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記布坊的後院是遍野的杏林,還有一彎清溪流過,涼風不斷吹來,嗅得怡人馨香,催人欲眠……
只見傅搖光的雙腳都已經縮在石椅上,正舒服地夢著周公。
夜色已臨,點在後院的幾盞燈火燦亮如星,每個經過後院的夥計莫不放輕腳步,就怕驚醒睡得香甜的主子。
不知為何,前頭鋪子卻傳來陣陣吵鬧聲,不!認真一聽,彷彿只有一個人的叫罵聲,吼一陣、歇一陣,不知道到底是在嚷些什麼,只感覺好似暴怒極了,又好似有點無理取鬧的叫囂。
睡夢中的傅搖光不由得微顫一下,口中喃喃的低咒幾聲,拉緊蓋在她身上的暖被,繼續回頭尋周公。
突地,砰的一聲!
傅搖光驀地睜大眼,正要開口罵人,卻突地發現自個兒並非在自家院落,而是在布坊後院的亭子裡。
已經晚上了……她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她狐疑地坐起身子,感覺身上的暖被漸落,她連忙抓起,卻發覺那不是一件暖被,而是一件袍子。
袍子?是誰蓋在她身上的?
怪了!是誰有膽將袍子蓋在她身上?
她瞇起美眸,仔細地睇著上頭精美的繡案,撫摸質地細緻的布料。
她挑眉思忖著這件袍子的主人會是誰。
這是傅記的布料,還是頗上等的織錦,難怪她覺得眼熟極了,只是……
她正思忖著,外頭又傳來咆哮聲,聲音是比方才小了些,但是她非常確定,這就是方才擾醒她的聲響。
傅搖光先擱下袍子,快步往前頭的鋪子走去。
究竟是哪個混蛋這般大膽,竟敢擾她清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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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聲!
一匹布直線往前衝,不偏不倚地砸在阮棄悠身旁的牆上,發出重響,再摔落地面,教一千夥計全都傻了限,上門的客人更是抱頭鼠竄,趕緊離開是非之地。
「快給我個說辭!」一名身穿玄色袍子的男子怒吼著,他梭巡著裡頭一干夥計,目光最後落在阮棄悠身上。
但見阮棄悠完全不眨眼,臉上的笑意依舊不減,他不疾不徐地彎下身,撿起掉落在地的布匹,緩步走向他。
「不知爺兒怎麼稱呼?」他噙著斯文的笑意。
「喊聲唐爺來聽聽!」男子狂傲地大吼。
阮棄悠噙著無害的笑意,充滿算計的眸子快速地打量他一番,隨即明白他出身不高,不過是個莽夫罷了。
「唐爺。」他依言喚了聲。
「哼。」
「瞧唐爺氣度不凡,想必是江湖男兒。」阮棄悠睜眼說著瞎話,卻說得埋直氣壯。
「哦?」
「江湖男兒行事瀟灑、狂放不羈,才會有此落拓的舉止。」阮棄悠飽含讚許地道,幾乎快將他捧上天了。「爺兒心裡不舒坦,不用說,肯定是敝鋪惹爺兒氣惱,毋需多說,小的隨即命人備好兩匹上等素玄錦,就當是小的今日拜見爺兒的謝禮,不知道爺兒意下如何?」
「嗄?」唐姓男子不由得一愣。
天底下有這般好的事?他不過是來退貨罷了,貨沒退成,反倒賺了兩匹布?
「只是……」阮棄悠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怎麼?」難不成他要反悔?
「這塊交織錦,可是最上等的貨色,是每年進貢的熱門珍品,一匹少說都有十來兩,方才教爺兒給砸在地上,險些把我的心給砸碎了。」他心疼地-去布匹上的塵土。
「十來兩?」他不由得瞪大眼。
阮棄悠好整以暇地睇著他,半晌後才佯裝訝異,他湊近他道:「爺兒,難不成是敝鋪的夥計給您多收銀兩,教您氣惱,遂這會兒趕來……」
「不不不……」他連忙揮揮手。
天!家裡的潑婦同他說,她花了三兩銀子,他聞言都忍不住要大開殺戒了,豈料這匹布原來要價十來兩……算了、算了,那婆娘算是賺到了。
「能否請爺兒告訴我,究竟是哪個夥計幹下這種蠢事,存心多收銀兩作為己用?只要爺兒同我說一聲,我立即將那名夥計押上官府,絕對要他付出代價。」阮棄悠說得義憤填膺,黑眸梭巡著每個夥計。
見狀,唐姓男子連忙揚起手,抱回布匹就往外跑。
「爺兒,您別走,這兒還有兩匹上等的素玄錦。」他跟著跑到門邊,誰知夜色已深,連個鬼影子也沒瞧見了。
哇!他倒是跑得挺快的。
阮棄悠搖了搖頭,還未轉身,便聽見裡頭響起一陣掌聲。
他不禁勾起笑,睇著裡頭一干夥計,還有幾個來不及逃出的客人。
「阮總管真是了得!」有人讚道。
「倘若不了得,豈能當上總管一職?」一名常客拍了拍他的肩,以示讚許。
「許久沒見著你了,聽說你上蘇州掌管分鋪,怎麼這會兒又回來了?」
「我家老爺要我回來幫點小忙,畢竟蘇州那邊的分鋪都已經打理得差不多,況且每間分鋪的管事都挺有本事的,自然不需要我太勞神。」他笑容可掬地道。
「說得這般客氣,好似說自個兒像個吃閒飯的。」常客笑了笑。
「是我家老爺提拔,肯賞口飯吃。」他應對得體,壓根兒不逾矩,彷彿是發自內心的忠誠。
「誰都知道傅記布坊,可是由阮總管撐起大梁的,」
「不,全是老爺的提拔。」阮棄悠絕口不提自個兒的豐功偉業。
他豈會不知道自個兒挑起大梁,可是人要懂得韜光養晦,省得惹事上身,唯有平庸之人,才會急著炫耀自個兒的才能。
「可不是嗎?」
身側突地傳來聲響,他不禁抬眼望去,正見著傅搖光拍掌叫好,他不著痕跡地瞪她一眼。
不仔細看,還以為她是在讚許他,但他豈會不懂她的心思。
「掌櫃。」
所有人一見是她,全都對她打拱作揖。
她輕點著頭,緩步走到他身旁。
睇著他瞬息萬變的嘴臉,真數她歎為觀止,就算要她耗費一輩子,也沒法子練就他的一成功力!
「你還真是了得,居然連那等人都輕易收服,莫怪爹會這般看重你,是不?」她聲若黃鶯,嗓音又甜又膩,然而字字句句卻透露著只有他才聽得懂的嘲諷。
難得能夠在眾人面前逮著機會嘲諷他,她絕對不能放過這大好機會!
倘若只剩下他倆,通常就只有她吃癟的份,若不乘機給他點下馬威,往後豈不是真要看他的臉色過活?
她才不要過那種生活!
「無關了得,只是來者是客。」他斂起笑意,一瞬也不瞬地瞪著她。
「那乞丐呢?」
明白她是故意在眾人面前拐著彎笑他,他只能隱忍,僅用目光狠狠地警告她,要她別玩火自焚。
見眾人一頭霧水,他隨口說道:「三小姐定是餓了,是不?小的隨即差廚房準備。」話落,他隨即從她身旁走過,一路走往後院。
想逼他動怒?他可不會笨到在鋪子裡發火。
想見他發火,也得找個好地方,畢竟他的忍功已經練得爐火純青;再者,他之所以磨練自個兒的性子,全是為了大好前程,況且想見他發火……她不怕沒機會。
見狀,傅搖光不由得扁起嘴,無視眾人的目光,逕自跟在他身後。
也好!睡了一個下午,沒用午膳的她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待她飽餐一頓,再同他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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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才拐進後院的石板小徑,阮棄悠卻突地停下腳步,害傅搖光險些撞上他的背。
「你在搞什麼?」她惱火地吼道。
混蛋!他該不會是故意要她撞上他吧?也不想想她是個軟弱的姑娘,若真的撞疼了她,他賠得起嗎?
「我才想問你在搞什麼!」他緩緩轉過身,陰沉的斜睨著張牙舞爪的她,眸底迸現一抹噬血的光芒。
見他態度愀變,她隨即機伶地往後退了數步,確定已經退至安全距離後,才鬆了口氣。
「我要用膳了。」
居然誆她!明明說要命廚房準備晚膳的,居然在這兒打住,他分明是故意把她堵在這兒。
該死!她太大意了,居然信了他的話,肯定是因為剛睡醒,腦袋根本不清不楚的關係。
「你這位大小姐可真是好命,一張眼便要吃要喝……」他仿若喃喃自語,然而字字卻帶著敵意。「你乾脆回府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不就得了,留在這兒作啥呢?」
她方才居然拐彎抹角地說他是乞丐,那都已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她現下還提出來碎嘴,是怕眾人都忘了不成?是乞丐又怎麼著?總好過不事生產的她!
「你……」原來他翻臉比翻書還快呢,怎麼方才遇著那麼惡劣的客人,也不見他端出如此凶殘的臉孔,如今面對她,倒是搬出惡臉了?
「我說錯了嗎?」
「我午膳沒吃,現下都已經是掌燈時分了,我當然會餓、當然要用膳,你說這哪門子的渾話?難不成你肚子餓都不用用膳的?」瞧瞧!他那是什麼嘴臉啊?她這個主子難道比一個爛客人還不如?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
「那也得有幹活,才有一頓飽。」他冷眼瞅著她。
這個養在深閨,在商行裡來去遊玩的千金小姐,她哪裡會知道人間疾苦!
聞言,她不禁瞠圓水眸。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是覺得我在吃白食?」他未免把她瞧得太扁!
「哇!你可真是聰明,居然猜對了。」他嘖嘖稱奇,不忘給她幾下掌聲。
「你說什麼渾話?我哪裡吃白食了?你說!」傅搖光氣得直跳腳。
倘若不是他長得人高馬大,她絕對會衝上前去,賞他幾個耳刮子,順便再咬他一口,嘗嘗他的血到底是熱的還是冷的。
不要看她不與人計較,便打算吃定她,若真逼急她了,她絕對會將他遣到最遠的地方,省得他那張惹人厭的嘴臉,老是在她面前晃來晃去。
「那你倒是告訴我,你今兒個幹了什麼事?」他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等她回答。
她不由得一楞,有些囁嚅地道:「倘若不是你昨兒個……」
「倘若今兒個一名下人同你說,因為他昨兒個如何如何,遂今兒個沒法子上工,你心裡作何感想?」他冷然打斷她的話。
「你居然拿下人同我比較?」她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他太放肆,太不像話了,她非要同爹說不可!
「下人就不是人嗎?」他微蹙起濃眉。「我告訴你,沒幹活兒就沒飯吃,你今兒個睡了一上午,晌午要你謄寫帳本,你寫個幾行字隨即便夢周公去了,一睡到現下,天都黑了,你說,這該怎麼辦?」
天底下就是有這般得天獨厚的人,一出世便銜著金湯匙,過著衣食無虞的生活,習慣呼風喚雨,難怪會被養得倨傲無禮。
一瞧見她,他便有一肚子氣,她憑什麼一出世便集三千寵愛於一身?擁有這般驕縱放肆的性子,居然可以過得一帆風順,而她居然還不懂得感激,好似這一切全都是理所當然。
她若不是老爺的女兒,甭想他會同她說上半句話!
「我……」她不由得扁起嘴,「我會把帳本謄好的。」
她絕對不會讓他把她給看得這麼扁,她要讓他知道,她傅搖光不是一個只會吃白食的千金小姐!
「什麼時候?是十天後,還是一個月後?」他冷笑道。
哼!就憑她?
「我……」話才到舌尖,她不禁強逼自個兒稍頓一下,省得一不小心又掉進他的陷阱裡。「你讓我想想。」
好險、好險!聖少這回她沒笨得一激便上當。
雖說才睡醒,腦袋並不是十分清楚,也餓得有些頭昏眼花,但她還是得要先想清楚,省得話一出口,屆時若是辦不到,豈不是又得聽他冷嘲熱諷,教自個兒更加難堪。
「別想了!你直接把帳本交給我,我自個兒弄清楚。」他戲謔地笑菩。「因為掌櫃今兒個沒上工,我乘機跑了趟繡坊和織造廠,也到布倉去瞧過了,心裡大抵有個譜,不管是要謄寫還是再結算一回,相信都會比你快。」
聞言,傅搖光的心又鼓噪起來。
要她如何吞得下這口氣?她堂堂一個主子居然被他羞辱到這種地步?
「我明兒個就交給你!」她豁出去了!
「倘若不能呢?」他挑高濃眉,仿若直視獵物的毒蛇。
「倘若不能的話,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要我當你一天的奴隸都沒問題!相對的,若是我做到了,你要怎麼著?」
他戲謔地笑道:「誠如你說的,要我做什麼就做什麼,就算當你一天的奴隸也無妨。」他認定她是辦不到的。
「你今兒個最好早點就寢,因為明兒個可有你累的!」
「是嗎?」
哼,她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有什麼了不起的?他張大眼看著!