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日漸繁榮的大唐京城外,人潮熙來攘往,人人豐衣足食,一片安和樂利,實在是一個不能多得的好年代。
不過,這兒什麼都多;人多、小販多、酒館多、客棧多,想當然耳,小乞兒肯定是不少。是啊,在這年代裡,就算是一片太平盛世,也不可能完全杜絕小乞兒的存在,何況大夥兒還在重建家園,當然更會有小乞兒的存在。
瞧,現下,京城外,這福來客棧外頭,不就排了一排小乞兒?
「好心的大老爺呀,請分一點吃的、用的給小乞兒吧。可憐、可憐沒爹沒娘的小乞兒吧!」木子宸窩在福來客棧的門口邊,一身的襤褸、一臉的髒污,再加上數天未浴洗的身子,總讓來來往往的人潮掩鼻而逃。
木子宸看著大家視她為瘟神的樣子,心中更是淒然不已;她也不願意這樣啊,可又有什麼辦法?
當年戰爭爆發,她和姐姐原本還在嬤嬤的保護下成長,可這時戰爭浩浩蕩蕩過了十數年,嬤嬤的年紀也大了,她和姐姐頓時成了乞兒。
她不想當乞兒,可是卻又不能。若不能討些碎銀和食物回去,她要拿什麼回去給嬤嬤吃呢?
眼看太陽都快下山,她說什麼也不能空手而回呀!
一思及此,木子宸又趕緊扯開喉嚨大喊:「好心的爺兒,可憐小小乞兒沒飯吃、小乞兒……」
木子宸想了一夜的台詞尚未念完,便被福來客棧的掌櫃給淋了一身餿水,不禁睜著一雙水靈靈的眸子愣在當場。
「去、去、去!小叫化子,別再這兒擋著大爺做生意,閃邊乞討去!」掌櫃啐了木子宸好幾口才欲轉過身去,卻被人抓住袍子。
一轉身不是別人,便是這小乞兒。
「大爺您行行好,給小乞兒一點食物吧。」木子宸攫住他的袍子,死不讓他走開。
福來客棧是京城最大的客棧,裡頭不但菜色齊全,更是有著一堆她不曾見過的奇食珍饈,她光是想像便覺得下巴快掉下來,若是真能討到一些拿回去給嬤嬤吃,想必嬤嬤的病也會好得快一點。
「走開!」掌櫃的毫不留情地將她踹開,冷冷的眸子觀看她好一會兒。「我說小乞兒呀,你瞧起來倒還人模人樣、身強體壯的,作啥子不去做點工,賺點生活費,卻反倒到這兒乞討哩?」
話說到這裡,掌櫃的話一轉:「我客棧裡頭的食物寧可餵豬、餵狗,我也不會送給你這小乞兒!若是哪日讓我再瞧見你,我定打斷你的狗腿!」
掌櫃的可不是在打誑語,隨即在門邊勾起一支掃帚,做勢要往木子宸身子打去,嚇得木子宸拔腿就跑,絲毫不敢再多看一眼。
木子宸跑到離京城一段距離的破廟才敢停下腳步,真是怕自個兒的腿就這樣被打斷。若真是被打斷了,她還有什麼辦法出來乞討,好讓嬤嬤過好一點的日子呢?
木子宸晃了晃頭,抱著一天尚未進食的肚子,走進了這一間小乞兒休憩的破廟裡。
才剛走進破廟,便有一個男孩向她迎面走來。「喂,阿宸,今天收穫好不好?」這人是木子宸最好的哥兒們——狗子。
「別提了,狗子!」木子宸沒好氣地瞧他一眼,便自顧自地幫倚在破爛的門板邊坐下。
「怎麼了?」狗子瞧自己的好兄弟氣色不對,遂在他身旁坐下。
木子宸全身無力地倚在破門板上,心情郁卒死了。今天被整慘了,不過還好,掌櫃的沒認出她是女兒身,這樣子至少她還能對嬤嬤有所交代,否則她可會對嬤嬤愧疚至死。
嬤嬤含辛茹苦地將她和姐姐扶養長大,對於嬤嬤說的話,就像是皇帝下詔一樣重要,她是不可能不聽的。所以,嬤嬤說現下的時局極亂,絕不能讓人知道自個兒的身體與男人不同,否則嬤嬤會哭的。
雖然嬤嬤是如此的教誨她和姐姐,可她總覺得事有蹊蹺。她不笨的,自小嬤嬤便教她和姐姐習字、習武,就算讓別人知道她倆為女兒身,又能如何呢?她和姐姐絕對可以保護自己。
嬤嬤到底在怕什麼?她和姐姐一定得當個假男人不可嗎?男人和女人不是同一個樣兒嗎?
唉,她想不通呀,小小腦袋雖不笨,卻也想不通嬤嬤的用意。
「阿宸,你在發什麼愣?」狗子不解木子宸的眉頭深鎖,遂朝他推了推。
「沒事。」木子宸懶散地回答。
狗子和她是最好的哥兒們,如果心裡有什麼事,狗子便是她最好的解悶兒良方,可今天她不想說,總覺得提不起精神,或許是今兒個都還沒吃到東西,也或許是心煩吧。
「是為了你哥嗎?」狗子瞧木子宸一副不願再說的模樣,便搔搔頭,想了又想,試著猜他的心事。
可是狗子的話一問,他便後悔了,他瞧木子宸愣得更厲害了。
木子宸倚在破門板,目光投向遙遠的門外,思緒又回到那一天,姐姐被擄的那一天……
如果她不要聽姐姐的話,自個兒逃跑的話,現下也不會落得這種結果——姐姐失蹤了!
那一天,她和姐姐在市集上乞討,卻見一群盜賊殺到京城外,在一片兵荒馬亂之下,姐姐被擄走。
她和姐姐相約頂多三天之後,必在這破廟內相見,可已經過了好幾天,她仍然見不到姐姐。
和她雙生、相依為命的姐姐啊,現在到底是生、是死?
嬤嬤為了這件事天天哭紅眼,而她更是無能為力,只能說著一些敷衍的話,安慰嬤嬤,也安慰著自己。
姐姐……和她有著相同面貌的姐姐到底是哪裡去了?
「阿宸……阿宸!」狗子瞧他想得入神,不由得多喚他幾聲,瞧他沒啥反應,不禁提高聲量再喊一聲。
「作啥?」木子宸將視線調回,漂亮的眸子染上不悅。
「你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別想太多了。」狗子絞盡腦汁,好不容易說出幾句文縐縐的安慰話。
阿宸雖和他一樣是個乞兒,可他的樣子不像、氣質不像、名字不像,說話咬文嚼字更不像是個小乞。無妨,只要他把他當成是好哥兒們,他倒也不是那麼追根究底的人。
在這個先亂後平的時代裡,似乎也用不著如此計較。
「我當然知道我哥哥不會有事,你也不必為我擔心。」木子宸瞭解狗子文縐縐的用意,不禁被他給逗笑。
在這座破廟裡,有著一堆老老、小小的乞兒,唯一真正和她好的,只有狗子,若不對他好一點,說不定改明兒個,她便是孤伶伶的一個人了,那是多可怕的事呀!
「不用擔心最好。」瞧木子宸笑得惑人,狗子不自覺地愣住。如果阿宸是個女人……那該多美……
「你瞧什麼呀?瞧得你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還不趕快拿點吃的,好讓我祭祭我的五臟廟。」瞧他看她看得目不轉睛,眼睛都直了,讓她不禁納悶起來,開口輕斥道。
他該不會發現她是個女人家吧?
「我在想,阿宸若是個女人,我定要將你娶回家。」狗子被木子宸一罵,才驀地回神來,笑嘻嘻地拿出他昨天在廟裡頭求來的水果。
若說木子宸美,那可真是一點都不為過。他的美很不同,有點迷糊,有點狡黠;一雙水靈靈的大眼像是不停地在想些餿主意,薄薄的紅唇,在斥責人的時候,最顯得嬌艷。若他是個女人,那就真是太美了!狗子在心裡頭一次又一次地想著。
「狗子,你是眼睛出了問題不成?」木子宸不敢置信他的話,直當他是瘋了。
她的頭上頂著一頭亂髮,全身還濕漉漉,裹著一層餿水,這也能讓他看出她是個女人?
他到底是從哪裡看出端倪的?女人和男人,到底又有哪裡不同?
木子宸邊吃著狗子給的水果邊瞧著他,直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還是不懂狗子是覺得她哪裡美?
她對於自個兒的臉蛋沒啥概念,只覺得自己不美也不醜。狗子也不醜,那他不就也像個女人嘍?
「我先去方便一下。」
待木子宸想得快破頭時,狗子碰巧要去解手,她遂也跟著他起身。
「你跟著我來幹啥?」瞧木子宸跟著他走到破廟外的草,狗子受不了地大聲叫著。
「我同你一起解手不行嗎?」她今天倒要研究、研究,看看嬤嬤說的不同,到底有哪裡不同。
狗子一聽,倒也不以為意,動作順暢地解開腰繩,當著她的面,便就地解決了。
木子宸睜大雙眼瞧,心中一驚,臉色還是坦然無變。想不到最大的不同是這樣呀……
不過是如此而已,嬤嬤為什麼老是說男女有別,要她別老是和狗子混在一起?瞧狗子身上多出來的那一點東西,她不覺得有啥古怪,或是有啥不好意思,只覺得是嬤嬤大驚小怪了。
一想到多年來的疑惑解開,木子宸的心裡頭一時覺得開朗起來,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阿宸,你瞧夠了沒?你不是也要解手嗎?」狗子被木子宸瞧得有點不自然,瞧見他笑得那麼燦亮,不好就此打散他的笑容,可若就這樣直被他盯著瞧,怕讓旁人瞧見了,會說出許多不好聽的話。
「我突然又不想解手了。」被狗子這麼一問,木子宸反應神速地回答。不待他再詢問,她便快步地往一旁的路走去。
「阿宸,你要上哪兒?」狗子趕緊將腰繩綁好,跟在木子宸後頭跑。
「找今晚的食物。」木子宸瞥了他一眼,便快步往前走去。
今晚定要討到一些碎銀,讓嬤嬤能夠看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