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格格 第九章
    「你聽說那件事了嗎?」

    「啐,鬧得滿城風雨的,想不知道都難。」

    「這麼一來,常靜就可憐了,真的成了宮中的孤兒。」

    「可不是。」

    一陣陣嘈雜的聲響,傳入常靜的耳中,宛如宿醉之後的痛楚,逼得常靜勉為其難地睜開迷濛的眼眸。

    孤兒?她們又在喳呼些什麼了?

    常靜全身酸痛地坐起身子,不知為何總覺得自個兒像是得了風寒似的,令她覺得全身都不對勁,可若要說哪裡不對勁,偏又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她掀起絲被想站起身,卻感覺一陣暈眩,令她的腿一軟,身子又倒向炕邊,玉指揉著眉間,仍是止不了那頭昏眼花的難受,還有那幾欲衝上喉頭的嘔吐感、逐一泛上喉間的苦澀。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幾天來一直都是這個樣子,難道她的風寒更嚴重了?

    惡!常靜摀住了口,卻止不住翻攪的酸澀;她氣喘吁吁地倚在床邊,仍是止不住噁心的感覺。一連幾天下來,她便是這樣子度過的,她根本就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又不敢請御醫前來,怕宮裡的人又蜚短流長。

    歎了一口氣,暫且將噁心的感覺壓下,第一個泛上她腦海的人便是玄胤那張可悲又可恨的臉。自那一夜之後,他有多久沒來找她了?數超過十根手指頭之後,她便不曾再數過了,愈是數愈覺得難過,愈覺得自個兒真是太低估他了,低估了他的絕情!

    那一夜拿了玉鏡之後,他便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不管碎心折神的她是如何地向他解釋,他全然聽不入耳。

    她的心都碎了,隨著他的殘忍而碎裂。

    想不到他要玉鏡只是為了要討伐皇上,而她卻愚蠢地以為他只是想要治病,而愚不可及地為虎作倀;而萬歲爺卻又一直遲遲未發現玉鏡失蹤了,若是能趕緊定了她的罪,或許她可以好過一些,不必再受良心的譴責。

    或許皇上早已發現玉鏡不見了,而他只是憐惜她,所以一直沒有召她入宮,也沒有走進永壽宮,只是想要等著她良心發現後還回玉鏡吧!

    她怎麼會這麼傻?為什麼吃過這麼多次虧了,卻傻得一錯再錯,簡直是無藥可救;皇上對她恩重如山,她卻是這樣地背叛他。

    「哎喲,我的姑奶奶呀,你到現下還在睡呀?」一干宮女進入房內,望著尚枕在炕上的常靜,不禁又是一陣冷嘲熱諷。「咱們的工作都不知道排到幾百年後,怎麼做都做不完了,你居然還這麼好閒情地在這兒睡大頭覺,真是羨煞了咱們這群苦命人。」

    「是啊,我若是長得上得了檯面的話,說不準我也可以當上侍妾的,你們說是不是?」

    另一個宮女更是落井下石地嘲諷著,引起一干宮女的訕笑。

    「唉,她倒是挺悠哉、挺狠心的,在這永壽宮裡吃香喝辣的,哪裡管得了在邊疆受苦、甚至死在他鄉的爹娘?」另一名宮女笑鬧之際,隨即將宮中最新的消息告知她,想要瞧瞧她那一張故做可憐樣的臉可以扮得多成功。

    「她都快要飛上枝頭了,哪裡還管得了那些老傢伙?」

    「說的倒是。」

    宮女們一言一語地訕笑著,絲毫不以為這麼做會傷著她。

    常靜聽得一楞一楞的,心卻止不住地狂顫,管不著幾欲衝上喉頭的酸澀,她硬是站起身,抓著一個宮女問道:「你們說的人是誰?」

    她顫巍巍地幾乎站不住腳,雙手更是得緊緊地擒住宮女才能夠穩住幾欲癱軟的身子。

    「還能說誰,不就是景端王府?」那宮女瞧她一臉蒼白也不好再欺負她,撇了撇嘴只好對她說出事實。

    「我的阿瑪和額娘怎麼了?」她全身戰慄不止。

    「你還沒聽說嗎?」那位宮女蹙緊眉頭瞅著她。「邊疆傳回准喀爾部暴動的消息,聽說流放邊疆的人全都死在暴動之中,而且景端王府的人應該無一倖免。」

    「無一倖免……」她輕喃著,有點失神而恍惚地瞅視著那位宮女,突地一陣噁心翻上喉頭,瞬地湧出口,她不停地乾嘔,卻只能嘔出一些青黃的汁液。

    「喂,你這是……」那宮女望著被她濺濕的裙擺,不禁一臉嫌惡地罵道:「你是嫌我事情不夠多,特意找碴是嗎?」

    常靜倒回炕上,粗喘著氣,夾帶著痛楚的噁心感和撕心裂肺的哀痛,令她幾欲昏厥,像是靈魂快要抽離肉體似的。

    「等等,她這模樣挺怪的。」另一名宮女發現了她的不對勁。「這樣子瞧起來像是……」

    「害喜?」後頭的宮女拔尖叫道。

    一干宮女面面相覷,猛地露出粲笑,放聲叫道:「太好了,咱們的主子有喜了,這下子,咱們永壽宮總算是可以同其他的娘娘相比了。」

    純屬臆測的話語宛如五雷轟頂似地敲擊著常靜的心,令她更加難受,甚至不知該笑或該哭。

    她的阿瑪和額娘死在邊疆地帶,害死他們的人是玄胤,而她的肚子裡的寶寶是他的孩子……她到底該笑,還是該哭?

    是老天在折磨她,是老天在告戒她不得愛上那個絕情無義的人!

    「貴人,讓咱們去同皇上通報一聲,你覺得如何?」那群宮女不理她腸斷神摧的模樣,逕自喜出望外地問道。

    「我……」不行,她要找玄胤把話問清楚不可!

    心念一定,無視身子的不適,常靜硬是往房外快步而去,留下一群一頭霧水的宮女瞪著她的背影直發楞。

    過了半晌,只聽到這群宮女喧鬧著:「不管她了,咱們同皇上報喜去,好討點賞銀。」

    ***

    醇親王府

    玄胤坐在大廳裡望著手中的玉鏡,然而不管他怎麼看,仍是看不出這面玉鏡到底有何神奇之處,就如他初見之時一般。

    但是他明明看見玄燁用這面玉鏡救回戀璇的命,甚至還在這玉鏡裡頭看見了天機。可此刻他什麼也瞧不見,什麼也感應不到,他手中的玉鏡是一面再平常不過的玉鏡,並沒有絲毫異處。

    不過,這玉鏡到底是堅硬了點,讓他摔在地上也不見任何傷痕。

    望著剔亮的鏡面上浮現自個兒的臉,他不禁放聲笑著。

    他終究只能是個與王位無緣的皇子嗎?憑什麼玄燁見得著,他卻什麼也見不著,難道這面玉鏡還會自個兒挑選主子不成?他不信、他偏不信!

    他們倆是兄弟,憑什麼玄燁可以坐上王位,而他卻一無所得,一輩子都得在玄燁的命令下過活?

    剎那間,光滑如水面般的玉鏡像是感應到他的怨懟般,驀地發出一道刺眼的絢爛光芒,鏡面上突地浮現常靜的臉,一張蒼白荏弱的粉臉。

    「王爺。」

    一道聲響猛地打擾到他,滿室瑰麗的雲彩倏地消失。

    「什麼事?」玄胤不耐地回答,連眼也不抬地直往玉鏡探去,然而再也看不到任何光絲,只覺得懊惱不已。

    「靜貴人求見。」喀撒爾恭敬地回答。

    玄胤聞言,身子猛地一震,微楞地抬起墨黑的眼瞳;她來找他了?她為什麼會來找他,而玉鏡上方才出現的影像到底是什麼意思?

    「要讓她進來嗎?」喀撒爾不疾不徐地問。

    「請她進來。」他粗嗄地道,驀地發現自個兒的心底有一絲悸顫,有一絲莫名的期待;到底有幾天了,到底過了幾天了?他刻意地將她遺忘,想不到她竟然放肆地親臨醇親王府,這是否代表她願意陪在他的身邊?

    這念頭甫浮上腦際,隨即被他體內的陰影煩躁地打落;她陪不陪在他的身邊無所謂,他要的只是大清的江山,其餘的他全都可以捨棄,全部都可以放棄。

    ***

    「玄胤?」常靜撐著疲累的身子來到玄胤的面前,一雙淒楚的水眸直視著他森冷的俊臉。

    他仍是她最愛的那個人,儘管俊臉上多了幾分邪魅,仍是她愛得死心塌地的那個狂詭王爺。

    「怎麼著?」玄胤斜睨著她,扯出慵懶邪氣的笑。「今兒個是什麼樣的風把靜貴人吹到醇親王府了?難道是孤枕難眠,寂寞地想要找個男人陪你度過這個雪虐風饕的寒冬?」

    「你!」常靜刷白了臉,淚水噙在眼眶中打轉,一陣噁心的感覺又衝上喉頭,痛苦地令她摀住了嘴。「你怎麼了?」玄胤見狀,來不及思索便走到她的身旁,攙扶著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隨即又意識到自個兒的舉止,轉而又放掉了她的手。「怎麼,你的主子沒好好地待你嗎?」

    儘管嘴上執拗地說著,但那一雙幽詭的眼瞳卻透著連他自己都沒發覺的深情,睇著她毫無血色的粉臉。

    玄燁到底是在搞什麼,她的氣色這麼差,他都沒發現嗎?

    「我用不著你貓哭耗子假慈悲!」常靜喘著氣,再也不願意相信他虛假的深情。「我今天來只想問你一件事。」

    「啐,本王倒以為你是寂寞難耐哩!」他隱忍著怒氣,無情的訕笑著。

    他坐在她的身旁,以長指勾起她尖細的下巴,眼看著霸氣的吻即將落在她緊抿著的唇瓣上,卻被她狂亂地撥開。

    「放肆!」她斥責著,仍是不住地喘息。

    「放肆?」他瞇起妖詭的眼眸,迸射出危險的冷鷙光芒。「到底是誰放肆?你身為玄燁的貴人,卻私自逃出宮到本王的王府來,為的不是這事,還能為什麼?」

    放肆的人是她!她以為她是誰,她以為她的身份特殊就可以登堂入室來擺張臭臉給他瞧嗎?

    這兒可是醇親王府,可不是紫禁城,她是玄燁的女人,不是他的女人,她最好給他搞清楚狀況!

    「我說過了,我只是想要問你一件事。」常靜撫住胸口,忍住那幾欲嘔出口的酸澀,忍住那撕心裂肺的疼楚。

    他一直是這樣子的人,她怎會看不清楚,怎麼會不明白呢?

    「你想問本王什麼?」

    玄胤挑高眉頭,站在她的面前俯視著她;原本是一肚子的怒氣,但在一觸及她那張過分蒼白的小臉時,他的心便像是被狠狠地掐住一般,怒氣全消,取而代之的是沒來由的心疼。

    「我問你,你可知道被流放邊疆的景端王府數十人的下落?」常靜抖顫著聲音問道。

    告訴她這是假的,別讓她知道事實的真相,即使是欺騙她也無妨,別讓她知道她的家人都已經不在人世。

    「本王怎會知道?」玄胤猛地一楞,不懂她為何會這麼問。

    「你不知道?」常靜猛地站起身,狂怒地斥道:「你不是跟我說過,只要我幫你把玉鏡拿到手,你便願意幫我把景端王府的家人救回來嗎?」

    難道他只是在騙她,所有的承諾全都是虛假的,全都不算數,那只是他醇親王一時興起的遊戲罷了?

    「這件事本王不過是尚未處理罷了,犯得著讓你登堂入室地興師問罪?」面對她莫名其妙的怒氣,玄胤壓抑著暴怒的性子對她道。

    「你用不著處理了,邊疆准喀爾部暴動,在邊疆所有的人全都死在暴動之下,用不著你再浪費心神了!」常靜笑得淒迷,惑人的水眸裡是一片灰蒙,像是臨死前的控訴。「不勞醇親王再多費心思了。」

    像是嘲諷亦像是真心話,常靜說得椎心泣血,清冷的眼眸裡蘊滿愁恨與鄙夷,令他的心猛地抽痛不已。

    「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玄胤不滿地拉著她,不容她撂下話語便離去;他知道這些日早朝玄燁提到了准喀爾部暴動之事,但他未聽及有太多的人死傷,為何常靜會這麼說?

    「我沒有什麼意思,只是希望你……回頭是岸。」她噙淚說著,掙脫他的箝制踉蹌地往前走去。

    「本王不准你走,你把話說清楚!」他再度擒住她。

    她到底在說些什麼,聽得他一頭霧水,全然搞不清楚。

    「玄胤,倘若可以的話,把玉鏡拿給我,讓我把玉鏡還給皇上吧!」常靜最後一次叮囑他,錯過了這一次,她便不會再幫他,也不會再理他;自這一刻起,她與他之間真的什麼都不是了。

    「本王做不到!」倘若是這件事的話,那自是不用多說。

    「那好。」常靜漾出一抹淒美惑魂的笑睨著他,「你自個兒保重吧,我無法再幫你什麼了。」

    永壽宮的宮女應該已向皇上稟報她有喜之事,只怕回到永壽宮,便是她受死的時候。這將會是自己與他的最後一面,然而她不願再看他,不讓他的影像烙在她的腦海中,只怕自個兒連下一世也逃不過他的糾纏。

    「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望著她一身的素白,幾欲和她身後的風雪融在一塊,有剎那間的錯覺令他以為她即將要消失在雪地之中。

    「我有喜了。」她吶吶地說著,沒有初為人母的喜悅,只有對腹中孩子的萬般愧疚。

    「那是本王的?」玄胤一愣。

    常靜聞言,淚水無法遏抑的滑落,她扯著迷人的唇瓣笑著。「待我回到永壽宮之後,皇上便會對我賜死,咱們恐怕再也見不了面;你這傷人的話是我最後一次聽,我再也不能陪在你的身邊了。」她不能再陪著這個怕寂寞的人了。

    「什麼意思?」

    常靜退入風雪之中,肆虐的風雪幾欲將她淹沒。「你不會天真的以為皇上會放過一個他從未臨幸、卻有了身孕的侍妾吧?」

    玄胤楞楞地杵在原地,心中的疼痛和蟄伏在靈魂裡的鬼魅互鬥著,遺留下來的是說不出的悵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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