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炕上,榮微像一般的新嫁娘般地待在新房裡等待著夫君掀起她的帔巾,然而在她身旁的他,卻一直沒有動靜,令她詫異不已。
方才在大廳上,她便不停地聽到身旁傳來一聲聲的咳嗽聲,像是要撕心裂肺般地激咳,令她十分地擔憂他的身體;不過是月餘未見,他該不會是受了風寒,還是什麼的吧?
然而,不管一路上她怎麼小聲地問他,卻等不到他的響應,更是令她惴惴不安,一顆心像懸著似的。
他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一直不說話?
榮微坐在炕上,輕輕地挪動身子,想要往他的身邊靠,卻驀地發現他並沒有在她的身邊。
他呢?她明明聽到他的咳嗽聲,為什麼……
「幀?」她不安地往炕邊挪去,卻驀地發現他似乎是躺在炕上。
難道他的身子真是出了什麼問題不成?
一思及此,她趕緊扯下頭上的帔巾,瀲灩的水眸蓄滿了無助和擔憂,但在下一瞬卻又錯愕地說不出口。
「你是……」
榮微瞪大澄澈的水眸,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前臉色蒼白、形容枯槁的男人,壓根兒認不出眼前的人到底是誰?
他的眼眸微凸、身子枯瘦,搖擺著像是要坐起身子,卻又無力坐起,嚇得她連退了數步之遠。
「你是……我的福晉?」他氣喘吁吁地撐起身子,無神的大眼直視著她。
「我……」
她的心狂跳著,像是要竄出胸口似的;不對、不對,她要嫁的人是巽幀,怎麼會是眼前這一個神形枯竭的人?
「你是……榮微?」他大口地喘息著,彷彿這幾句問話便已讓他不勝負荷。
「我是康親王府的榮微,你為什麼會知道我?」她詫異不已,然而卻又不敢造次。
「因為你是我的福晉,我當然知道……」他努力地想要扯出一抹笑,然而臉頰卻凹陷得更深。
望著他那幽邃如窟窿的眼眸,似乎與巽幀有那麼一點相似,不禁令她的心猛地一驚。
「難道……」她失神地低喃著,卻不願意把她不願意相信的事情說出來,只怕這一出口,眼前的一切便會變成事實。
「我不是你口中所說的巽幀,我是他的大哥。」他的額上開始冒出細細的冷汗,仍是鼓足一口氣向她解釋。「我不應該迎你入府的,但是我抗拒不了額娘和皇上的美意……」
他的生命如同窗外彫零的枯樹,看得到今夜卻不一定看得到明天的太陽,這樣的生命,怎能忍心要她陪著他?但是額娘並不聽他的勸,硬是安排了這位格格配與她,實是太糟蹋她了。
況且,她似乎以為她所要嫁的人是巽幀。
「你是大貝勒?」她嗓音顫巍巍的,心中的恐懼無情地落在心湖裡,回音久久不絕。
是提錯親了、嫁錯郎了,抑或……這是一場陰謀?
她應是要嫁給巽幀的,為何她會嫁與了巽帕?這麼一來,嫁給巽幀的,不就是榮媚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她滿心歡喜地等待,等著巽幀將她迎入多倫王府,為什麼他卻迎娶了榮媚,而不是她?
「你必定是以為要嫁的人是巽幀了,是不?」他仍是笑著,臉上卻沒有半點血色,像是一具硬撐著的空殼。
他不用多問,不用多猜也知道她必定是喜歡巽幀的;當然,巽幀是他最親愛的弟弟,擁有他所無法擁有的活力,擁有他所無法擁有的生命力,亦是他最珍愛的弟弟,唯一可以振興多倫王府的貝勒,而他……不過是一個等待死亡的人,對於多倫王府沒有任何的貢獻。
他是永遠都比不上巽幀的,而眼前這一位美得無雙無儔的榮微格格必定是心怡巽幀已久,不過,倒是沒想到她竟是配上了他這個即將離世的人,是他的幸運抑或是她的不幸?
「我……」她的腦袋裡一片混亂。
「是迎錯親了嗎?」像是懂了她的想法,巽帕隨即又道:「可多倫王府與康親王府的親事是皇上欽賜的,原本便是你配我,而榮媚配給巽幀的,該不會是……你一直不知道這件事?」
榮微錯楞地凝睇著他,心驚於他所說的話。自她知道皇上賜婚,而多倫王府向康親王府提親時,她滿心只想著她要與巽幀成婚,壓根兒沒想到她是與榮媚一道出嫁,更沒想到多倫王府只有兩位貝勒。
之前榮媚像是一直要對她說什麼,然而她卻沒有仔細地聽,只因她以為巽幀定是會娶她,卻沒想到皇上的賜婚竟是……
這是一場惡夢,一場可怖的夢魘!
***
「榮微?」巽帕艱澀地抬起眼對著她。
「這真是皇上賜婚的?」她不相信,不相信真會有這種事情!
但見巽帕吃力地點了點頭,她仿似自天堂落入地獄,滿心歡喜的心驀地沉入一片死寂,痛苦地斫傷靈魂。
她為什麼會那麼傻?為什麼沒有先把事情搞清楚,便天真地以為自個兒真是要與巽幀結連理了?難道她心裡的不安便是為了這事?
她就知道她同巽幀之間是不可能那麼順遂的,但她想不到皇上居然……他不是答應巽幀了嗎?為什麼卻又將榮媚許給巽幀,將她許給巽帕?難不成他亦是想要欺凌巽幀?
「難道你和巽幀早已熟識?」
見她神色慘淡,心神俱碎的模樣,巽帕不難猜出她的心事;瞧她這神色絕對不僅止於認識,甚至是……熟識已久。
「我……」
榮微抬起薄霧瀰漫的水眸,不知所措地瞅視著他,不知道該說或不該說,剔亮的淚水卻已不可遏抑地淌出。
不行,她一定要逃,她不能讓任何人碰觸她的身體,她不能對不起巽幀!
「你……」原本是想要叫她別哭的,但甫一開口,一口窒悶的氣息便哽住喉頭,令他咳個不停,像是連體內的血都要咳出來似的。
「你是怎麼了?」
榮微怯怯地靠近他的身旁,原是想要看看他是怎麼一回事,但一近他的身,便被他的大手往回推了好幾步。
「別太靠近我。」他仍是咳著,雙手緊緊地摀住口。
「要不要我叫大夫來?」她絞扭著雙手,慌張地往前走了一步。
怎麼會這個樣子?他……看起來似乎不太好,而他的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像是即將魂歸西天的人。
「犯不著叫大夫了,我這是老毛病,只是你別靠我太近……我怕你會沾了我身上的穢氣。」他扯起淡淡的微笑,窟窿似的眼眸直視著惶懼的她。「你……怕我嗎?」
「我不怕你,但是我擔心你的身體……」
那抹淡淡的笑容浮現在他瘦削的臉龐上,驀地見到一抹觸目驚心的血自他的口中淌下,嚇得榮微趕緊用自己的手絹為他擦拭著那鮮紅色的血,心像是要蹦出心口似的急跳著。
她是知道多倫王府的大貝勒自小體弱多病,一直待在府裡休養,甚少外出,可她不知道他的身體竟是恁地……虛弱,像是只要一個不注意,他的生命隨即會消逝在她的眼前。
「榮微,你真是個好女孩,配給我……糟蹋你了。」他蹙緊眉頭,百般不捨地望向她。
像他這樣的病體,豈容他糟蹋她?
「不……不……」清瀅的淚水一顆顆地滑落,瞪大的水眸直睇著他唇邊的血跡。
天,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現下該是洞房花燭夜,她理應正大光明地躺在巽幀的懷裡,但是……難道與他之間再無可能了嗎?
原本是想逃的,但一見到他,這樣的他要她如何忍心舍下?況且是皇上主持的大婚,她若是離開了,只怕康親王府會受她的拖累;可是若是不逃,她和巽幀從此以後……將會是嫂子和小叔的關係。
「你別擔心,我會同額娘說,讓你一併嫁給巽幀,這樣一來,你和巽幀就用不著分開了。」他虛弱地躺下,大手仍是想將她的身子推遠一點。「不過今兒個,你先待下吧,我不會對你逾矩的。」
「我已經嫁給了你,又怎能嫁給巽幀?」淚水撲簌簌地滑落,酥軟的身子往他的身邊一靠,十分心疼他;她從來不曾見過他,只是從巽幀的口中認識了他,然而卻不知道他真如巽幀所說那般惹人心疼。
她是他的福晉,為何他會甘心地將她推給巽幀?
「你愛的人是巽幀,不是嗎?」他笑著,微顯淒涼。「巽幀是我最引以為傲的弟弟,配上你……像是金童玉女一般,而我這樣破敗的身子,又能給你什麼?不如跟著巽幀,這樣子你也快樂點,是不?」
榮微蹙緊眉頭,抿緊唇瓣,淚水痛苦地往下墜,是心酸亦是心疼。
走不了了,真是走不了了!
皇上賜的婚,容不得她抗拒,陰錯陽差的婚嫁亦是命運的捉弄,她又能如何?認命吧,除了認命,她還能如何?
抗旨是要滿門抄斬的,她絕不能在這當下做出有辱門風的事,況且她相信巽帕不會瞧不起她的不白之身,不會虧待她的。
「別哭了,我都說了,我會請額娘將你改嫁給巽幀的,你就別哭了。」望著她淒美地淌下晶亮的淚水,他的心都被她給揪疼了。
「不,別說了,這是皇上下的旨意,任誰也改變不了。」她哽咽地道,淚水早已模糊她的視線。
不可能的,事到如今,即使要皇上收回成命亦是不可能的,只因皇上若真是收回聖旨,蒙羞的不只是康親王府,還會牽連多倫王府,而多倫王府屆時又將背上什麼樣的臭名,她的心裡有數。
罷了,既然老天要她這樣過一生,她又能如何?
***
寒凍的風雪在窗外肆虐,發出怒吼,猶如盤旋在榮微心底的悲鳴。
喜桌上頭的甜酒蜜果仍擱著,落下的燭淚代替榮微的傷心滑落斑斑淚痕,燭火在溫熱的房裡搖晃著。
望著一身的喜服,她的心思飛得老遠,這不是她刻意要為巽幀打扮的嗎?她真要認命嗎?可若不認命又能如何?
回眸望著即使入睡了仍是緊蹙著眉的巽帕,心底像有千萬個結哽在胸口,痛得她心神欲滅。
該怎麼做才好?她的身子已給了巽幀,現下又下嫁給巽帕,這……
突然傳來砰的一聲。
開門的響聲與衝入滿室的風雪,驚得榮微慌亂地回過身子,瞇起含淚的水眸注視著門邊的黑影。
「巽幀?」她顫抖著紅艷的唇瓣,刻意為他上的妝早已成粉淚欄杆,彷彿是為兩個人之間畫下了界線。
他來找她了!
榮微抹乾臉上的淚痕,幾個小跑步來到他的身旁,小手輕輕地環住他緊握的拳頭,登時感到一股徹骨的寒冽。
「你一直站在外頭嗎?」
她驀地抬眼,望著他濕淋淋的髮辮,一身的喜服早已濕濡得可以擰出水,她的心更是有如針扎似的。
巽幀垂下迷亂而顯得痛楚的黑曜眼瞳,無言地瞅視著她,大手驀地環過她的身子,將她瘦小的身子拉進他的懷裡,像是要將她揉入他的體內,讓兩人永遠都不分離似的。
「幀……」淚水難以遏抑地淌落。
她想要的是他,想嫁的人亦是他,為何這月餘來的等待,竟然會讓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變得如此遙遠?
「微兒、微兒……」巽幀加重力道,溫熱而醇香的酒味拂在她的鼻息之間,熱情的吻已烙在她的頸項。
「不行!」她猛地將他推開,往後睨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巽帕,才拉著巽幀進入狂嘯的風雪之間。
「你為什麼不讓我碰你,難道……你已讓巽帕碰了你?」他邪魅的黑眸如天上的孤星般晦暗陰鷙。「不是的,而是……」她往後又退了一步,讓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再拉開一點。「你不可以再這樣對我。」
「為什麼?」巽幀寒鷙地瞇起魔魅的眼瞳,往前又進了一步,將她置於他和門板之間。
難道她變心了?難道她要的是巽帕而不是他!?
「因為……從今以後,你是我的小叔,我們……」
扁著紅潤的唇,再多認命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只因她是恁地愛他,要她如何在他的面前否認愛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