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她的未婚夫竟是同她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的花定魁,想不到他現下竟是兵部尚書大人……
坐在書房裡,阮棄悠傻楞地瞪著案桌上的燭火,無法靜下心整理已經累積一段時日的帳本。
日漸難受的沉悶逼得他心神不寧,魂不守舍。
明兒個她就要出閣了,真的要出閣了……
當年甫見著她時,她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娃兒,想不到現下居然要出閣了,別說十來年的轉變有多大,光是三年沒見著她,便覺得她出落得教人不敢直視。
阮棄悠的大手輕輕地撫上唇,來回摩挲,隱約還記得那日兩唇相碰的感覺……
他自嘲地笑著,暗斥自個兒胡思亂想。
她明兒個就要嫁作人婦了,他竟還貪戀著那一日的親吻。
連著幾日,花少都到她房裡,與她促膝長談到深夜,他通報老爺這件事,老爺卻要他不用再守在她的門前,這意味著老爺對花少十分放心。
自然是放心的,是不?
老爺恨不得兩人之間的感情能夠穩固些,儘管夜夜長談到天明,他都不會覺得有何不妥的,然而他卻心思紛亂得連帳本都看不下去。
究竟是為何煩躁,他不想知道,卻止不住躁意。
渾身好似著火一般,心裡百味雜陳……
「棄兒。」
驀地聽到窗台外有人輕喚,教他渙散的神智拉回了幾分,也不自覺地往窗台探去。
「三小姐?」不會吧?她明兒個不是要成親了,她現下來找他作啥?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還沒睡,你快幫我開門,我有話同你說。」太好了!這就不枉她特地挑半夜三更來找他了。
阮棄悠楞了下,思忖半晌才道:「夜已深,三小姐還是請回吧。」這時若是讓她入內,教人撞見了,豈不是會壞了她的名聲?
再者,他不解她這當頭來此,到底是為了什麼,不管是為了什麼,都已經不重要了,待明兒個她出閣,他便能夠掌管杭州所有的布坊,兩人各得所需,其實他應該要開心的,畢竟這是他希冀已久的想望。
她頓了一下,微惱地道:「你若是不讓我入內,我就耗在這兒不走,若是教人給瞧見了,你可就不知會有什麼下場了……」
她話未完,門便已打開,露出他微惱的嘴臉;她壓根兒不在意,大刺剌地走進他的書房。
「三小姐有話快說吧。」
「也好。」她睇著他案上凌亂的帳本,道:「棄兒,我要你搶親。」
阮棄悠挑高濃眉。「我不叫棄兒已經很久了……」她非老是拐彎抹角地笑他的出身不可嗎?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你搶親!」這個人為什麼老是吹毛求疵?
「你在胡說什麼?搶誰?」
「當然是要你搶我。」她說得天經地義,好似這是老早便已經決定的事。
「我為什麼要搶你?」他有些啼笑皆非。「你到底怎麼了?」
「因為你不捨我出閣。」
「我不捨?」聞言,他不由得心慌意亂,有種被猜中心思的羞惱和尷尬。「我怎會不捨?」他咬牙低咆。
她胡說什麼?他豈會不捨?他同她又不是多好的交情,若是二小姐要出閣,說不準他真會不捨,倘若是她……該死!好似不只是不捨……
「你對我一定是有感情的,是不?」她說得理所當然。「要不你明知道我會泅泳,為何要跳湖救我?而且你還一路拖著我跑回布坊,一臉擔憂;那一日自茶館回來,你又擔心我身子不適,要我多用晚膳,你可以說你是為了要討我爹歡心,所以討好我,但我瞧得出你對我是真的擔憂,你說是不?」
肯定是如此了,是不?
阮棄悠微挑起眉,開口欲言,然而話轉到舌尖,他卻乏力地閉上嘴。
連少根筋的她都能發覺,他再多說,似乎也嫌多此一舉……
就算是,那又如何?
見他沒否認,她喜出望外地道:「倘若你娶我的話,豈不是可以接管傅記所有的產業?」
知道他把利字擺在前頭,遂拿利益誘惑他,這是絕無破綻的最佳利器。
「你別傻了,娶了你等於是自毀前程。」他好笑地搖搖頭。
她太天真了,好似所有的規炬全都是由著她制定的,她以為她想要怎麼著便怎著,無人拂逆得了她?
「怎麼會?」
「老爺說過了,這門親事他攀定了,不許任何人破壞……」他頓了頓,冷笑道:「你以為老爺會將你嫁給我嗎?」
老爺絕對會差人日夜搜尋,先將她帶回,然後再隨便找個地方把他給埋了,好讓他成了無主白骨,說不準連葬身之地都沒有,畢竟老爺在尚未從商之前,可是一方山賊啊!
「這……」她沒料到會有這種結果,「爹很疼我,他不會這麼做的。」
「倘若老爺真的寵你寵得連這事都答應,你為何不直接同老爺說去,直接要老爺取消婚禮,何必弄什麼搶親來著?」他好心提醒她。老爺是寵她,但還不到是非不分的地步,再者花少是官,有此女婿,老爺可是求之不得。
「我……」可惡!她處心積慮地想計謀,他就非得接二連三地戳破她不成?她也知道爹根本不可能會睬她,但……
「再者,我並不想娶你。」他的黑眸直瞅著她,當她在說夢。
「你說什麼?」她不由得一楞,水眸輕眨兩下。「為什麼?你方才不也承認了你對我有……」
「我可沒承認……」瞅她一臉哀怨,他不禁又道:「算是一種說法好了,但就算對你動心又如何?我不是非要你不可,再者迎娶了你,等於是親手毀掉自個兒的前程,況且我可不想侍奉個刁蠻任性的千金。」他冷笑地道。
這說法可以拿來應付她,亦可以拿來說服自個兒,真是一石二鳥,是不?
他不是非要她不可,有她無她,日子照樣過,壓根兒不受影響,說不準她不在身邊,他還覺得清靜一些。
她眨了眨眼,半晌後才顫聲道:「你是說……你討厭我?」她蹙緊柳眉。
事到如今,他還要拐彎抹角地譏諷她?
是她一廂情願地以為他的關心是出自於動心,若是沒有動心,他為何要跟著跳湖,為什麼要說他擔心她?
他是想要逮著機會嘲笑她的一廂情願,全都是她癡人說夢嗎?
「小的可不敢這麼說,只是刁蠻千金,我無福消受。」別開眼,他硬是狠下心腸。
「我刁蠻?」
「刁蠻、任性、驕縱、無賴,既無理取鬧又不知好歹!」既然她想聽,他就勉為其難地告訴她,盼她往後可以梢梢收斂,別惹惱花少,免得連官夫人的身份都給丟了。
「你胡說什麼?」她光火地走近他。「分明是你先討厭我的,為何要把所有的錯都推到我身上?倘若不是你漠視我,我會那般待你嗎?」
「你說錯了吧?那是因為你目中無人!」笑話!她簡直是惡人先告狀。
「我哪有目中無人?那日我等著你拉我一把,可你原本伸出手,而後又突地縮回手……」
「還不都是因為你的手燙著我!」
「我怎麼燙得了你?莫非你是拐著彎說我是燙手山芋?」她再三忍耐,他該不會認為是理所當然吧?
「我說的是事實。」他無奈透了,她為何在欲成親的前一晚,偏跑到他的房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這有什麼好說的?
他要的是清靜,畢竟明兒個一早,他還有不少事要處理,他沒有閒工夫同她再說下去,橫豎就待她完婚,她便要同花少一道回京師了,往後再也見不到她,他的心會恢復平靜的……
「混蛋!分明就是你置我不顧,你還罵我!」他是做賊的喊捉賊不成?
「你!到底是誰先置誰不顧的?你忘了你在十年前曾經再三辜負我對你的好意,不讓我親近你,只要我一靠近你,你便對我拳腳相向嗎?」他微惱地咆哮。
突地想起那日碰著她,掌心一陣燒燙……腦中乍現了一個畫面,那是十年前的某一日,她不小心跌了一跤,他伸手要扶起她,卻教她冷冷地拍開手。
就是這麼一回事了,是不?
難怪他一碰上她的手,便好似碰著一團火……他現下總算是想起來了,倘若不是她激他,他一時還想不出個所以然。
「有嗎?」她不禁傻眼。「十年前的事,那時候我才多大啊?」
他拿那種八百年前的事同她理論,到底有何意義?但好歹她明白了,他之所以老是對她視若無睹,是因為她曾在不知不覺中傷了他。
「而且,你最愛喚我棄兒了。」這是他最不愛聽的,她卻再三犯了他的忌諱。
「再三拿這詞兒喚我,仿若要我時時刻刻惦記著,我不過是個老爺好心撿回來的棄兒……」
該死!她居然逼他說出這般幼稚的話,可他就是在意,在意得緊,尤其是從她嘴巴說出時,更教他哀痛不已。
「因為你真是棄兒嘛……」見他臉色一沉,她不禁愈說愈小聲。「可,我也許久沒這樣喚你了……話又說回來,你自個兒也沒有待我很好,我一氣惱,說起話來自然不好聽……」
他何必這般小心眼,不就是無心之過嗎?倘若他待她好一些,她也不會這般待他。她哪會知道他之所以待她不好,全是她咎由自取?
「那都不重要了……」阮棄悠冷笑道。還有什麼好討論的?她都要成親了,是不?她愛怎麼喚他便怎麼喚,往後大概也沒什麼機會了。
「怎會不重要?這代表你對我並不厭惡,你不過是記恨我小小的過錯,而我對你……」倘若他厭惡她,是因為她的無心之過,那麼換言之,是不是她稍改性子,他對她就會另眼相看?再說,他根本不是那麼厭惡她,是不?全都是她自個兒的作法錯了,才會……啐!這說法好似是她咎由自取來著。
「你對我?」他抬眼睇著她。「如何?」
他的心在狂顫,萬分期待她的說法,絲毫不在意她方纔所說的小小過錯。原本不想在意兒女私情,他現下卻恁地期待,恁地為她心旌搖動。
「我對你……」心頭怦怦跳著,一抹燙熱一路從胸口燒至粉顏,燒得她渾身發顫,不知所措。
這般羞人的話要她怎麼說得出口?
可惡!就不信他猜不出她的心意,他向來最會看透她的心思了,既然明白她要說什麼,他為何不直接告訴她,為何卻執意要逼她親自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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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說什麼?」
阮棄悠不自然地閃避著她的目光,胸口既燙又痛,想聽又不想聽。
他豈會不知道她的心思,但知曉了又怎麼著?
他不可能為了她而放棄自個兒處心積慮、奮鬥多年的大好前程。
見他還真的反問,她不禁微惱地別開眼,換個說法。
「明兒個成親,定魁會帶我遊街,至少會游上一個時辰,再回到隔壁花府,你還有不少時間可以抉擇。」不算太直接,但他一定會懂的,是不?
「你都要遊街了,還有什麼好抉擇的?」啐!她同他說這些作啥?不會要他真去搶親吧?
他記得花少提出要遊街,教杭州城的百姓皆來目睹這場婚禮,數老爺開心得合不攏嘴。
哼!她都打算同花少一道表明兩人的心意了,她又何苦再說些甜言蜜語左右他的決心,他絕對不會為了她而自毀前程。
傅記的產業,他即使拿不到一半,也絕對拿得到一部分,光是那一部分就夠他下半輩子不愁吃穿,還能夠躋身達官顯貴之列……他絕不割捨,誰都不能教他改變主意。
「我要你搶親啊!唯有搶親一途,才能教爹將這婚禮喊停。」她氣得險些朝他的鼻粱丟下一拳。
聞言,他不禁翻翻白眼。
「你瘋了?一旦搶親,姑爺要如何自處?老爺的面子又要擱到哪裡去?」還有他的大好前程呢?
不過……她囂張的言語仿若化為暖流淌進他心裡……他在感動啊,居然為了她無理取鬧的行徑,為了她草率的計畫給激得感動莫名。
「我才管不了那麼多,橫豎定魁已經答應我了,就留他善後,你儘管帶我走!」
誰管爹要怎麼著?倘若爹都不管她的死活,硬是要貪圖榮華富貴的話,她又為何要擔心他?
「你……」好個任性刁蠻、跋扈囂張的千金。
見他難得露出一臉傻樣,她好心地告訴他:「你還不懂嗎?我和定魁雖是青梅竹馬,但我們各有心上人,要怎麼成夫妻?」
「什麼?」天底下竟有這等事?她和花少之間……
「所以你一定要來,知道嗎?」見他好似有了點興味,她面露笑容。「我可是花了不少心血,要他答允我這麼做的,所以你……」
「我不會去的。」念頭一轉,阮棄悠冷冷地打斷她。
她把如意算盤打得可精了,好似她這般計畫,事情便會如她所願地進行,就說她是不解世事的千金,真的一點都不為過。
「為什麼?」她扁起唇,不解地睇著他。「你對我有意,我對你有情,而且定魁也願意成全我們兩個,壓根兒不介意,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她都已經這般低聲下氣地求他了,他還想怎麼樣?
他瞅著她,似笑非笑地說:「聽你說這番話,像不像是個恣意妄為的千金?好似你想要怎麼著,旁人就非得依你所願,若是不如你願,你是不是又要頭一扭、腳一跺,悻悻然地跑開?」
「你……」她隱忍怒氣,深吸幾口氣才道:「我才不會意氣用事,我要同你證明我不是個一無是處的千金小姐!」
他定是故意在激她,她可不能著了他的道,畢竟他對爹相當忠心,搶親對他而言確是相當為難,總要給他一點時間考慮,是不?
「不管你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對我而言一點都不重要,我只想過我的日子,倘若可以的話,還請三小姐高抬貴手,給我條生路。」他斂下眼,不敢瞅她,就怕她一傷悲,他也會隨著改變心思。
他是配不上她的,而花定魁有官職在身,和她極為相配。
「你的意思是,你寧要總管一職也不要我?」她顫聲問道。
她居然比不上擺在他面前的利益?知道他向來把利字擺在前頭,但她明明感覺到他的情意,他為何……
「三小姐若執意這麼說,便當是如此吧。」他冷笑道。
「你!」她猛地拿起桌上一隻瓷杯,想要砸向他,卻見他動也不動地瞅著自個兒,不由得扁起嘴,隱忍淚水的她將瓷杯又擱到桌上,倔強地道:「我會等你來的。」
「我不會去的。」他鐵了心地道。
「不管如何,我還是依計畫行事,屆時你若不來,我……就會死心。」話落,她噙淚的水眸睇著他好半晌,才轉身離去。
睇著她的背影,他幾番掙扎,終究還是放手。
他不會去的,他為何要拿江山換美人?
再者,她是一個最不討他歡心的女人……然而,她也是最能夠扣動他心弦、教他惴惴不安的女人。
倘若真的帶她走,往後要怎麼生活?
他們身無分文,又得擔心身後的追兵,老爺丟不起老臉的,他定會不計代價地將他們逮回,倘若真的要搶,勢必得有周全的計畫,豈能像她這般草率?
她的腦袋向來不清楚,老是恣意妄為,以為她只要這麼想,老天便會順著她!
倘若要打搶親這主意,早在幾天之前他便得把路線圖畫出來,還得在身上帶些值錢的東西,接下來便一路往南跑,上泉州或是廣州都成,往南較無傅記的勢力,若要找人也沒那般簡單,但,若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阮棄悠兀自攢眉思忖,想著想著,驀地啐了自個兒一口。
哇!真是可笑,他居然會想這問題想到出神了……
他不會去搶親的,她一點都不值得他這麼做,他不可能為了一個刁蠻任性的女人,而放棄自個兒大好的前程。他已經想好了,他要在杭州落地生根,等老爺把所有的商行都交給他,說不準他會繼續待在傅記,或者是自立商行,但那都不管,到了那時候他會娶個嫻淑的妻子,生兩三個孩子,替他傳宗接代,要幾個兒子都無妨,聖少要有一個女兒,要長得像她一般標緻,但性子可千萬不能像她……
思及此,他不禁惱火地瞪著案桌。「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為何他的女兒要長得像她?
不要!
他忍辱負重了十多年,可不是為了落得這般下場,他才不要為了她而放棄似錦前程,她不值啊!她一點都不值,若是沾上她,說不準還會惹上殺身之禍,說不準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了。
可心卻不由自主地想著她,她強忍在眼眶裡的淚沒淌下,卻仿若燒在他的心坎上,令他哀痛莫名。
她怎會想要跟著他?她不是向來挺鄙視他嗎?為何偏又對他……
她貴為傅家三千金,要攀上達官顯貴,還怕沒有機會?為何偏是對他吐露心事,逼他陷入兩難?
江山美人、美人江山……毫無疑問的,他要的當然是江山,應該是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