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會是搶王?
然最令赫連——驚愕的是,這一大片的崖壁裡頭竟然別有洞天,一點也不像是山洞,反倒像極了世外桃源;不僅有山有水,更有一大片草原和星羅棋布的茅屋,雖稱不上奢華,倒也典雅。
而她被帶入天險闕之後,便被安置在離主屋最遠的北隅,等著搶王的傳喚。
她總算是到了搶王的巢穴,一步步地達到一刀門托付予她的重任,然而她卻猶豫不決了,只為那一雙過分深邃的灰綠色眼眸。
仍在蘇州之際,她便聽過搶王的名號,然而那些傳說終究是傳說,壓根兒比不上她親眼看見的那一剎那所帶給她的震撼,比不上那雙眼眸給予她的綺思,令她心亂如麻,握住匕首的手不禁有點微顫。
雖然她只瞧見他的眼,但她卻覺得那一雙眼和恕行少爺好像,相似到她幾乎要以為他便是恕行少爺;但那是不可能的,恕行少爺宅心仁厚又溫文儒雅,絕對不可能像搶王那般做出令人髮指的事來。
但那雙灰綠色的眼眸,卻是恁地令她懷念。
或許每一個西域人都擁有那樣的眼睛,而她只是忘不了恕行少爺,才會一見到他,便忘了自己身負重任;殺了搶王,為恕行少爺報仇才是當務之急,怎能讓他迷惑了她?
當初她在蘇州傻傻地等著,由滿心的期待變成惡毒的咒罵,直到她捧著恕行少爺的骨灰時,她才嘗到了錐心的痛楚。
她為什麼要咒罵恕行少爺?她為什麼捺不住等待的折磨而心生怨懟地詛咒她最愛的恕行少爺?如此地咒罵卻得到萬劫不復的下場,令她再也見不到恕行少爺。這全都是她的錯,她自然該贖罪!
「女人,到大廳來,大夥兒全等著你的表演。」
倏地,一人打開那扇簡陋的門,大咧咧地進到裡頭來,嚇得她趕緊將握在手中的匕首藏入衣袖裡。
「是搶王傳喚我嗎?」她迅即正色,掩飾著不安的神色。
「王?」那人咧嘴笑著,倏地握緊她尖細的下巴。「你以為你是什麼身份?不過是個舞妓罷了,你以為王會接見你嗎?」
「我……」赫連——瞪大瀲灩的水眸,不斷地平撫湧上心頭的惶懼。
「到大廳來吧,讓咱們大夥兒瞧瞧中原的女人和西域的女人到底有什麼不同!」他咧嘴大笑,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隨即鬆掉手的箝制,轉身走出門外,卻又在赫連——起身之際回首說道:「你千萬別玩什麼手段,別搞什麼算計,要不然天險闕的弟兄們可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我知道。」
聽他這麼一說,她的心更是涼透了。
她知道機會只有一次,不管得手與否,她這一條命是無法留著下山的,但是她一定要搶王的命陪葬!
* * *
赫連——緊隨著眼前的彪形大漢,自北向南到中央的主屋。一路上皆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她只能緊跟在他身後,一心只想著待會兒到底該如何行事才能一舉成功。
「進去吧。」
那彪悍的男子開了一扇門,流瀉出溫暖的燈火。
赫連——楞了會兒,輕吐一口氣,隨即踏著小碎步往裡頭走,觸目所及是一群群的人擠滿了整個大廳;放眼所見皆是五顏六色的異眸,卻找不到那一雙灰綠色的眼眸。
「開始表演吧,讓咱們瞧瞧中原的女人到底會些什麼功夫。」
那個人悠閒地走到主位旁的位子坐下,顏色略淡的眸中閃爍著不懷好意的光痕,饒富興味地等待她的表演。
她大膽且無所畏懼地逡視一回,才發覺主位上空著是因為搶王尚未到來,而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們卻要她先行表演,如此一來,她怎麼會有機會刺殺搶王?
倘若失手的話,她不敢想像這一屋子裡的男人將會怎麼對待她,遂她絕對不能失手,然而若連她欲刺殺的人都尚未出現的話,她又要如何逃過這一劫?倘若成功的話,他們頂多賜她一死,絕不會對她如何的;她寧可一死,也不能讓任何人輕薄了她的身子!
「窯姐兒,看你是要唱首曲子,或是表演舞藝都可以;倘若什麼都不會的話,老子也不介意你到我的懷裡窩一窩。」語畢,屋內的漢子掀起震耳欲聾的訕笑聲,曖昧的目光在她身上遊走。
赫連——心口猛地一顫,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她在蘇州一帶是出了名的花魁,很懂得如何將文人雅士、俠客莽夫玩弄於手心,但眼前這些人不是中原人,他們不懂得中原人的斯文優雅,只是一徑地殺戮和掠奪,倘若她真是出了差池,只怕……
「怎麼?有什麼好事讓你們笑成這樣?」
一道低沉卻又帶著濃厚笑意的嗓音,凌厲地劃破了充滿訕笑聲的空間。大廳頓然靜默,或坐或臥的西域人皆一個個跪坐在地上,對著那聲音來源處萬般尊崇地喊了聲:「王!」
那渾厚的氣勢摻著不變的忠誠,令她不自覺的往身後一睨,隨即望見一雙灰綠色的眼眸,還有一頭淺褐色的長髮瀟灑不羈地垂在身後。
他是搶王?
天,他的臉!那飛揚的濃眉、足以蝕心化魂的灰綠眼眸、挺直的鼻樑、含謔噙譏的迷人唇瓣……根本是恕行少爺的翻版!
「怎麼,饗宴尚未開始嗎?」搶王無視於赫連——怔楞的注視,逕自繞過她的身旁,淡然地問著一旁的手下。
「大夥兒是打算等王到來才要進膳的,遂要這一刀門呈上來的舞妓先行表演,愉悅一下弟兄,出征前先放鬆一下。」先前帶赫連——上大廳的男子,亦是搶王最信任的左右手泰 ,曖昧地對他使了個眼色,垂涎之色不言而現。
「你拿主意便成。」搶王的視線淡然地掃過泰 的臉,停駐在站在大廳中的赫連——身上,勾出高深莫測的笑。
他的眼光果真不錯,瞧這灰頭土臉的女人稍作清洗打扮,瞧起來便和初見面的狼狽有著天壤之別。不愧為蘇州第一花魁,倒是讓他開了眼界,不過,就差在她的年紀似乎不再是花樣年華了。
「窯姐兒,你還楞在那兒作啥,還不來服侍王?」泰 得到他的允許,隨即朝赫連——喊著,揚手拍了兩下。
門外的僕人便搬入一道道的佳餚美酒,全數擺在廳下,再一份份地分送到每一個人面前,而在大廳外的迴廊上亦有一群面無人色的女子,帶著粗陋的樂器等待指示。
赫連——被眼前的陣仗嚇了一大跳。不知道打哪裡來了這麼多的女人,難道這些全是搶來的?
搶王之所以會被稱為搶王,全是因為他行搶有術。
儘管他的面貌酷似恕行少爺,但恕行少爺早已不在人世,而她必須斬除這些魔障。
眼看著一切就緒,她便揮起帔帛,姿態娉婷地踮起腳尖,輕如浮絮的身影似偃還仰,彷彿快要醉倒在地上,其嬌媚之姿令在場的男人全看傻了眼。外頭的琴聲急起,她又似柳絮般地舞起柔若無骨的嬌軀,隨著清淡醉人的琴音甩弄著淡湖水綠的帔帛,翩然起舞。
她頭插翡翠穗金步搖,身穿墨綠色袒胸大袖衫,下著翠綠色紗質長裙,腳蹬青黛軟底靴,眼波流轉間百媚橫生,蛾眉輕蹙時揪人心腑,玉指揉擬取風成魂,纖腰款擺勾心攝魂;她就像是個山中仙子般地舞動。
* * *
赫連——舞了一曲「牡丹醉春風」,極盡牡丹在春風中迷醉,偃仰搖曳之醉態,令在場的人全看得如癡如醉,忘了方才是用什麼樣的眼光鄙視著她的到來。
然而,在這一刻的赫連——卻是膽戰心驚地一步步走向主位,一步步地挪近搶王的身邊,待大夥兒全神貫注地欣賞她的舞姿時,她斷然取出原先暗藏在袖縫中的匕首,直落正大口呷酒的搶王罩門。
「醉嬌勝不得,風裊牡丹花。」
搶王不慌不忙地吟詩,抬起幽詭的眼眸,狂肆地笑著,微抬手,便讓她手中的匕首停頓在他鼻樑前不到一寸的地方。
「恕行少爺!」她顫聲不已,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難道他是恕行少爺?畢竟只有恕行少爺知道她最喜歡這一曲牡丹醉春風,而他總是會這般地讚賞她,儘管身為武師,他亦有文人的瀟灑恣狂;她今兒個之所以會選這一首曲子,是因為這是恕行少爺的最愛,她早已把整個拍子、身段記得一清二楚,即使她腦袋一片空白,手心直冒冷汗,仍可以完美無缺地表演完,然而他……
「王!」
發現獻舞的舞妓竟敢大膽地行刺主子,整個大廳的莽漢全都奔到主位,連守在搶王身邊的泰 也怒得擒住她瘦弱的手。
「放開她。」搶王不動聲色地凝睇著錯愕的赫連——,驀地勾起邪魅的笑。
「報上你的名字。」
「——……赫連——!」她顫著聲回答。
他想起她了嗎?他知道她了嗎?明白她自動冠上夫姓的涵義嗎?
泰 取下她手上的凶器,鬆掉對她的箝制。
她隨即踉蹌的往前一踏,淚水早已在眼眶中打轉。
「泰 ,把她的匕首還給她。」瞧她往前再站一步,他笑得益發懾人。
「王?」
「給她。」淡淡的,甚至還帶著笑意,卻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泰 連忙將手中的匕首遞到她的手中。
「——,你有兩個選擇,一是對準我的心臟刺下殺了我,一是放下匕首成為我的侍妾服侍我。」他勾著惑魂的笑,霸戾的眼眸裡卻染不上笑意。「你沒有太多時間,趕緊抉擇。」
他不動如山地拉開無袖布衣的襟口,露出結實的胸膛,逕自豪氣大口地呷酒,絲毫不理睬她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更不管他的手下會如何看待他。
「恕行少爺?」
她的身子微微一晃,仿若是風中飄搖的落葉,千萬個不願相信她所愛的少爺竟會這樣待她。
侍妾!這種話怎麼會從少爺的口中說出?不可能的,少爺是個修身養性的武師,不可能會要求她成為他的侍妾;更甚者,他曾經允諾要娶她為妻的,他豈能說出這種蔑視她的話?彷彿她是一個人盡可夫的娼妓!
「誰是恕行少爺?」搶王驀地攏緊眉頭,灰綠色的眼瞳迸出駭異的眸光,帶著薄怒的俊臉狂鷙悍戾。「我不管你以往有多少個恩客,我都不許你在我面前談論其它的男人。」
他是據山而立的王,手下豈只上千,只要他一聲令下,整座天山豈能不為他崩塌龜裂?而她,小小一個勾欄院的窯姐兒,便想要考驗他的耐性嗎?不,他幾乎毫無耐性可言,即使是美人,他也會帶著遺憾地殺了她。
「你!」
不會吧,難道她真的認錯了?
但是會以那一首詩稱讚她的只有恕行少爺,而以他一介身在西域的外族,倘若不是曾經讀過這首詩,又豈會懂得詩中的涵義?然而,他的眼神太冷太陰暗,和她所認識的恕行少爺不同,截然不同!
是的,恕行少爺不會露出恁地嗜血的面孔,不可能展露出恁地狂傲的笑容,她只是被那灰綠色的眼眸蠱惑,被他低沉的嗓音迷眩罷了!他絕不可能是溫文敦厚的恕行少爺!
或許,他曾經讀過這首詩,而適巧地吟唱,而她,卻愚蠢地在那一瞬間錯失良機。
「如何?我還等著你的答案呢。」他挑起眉,挑釁地問道。
女人,他可是多得很,多她一個或少她一個,之於他無任何意義,倘若她不想留下,他絕對不會強求,不過只怕她想走,也離不開天險闕。
「我殺了你!」
赫連——怒喝一聲,舉起手中的匕首,在眾人措手不及之際往前狂撲,決意以己命換他命!
恕行少爺已經命喪於上龍首山的半路上,她不能用任何一個酷似他身影的男子欺騙自己,既然他不是恕行少爺,她也用不著再胡思亂想,混亂了自己的心。現下最重要的,便得先取得他的首級!
搶王斂笑,一把握住她柔弱無力的玉手,將之一扭,迫使她鬆手放掉匕首,輕鬆地將她拉入懷裡,使之跌坐在他的雙腿上。
「你——」
她回眸瞪視著他,卻見他放大的俊臉倚貼向她,大手捧著她的後腦勺。下一刻,他已攫住她的唇,霸氣的舌在她惶愕之際竄入她的口中,無恥地糾纏著她的舌,驚得她三魂跑了兩魂。
呆楞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他的行為有多下流,掄起拳頭捶向他的心窩。孰知他卻紋風不動,當她的拳頭是蚊一般,更加恣意地在她口中翻攪。
當她欲昏厥之際,他卻適時地鬆開。
「你下流!」她急喘著,粉嫩的麗顏浮現一片惑人的緋紅。
「是嗎?」他挑了挑眉,可惡地笑著,隨即抱起她的身子,無視於她的掙扎直往大廳外走。
「你要做什麼?」她的心跳不得平緩,隨著他均勻的呼吸變得更加紊亂。
「既然你殺不了我,便得要留下來當我的侍妾是不?」搶王挑眉笑著,恣狂而霸氣,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
他的手下錯愕不解,卻又不敢干涉,只能目送,直到再也瞧不見他的背影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