等寶物,豈能不心動?
方才見不少人手裡抱著舊書粗墨快步離去,說不準他們回去後會同人借銀兩再來一趟哩。
唉!他這主子真是太太太不識貨了,竟不知道這些東西全都是寶貝。
若送進牙行裡托人販售的話,真不知道要賺進多少白花花的銀子…
就說了,她只懂玉和寶石,可是,那等東西要流落到當鋪,還真不會太多,而到了當鋪的,大抵也不會是什麼上好的玉寶,偶有幾件上等貨色,大抵也擺在鋪子裡,要不就是落進三小姐的奩匣裡。
「好了,閒聊也別教兩隻手給閒著,還不趕緊把軸子給掛到後頭架子上?老是封著,沒人瞧得清楚,誰看得上眼?」見他斂眉思忖得出神,范濤忙推著他。
一個留恩在旁偷閒已經夠慘了,再加個廉碩……還賣不賣哪。
「三小姐,這真要賣?」廉碩拉開一卷畫軸,眉頭不禁擰皺。
范濤隨意一探。「不賣,擺著佔地?」
「可這是松雪道人的甕牖圖,是以綾為圖的手卷耶。」廉碩緊抓著,捨不得往後頭的架子上掛。
這是真跡墨寶耶!
范濤不以為意地一把搶過,硬是掛在架子上頭。「不就是一幅畫罷了!」他竟如此婆媽扭捏……嘖!真是愈活愈回去了。
「三小姐……」廉碩無奈地走到她身後,取下手卷。
「咦?你該不會是想要占為已有吧?」居然當著她的面把手卷拿下來,簡直不把她放在眼裡。
「不是,我只是想要告訴你,這不是掛軸……」廉碩拉著桿子橫開,將卷子擱在架子上。「這是橫軸,不能垂掛著。」
范濤粉臉飄上微紅,沒好氣地道:「誰曉得呢?」
天曉得這些玩意兒這般麻煩?倘若是玉就好了,不管是打哪兒來的玉石,她只消瞧一眼便知曉來歷。
「唉……」廉碩又是哀聲連連。
就是不曉得才糟糕啊!他這個當奴才的,總不能要他開口指證主子的錯吧?
他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啊,要他將手中這一堆真跡墨寶隨意賣出,他心好疼哪。
「唉個什麼勁兒?」范濤沒好氣地道。
聽他那口吻好像她有多麼愚不可及似的……啐,她不是不識貨,只是對這些玩意兒沒興趣罷了。
如果有人要,就當是給有緣人賞玩,總好比落在她手中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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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濤兒,生意如何?」
身旁突地傳來聲響,范濤側眼探去。
「還不差,已經賣了大半。」瞧來人手上捧了幾個極為眼熟的匣子,她不禁瞇起眼。「二姐,你手上的東西……」
「我是想,這些大概是你忘了帶出來的。」范洋笑得一臉狡黠。
「那是我的。」范濤不禁跳腳。
無怪乎她覺得眼熟極了,那全都是她的寶,是她這五年來所存下來的寶,怎能拿到這兒來賣?
「不,這是鋪子的。」范洋搖了搖頭,斬釘截鐵地道。
范濤瞇緊漂亮的水眸,咬牙道:「二姐,你是故意的?」
「什麼?」范洋佯笑。
「你惱我將你的軸子墨寶拿來叫賣,遂便將我的玉寶也給端出來賣?」肯定是這樣,二姐的這點心思,她豈會不懂?
「話不是這樣說的,那些軸子是我收的,這些玉寶是你收的,全都是拿鋪子的錢收來的;如今要賣出,不是都要全搬出來,怎麼還分你我?」天曉得那堆軸子,可是花費她五年時間才搜集到的。
「可那些軸子不值錢,我的玉寶很值錢的。」范濤氣得哇哇叫。
那些可都是她壓低價碼收進的,二姐怎能不相信她?
她怎能拿她那毫無監賞能力的眼來評斷她的玉寶?那幾個匣子裡頭裝的,可全都是寶呢。
「這是什麼話?」范洋雙手叉在纖腰上,對她曉以大義。「你可知道這些軸子有多值錢?全都是真跡墨寶,每一幅要賣個幾百兩都不是問題。」
廉碩在旁很哀怨地點著頭。
「你什麼時候這般識貨來著?你什麼時候又懂得哪些是真跡了?你瞧過本人不成?說穿了,不過是上門的文人隨口胡認,你便輕易地信了,還拿了大把的銀兩給人……鋪子會虧損得這般嚴重,有一半是你的功勞。」范濤沒好氣地道。
尊她是二姐,有些狠話實在不願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口,但她若是再咄咄逼人,可就難說了。
范洋挑高眉頭,清麗的面容微微猙獰,不管一旁圍觀的人正好事指指點點著。
「你說的是什麼渾話?我收的是假貨,你收的全都是真的?」范洋惱火地說著,「我呢,頂多是遇人不淑,算是遭騙,錯不在我;可你就不同了,你根本是公器私用,你拿鋪子裡的錢買自個兒喜歡的玉寶,而買進手裡的,還不見得是真貨呢。」
「二姐,你千萬別拿我同你比,我的眼光可比你利得很,心裡的盤算也打得比你精。」范濤輕哼一聲。
「是嗎?」
「可不是?」
兩人瞇起眼互瞪,突地聽聞身旁有人呼喝叫好,四隻漂亮的噴焰眼眸一掃,隨即教喧嘩聲消失。
「反正,你既然拿出我的軸子,那我就拿出你的玉寶,咱們算是扯平了。」為免再教人笑話,范洋索性撂下話便閃人。
「二姐……」瞪著她的背影,范濤咬牙忍遏上前追她的衝動。
好過分,她身為么女就該教二姐欺著不成?
怎能拿那些破爛字書軸子同她的玉寶比?她的這些東西可都是上等貨呢,每一件都是出自名師之手。
要她拿出來叫賣,她哪肯?
明明已經藏在房間衣櫃裡的,怎麼還是教二姐給翻了出來呢?
不對,她就連清理倉房的事都不敢讓二姐知曉,二姐又是怎麼知道她把攤子擺在這湖畔邊的?
斷然不是大姐做的……她斂眉思忖著,卻又驀地惱起,現下想是誰告的狀又有什麼用,重要的是得趕緊將這幾個匣子藏起來,待會兒再私帶回府。
「這些東西怎麼賣?」
范濤正蹲下身子,準備找空位將匣子塞進去,突聞上頭傳來聲響,她隨即站起身招呼來人:「爺兒怎麼開價便怎麼賣。」
「哦?」身形頎長的男子,一身錦衣華服,手上拿著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煽著,一雙漂亮的眸子直瞅向她身後的架子,睇著正忙著在掛軸子的廉碩。
「倘若我說,我要全部的軸子呢?」
間言,范濤雙眼一亮,堆在臉上的笑意更深了。「爺兒,只消開口,只要價錢合理,保證教爺兒買得開心。」
全部呢……天,說不準今兒個能比她預期的還要早收工。
呵呵,這人長得好看,就連心也是好的,出手這般大方;瞧他一身錦衣美服,頭戴玉冠,束起的長髮垂在身後,這神情、模樣,說有多賞心悅目就有多賞心悅目。
幸好、幸好,他來得遲,二姐走得快,要不兩人碰在一塊兒,他八成隨即教二姐給押解回去。
「那些軸子一共是幾卷?」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著,雙眼卻已經轉到攤子上的木匣子,邪魅的大眼微瞇,盯著木匣上頭小小的夔龍團環紋。
「爺兒,你等會兒,我立即差人點清。」
這下子,非將二姐最喜愛的軸子全盤出清,至於她的玉寶……回去再同二姐說沒人出價,那不就得了?
心裡盤算得正樂著,她忙催促廉碩將所有的軸子都點算清楚,再回頭,卻瞧見這客人細長的手指正撫著她最心愛的木匣,她的心頭不由得一緊,故作鎮靜的抱下木匣。
「爺兒,再等一會兒,馬上好。」她堆起無害的笑臉,偷偷地將幾個匣子一併納入懷中,豈料……
「匣子裡頭的玉也是要真的嗎?」
好聽的聲音響起,清爽得仿若炎炎夏日吹來的一陣涼風,配著他那張好看過頭的臉,直覺得聲音與皮相不搭極了。
然,在這當頭,她哪有心思管他搭還是不搭;他竟把主意打到她的寶貝上頭,要她如何再擠出好看的臉色?
她微微扭曲了清秀的粉顏,方要開口說不賣,卻驀地想起,她好似沒說過木匣裡頭裝的是玉石,匣子也沒打開,他怎會知曉裡頭裝的是什麼?
仿若看穿了她的疑問,那人隨即勾起笑意,道:「這般精緻酌匣子若不是拿來盛裝玉石的,還能裝什麼?」
她挑高彎彎的眉,笑得有些靦腆。
「說的是。」她心裡不禁暗問,他為何瞧得穿她的心思?
「三小姐,點算好了。」
那人方要開口,卻見著她後頭的人已將所有的卷軸取下擱在桌上,他斂眼探去,意外發現這些書畫卷軸竟全都是真跡。
這些墨寶怎會淪落到市集叫賣的命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