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曙光漸露,透過木板的縫隙,在木子宸的臉上灑下長狀的光線,像是在催促著她醒來。
當炙熱的光線慢慢地移上她的眼,她才猛然驚醒。
「糟了!」已經日上三竿了,而她居然還在睡?虧她昨日還誇下海口,要當石大人的隨身侍童,今兒個便出了個大樓子?
趕緊起身,簡單的梳洗一番,再伺候嬤嬤用早膳,便飛快地往外奔去。
木子宸一路狂奔到至-潮閣外,顧不及胸口的急喘,便提起手開了門,直往裡頭的書房奔去。
一進書房裡頭不見石大人,只瞧見了站在桌前的石管家。
「少爺交代,今日早朝,不用你服侍,你休息去吧。」石管家甚至連頭都未抬起看,便冷冷地打發她走。
「那還有什麼可以讓子宸幫忙的?」大人上早朝了?還要她休息去?這怎麼行,說什麼也得隨便找點事做,否則怎麼好意思在這裡白吃白住?
木子宸必恭必敬地走至石管家的身邊等候他的差遣。不料,他依然像是連多看她一眼都嫌棄似的,不搭理她。
「管家爺爺?」木子宸囁嚅地道。
管家爺爺雖然不似街口的乞兒伯伯話,可也不似現在這般的寡言吶,今日怎會這樣不理睬她?
「你是少爺的隨身侍童,只需要負責少爺的生活起居即可,用不著再做一些粗活。」他還是不睬她,不斷地整理桌案上的文書。
「可子宸今早起晚了,沒來得及服侍大人,現下只想做點事補償。」木子宸的頭上綁著少年的髮髻,身著粗布衣裳,外形極似正在成長的少年,可現下的話語中,卻不自覺地流露出一份屬於姑娘家的嬌柔。
瞧她說得真誠,石管家轉過身,好整以暇地端看著她。「你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
「什麼?」木子宸不解。
「別說我已是人老眼花,我還是看得出眼前的是一個姑娘家。」石管家突出一語。「我不管你是打什麼如意算盤,可你要記得,我是不會放任你胡來的。」
若她真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姑娘家,儘管出身不好他也不以為意,可若是她有其他會傷到主子的企圖,他便不能作壁上觀。
「管家爺爺?」他瞧出來了?木子宸驚詫得忘記反駁。
「我不知道你扮裝是為了什麼,我也不想知道原因,但是若你傷到咱家主子,我就算拼上這條老命,也要你不得好死。」
昨日瞧她和少爺在戲水的那一幕,簡直讓他氣憤不已;一個尚未出嫁的姑娘家,居然和未著寸縷的少爺共處一室,這……成何體統?
她必是貪圖少爺的地位名聲、財勢過人,才會設下此圈套,好讓少爺著了她的道!
「管家爺爺,子宸不敢,子宸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管家爺爺,請相信子宸吧!」木子宸猛地跪下。
「此話當真?」石管家眉一挑,專注看著她臉上的表情。
不是他自誇,他年過半百,閱人無數,豈會看不出她是真是假!打一見面時,他便覺得這女娃兒極有他的緣,也就是因為如此,他才沒有拆穿她的底細。
「子宸願以性命擔保,若有虛言,必遭五雷轟頂!」木子宸舉起嬌弱柔荑,信誓旦旦地發起毒誓。
「若不會對主子不利,我便不拆穿你的謊言。」這是他最大的讓步了。自那屠殺之夜過後,他已許久沒瞧到少爺的笑容了,若她可以讓少爺再回到以往的模樣,他定會將她當成主子,一輩子侍候她。
若是她對主子只是虛情假意,他這個下人必先殺之為快,絕不再讓罪孽髒了主子的手!
「子宸不會對大人不利的,大人待子宸恩重如山,子宸豈可恩將仇報?」
「那就好。」石管家瞧她一眼,示意她起身,便轉身走出-潮閣。
木子宸愣愣地望著他離開她的視線,腦袋瓜子裡頭還是一片渾沌,她還是搞不懂是怎麼一回事。
☆ ☆ ☆
既然石泱漭不在,木子宸便走出-潮閣,帶著滿心的愁雲慘霧,逕自往北園走。
走著、走著,待木子宸回過神之後,才驚覺她不曾來過這裡。慌亂之中,她抬頭往上尋找東園最高聳的-潮閣。只見頭上淨是一片蓊鬱林立,讓她找不到-潮閣的位置。
心頭一慌,木子宸輕身一躍、足點梢頭往前奔去,及至一片草原,見到三、兩個僕役,她才安下心來。
「這位大哥,敢問-潮閣怎麼走?」木子宸趨上前詢問。
石府真大,若是一不小心,說不定還會迷了路,活活餓死在林子裡。
「-潮閣?」其中一名僕役接口道。「那不是主子的寢居嗎?」
「是的,能不能請這位大哥指引我回去的路。」橫豎是在這座園子裡,不可能會走失才對。
「這我就不曉得了,咱們是負責看馬、照料馬匹的,從來沒去過前院,怎會知道路呢?」
「眼前可是馬伕大哥?」
石府真這麼大,連他們都不曉得路?
「咱們這幾個都是馬伕,是負責照顧那些馬的。」其中一個僕役指著遠方的大草原上,果然有著些許匹馬。
木子宸不覺地看傻了。長這麼大,看過很多次馬,從來沒一次見過這麼多的,真是讓人不由地讚賞。
「這位小兄弟,你是在府內幫事的嗎?」另一位僕役又問。
「是呀,子宸是大人的隨身侍童。」嘴巴一開一合,她不太清楚自個兒說了些什麼話,只因她的眼直貪婪地瞧著那些馬,就連方纔的事她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以往在城門外,總是瞧見許多輕騎自她身旁掠過,那副英雄氣魄、豪氣雲天的模樣,令她羨煞不已。
倘若,她可以騎在馬背上,那感覺一定是十分的舒暢。尚在幻想中的木子宸忽地被一聲驚呼嚇回心神,旋身往那出聲的方向瞧去,居然是一匹野馬往他們這兒狂嘯奔來。「快走呀,那匹馬瘋了,連韁繩都扯斷了!」那一頭,另一個馬伕急忙喊叫著,就怕自己的失職,會讓事情變得危急。
「快走,小兄弟!」其中一個馬伕聞言,立即拉著木子宸的玉手。
「不了,讓子宸來會會它!」木子宸說什麼也不願放棄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甩掉那位馬伕的手,她往那匹馬奔來的方向急步而去。
「小兄弟,那匹馬上沒有駕鞍,也沒有結轡,你馴不了的。」周圍幾個馬伕更是驚得面面相覷。
「總得試試。」木子宸縱身一躍,翻身至馬背上,雙手緊擒住馬鬃,雙腿緊夾住馬腹。
只見那匹馬兒口吐泡沫,旋即揚起前蹄,整個馬身和地面形成垂直,感覺背後的重量沒有改變,隨即便又放下前蹄,踹起後蹄,前後、上下不停地原地跳躍著,直想要將身上的重量甩下。
「馬兒乖,我不會傷害你,別怕!」甫上馬,木子宸便後悔了。這和她想像中的威武模樣不同。
木子宸單手擒住馬鬃,另一隻手則輕拍著它的背,企圖讓它安靜下來。過了好一會兒,馬兒似乎是聽懂她說的話,旋即停住不停踢踏著蹄子。
「乖、乖……」木子宸瞧它逐漸平靜下來,心中不禁一喜。原本想一腳跨下馬背,孰知,這馬兒竟然猛地向前狂奔,嚇得木子宸只能緊緊地環住它的頸項,等著它停下來。杵在原地的馬伕們,個個失了主意,壓根兒不知道該怎麼解決這事情,只能慌亂地站在原地,吆喝著木子宸小心一點。
眾人看著眼前的馬兒和木子宸的情形,心中愈是膽戰心驚、不知所措,想向前去,又想不出一個好法子。
這時,雙眼直盯著眼前景況的馬伕們,誰都沒有發現背後已來了一個人。
「這是怎麼回事?」
上完早朝,石泱漭回府找木子宸,豈知竟不見他的蹤影。於是石泱漭便一路尋找木子宸,走到牧場來,想不到映入眼簾的,居然會是如此險象環生的狀況。
「這……」這時轉過身的馬伕,立即認出自個兒的主子來,可這話吞在肚子裡,不知從何說起。
「備馬!」
眼看著木子宸快被甩下馬背,石泱漭也沒心情聽他說出原因,只是一徑地加快步伐往馬廄裡頭走去。
到了馬廄裡,他快步跨上早已備妥鞍子的馬匹,順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繩索,便駕馬往木子宸的方向奔去。
石泱漭無心顧及在心裡頭隱隱不安的悸動,心裡直祈禱著希望他平安,汗水毫不掩飾地直往腮下落,心裡的恐懼溢於言表。
「只求你沒事,只求你沒事!」石泱漭雙眼直盯著前方,連呼吸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沉重。
石泱漭單手緊抓住韁繩,另一手持鞭直往馬身上鞭打,雙腿也不停地踹往馬腹,只希望早一步到,便能多一分可能救得了木子宸。
☆ ☆ ☆
「子宸!」
一聲震天怒吼在木子宸的耳邊響起,驚得環抱在馬頸上的雙手險些滑落。
是大人的聲音?木子宸在馬兒的狂奔怒踢下,努力地轉過頭,看見在後頭的石泱漭,不由得一顆心都安穩下來了。這時,石泱漭更是急蹬了一下,好讓兩匹馬兒並駕齊驅。
「子宸,跳過來!」
石泱漭甩掉手上的鞭子,騰出一隻手,欲抓住木子宸。「我不行……我快吐了……」
在這樣的疾馳之下,她豈敢跳過去?而且這匹不安分的馬兒已經使出全力,把她甩得東倒西歪,想必它也疲憊不堪,只要再撐一會兒、再一會兒,這匹馬兒一定會停下的……
「子宸……」
瞧木子宸不願意,石泱漭便拿出先前準備的繩索,在兩匹馬靠近之時,以繩索套了個圈拴住那一匹馬兒的頸,再使盡全力一拉,好讓那匹馬兒停下。
只見那匹馬兒口中不斷地發出嘶叫聲,不停地甩著頭,卻也在筋疲力盡之下,無奈的停下腳步。
見馬兒已無力再撒潑,石泱漭便立即跳下馬背,走至那匹馬兒旁,欲接下木子宸。
「子宸,沒事了。」
瞧見木子宸沒事,石泱漭心中是既怒又喜,怒他的不知分寸,喜他的全身而退。
木子宸微微地睜開眼,小臉上佈滿細細的汗水,臉色更是蒼白得嚇人,對於他的聲音,更是恍若未聞。
「子宸?」
石泱漭不解地抱下木子宸,瞧他全身直打著哆嗦,心中不覺的一陣刺痛。
「好可怕……」
此時,她瞧見石泱漭關切的臉,總算是清醒了過來。
說什麼雄赳赳、氣昂昂,根本是騙人的,全都是唬她的。她還真以為騎在馬背上是恁地風光、神氣的模樣,孰知,待她上了馬背才知道,一點也不好玩,簡直是可怕極了!
「是可怕嗎?我瞧你膽子挺大的。」說到這個,他的火便升上來了。
要他沒事便待在寢居裡,他居然還跑到這裡騎馬?真是恁地大膽!
「我……」
原想再反駁,可再想想,自己似乎是真的錯了。
「回去再說!」石泱漭沒好氣地說道。
接著,他雙手抱起木子宸再跨上馬,將木子宸置於前頭,他便一手抓住一條韁繩,讓馬兒緩緩往回走。
「大人方才瞧來神勇極了。」轉身看著他鮮少發怒的臉,木子宸便想了話題,同他聊聊。
「沒你神勇!我簡直不敢相信,你居然在不曾騎過馬的情況下,便跨上馬背,你倒是神勇得令人不敢置信!」不說便罷,一提起,他便怒不可遏,雖然他不懂自己為何會如此,可他真是氣極了。
待回府,再好好地同他說上一說。
☆ ☆ ☆
甫回到-潮閣,石泱漭便逕自走入裡頭的水池,旁若無人地褪去身上的衣物,往池子裡頭去。
這一片水池總能安撫他的情緒,於是他在極為焦躁難安時,總是會到這裡頭泡上一泡。
「大人……」木子宸愣愣地跟在後頭,怯怯地開了口。她知道他生氣了,卻不懂他為了什麼而生氣。
「你如此的莽撞,實在是令人擔心極了。」石泱漭雙眼平視著水面,看似對著木子宸說話,實則是在喃喃自語。
「大人?」木子宸這才明白,他到底是在生什麼氣。
瞧,這麼好的一個人,嬤嬤為什麼要如此無理的就罵他?她根本不瞭解他的為人呀!
默默地走至他的身後,瞧他依舊不發一語,木子宸便緩緩地褪掉身上的衣物。他是一個如此好的人,她怎能再瞞他?說不定,他還會幫助她,說不定,他還會很喜歡她的陪伴……
不談這些,光是她內心裡對他的隱瞞,便常常令她良心不安,心裡頭疼痛難受。
今日她決定要告訴他,告訴他她原是女兒身,不管他會如何待她,只求最基本的心安。
解下髮髻,卸下最後一件衣物,全身只著一件褻褲,木子宸躡手躡腳地滑入池子裡,徐徐地滑到石泱漭的身邊。
「大人……」木子宸不懂男女之情,不瞭解在世俗之中,她現下的行為是如何的驚世駭俗。
石泱漭抬起眼,驀地一愣,這……
她是……她是木子宸嗎?原來她果真是個女嬌娘!
瞧她正以那出水芙蓉之姿,沉魚落雁之貌,誘惑著他破碎的靈魂,粉碎著他殘存的理智,逐一吞噬著他瀕臨崩潰的信念。
不敢置信!
昔日五台寺前那位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小乞兒,是面前如此無雙無儔,絕美煞人的美嬌娘!
那一雙星眸含柔帶媚,那一對細柳眉華岸傲然,那不點而艷的朱唇,誘人心魂,而那一頭烏黑雲發,直像是雲瀑飛掠;那雪脂凝膚白裡透紅,在那滑膩的頸子上,還懸著一塊玉珮。
真的是她,如此熟悉又陌生。
「大人,子宸這樣好不好看?」狗子說她長得俏,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她可以保證自己絕對不醜。
石泱漭轉了轉眼。「好看。」他強迫自己趕緊將眼神調至別處,不容自己屈於她的美色。
他的心合該是要以國事為重,不何此時的他,卻為了她的粉顏一笑,而撥動沉寂多年的心弦?
看著她帶笑的眼眸,他不禁自問:她既是個女人,何以如此大膽直視他未著寸褸的身體?
先不論這些,她終於遂他所願,成為了女人,可她是個可以和他相伴一生的女人嗎?她是如此的可人,如此恣意地在他的面前綻放丰采,恣肆地奪走他堅不可摧的意志,他……幾乎要臣服於她了……
如此的國色之姿、天香之態,是他見過最為眩目的女人,可……也許她也會成為另一個她……
「你是在誘惑本官嗎?知道本官久未沾女色,你是自願來服侍本官的嗎?」他驀地想通這所有的一切。她或許便是為了地位、名聲,才如此地待他,才如此地接近他。
其實他明白,木子宸不會是這樣的人,而他也是因為如此才帶她回府的,不是嗎?可他痛恨女人,更加痛恨美麗的女子;因為那一個她,她撤掉所有的女侍、小妾,因為那一個她,他才會血染石府!
「大人?」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她不懂呀。
木子宸輕輕地移向他的身邊,想要看清他的臉,更想要聽清楚他所說的話。
「蕩婦!」她的手才剛觸近他的身邊,他便感覺渾身一顫,愣了半晌,他滿臉厭惡地甩掉她的手。
「子宸哪裡做錯了?」蕩婦」這不是罵人的話嗎?可……是什麼意思呢?早知道她就多聽嬤嬤的話,多學點字。
「你赤身露體來到本官的面前,所求為何?」石泱漭一雙黑幽幽的眸子直盯著她的眼。
他不想這麼說,可若不如此,只怕他會在不知不覺中要了她的身。
她不是蕩婦,她只是不懂男女情事。是的,光是看著她清澈剔亮的眼眸,他便瞭解了。
「我只是……」只是想告訴他,她原為女兒身,想告訴他,她這些年來的遭遇,想告訴他,她是相信他的。
她知道,他不會是嬤嬤口中所說的那種人,可這情況下……要她如何開口,要她如何開口?
「想成為本官的妾,或是本官的妻?」石泱漭的雙眸微瞇,冷淡的語氣化為針尖,穿過木子宸的身子,狠狠地插入她的心。
他說什麼,他現在所說的是什麼意思?
妻?妾?她從沒想過他已成親,更沒想過他的身邊有妻有妾,她只是覺得他好,所以她才……
他好?
木子宸不禁疑惑了,只為了這一點,她便告訴他這個她已守十六年的秘密;狗子待她極好,為什麼她還是不願將這些話告知他呢?
她不懂,現下的心裡頭酸楚得緊、疼痛不堪,這是怎地一番滋味?
「大人討厭子宸嗎?」此刻她只想知道,他對她是如何的想法。
「哼!」石泱漭不作回答,逕自走上池邊,穿上衣物,冷漠地離去。
與其說是厭惡她,不如說是——怕她!
面對他無情的轉身,木子宸霎時心痛得無以復加,覺得心底有一股不容忽視的酸楚,在他轉身離去時油然而生。
她不懂,她是真的相信他的為人,為何他會如此地對待她?更不懂,自個兒的雙眼怎會如此的濕濡刺痛?
她原是想同他坦白一切,他何須落荒而逃?是她醜嗎?可狗子總說她是美的,是狗子欺騙她嗎?
木子宸突然雙腿一軟,讓身子滑至水池底。
擅泳技、諳水性的她任身子在池子裡浸泡,她是溺不死的,可天曉得,現下的她多想就此淹死!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生氣,不明白,為何他的冷淡令她覺得痛苦極了?
眼中滲出的淚水,滴滴滴入池子裡,硬是在她的心裡盪開圈圈不解的漣漪……
她不懂呀,真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