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嗎?」
「嗯。」
繆璇喜孜孜地點了點頭,沾著滿嘴的糕渣,卻仍揚起惑魂的笑,連躺在榻上的臉色也比往日好上幾分。
「只要你喜歡,我可以每日為你做糕餅。」見到她笑得滿足,闕門-皇也跟著泛起笑。
他的年紀雖然比她小,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心意,是打從心底地憐愛著體弱多病的遠房表姐。他不知道這種日子還可以過多久,但是他想要緊握著未定的明日,帶給她更多的歡笑,只要她願意……
「你怎麼會這麼厲害呢?」她笑問著。
「是同大廚借了食譜,再自個兒研究而成的。」他傲氣地說道:「我爹同我說,倘若我有興趣的話,他還要讓我經營糕餅齋,到時候我會不斷地開發新糕點,你就有吃不完的糕餅了。」
「嗯。」她輕聲地應著,眸底、唇角皆是難言的辛楚。
***
「大少爺!?」
一見闕門-皇走入膳房,裡頭的大廚和婢女全都傻了眼;只要是-湧山莊工作久一點的下人全都知道,闕門-皇早已在十幾年前便不進膳房了,為什麼今兒個卻進了膳房?
「出去吧。」
他淡然地吩咐了一聲,儘管下人還有太多的疑問,卻拂逆不了主子的意思,紛紛離開膳房。
闕門-皇站在爐灶前,將一些食材搬到灶旁的大桌上,卻沒有立即動手,只是有點呆愣地望著許久不見的器具,彷彿時間又回到了年少的那一刻。
唉,真不知道那個丫頭野到哪裡去了。
原本以為她只是拗著性子,待晚上該是會回-湧山莊,孰知他這麼一等,卻等了三天,仍等不到她的歸來。三天前替她買的杏花糕早已經餿了,他只好強迫著自己到膳房為她準備杏花糕,像是十幾年前那般,只要是璇兒想要的東西,他總是會想盡辦法完成。
但是為她……
他承認那時的他,確實是有點大驚小怪,但是面對差異性那麼大的兩個人,要他如何能夠接受?
不知道她是回來比較好,還是就此離開他會比較好,他總是忒地矛盾,想逃又逃不了,想要她卻又不想要她。
他怕受傷,怕希望落空,然而又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混沌的思緒在他的心底反反覆覆的糾纏。
磨著紅粳稻,倒入玉泉水揉成淺絳色的麵團,摻入幾片杏花瓣,加入杏花萃取的花蜜,把十幾年累積的相思一併和在一起,陣陣的香氣自他的指尖滲出。等麵團揉得柔軟如綿,再添加各式香料,放入蒸籠。
闕門-皇歎了一聲,拿出以往用各式藥草煉製的凝蜜,裹在碎開的梅子外頭,再用薄荷橘葉包裹,一併丟入蒸籠。
他一下午的工夫全耗在膳房裡,在外頭等待的奴僕們傻了眼,卻又不敢恣意離開,只敢在膳房外小聲地議論紛紛。
***
「哈——啾!」
炎-煌打了個噴嚏,不禁揉了揉鼻頭,將整個嬌小的身子縮得更小,緊緊地貼附在樹上。
「可惡,都是闕門-皇害的,要不是他,我怎麼會這麼狼狽地窩在樹上。」她怒氣沖沖地喃著,卻還是偎在梅園裡的一棵梅樹上,憋在肚子裡的氣全都一古腦兒地發洩在梅樹上頭。「如果早點拿到玉玲瓏,我早就回大別山了,還留在這兒作啥?在這兒吹風有什麼好玩的?」
都是他,倘若不是他的眼神忒地傷人,她也不會衝著這一口氣,而不竊取他人財物,只得窩在樹上,餓得肚子忿然大吼。
唉,早知道如此,她便不該將身上所有的銀兩都分給街上的乞兒,活該地餓死自己。但又有什麼辦法?總不能要她眼睜睜地瞧著那些年幼的孩子挨餓受凍吧?她只消餓個幾天便成,但那些孩子可不知道得再餓幾天,才會再有一頓豐盛的膳食。
不過,話說在前頭,她可不是回來求闕門-皇幫忙的,她只是因為任務尚未完成,才會到這兒守株待兔的。
可是,想歸想,肚子還是好餓。
嗚,三天,三天耶!她這一輩子還沒餓過這麼久,除了喝了一點水,其餘吃的便是讓她吞也吞不下的乾糧。
在大別山,她可是爹娘捧在手心疼的寶貝,何時讓她餓著了?頂皮酥、曬乾棗,樣樣糕點麵食,爹娘總會南來北往地為她買回,爹甚至還為了她潛入大內御所,偷出御內大廚的食膳譜。
但是現下別說玉玲瓏尚未到手,她連個窩身的地方都沒有,甚至連清白也被闕門-皇佔去,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虧大了!
想回大別山,玉玲瓏又沒到手,身上也沒銀兩……可惡,她幹嘛要在意他,為什麼要傻傻地讓自個兒餓了三天,卻仍然沒辦法向那些財大氣粗的奸商黑心人竊取一些銀兩?
都是因為闕門-皇那眼神像是在責怪她,像是在鄙視她,令她不禁對自己所做的事起了疑惑。
爹娘總是告訴她,身為神偷世家的一員,偷要偷得無人知曉,以不傷人為原則,且不偷劣品俗物,不偷不義之財……她向來是謹記在心,為什麼他卻要用那麼傷人的眼神睇著她?
偷兒有什麼不好?她只偷古玩珍寶,只在來錢塘的路上偷了點無傷大雅的碎銀,何必抓緊這一點便把她當成十惡不赦的偷兒?
哼,都是他、都是他!倘若不是他,她就不會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可惡,輕蔑她是個偷兒,她偏要偷他的隨身玉珮玉玲瓏。
炎-煌忿忿不平地在心底吶喊,肚子卻又不給面子地嘰哩咕嚕地響著。她不禁又洩氣的掛在樹枝上。
餓、好餓……瞧瞧這個時辰,倘若是在大別山的話,娘一定會替她準備甜八粥外加酥油餅,要不然便有雪蓮糕,不過其中最得她喜愛的,還是杏花糕,那香甜潤滑的口感……咦,怎麼有杏花糕的味道?
炎-煌像是只訓練有術的狗兒隨即站起身,用她靈敏的鼻子努力地捕捉著杏花糕的氣味。
「果然是杏花糕!」不消一會兒,她便確定了自個兒所聞到的味道和杏花本身的氣味有著些許不同。
不過,有誰在-湧山莊吃杏花糕呢?
她偏著頭想著,飢餓瞬間壓倒了理智,她足下一蹬,像是鮮艷的蝴蝶直往氣味傳來的方向飛奔。
***
炎-煌順著迷魂似的香味來到蓮園,一躍撲上擺在眼前的杏花糕,還有不知名的蜜餞,滿滿地塞了一嘴,才倏地發覺有人在注視著她;她的眼一睨,才發覺在陰暗的另一隅,有一雙幽邃的眸子正睇著她。
「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等你。」
望著她不雅的吃相,闕門-皇突地笑了;瞧她吃得那麼開心,嘴裡塞了一塊,左右兩手還各拿了兩塊,像是怕誰與她爭奪似的。
這樣子,倒也讓他辛苦了一個下午有了代價。
「你……」她痛苦地吞下美味的糕餅,不甘願地將兩塊糕餅放回亭子裡桌上的瓷盤裡。「你等我做什麼?是想要逮我去見官嗎?」
他不會這麼狠吧?
「不是,我只是擔心你沒有地方去,擔心你餓著了。」闕門-皇淺著笑,示意她繼續吃他為她精心製作的糕餅。「這些杏花糕是我為你做的,算是我向你道歉,希望你別再記恨了。」
「你做的?」
炎烯煌瞪大杏眸,有點難以置信;雖然她方才是吃得快了點,但是這滋味兒比娘替她帶回的還好,甚至比上次遇著他時所吃的糕餅還要更上一層樓,那種甜美的香味散在口內,久久不散。
這樣一絕的東西會是他做的?
「你不就是為了-湧山莊的杏花糕而來?」闕門-皇輕搖著扇子,雙眸貪戀注視著她身上薄弱的繆璇身影。「-湧山莊營造多方事業,而糕餅是意外之舉,且是出自於我的手。」
倘若不是因為璇兒愛吃杏花糕,他又怎麼會學得一手好功夫?可惜的是待他真正學成了,璇兒也不在了。
「喂,你是說真的還是假的?」
望著滿桌的珍餚,垂懸的口水幾欲滴到桌邊,但炎-煌仍是努力地維持僅存的一點自尊,不願再像個餓死鬼般地往前撲。
不過……這、這麼甜美?簡直像要勾了她的魂魄一般,就連舌頭都快像妖怪般地垂落桌面了。
她好想吃,但是為了面子問題,她要忍,一定要忍。
「你嘗嘗看,這些糕餅是今兒個晌午才出爐的,而那些冰醉蜜梅是用我以往提煉的蜜包裹成糖衣,再小蒸一盞茶的時間。」闕門-皇邪氣地笑著,像個可惡的鬼魅不斷勾引著她走入他的陷阱裡。「這滋味,只出於我的手,別無其他分號,你若是不嘗的話,只怕再無機會了。」
還是有那麼一點相似的,是不?儘管吃相不同,但那一份對糕餅的喜愛卻是一樣的。他可以以這麼薄弱的理由說服自己嗎?
「是嗎?」聽他這麼一說,哪裡還有什麼仇啊恨的?
炎-煌舉棋不定,但這樣的猶豫只有一下下而已,在下一刻,她便拿起松滑爽口的杏花糕往嘴裡塞。雖然吃得挺快,但是她充分地享受著每一塊杏花糕的甜膩;再轉而進攻冰醉蜜梅,一口接一口,像是個餓死鬼一般。
「你用不著吃得這麼急。」
瞧她吃得恍若乞兒般,他不禁趕緊為她倒了一杯上等龍井茶,讓她潤潤喉,免得噎著了。
「可是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她拍了拍胸脯,又喝了一口茶,努力地再接再厲。
「三天?」難道她出去的這三天都沒有吃東西?「你為什麼沒有吃東西?」
「因為我身上的碎銀都分給了街上的乞兒,你見我偷別人的東西,又臭著一張臉給我看,我哪裡還敢再偷?」炎-煌努力地嚥下一口杏花糕,又繼續說著:「身上沒有銀兩,只好餓肚子,夜宿街頭和樹上了。你不要再跟我說話了,這樣子我吃起東西多不舒服啊。」
他是沒聽過吃飯皇帝大嗎?膽敢在她吃東西的時候煩她。
「你身上的銀兩留著自個兒用便成,為何還要分給他人?」他不懂,也無法理解她的行為。
「你……」真是快要被他給氣死了。「我多餓幾頓又死不了,但是那些乞兒再吃不到東西就會餓死了,難道你認為我不該救嗎?你們這些人,總是闊氣地住在大宅院裡,管的是自個兒的營生,哪裡還管得著百姓疾苦?就算我偷了你們一兩十兩的,對你們而言根本是九牛一毛,不痛不癢,那我偷了再分給一些乞兒,又有哪裡錯了?」
闕門-皇有點意外她是作此想,他以為她純粹以偷為樂,倒沒想到她的心思如此細膩,居然是為了幫助乞兒……勉勉強強的,這也可以算是義舉吧。
但是為了幫助他人而讓自己餓肚子,是不是良善過了頭?「你以後別再這樣了,倘若要幫的話,你告訴我一聲便成,用不著再用這法子。」
先不管是為何因,不管出發點為何,她的舉動仍是不被允許的,而他也不願意她因而捲入危險之中。
瞧他好像是鄙夷她的舉動,她不禁有點氣惱,才想要開口斥他一頓,卻發覺頭一暈,連坐在石椅上的自己都不住地晃了起來。
「喂,我是怎麼了,怎麼頭好暈?你是不是給我下藥了?」
「唉,你怎麼一口氣吃了那麼多蜜梅?那可是用汾酒煉製的。」
話未說完,便見到炎-煌醉醺醺地醉倒,倘若不是他眼明手快地將她接住,只怕她鬆軟的身子就要滑落地面。
他鬆了一口氣地睞著她醉醺紅艷的粉臉,微啟的粉唇像是在對他邀約,嬌艷欲滴地沾染上冰醉蜜梅的顏色,像是在勾引著他薄弱的意志力,小手甚至放肆地攀上他的肩。
「該死!」闕門-皇暗咒了一聲。
他要她回來並不是為了一逞獸慾,但是……
「大哥,你在做什麼?」
闕門——的戲謔音調在闕門-皇幾欲吻上炎-煌之前如落雷般擊下。
「不關你的事。」闕門-皇狼狽地止住慾望,將炎-煌摟進懷裡,打算帶著她回房,不讓弟弟見到她,不想讓任何人見到他珍藏的寶。
「喂,你要帶我去哪裡?你不可以再對我胡來,要不然我會回去同我爹說……」炎-煌嬌嗔著自他的懷裡掙扎起,突地見到眼前的闕門。「喂,你又是誰?」
「你用不著管他是誰。」
闕門-皇提氣一躍,隨即消失在燈火燦亮的涼亭,只餘闕門——在場。
「我還以為是誰在這兒,原來是……」他喃喃自語著:「看來,我好像是壞了大哥的好事了,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