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一抹黑暗的陰影在他的心底深處竄動著,夾帶著滑膩的粘稠,拖過長長的粘痕,凝滯在掙脫不出的黑夜裡;那抹陰影原本便存在他的心中,安穩地棲息在靈魂之中。但是,彷彿有什麼東西驚擾了安息中的陰影,讓蟄伏已久的妖詭魂魄直想竄出體外,在他的體內拉鋸著。
蟄伏在他心中那抹詭異的影子到底是什麼?
那抹陰影愈來愈靠近他,不管他如何推拒,仍是無法阻止那抹陰影接近他的速度,逼得他直往後退去,逼得他退無可退,那抹陰影仍是殘虐地纏繞著他,痛苦地壓覆著他的心神,讓他只能在無盡的黑暗中殘喘。
「王爺。」
一聲飽含怯懦畏懼的聲響小小聲地在玄胤的耳邊形成震天價響的呼喚,猛地喚回他的心神,將他拉出黑暗之中。
玄胤驀地自炕上坐起身,額上冒著冷汗,抬起狂怒的懾人眼眸,嘴裡仍是粗喘著散透不了的恐懼。
「是誰准你進本王的房?」他低嗄如鬼魅地喃著。
「是……」進房通報的小廝嚇軟了腿,跪在地上求饒:「王爺饒命,求王爺饒了小的!」
「煩,是誰要你進來的?」玄胤不耐地吼著,斂下眉目,抹去一臉的冷汗,像是要抹掉心中的恐懼。
「是玄-貝勒和……」他的臉伏在地上,完全不敢抬起來。
「他們在哪兒?」他不耐地打斷,聽他吞吞吐吐的話更是令他煩躁不已。
「在大廳候著……」
小廝的話尚未說完,玄胤早已整裝完畢,走出房外。
***
「玄-?」
正呷著茶溫熱身子的玄-眼尖地發現自迴廊邊走入大廳的玄胤,隨即站起身,瞅著多年未見的玄胤,彷彿是見著了當年青澀的他。
「玄-?」玄胤瞪大眼眸,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俊爾不凡的人。
近九年不見,存在他記憶之中的玄-依舊是一張青澀的年少模樣,實難與眼前這成熟的男人相比。
他一個箭步走向前去,將玄-緊緊地擁抱著,難以相信這個生死未卜的人,竟然真的可以再回到他的眼前。
「好了,你們兩個,瞧你們那副德行,真是的。」玄熒望著他們兩個,一臉的不以為意。不過是生離罷了,又不是死別,犯得著如此嗎?
「到這兒坐著吧,免得待會兒玄胤的腿又犯疼。」玄燮笑著,拉著他們兩個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玄胤的腿?」玄-不解地問,在他的身旁坐下。
「不提這些瑣事,倒是你這些日子……」玄胤望著玄-臉上的傷,不禁一歎。
「算了,人回來就好。」
除了玄燁之外,在整個京城與他情同手足的便是這些兄弟了;他們比玄燁更真切待他,比玄燁更珍惜兄弟情分,遂就算玄-曾伏於敵將之中,他亦不覺得有任何需要怪罪的地方。
「你在吳世番手下的時候,怎會沒想到要一舉攻回京裡?」玄胤突地問道。
「我……」玄-一楞,沒想到多年不見的兄弟,開口第一句話竟是如此。「玄胤,難道這幾年下來,你仍是沒忘了要推翻玄燁?」
大夥兒皆是自家兄弟,況且在場的這幾位,比一般的宗親子弟們在血親上更接近了些,打小一塊兒長大,感情之好更是不用講;儘管玄燁貴為皇上,但對待他們這些年幼的阿哥卻疼愛有加,若真要他造反……
當時他不知怎麼搞的昏了頭,才會起義造反,但是現下……
「難道你要臨陣退縮?」玄胤沉下臉直盯著他。
玄-能夠再回到京城,他確實是感謝著上天的,讓他再找回了個兄弟,可是他不需要一個無法幫助他的兄弟。
「玄胤,我……」玄-無言以對。
他和玄胤、玄燁是至親的血緣,若要他真推翻玄燁,那……
「我和玄燮也退出。」玄熒淡淡地道。
「你們?」玄胤難以置信地瞪視著這一群他最重視的兄弟。玄-的情況特殊,先撇在一邊不談,但是玄熒和玄燮可都是與他在同一陣線的,現下居然這樣對他!反了,真是反了!
「玄胤,你也知道皇上確實待咱們不薄,你現下要咱們……實在是太……」玄熒亦是無言以對。
他對兄弟們的疼愛不說,光是衝著他救了戀璇這一點,他便可以把他當成自個兒一輩子的主子服侍,又豈能要他反了自個兒的主子?
「怎麼?你現下也稱他一句皇上了,真是把他當成自個兒的主子了?」玄胤低沉地笑著,妖詭的眼瞳裡漾滿冷冽的寒光。「因為他救了你的女人,你便可以連命都送給他了嗎?」
他早就知道事情不對勁,早在幾個月前,他便隱隱約約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感到玄燁的態度古怪,可他卻想不到他是如此工於心計,竟然可以從中一一地收服他們的心,將他的弟兄們全都拉攏到他的身邊去。
他是想要孤立他嗎?他以為他這麼做,他便會放棄嗎?錯了,他不會放棄,即使明知道自個兒得賠上一條命,他亦不放棄!
「玄胤,皇上確實對咱們有恩,沒道理要我們反他,是不?」玄燮替玄熒接下話。「況且,你和皇上是至親的皇室血脈,皇上對你亦不薄,你又為何執意要反他呢?」
「難道是因為十幾年前,皇上來不及傳太醫,而讓孝懿太后娘娘撒手人寰,令你記恨在心?」玄-回想著幼時的事情。
若說起十幾年前的那件事,那時玄燁亦與他們一般年幼,會犯錯亦是自然,犯不著為了那種事記恨的是不?要一個十歲大的孩子應付宮中的瑣事,已是苦煞他了,又怎能要他顧全那麼多?
「你以為我會為了這種事記恨這麼久?」他冷冷地回道。
荒唐!簡直是荒唐透頂!
當年他確實是為了玄燁沒來得及救他的母后而懷恨在心,但是時間一久,隨著年齡增長加上玄-的失蹤,他老早便打消了念頭,但是他現下恨的不只是這些事,而是……
「難道是因為你的腿?」玄熒望著他,猛地想到五年前的事。
「但是那件事根本就不關皇上的事的,是不?」玄燮一直不瞭解為何玄胤自馬上摔傷,也能牽扯到玄燁身上。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玄-不瞭解地問。他離開這裡太久了,根本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滾!」玄胤冷眼睨視著他們,冰寒地吐露著詭譎的氣息,雙手緊握成拳地靠在身側,抑制著自個兒的怒氣。
「玄胤!」他們異口同聲地喊著。
他們不想再鬥下去了,若真要造反的話,也得告訴他們事實,總不能讓他們連戰鬥的理由都不知道。
「滾!」玄胤猛地站起身,目光冷鷙妖詭地瞪視著他們。「滾出本王的王府,本王不想再見到你們,從今以後也別再以兄弟名義進入王府,否則殺無赦!」
「玄胤!?」
兄弟這麼多年了,從沒聽他說過這麼重的話,難道他和玄燁之間真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喀撒爾,送客!」他背對著他們,俊臉猙獰似羅剎。
醇親王府的總管喀撒爾聽命,隨即將玄-等人請出大廳外。
玄胤望著大廳外的飄雪,蒼茫地落在他的心坎上,悲悲切切地。
曾經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同一陣線的戰友,想不到竟有形同陌路的一天——
「玄胤?」
「滾!本王不想再見到你們!」聽到試探性的問話,玄胤倏地回身怒喊,卻發現眼前的人是巽幀。
「怎麼了,發這麼大的脾氣?」巽幀優閒地坐在他的身旁,挑眉睨著他。「難不成是玄-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才讓你發這麼大的脾氣?」
真是令他想不到,來此一趟,竟讓他瞧見了火爆的場面,不過照這場面看來倒還好,應是沒有任何的打鬥才是。
「沒你的事。」他不耐地回答。
「啐,自然是沒我的事。」對他燎原的怒火,巽幀倒是不以為意。
「你來做什麼?」
玄胤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隨即在他的身旁坐下,搶過他手中的茶杯,一口飲盡甘醇的茶水,卻仍是化不去心中的苦澀。
「難道沒事我就不能來嗎?」巽幀笑睨著他,全然不將他這等的怒氣放在眼裡。想當年他的雙腿尚未恢復之前,那般的怒氣才叫怒氣,眼前這等陣仗根本算不了什麼。
「若是無事的話,我要進去休息了。」玄胤作勢欲轉身離去。
「腳又疼了?」
「不准再提起我的腳!」玄胤猛地回身怒瞪著他,邪魅的眼瞳裡透著妖詭的血絲。
「我只是怕你疼,犯得著這麼大動肝火嗎?」巽幀皮皮地笑著,又不怕死地說:「不過,倘若腳真是疼得受不了,也犯不著找玄-他們出氣。你也不想想,自他們回京到現下,你一直都避不見面,而現下才見面,你卻又……玄燮和玄熒也就算了,可玄-是分離了近九年才又相見的,與你之間的血緣又是深不可分,想不到你竟然如此無情。」
「不准再提他們,從今以後,他們不再是我的兄弟!」玄胤怒吼著,緊握的雙拳任由指甲插入掌心。
「是是是,我知道了,我不會再提,你用不著發這麼大的火。」巽幀揚起雙手抑制他的怒氣,又接著說道:「倒是你的腳還疼嗎?」
「我……」他一時語塞。他沒想到他竟然還惦記著在這種時節裡,他的腿總是會疼得難受。
「怎麼?難不成我關心你,你也要將我給趕出去?」巽幀挑起眉,等待著他那一張懾人的怒容漸漸恢復成原本的模樣。
「巽幀。」他驀地放聲失笑,隨即攀著他的肩頭道:「今晚咱們來個不醉不歸吧!」
***
睡夢之中,感覺到一股暖暖的氣流直襲向她的身子,令常靜貪婪地偎向溫熱的來源,然而過了半晌,她驀地感到不對勁,睜開瀲灩的水眸,忽地撞見近在眼前的無神大眼,令她錯愕地喊叫不出聲音。
「是本王,你犯不著這麼訝異。」溫熱的唇貼向她粉嫩的頰邊,擁緊她瘦弱的身子,嗅聞著屬於她的清香,令他的心慢慢地平靜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找她,但是他很想要接近她、擁抱著她,儘管什麼事都沒做也無所謂,他只是想要靠著一個人,一個永遠不會背叛他的人。
「你……」已經過了十幾天了,她以為他不會再來找她,孰知他現下竟然又來擾亂她的思緒。她注視著他空洞的眼眸,感覺到他沉重的鼻息瀰漫著濃郁香醇的酒味,靠在她的身邊,令她幾欲迷醉。
「怎麼?本王不能找你嗎?」
玄胤挑眉,醉醺醺的直瞅著她,更將自個兒的臉貼住她粉嫩滑膩的臉,雙手摟緊她單薄的身子,像是要將她揉入自個兒的體內般放肆;他想要找個人,一個可以向他撒嬌的人。
「你怎麼了?」她有點錯愕地任由他緊抱住身子,幾乎無法呼吸。
「向本王撒嬌吧,別再怒著一張臉給本王瞧了。」
玄胤嗓音低嗄粗啞,像是隱忍著無處發洩似的悲哀,帶著濃濃的鼻音,更是震懾得常靜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要她向他撒嬌?
是發生什麼事了嗎?這一點都不像他,一點都不像是狂肆霸氣的他,反倒像一個撒嬌任性的大男孩。
「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她怯怯地問著,小心地打量著他。
「發生什麼事了?」他低聲笑著,溫熱的唇直滑向她細嫩的胸口,「本王還能發生什麼事?」
他是醇親王,是最尊貴、最受推崇的親王,一帆風順的人生、養尊處優的生活,他還能發生什麼事,又有誰能夠傷害他?
「你不可以這樣子對我。」她猛地推開他,扯起被子遮住袒露的軀體。
她以為他這些日子不來找她,是因為她對他而言已經毫無意義,已索然無味了,遂他應是不會再來找她的,可是他現下不但找來了,甚至又對她……不行,她一定要對他說清楚,不能再任他予取予求了,儘管她曾經心戀於他,她也不能再放任他無禮的對待。
「你想抗拒本王?」他怒吼,一手將她拽進懷裡。「本王警告你,不准再拂逆本王!」他的大手霸氣地撕碎她蔽體的中衣………
「玄胤,不要,住手!」
常靜閃躲著,卻不及他蠻橫的力道,在他霸道地肆虐之下,身子早已是一片裸露,雪白的肌膚上更是印上一絲絲玫瑰色的紅暈。
「本王說過了,不准你再放肆!」他怒吼著,低嗄的嗓音裡蘊藏著濃濃的悲惻和怒氣,憤而褪去身上的褂袍,露出一身虯結的肌理,宛如神斧雕刻出的俊美身軀,貼覆在她細嫩的肌膚上。
「可是……」她羞紅了臉,被他箝制得動彈不得。
「連你亦要拂逆本王嗎?」他執拗地喊著,像個任性的孩子。「玄燁搶走了本王的母后,搶走了本王的兄弟,最後連你也要一併離開本王嗎?」
每個人都要離開他了嗎?他為什麼每一件事情都要針對著他?玄燁不但沒救回母后,還收服他的兄弟,他是打算要讓他一無所有嗎?
「玄胤。」望著他狂亂的模樣,她的心都痛了;他是如此放蕩不羈、傲睨天下的親王,現下卻偎在她的懷裡尋求她的慰藉,她是不是可以以為他對她亦有一點感情存在?
「胤。」忍住了乾澀摩擦所帶來的不適,常靜只能緊緊地攀住他的肩,任由他狂然地推送著。
「你不會離開本王的,是不是?」他粗喘著氣,緊抱住她瘦弱的身子貼著他,強橫而霸氣地佔有她的羞澀。
「不!」
原是想逃離這個冷冽嗜血的鬼魅,然而他這般悲切孤寂的模樣,卻又如此刺痛她的心;他貴為皇子,應有盡有,還有什麼不能如意?但身為宮中的人,她明白宮中人的孤寂。寂寞、孤獨、訴不盡的淒涼,看似風光得意的燦爛人生,實則是堆砌在空洞的感情世界裡。
「不要離開,永遠都不要離開。」他低喃。
他伏在她的身上粗喘著氣,神智早已被酒意催化得醉亂迷散。
常靜雙手環住他寬闊的背,淚水更是心碎地滑落;她知道他的孤寂就如同她一般,知曉這宮內的生活雖是紙醉金迷,但是卻滿足不了索愛的心。
只要是他的願望,她一定會替他達成;只要是他想要的,她定會幫他完成,儘管要她背叛皇上對她的疼愛,她也不能放他獨自一人在黑暗之中啜泣。
他沒有哭,但是她卻看見在他體內那無助靈魂的哀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